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這樣的祁淮,祁知年哭得更厲害,心中卻好暖。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祁淮回京後知道了他們的事,是特地找到這裡來的?是不是祁淮是特地來看他的?是不是,其實祁淮也相信他們母子沒有那麼壞,會不會也願意聽他們的解釋?
他應該並不是祁淮的恥辱?
是不是這樣?
越想,祁知年越覺得這是真的,這些日子來,又如何不會恐慌,那麼多次差點撐不下去,他最怕的除了是自己無法照顧娘親之外,更怕祁淮厭惡他。
此時,所有的懼怕都隨著眼淚自眼睛湧出。
想到祁淮其實並沒有真的厭惡他,祁知年哭得越發酣暢,心間多日來的陰霾也終於開始消散,心也變得滾燙起來。
祁淮瞧見祁知年哭成這樣,倒是有些詫異,不過也依然挺有趣。
祁淮自袖中抽出張帕子,親手幫祁知年擦眼淚,祁知年更是嚎啕大哭,在他眼中,祁淮這樣對他,就說明祁淮真的不厭惡他!
漂亮小人哭成淚人照例是漂亮的,祁淮再沒有遇到過比這更有趣的人了。
尤其他的眼睛圓圓的、亮晶晶的,極為剔透,哭起來比那出生就失去母親的小鹿還要可憐、可愛。
祁淮幫他把小花臉擦乾淨,濺到臉上的墨點也擦去,小臉越發好看,祁淮心中便很滿意,他要扶祁知年起身,但祁知年剛剛大驚大喜的,眼淚雖是止了,人卻還沒有完全回過神,身體不太配合,硬是沒能起得來。
祁淮起身,彎腰將雙手穿過祁知年的腋下,直接將他提抱起來。
祁知年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都十六歲了,還要長輩這樣,真的越來越丟人了……
他暗自吸了口氣,站得筆直,力求再不丟人,正想著該說些什麼好,是先與祁淮說“對不起”,還是解釋,或者又是什麼?
他腦中想來想去,隻覺得怎麼說都不對。
這時候,祁淮反倒先開口,他麵上還是那副暖融融的模樣,用極其柔和的聲音問:“你叫什麼?”
“…………”祁知年傻住。
原本滾燙的心霎時就變得冰涼。
是啊,他怎麼就能想得那麼好,他都被逐出家門了,憑什麼還幻想祁淮願意原諒他們,又怎麼還敢妄想祁淮是特地來找他的。
十六年,祁淮從來也沒有見過他,怎麼可能會認出他。
先前他不是沒有想到這點,卻又想到,他和娘親長得那麼像,祁淮見到他總能認出來的吧。
這會兒再一細想,祁淮這些年連娘親也沒見過,恐怕早就不記得模樣,這樣的情況下,上哪裡去知道他的相貌。
到底是他在做白日夢。
祁淮根本就不認識他,也根本就不是為他而來。
祁知年的腦袋又耷落,大起大落的心情之下,眼眶又酸起來,他努力瞪大眼睛,不想再哭。
祁淮見他不作答,倒也沒有太在意,而是看向手上拿著的春聯,又道一句:“你的字寫得很不錯,應當是練了許多年。”
祁知年小聲道:“我三歲開始拿筆練字。”
祁淮看他一眼,能寫出這樣的字來的少年,定非普通人家,況且他的眼睛毒辣,自然也看得出來這個少年行為舉止都極有風儀,恐怕出身不凡,起碼是個富貴人家,但他此時這般落魄,好衣服都沒一件,還需到道觀求藥,似乎還在寫春聯賣錢,可能是家道中落。
既然是自己感興趣的小家夥,就沒必要再往人家心口戳刀子,祁淮沒有繼續往下問他的來曆,而又問:“你在賣春聯?”
“嗯……”
“生意如何?”
“過年的這段時候,春聯很好賣,今天是我賣春聯的三天,已經賺了快五百兩銀子了……”祁知年老實道。
祁淮失笑,真是個純純澈澈的人,他自小到大就沒見過這麼老實的人,倒叫他有些不忍心再往下逗了。
他不說話,祁知年也無話說,他還是打算離開這裡。
他又彎腰去撿書筐時,祁淮問:“要走?”
“嗯……我要回家……我娘還在家裡等我……”祁知年想了想,故意道,“我,今天是我生辰……我娘給我準備了好吃的……”
說著這話時,他抱有最後期待地抬頭,指望祁淮能想起些什麼。
很可惜,祁淮壓根就不知道,更不會記得他的便宜兒子到底哪天出生的,捕捉到少年期待的灼灼眼神,眼中的少年倒是更為吸引人,他的那點不忍心也沒了。
他笑得溫和:“原來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可有想要的禮物?”
“……”祁知年不解。
“我送你。”
祁知年更不解:“可是,可是……你根本不認識我……為何要送我禮物……”
如果祁淮記起他是誰,送禮物還情有可原,可這不是壓根沒有想起來麼,那為什麼還要給他送禮物呢?
“我們見過。”
既然那夜沒有殺了他,祁淮也根本不忌諱此人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他足夠自負,這樣的少年還不足以威脅到他。
“……”祁知年聽了這話倒是更懵,他們什麼時候見過?
“走吧。”祁淮說著就要撿起他的書筐,祁知年兩步上前,搶先抱住書筐,拒絕道:“我,我不要禮物……我們不認識……”
無功不受祿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而且他與娘親已經很對不起祁家,怎能還要人家的東西。
祁淮看到他認真又圓圓的瞳孔仁,再度失笑,更是覺得他可愛而有趣。
“那你也替我寫副春聯。”
“春聯我可以給你寫……但我不會收禮物的……我如今能自己賺錢了……我能養我娘親……”祁知年著重強調。
祁淮當然是半點也沒聽出其中深意,他換了個方式,仰頭看向遠處被積雪覆蓋的小巷,歎口氣:“若是不要禮物,就一同吃頓飯吧,實際我今日心情很是不佳,恰好遇到小友,我覺著很有眼緣,你又正是生辰,吃頓飯並不為過?”
祁知年看他麵露鬱色,心中還是把他當作親近長輩的,立即跟著揪起心,又聽他稱自己為“小友”,心中多少多了幾分安慰,連忙問道:“你為何會心情不佳?”
“唉,一言難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