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淮那從來鎮定如斯的雙眸中,居然有些微的愕然一閃而過。
他手上的茶盞還拿著,看向麵前的臘梅,卻是忘了動。
祁知年滿含期待地看著他,或許也還有些緊張,鼻尖已經沁出汗珠,等了好一會兒,祁淮也沒有反應。
他不禁有些失落,是不喜歡嗎……
他麵上的欣喜收回,手也往回縮了縮,小聲道:“可能這枝不太好看……”
祁淮將茶盞放下,笑著從他手上將那枝梅花拿走。
祁知年的雙眼中光芒大盛,祁淮已將那支梅花拿在手中細細觀察,左左右右地都看了遍,才又道:“風貌上佳。”
一直屏著氣的祁知年立即笑開,眼睛彎彎好像小月牙,鼻尖上的汗珠似乎都在跟著高興,愉悅地泛著光。
祁淮從桌邊拿起帕子,想要幫他擦一擦小鼻子。
祁知年一手將帕子拿走,興奮道:“還有風貌更佳的!我再去找找!”說完扭頭就要跑。
“等等。”
“很快的!”祁知年頭也不回。
祁淮好笑,不覺起身,再叫他:“等一等。”
祁知年這才回頭,仰頭朝亭中看去,祁淮往外走幾步,朝他招手:“過來。”
即便他已站起來,手上還拿著那支梅花呢!
他是真的很喜歡!
祁知年歡歡喜喜地又跑回來,祁淮將方才那盞茶遞給他:“喝點。”
祁知年二話不說拿到手裡就喝,祁淮又道:“彆再去找,你玩點自己喜歡的。”
“可是還有更好看的呢!我一定能找到的!”
祁淮看著他漆黑的眸子,淡笑:“於我而言,這一枝已足夠。”
“……”祁知年的心驀地就是一跳,這是“三千弱水我獨取這一瓢”的意思嗎?
這支梅花是他找到的呢!
他送的花,祁淮能夠喜歡,還喜歡成這般,實在是太好了!
祁淮正想勸他進亭子好好歇歇,他也好繼續逗一逗。
祁知年卻在興頭上,又道:“那我繼續去摘梅花,做梅花釀!!”
“等——”
祁淮這次話都沒說完,祁知年就衝走了,祁淮簡直是哭笑不得。
這次他站在亭邊看了得有一刻鐘,站得高,便能影影綽綽地看到白雪與嫩黃花瓣中穿梭的身影,侍女們跟在他後頭,說說笑笑,都很高興的樣子。
也是,小家夥連他看著都覺得高興,又遑論這些年輕小娘子?
祁淮退回去,繼續與程渠說起事情來。
三十二年裡,他記得的刺殺,大大小小加起來就已經不下十次,年少時也曾有過許多懷疑對象,如今是再確定不過。
宮裡那位,蠢而自負,身邊魑魅魍魎也有很多,每回總能找到背鍋的對象,自以為乾得神不知鬼不覺。
這一次,祁淮不用派人嚴刑拷問就能猜到,估計是看他三年“閉關”不見,怕他長本事,派人來試探,多虧了那八百裡加急的信,那人恐怕一時慌了神,忘記命人直接對他下手。
祁淮估計著,待這件事過去,那位恐怕還要派人再來“刺殺”一次。
至於怎麼利用到時候的刺殺,他還需跟程渠稍微安排一二。
祁知年忙碌在繁花間,鼻尖、額頭的薄汗一直在,有侍女提醒他,他下意識地就要往袖中抽帕子,也的確抽出方帕子,正要擦臉時,想起這是祁淮給他的!
他的手頓住,心虛地看看四周,侍女們立即很有眼色地瞥過視線,仿佛什麼也沒看到。
他立即將帕子塞到衣襟裡。
他才舍不得用呢!
這也是祁淮給的!
他要帶走,以後留作紀念的!
他用手擦擦臉上的汗,抓了把雪將手洗乾淨,再繼續采花瓣。
畢竟人多,又正值花期,所以不到半個時辰,祁知年就在侍女們的幫助下,一共摘了三小竹籃的梅花花瓣。
他們又不是人家酒坊以此營生,就是自己釀了玩的,有這三小籃子的花也夠釀個兩三壇子的,祁知年便放下竹夾,沒有繼續摘花瓣。
接下來做梅花釀,要轉移到屋內,早有人去告知祁淮。
這邊花剛摘好,梅林外便有人來帶著他們去屋裡釀酒,祁淮陪在祁知年身邊一起去,祁知年一路走還一路解釋:“時間有限,隻能用已製好的白酒來做梅花釀,但是我真的會做真正的梅花釀的!我以前就是從一開始的釀酒做到最後,半點沒有假借他人之手!”
很怕祁淮不相信。
祁淮就點頭:“我知道。”
很相信他的樣子,祁知年高興地仰著頭直笑。
祁淮伸手,用手指將他鼻尖沁出的汗珠擦去。
祁知年的眼睛瞪大,趕緊解釋:“我,我熱起來臉上就容易出汗……其他地方不出汗的!不臭的!不對,不對……”
祁知年鬱卒地低頭,他又瞎說話了,為什麼要在祁淮麵前說這樣的話!
他隻是怕祁淮覺得自己邋遢……
祁淮操練手下時,整日與一群漢子待在一處,深山老林待過,蠻荒沙漠也待過,哪裡會在意這些?
更何況眼前的小家夥也隻與“香”這個字眼有關係才是。
見到這樣的祁知年,他也隻會覺得更有趣。
說話間進了屋,祁知年洗過手就開始認認真真地釀酒。
祁淮左右無事,就在一旁看著,看他先選酒壇,瓷質的他不滿意,要琉璃的,他還解釋:“琉璃的才能看清裡頭模樣,酒釀成後,色澤微黃,好看極了!”
立即有人取來好多個琉璃的小壇子叫他選。
他選了三個,都很滿意,對祁淮笑:“這三個最好看。”
祁淮更覺好笑,能不好看麼?這一批壇子裡,就這仨都是前朝傳下來的物件,最便宜的那個都得至少三千兩銀子。
他看得出來祁知年於這些玩物上並無多少心得,但是一選就選了三個最好的,不得不說這小家夥的富貴倒是命定的。
祁知年用高度白酒洗淨酒壇,晾乾後,又將冰糖與洗淨的梅花花瓣一層隔著一層的鋪好,明明直接將東西都扔進去即可,這是最多餘的步驟,他卻做得認真極了,一點點地鋪好,吐出口氣,再告訴祁淮:“這樣釀出來的酒也最漂亮!我試過好多次才發現的!”
祁淮點頭,做出深以為然的模樣:“真是聰明。”
“嘿嘿。”祁知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