言官們也算有點眼力見兒,並不敢說是葛大人狐媚惑主,畢竟葛大人的功績那都是利國利民,板上釘釘的,誰敢說一句不是?是以隻一心勸太子不能不開後宮。
可言官進諫一次就被斥責一次,太子的斥責與國君諸事不管的態度,都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鬨了許久,也沒把這倔強的父子倆說服,言官們為長遠計,隻得是徐徐圖之了。
言官們偃旗息鼓不再提起太子納側妃一事,太子詔令永不納側妃一事也在坊間流傳開來。
那些對太子還抱有幻想的世家貴女們個個黯然傷神,但大都不再抱任何幻想,本想留著女兒入宮拚一把前程的家長們也不敢再耽擱下去,連忙在國都中物色門當戶對的兒郎,六七月間倒多了好些個結親的人家。
本就不打算叫女兒入宮的何家,早在秦如華考完殿試,尚未公布結果時就與秦家換了庚帖,兩家親事已定。
秦如華也沒辜負這麼多年的寒窗苦讀,在殿試中取得二甲第七名的好名氣,在官宦人家的子弟中算是十分亮眼的成績了。
又與長公主唯一的女兒定了親,同入翰林院的秦如華如今也算得上是朝中新貴,加上模樣生得也好,文質翩翩的好兒郎,叫不少人家暗中歎息,若不是想送女兒入宮白白留了這麼久,錯過一個冉冉升起的朝中新貴啊!
至於狀元郎羅澤嘉,則被國君招做駙馬,賜婚二公主,且屬於新朝一派,可謂前途無可限量。
有那觸覺靈敏的人家,將女兒當做為家族鋪路的石子,不再與勳貴之家定親,都開始在這次恩科中表現亮眼的考生中挑婿,哪怕是窮苦些的,沒甚背景的也不妨事,嫁個庶女過去,好歹也是向新朝勢力靠攏,向國君與太子表忠心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有人歡喜有人愁。
其中最為不甘的便是安國公府的汪雨情。汪雨情因著早年與崔永濂有過一次交集,汪府女眷出遊遇歹人,乃是返京探親的崔永濂與崔家軍出手相救。
坐在馬車裡透過窗簾縫隙對騎在駿馬上英姿勃發的少年的驚鴻一瞥,攪亂了少女的芳心,再無法自拔。
安國公夫婦並不知此事,隻以為女兒是想搏一番前程,知曉太子至少近幾年都無意立側妃後,也隻得是勸女兒寬心,放眼國都,憑汪雨情的家世才情與相貌,選個如意佳婿並非難事。
安國公夫婦這般勸著,卻不知哭過一場後的汪雨情,如今平靜的表情下那顆實則已陷入了瘋魔的心。
***
七月初六,葛大人十六歲芳誕宴上出了件大事兒。
有歹人偷入平遠公府,想趁亂對玉敏郡主行不軌之事。幸而毓敏郡主天生神勇,當場擒住歹人。
同樣在場的太子殿下大怒,遣人調來巡防營二百人,對出席毓敏郡主十六歲芳誕宴席的賓客一一排查。
雖說當晚沒抓到背後指使之人,太子殿下也沒為難眾家女眷。可七月初六後好幾日國都中都亂糟糟的,巡防營的人以辦案為由,查了許多地方與人,傷害毓敏郡主之人尚未抓出來,反而查出許多旁的事由,牽連到的人家也越來越多。
國都中被查出其他短的貴族世家恨不得咬死那在去撩老虎須之人,原本新君上位後他們世家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偏生這人還嫌自己日子太好,非要來作死!
你說你實在不行,真把葛氏女給弄死了那也成啊!偏偏找的什麼人,連個女子都收拾不了!還連累他們各家如今吃不了兜著走。
不同於那些世家的惴惴不安,事主本人依舊該忙什麼就忙她的,中元節還攜親帶故往國都中泠水邊去放蓮花燈,不知多逍遙自在。
原因無他,這幕後的凶手早在生辰宴那日就被葛歌與崔永濂查出來了,隻不過二人一拍即合,借此事來洗一洗國都的權貴圈子,那邊叫人日日盯著汪雨情的動靜,這邊葛歌身邊又多了桐采、桐蘭兩位武功高強的婢女以及崔永濂安排的暗衛日日護著,是以並不怕出什麼事兒。
鬨哄哄地過了半個月,七月二十四,負責辦理此案的刑部錢尚書帶人前往安國公府上抓人。
冷眼看著闖入自己院子的官兵,汪雨情高傲地仰起頭不去看錢尚書,柔和的聲音中隱隱淬著一絲癲狂:“不過一介小小尚書竟敢擅闖未來太子妃院落,待我風光嫁入東宮,定要稟明崔郎,叫他治你們這些狂徒大不敬之罪!”
“大姐兒!”被士兵攔著不得進入院中的安國公夫婦聽到女兒這般口出狂言,神誌不清的,全都嚇壞了,急得眼都紅了喝止,隻是沒多少用罷了。
錢尚書嗤笑一聲,道:“汪大姑娘,此事並不是你裝瘋賣傻就能躲過的,還請跟本官到刑部走一趟吧!”
真是玩笑,他在刑部摸爬滾打了二十餘年,什麼樣的犯人沒見過?這點裝瘋賣傻的小伎倆就想躲過大不敬之罪?未免也太可笑了些!
錢尚書大手一揮,便有士兵上前將汪雨情押住,而後一行數十人浩浩蕩蕩地離去。
留下嚇得癱軟坐在地上的安國公低聲嚎哭:“沒了!全都沒了!”
他安國公府的百年基業,都沒了啊!一想到如今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即將到頭,安國公氣得兩眼發懵,一巴掌扇到夫人臉上:“都怨你!我偌大的安國公府,要給你的寶貝女兒一起陪葬了啊!”
安國公夫人也不敢反駁什麼,同樣癱軟在地,嚶嚶地哭著,真是肝腸寸斷了。
安國公府家的大姑娘被刑部的人上了鐐銬帶走的消息飛似的傳遍國都,人證物證俱在,汪雨情是如何也逃脫不得的。
很快判令便下來了,汪雨情以謀殺當朝官員未遂罪名,判處死刑,賜白綾自儘。安國公府教女無放,縱女行凶,安國公原四品京官之職被撤,發配南疆認南楚郡下一縣令,安國公府即日起出京,無詔不得返京,此外爵位不再封蔭子孫。
赫赫揚揚上百年的安國公府,就此樹倒猢猻散。
被關在刑部大獄中的汪雨情每日吵鬨著要見太子,見葛歌,這也隻是她在等待死亡無儘絕望中的最後掙紮,妄圖見到兩人一麵,告訴他們自己知錯了,以她與太子的情分,定能求得他心軟原諒的。
可汪雨情日夜啼哭也沒等來那在年少時吹皺一汪春水的男子,隻等來一條白綾。
隨著汪雨情的死去與安國公府的倒台,以及巡防營與刑部這些日子的大小不斷的動作,國都中那些屁股不乾淨的世家真拔除得七七八八了。中秋前,又有三家勳貴倒台,皆是迫害良民、侵占田產、強搶民女□□致死等罪無可恕之罪名,世家中人人膽戰心驚,尋常百姓卻個個在皇榜前跪下山呼國君英明。
至此,國都中的汙濁已清理得差不多,便開始挨個處置各州府中的貪官汙吏,一步步建立政治清明,百姓擁戴的國家。
***
而葛歌,自打中元節過後,便帶著她手下的女官及兩位從八品主簿一起,趕往江南。
她們要去驗收第一批玉豐米的收成,順道一路體察民情,挖掘能人異士,為大榮國內農事水利工作壯大隊伍。
玉豐米此名乃是國君禦筆親賜,道此米白如玉,收成又好,賜名玉豐米,希望來年百姓種植它,可叫天下萬民豐衣足食之意。
離京時崔永濂送至京郊十裡長亭外,點五十東宮精兵一路護送隨行,又將可調動全國所有榮華炭鋪錢銀人物的印章交與葛歌,為她做足後勤安排。
如今一行人已行至“蘇湖熟,天下足”美稱的蘇州,入住崔永濂在蘇州的私宅,日常起居倒也便利。
蘇州土地豐饒,百姓生活富饒,又有水鄉之美,吳儂軟語的風土人情確實叫人開闊眼界。
從國都發往蘇州的穀種超過十五萬斤,足以叫蘇州的皇莊全部種完後還勻了三萬斤出來給當地百姓種植。玉豐米穀種出種率高,株苗強,結穗兒率也是尋常碧粳米的數倍不止,加之今年風調雨順的,當真叫蘇州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大豐收。
“將咱們從國都帶來的打穀機及風穀機都送到莊子上去,另工匠那邊也要加緊些,這兩日能趕製幾台是幾台,做好就送到皇莊上去。”到蘇州第二日就去城外最近的一處皇莊轉了一圈回來的葛歌給屬下一一安排工作:“二位主簿繼續在蘇州中走動,打聽一下蘇州這邊兒的情況。”
葛歌等一行人的到來自然沒瞞過蘇州上下的官員,原本一個兩個神經繃得緊緊的蘇州官員瞧她來了兩三日,卻不是去皇莊上看莊稼,就是去官家手工作坊去找那些工匠攀談,全然沒有與蘇州官場之人打交道的意思。
心想,再厲害也不過是個會種地的鄉野丫頭,有何值得懼怕的?此時國都那邊兒也隻是巡防營到處查,安國公府也還沒倒台,蘇州這山高皇帝遠的,自然還是一片歌舞升平,這些官場老狐狸們見葛歌又這般不諳世事一般,倒還真的悄悄都鬆懈了下來。
殊不知與葛歌前後腳到蘇州的兩位新上任的主簿與葛家菌鋪的七八人,分彆以文人、商人身份打入蘇州官場、商場,不過幾日便將蘇州的大概情況摸得一清二楚。
八月初四,蘇州皇莊開鐮。
葛歌打國都帶來的十台打穀機已全部投入使用,大大提高了農人們的搶收效率。
“葛大人果真如傳聞一般冰雪聰明,非常人可及,下官代蘇州百姓多謝大人獻穀種之恩啊!”負責打理皇莊的是國君從前在崔家軍中的心腹之一,名喚籃有祥,位列從五品官職,但有直達天聽之權,今年是他上任打理皇莊第一年,種的這茬玉豐米對籃有祥而言也同樣重要。
等待穀子成熟的每一日,瞧著灌漿後一粒粒兒飽滿的穀子,籃有祥便知此事已穩妥,如今又得葛歌帶來這提高生產效率的器具,他自然該好好感謝一番葛歌才是。
將幾粒穀子丟進嘴裡嚼開嘗了嘗後,葛歌以帕子掩唇向後吐掉穀殼兒,淡淡笑道:“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握著這穀種頂了天也就種個三五千畝出來,倒不如獻出來叫天下蒼生能享用到,也算是為自己積福了。”
邊說還邊想到,這穀子雖高產,也比傳統的碧粳米好吃些,但與在自家村裡那好地方種出來的穀子,到底味兒還是差了些。
見她說此言時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籃有祥心中忍不住感慨幾分,莫道是國君金口玉言誇獎的奇女子,連這能叫自家富可敵國的好東西都獻出來,這份大義果真不是所有人都能比的。
葛歌心道皇莊的收成好,也有皇莊的人打理得精心的緣故,在皇莊看了兩日後便提出要到蘇州其餘種了這穀種的尋常百姓家裡去瞧瞧。
藍有祥自然不會阻攔,說這穀種按市場價賣給了皇莊周邊的幾個村子的百姓種。
葛歌也不用人敲鑼打鼓地開路,隻換了便服,帶著桐采桐英等幾個丫鬟另四個護衛,駕著兩輛馬車隨便選了個村子便去看百姓家裡種出來是啥情況了。
哪知葛歌等人才進村,一問說是來看玉豐米的,那村裡的百姓便個個連連擺手,隻叫葛歌等人出村往彆的村子去打聽,他們這兒啥也不曉得。
站在村口馬車邊,瞧著遠遠還守在那兒看的村民,葛歌心中暗道奇怪,小聲與桐英說話:“藍大人說的是這村子罷?”
“回主子話,正是潭水村。”
葛歌麵上不露,卻在上馬車以後交代桐采:“等會兒馬車繞出去後,桐采你悄悄折回去到地裡折幾株穀穗兒送回宅子去,我們再去旁的幾個村子瞧。”
“是。”
可這一日走了四五個村子,卻沒一個村說自己是種了這玉豐米的,反而一聽葛歌提起這米,就個個忌諱莫深的模樣叫她趕緊離去。
回到崔永濂位於蘇州城內的宅子後,葛歌召來管事,叫他去打聽穀種一事。事已至此,葛歌再察覺不出不對勁,那就真是傻子了。
管事在蘇州多年,這事兒也不算多大的秘密,很快便打聽回來了:“回大人,是蘇州城裡李、張等四家大族,在藍大人將穀種賣予幾村村民後又全都收走了,這四家大族在蘇州的勢力盤根錯節,幾乎整個蘇州官場上的人都是四家之人,是以那些村民也不敢反抗,也不敢回稟大人實情。”
“成,我曉得了。”葛歌聽完後坐在圈椅裡思忖了許久,才起來坐到書桌前,提筆修書一封,與她派出去明察暗訪的主簿等人收集回來的消息一起送回國都。
將書信送出去後,葛歌便不再管這些官商勾結的黑暗事兒,畢竟她手中如今一沒多少人,二權力也不夠大,憑一己之力想扳倒盤踞蘇州多年的四大家族,那才叫癡人說夢呢!
在蘇州過了個不同於國都那般熱鬨的中秋,在小橋流水間賞過雅致花燈後,又過了七日,皇莊搶收結束,葛歌帶著負責押送曬乾裝袋的十萬石新穀的隊伍,浩浩蕩蕩返京。
九月十三,離京兩月多的葛大人風塵仆仆終於入京了,十萬石稻穀一路浩浩蕩蕩穿過朱雀長街,由外城而入,直入內城國庫。
也證明了去歲葛歌與華新村進獻的穀種確係畝產千斤以上的極品穀種,滿朝嘩然。
如此同時,華新村今秋新收的穀子也送了五百石入京,經對比試驗,華新村地裡出產的穀子確係比其他地方出產的米香更濃鬱,口感更好。
國君感念華新村百姓義舉,賜華新村稻穀禦米之名,日後專供宮中所用。華新村全村都成了禦米供應商之一的好消息傳回村裡,村中人人振奮,對遠在國都的小裡正又多了許多感激。
同年十二月,蘇州官場被查,知州、知府、通判等紛紛下台一批,四大家族也被查出草菅人命等諸多死罪,數罪並罰,四家都被抄了家,族長及族中沾過人命之人全部斬首,盤踞蘇州近百年的四大家族頃刻間灰飛煙滅。
***
臘月飛雪,葛歌與父親葛家茂、王小茹之父提前告了假,兩家人結伴返回華新村過年。
“孫管事,瞧見主子的車駕了!”一個騎著騾子從村外狂奔回來的小夥計急得上氣不接下氣兒地報告給管事曉得。
一聽說小裡正回到了,守在村口的華新村男女老少紛紛精神一振,以竹竿懸掛起來的幾十串鞭炮一一被點燃,頃刻間路邊雪地都染上了喜慶的紅色,空氣裡儘是硫磺的味道。
“外頭什麼事?”閉目養神的葛歌聽到不遠處的喧鬨,睜眼問到。
外頭趕車的馬夫笑著應道:“回主子,是村裡人在放鞭炮,歡迎您回家呢!”
果然,越走近便聽得越清楚,鞭炮聲,鑼鼓聲,還有人聲喧嘩,熱鬨得不得了。
“小裡正!”“小裡正!”
村民們一個個扯著嗓子喊,凍得有些紅的臉上全是藏都藏不住的笑。
馬車在村口停穩,葛歌打起簾子下來,鳳眸彎彎地笑開了:“這天兒冷得很,您大家夥兒咋都出來了?”
就連今年才出生的小娃娃都被爹娘裹在繈褓裡抱著出來迎接,當真是全村都來了。
“我們都想著你呢!”站在最前麵的陳婆婆如今身子倒是硬朗了許多,陳家的酒坊今年開張後生意便紅火得很,酒水隨著葛家的菌子一起,賣到雲州,甚至還往周邊州府去了,如今家中也吃得起名貴補藥,村裡大夫醫術又好,今年入冬一點事兒沒有,這知曉小裡正回來了,她不管咋也要跟著來迎接呢!
葛歌扶著陳婆婆慢慢往村裡走,村裡所有人都圍著一起,說說鬨鬨的,每個人臉上都是歡喜於快活的表情,巴不得每人都要與小裡正好好說說話,說說她不在村裡的這一年,他們都勤懇工作,努力生活。
滿村人都進村後,隻留下村口滿地紅紙,與對麵山坡上好幾個聽到動靜出來看熱鬨的老村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