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知年再不知道銀錢幾何,也明白,以前的那些藥是怎麼也吃不起的,他臉上滿是焦急,大夫忖度著這對母子的來曆,也想不出旁的法子來。
大夫走後,祁知年立即將身上的那身衣裳給脫了,叫範嬤嬤再去當了。
五十年的人參吃不起,一年兩年的總還能買一些,總比什麼也不吃的好。
範嬤嬤紅了眼睛:“您沒了這身衣裳,這個冬天怎能熬過去?”
“我是年輕人,總沒事的!給娘親治病要緊!”
範嬤嬤含著淚,有心想說,其實哪怕當了這身衣裳也是不夠的,可眼下薑七娘高燒不退,範嬤嬤隻好包上衣裳去當,那身衣裳繡了不少的金線,當了三十兩的銀子,又花一兩銀子給祁知年買了身新衣。
祁知年此時已經比幾天前更知道錢的重要性,知道這身衣裳花了一兩銀子,死活不肯要,不顧範嬤嬤阻攔,自己去店中退了,再花兩百文買了身半新不舊的棉袍回來,那衣裳上還有補丁。
祁知年穿的時候也覺得不自在,可是想到一兩銀子又夠娘親多吃一天的藥,又高興起來。
範嬤嬤見他這樣子回來,伏在桌上哭。
祁知年還有些訕訕的,卻也努力勸道:“嬤嬤彆哭,待娘親醒來,我就出去找工做,我一定能賺到銀子的。娘親徹底好起來後,我們攢點銀子就離開京都,去旁的地方便沒有這麼多的花銷了,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嬤嬤信我,我會讀書、會寫字,總能賺到銀錢的。”
聽得這樣的話,範嬤嬤簡直是心如刀割,哪裡能再說什麼,隻怪自己無用,更是恨清寧侯府一家子的絕情。
如這般,不過七八天,銀子就全花了,祁知年手中是徹底空空如也,薑七娘的身體卻終於有了些許起色。
帶著僥幸心理,祁知年不得不停了人參,隻半天,薑七娘便又再度昏迷。
範嬤嬤流淚直歎老天不長眼,祁知年坐在床邊看著臉色慘白的薑七娘,心中再生迷茫,他不知如何才能短時間內找到那麼多的錢,他這時甚至開始後悔,那日不該為了尊嚴而直接離開,薑三娘給的那袋銀子就應該拿來的。
與娘親的性命比起來,尊嚴又算什麼?
這天本是小年夜,鄰裡都很熱鬨,獨他們這個飄著藥香的小宅子,冰冷、安靜又苦澀。
祁知年打著補丁的衣裳早就破了,他卻是察覺不到冷,腦中隻有一個念頭:想辦法賺錢。屋外又是寒風吹進,他脖子一涼,縮脖子時,他忽地直起身子,立即伸手到脖頸中,拉出個玉墜來。
“嬤嬤!!”他立即欣喜地叫範嬤嬤,這是他出生時便戴在身上的,太過熟悉,熟悉到他早就忘了這個東西的存在。
範嬤嬤回頭,瞧見他手中的東西,猜到他的意思,立即拒絕:“不成!這是您剛出生時,國公爺……特地去廟裡托大師開光的,這個不能當!這是您的本命玉佩!”
祁知年又何嘗不知?
這是十六年來,英國公唯一送他的禮物,他自小就渴盼著祁淮能夠看自己一眼,能夠教自己讀書、寫字,能夠帶自己出去玩兒,可是這些不過是奢望,憧憬著英國公的夜裡,他便手握這個玉觀音,暗自想著,英國公祁淮會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什麼樣的相貌?
他的手想必很暖吧?不像自己,哪怕是夏日裡,手也偏涼。
他笑起來是什麼模樣?
他喜歡什麼樣的顏色?
他喜歡讀什麼書?
等等。
祁知年並不知,這個所謂的祁淮開光送來的玉觀音,隻是長公主叫人送來的,是年幼的祁知年總是念著英國公卻見不到,紀嬤嬤不忍心騙他的。
這麼多年來,祁知年沒有父親,生命中唯一可以憧憬的男性長輩,也就祁淮。
祁知年對於父親的幻想、期盼與孺慕之情全部放在這枚小小的玉觀音上。
長年累月地戴下來,玉溫潤至極,在他冰涼的手中脈脈溫暖。
祁知年滿心不舍,但是——他再看向床上的娘親,到底是下定決心地起身,範嬤嬤拽著他死活不讓走,兩人僵持時,門外有人敲門:“可有人在?”
是隔壁豆腐娘子家的女兒,名叫秀秀,祁知年立即高聲應道:“在!”
林秀秀推門進來,手中挎著個籃子,她走進屋內,將籃子放到桌上,掀開白色棉布,熱氣直冒,她笑道:“這是我娘蒸的包子,給你們送些過來!快趁熱吃!”
祁知年笑著道謝,林秀秀的臉色微紅,不敢看祁知年的臉。
林秀秀微微轉過身,看到桌上的藥碗,問道:“嬸子還是沒醒嗎?”
祁知年難過地點點頭,林秀秀想了想,回頭看向祁知年,說道:“我聽我娘說,今日是小年,城外的香雪海裡的那座道觀在發善糧,那觀中的道長們可厲害了,還給人看病,不少人今日往山上求醫去了呢,若是得道長看病,不論是什麼藥,他們都願意給呢!”
祁知年驚喜地上前兩步,問道:“果真嗎?!”
林秀秀一愣,看在近在咫尺祁知年的臉,臉是徹底紅了,直愣愣地看著祁知年,傻乎乎點頭:“是啊。”
祁知年聽了這話,回頭對範嬤嬤道:“嬤嬤,我去山上一趟,不論是真是假總要去看過才知道!”
範嬤嬤發愁:“小郎君,那香雪海可遠了,又在山上,很不好找,您穿得這麼單薄,怎麼受得住?”
“這麼點子的路,有什麼走不得?彆人走得,我也走得!”
林秀秀好奇地聽著他們的話,卻又聽不懂,總覺得他們話裡埋著些什麼。
祁知年不顧範嬤嬤阻攔,說話間就準備出發,範嬤嬤再也攔不住,趕忙將林秀秀送來的包子裝到他懷中,擔心不已地送他到門外。
林秀秀還是覺得很奇怪,不明白為何這位大娘為何這麼擔心?不就是去個香雪海?
她哪裡知道,祁知年長到這麼大,就沒親腳走過這麼多的路,不論去哪裡,身前身後都是一堆人湧著,如今獨自去城外,還是那麼個地方,怎能不擔心?
再擔心,祁知年的身影也逐漸消失在巷外,興衝衝地往城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