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從來信奉,隻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她頂著許詩嘉的目光,鎮定道：“許詩嘉，我真的把你當自己人,我們坦誠點，各自說點真話好嗎？”
“認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這話我是說真的。我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而且,打工雖然不能讓你的煩惱消失,但會讓你忙得沒時間煩惱。你知道當代很多情緒疾病,都是過度內耗的結果，你隻要跟著我乾,但凡身體吃得消,我保證你每天連睡覺的時間都快沒有,絕對確保你沒時間去回想自己不完美的感情生活,毫無內耗的可能性。”
“另外,今晚很謝謝你。”
林舒真心實意道：“等我找到結婚的對象，你把這套婚紗賣給我吧，我知道你不差錢,但這個讓你出錢我過意不去。”
林舒認為這個提議是她作為上司釋放善意，然而沒想到許詩嘉聽完,臉幾乎立刻拉得老長。
“不好。”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許詩嘉掃了林舒一眼,“因為我不樂意。”
行吧行吧。
也不是不能理解,到時候自己都結婚了，說不定許詩嘉還沒戀上……
不過這都是小事,婚紗裙的事可以晚點再說。
婚紗店離天浩律所不遠,兩人剛才是一路走過來的,此刻已經步行到了天浩寫字樓下，林舒和許詩嘉的車都停在地庫，便一同坐電梯下去。
林舒的車先到，她朝許詩嘉笑了笑：“今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再去一趟鄭曉曉有大筆消費的私立醫院。”
“嗯。”
和許詩嘉告辭後，林舒就徑自拉開車門，坐進了車裡。
不遠處，許詩嘉來到了他昂貴的跑車前，林舒看著他也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位。
後來居上，雖然林舒先進車子，但許詩嘉更早地發動了跑車，誇張的發動機轟鳴聲經過林舒的身側，許詩嘉停了下來。
林舒看著他搖下了車窗，板著臉，表情不善地瞪著林舒。
就在林舒以為他是有什麼脾氣要發的時候，林舒聽到了許詩嘉的聲音——
“我忘了有話要說。”
“你沒有不好看，不管戴不戴眼鏡，穿什麼衣服，你都比她漂亮一百倍。”
許詩嘉移開了視線：“這句是真的。我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
扔下這幾句話，這男人迅速搖上車窗，一腳油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
什麼啊！
真無聊！
以為這樣拍老板的馬屁，老板就會對他特殊優待嗎？
林舒嗤之以鼻，自己才不吃這種糖衣炮彈。
再複雜的案子，再暴躁的當事人，再會吹捧人的虛偽客戶都見過，許詩嘉這幾句話是什麼小場麵。
林舒都不會帶一點內心波瀾的。
她發動汽車，然後發現自己把油門當刹車踩了。
**
林舒回家睡了一覺，暗自下決心，為了更好的使喚許詩嘉，和他拉近關係的同時，也還是需要保持一定距離。
好在許詩嘉大約也是這樣想的，他穿著簡潔商務的黑色西裝，按照約定的時間到了鄭曉曉多次消費的私立醫院門口，見了林舒，微微點了下頭算打招呼。
林舒沒和他多話，徑自和許詩嘉一起邁進了醫院。
榮市不少私立醫院專科類的，然而鄭曉曉消費的這家，卻是榮市最大的私立綜合性醫院，科室齊全，醫生都是高薪挖來的，手術水平不輸三甲醫院。
林舒來之前做過功課，她研究了鄭曉曉消費的時間，發現她近期來這家醫院的頻率很規律，是在每周二上午。
林舒選擇今天和許詩嘉來，正因為今天是周二。
然而真站在了醫院大廳裡，才有些茫然起來。
這家私立醫院遠比想象中人多，和鄭曉曉偶遇的機會看起來不大。
林舒想了想：“鄭曉曉的消費賬單不小，小毛病看不了這麼多錢，而她身體健康，也不像是有什麼大病，所以大概率可能是醫美。”
一旦能在電子屏上拍到候診的是鄭曉曉，證明她用工作室的錢用於醫美，那妥妥的便是挪用公款。
林舒看向許詩嘉：“你先去醫美部掛個號，看看能不能遇到鄭曉曉。”
“我？”許詩嘉愣了愣，隨時有些不可置信道，“我去醫美部？”
“嗯，我有個郵件要回。”
許詩嘉不大情願道：“我這長相去醫美部？你不覺得沒有說服力，太容易被人發現異樣？”
這男的……
林舒麵無表情道：“那難道我的臉去醫美部就有說服力了？”
許詩嘉顯然很想反駁，但是看了林舒的臉兩眼，這男人奇異地閉了嘴。
“那我先去洗個手再掛號。”他最終接受了林舒的安排，但一臉嫌棄，“剛才有個男的走路撞到我，碰到我手了。”
林舒沒再理他，她飛速拿起手機開始編輯郵件回複客戶。
等她回完郵件，許詩嘉也從洗手間走了回來。
“不用去醫美部了。”
“為什麼？”
許詩嘉笑了笑：“因為我在衛生間裡碰到了辛厲。”
“他就在我邊上洗手，我正好聽到他接電話。”
“‘哦，曉曉，你今天有事不來了？好的，那下次再一起吃飯’。”
許詩嘉惟妙惟肖地模仿著辛厲溫柔的語氣。模仿完，他又恢複了他自己的陰陽怪氣：“難怪鄭曉曉掙錢養他，這男的真敬業，你不知道，他那語氣，黏黏糊糊的，像是要滴出水一樣，原來這就是撈男的職業素養啊。”
“不過想不到他還是這裡的醫生。”許詩嘉撇了撇嘴，“他穿著白大褂呢。”
林舒愣了愣，她不是沒查過辛厲的名字，但確實沒能搜出過什麼，他大約剛回國不久，國內社會關係實在單薄。
這家私立醫院用的是自己開發的預約掛號係統，因為走商業保險和個人自費掛號收的費用差距巨大，因此第一次掛號都需要現場登記信息注冊賬號，此後才能使用醫院自有的掛號係統。
林舒自然沒有賬號，因此也無權查閱。至於醫院網站，或許辛厲作為新入職不久的醫生，還沒來得及更新進官網。
她想了想，徑自奔向了導診台。
“我想掛一個辛厲醫生的號。”
導診台上的護士略一查詢，露出抱歉的笑：“不好意思，辛厲醫生的號已經滿了。”
“不能加號嗎？”林舒露出無助的表情，“我們是特意慕名從外地趕過來的，能告訴我辛醫生在哪個診室出診嗎？我去找一下他看能不能加號，我真是沒辦法了，再不看上病，怕就來不及了……”
“辛醫生的原則是絕對不加號的。”護士解釋道，“而且辛醫生的病人，每個都是疑難雜症，每個都說自己來不及了，如果開放加號， 就亂套了。”
“你先登記下信息，趕緊去預約辛醫生下周的號吧。”
說到這裡，她看了林舒一眼，又看了眼她身邊的許詩嘉：“你們兩位哪裡會來不及，都還年輕呢，差個一兩天沒事，辛醫生大部分病人都是快奔四還沒要上孩子的。”
要孩子……
這是……生殖科？
辛厲竟然是這家醫院生殖中心的醫生。
按照這家私立醫院的收費標準，又在這種大熱門的科室，辛厲應該根本不差錢才是。
“我翻過鄭曉曉賬號的早期視頻，確實有做過醫美推薦，分享過自己打水光針的經曆。”
“鐘鵬不是說辛厲的爸賭錢嗎？賭博就是無底洞，所以寧可讓自己女朋友和彆人炒作情侶，也要掙那份錢。”許詩嘉推測道，“鄭曉曉既然曾經就有做醫美的經曆，大概率在這家醫院的消費也還是醫美，說不準來這裡做，都是辛厲推薦的，說不準這男的還有提成拿。”
林舒的推測其實和許詩嘉一致。
不過既然鄭曉曉今天不來，林舒和許詩嘉也沒有繼續在這裡待下去的意義，得知辛厲是這裡醫生倒是意外之喜，這個消息倒也不是全然沒用。
“需要幫你們掛辛醫生下周的號嗎？”
“看來是和辛醫生沒這個緣分，我們明天就要離開榮市了，看來是掛不上辛醫生的號了……”
演戲演全套，林舒對那位負責的護士露出遺憾無奈的表情，說完正準備和許詩嘉全身而退，卻被人叫住了——
“還請等等。”
林舒回頭，看到辛厲不知什麼時候正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
有一說一，辛厲的氣質確實不錯，穿上白大褂，更顯溫和儒雅，他對林舒笑了笑：“我給你加號。”？？？
不是說辛厲的原則是絕對不加號嗎？
辛厲大概也知道林舒心裡的疑問，隻笑道：“我認識你們。”
他頓了頓：“昨天在婚紗店還見過兩位。”
不會被發現了吧？
好在很快，林舒便知道自己的緊張是多餘的。
辛厲完全沒有多想這種頻繁的偶遇，反倒是很有誠意：“你們或許沒注意到我，但我昨天也正好在那家店，所以婚紗店裡的那點小插曲，我也正好有看到，覺得兩位感情很好。”他看向許詩嘉，“您維護您太太的樣子真的讓人很感動。”
“沒想到今天在醫院也遇到兩位了，雖說確實很希望和二位沒有這種緣分，但既然正好是我專業範圍內能幫忙的，我願意破例給兩位加個號。”
破例大可不必！這病林舒並不想看！
然而辛厲顯然不知內情，他徑自安排護士給林舒兩人立刻加號。
“兩位辦好登記後來我的診室就行。”
……
自己立的人設，跪著也要演完。
事到如今，如果直接溜走，肯定會引起懷疑。
林舒沒有辦法，隻能給許詩嘉使了個眼色，硬著頭皮挽著他的手進了診室。
“兩位的問題是備孕失敗？”
說實在的，辛厲作為醫生，看著挺讓人信賴，但林舒還是如臨大敵。
這未免太尷尬了。
可辛厲卻非常耐心：“之前去彆的醫院做過檢查嗎？”
林舒隻想早點結束話題離開：“做過了。檢查單忘帶了。”
好在林舒知識儲備夠硬，她信手拈來道：”B超、查體、性激素六項、免疫抗體檢查，還有輸卵管造影，能做的都做了。”
她露出苦惱和鬱悶的神色：“我那些指標都挺好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不行，是不是我太緊張了？要不醫生你給我開點藥，我回去調理一下。”
林舒一臉真實的遺憾道：“這次怪我，落下了那些檢查單，要不下次我把檢查單帶來再掛號吧？”
話到這個份上了，應該能糊弄過去先走了吧！
可惜辛厲有點負責過頭，他並沒有放林舒走，反而繼續問道：“你們現在同-房的頻率是一周幾次？是不是頻率很低，幾乎沒有？”
這個問題林舒懂，隻要說一個月才一次或者幾乎沒有，剛才又號稱檢查都正常，醫生多半會把不孕不育的原因歸結為房-事頻率太低導致懷孕概率相應降低，叮囑下注意頻率然後再做觀察。
這樣一來，林舒就能撤了。
隻是林舒懂這個問題的深意，許詩嘉顯然不懂。
林舒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許詩嘉像受了奇恥大辱一般：“我又不是不行！為什麼會幾乎沒有？”
林舒聽到許詩嘉清了清嗓子，大放厥詞道：“一周最低八——九次吧。”
“……”
大概是辛厲的眼神刺痛了他，許詩嘉甚至還不信邪地補充道：“我還年輕，身體也好，反正每周隻多不少。”
林舒以前聽人講男性涉及到男性尊嚴時常常會失去理智，變得幼稚愚蠢，她原本不信，但此時此刻，她才知道什麼叫事實勝於雄辯。
無知者無畏，林舒憐憫地看向許詩嘉，這是真不怕死啊。
果然，他話音剛落，原本已經神情放鬆的辛厲，臉上重新嚴肅起來。
“那看來不是頻率的問題。”他看向許詩嘉道，“你做檢查了嗎？”
“什麼檢查？我不是說了，我年輕身體好，沒問題啊……”
不比林舒，許詩嘉顯然沒有這塊知識儲備，在辛厲的問題麵前露出了最無知的一麵。
“我們可以走了嗎？下次讓……”許詩嘉看了林舒一眼，清了清嗓子，“讓我老婆把檢查單都帶了再來看。”
辛厲幾乎是立刻沉下了臉：“曆來不孕不育我們文化裡常常怪罪在女方，但事實是，男女不孕不育的概率是一樣的，你的太太已經做了那麼多檢查，都沒問題，那這時候就應該排查男方是否有問題。”
“我知道讓一個男人承認自己生殖能力有問題是很受挫的，但如果你真的想要孩子，也真的愛你太太，就應該勇敢地麵對問題。”
辛厲嚴肅道：“我給你開幾個簡單的檢查，繳費後去做了，出結果後拿來給我看。”
無知的許詩嘉也是在這一刻在意識到問題的嚴重，這一刻，這男人才反應過來林舒此前話裡的含義，他的語氣有些急了，學著林舒此前的話術亡羊補牢道：“我的檢查之前也都做了，也都沒問題，下次一起帶來吧！”
可惜因為此前的操作，辛厲對他並不信任：“那你說說你做了哪些檢查？”
許詩嘉求助地看向了林舒。
林舒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辛厲打斷了。
他眼神嚴厲道：“你這樣的病患我見得多了，沒必要騙我，你連做了什麼檢查都說不出來，說明根本就沒做。”
辛厲說到這裡，看向林舒：“你也沒必要為你先生隱瞞，女性為了生孩子做的檢查比男性的遭罪的多，我給他開個精——液常規檢查，先查查是不是有少精死精或者精——子畸形率過高的問題。”辛厲轉頭看向許詩嘉：“從你婚紗店對你太太的態度來看，你是很愛她很維護她的，現代社會壓力大熬夜多飲食不健康，男性精——子質量有問題是很正常的，檢查出來有問題也不會影響你們夫妻感情，真正的大男人不糾結這種小事。”
“至於精——液常規檢查，就算你之前做過，那也有必要再做一個，因為不同時期因為生活習慣等影響，精——子質量是有波動的。既然現在你們掛了我的科，也想備孕，自然需要以當下的精——子質量來診斷。”
辛厲說完，不容分說地開了檢查單。
一分鐘後，林舒和許詩嘉就被辛厲來複診的病人擠出了診室。
不愧是收費最高的私立醫院，配套診療服務確實非常好，林舒許詩嘉剛一出診室，就有小護士引領著一路去繳費。
等林舒和許詩嘉終於身邊沒人得了空，兩人已經站在了取精室的門口。
許詩嘉此時臉色發黑，早不複剛才號稱自己年輕力壯的驕傲。
他看向檢查科導醫台的護士，滿臉寫著不情願：“我覺得我沒問題，不需要檢查。”
導醫台站著的是個上了年紀的護士，她一邊拿過許詩嘉的繳費單給他掃描取號，瞥了許詩嘉一眼，老道道：“每個來這裡的男的都是這麼說的，還是用檢查結果說話更好。”
雖然彆的什麼都沒說，但對方看許詩嘉的眼神，像是已經蓋棺定論這是一位飽受不孕不育折磨的男士了……
“……”
許詩嘉氣癟了。
林舒對他有一點同情，但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