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知年睡著時,不過才下午,這一睡就直接睡到月上枝頭。
這一個月來,再沒有睡得如此酣暢過,他還做了個極美極甜的夢,在他的夢中,他還在清音居的梅林裡和小雅、小頌他們一起采梅花,他們也一起做了梅花釀,埋在他最鐘愛的那株梅樹下。
沒過幾天,祁淮也果然回來了,來清音居看他,指導他的功課,誇他寫的字好看!
隨後還與他一起用鐵鍬親自將那樹下埋的酒起出來,他們倆坐在梅林中一同飲酒,祁淮給他講外麵的大好河山與秀麗風光。
他們一直把酒言歡,從日出到日落,再到滿林月光。
夢中,祁知年幸福得一直在笑。
笑著笑著,祁知年緩緩醒來,他麵上的笑容還在,整副身子尚沉浸在美夢中。他睡著後,祁淮也隻給他放下一半的帳子,他此時躺在床上,沒拉床帳的那半邊恰好對著石壁上鑿出來的小窗戶洞,他看到懸掛在天邊的那道月牙。
興許是夢太美,就連清清冷冷的一彎月牙也喜慶起來。
似夢似醒,一時間,祁知年差點分不清。
是忽有風掠過,響起獵獵風聲,祁知年才反應過來。
風也是剛剛刮起,侍女準備進來幫他將小窗戶洞給上的簾子給放下,走進臥房與祁知年對了個正著,侍女立即笑,走到床邊,柔聲道:“小郎君,您醒了?可還要再睡?”
“…………”祁知年這才全部想起來。
他嚇得立馬抱著被子坐起,急聲問:“什麼時候了,天都黑了嗎?”
“是的呢,剛過戌時不久,還不到一刻。”
祁知年急得要哭了,完蛋了啊,他和林秀秀他們母女約的就是戌時啊!從這裡回城,最快也要半個時辰的!而且天都黑了他還沒有回家,娘親一定也醒了,還不知道怎麼擔心他?
他怎麼就能睡得這麼死啊!!
祁知年翻身從被中出來,一個哆嗦,這才發現身上什麼也沒穿,侍女早已背轉過去不敢看,祁知年著急地四處找衣服,祁淮就是這時走了過來。
察覺到身後的影子,祁知年回頭一看,好似小鹿找到母鹿,立即道:“我,我找不到衣服!我要趕緊回家!”
祁淮的視線卻是逐漸下滑。
祁知年低頭一看,嚇得又趕緊蹲下,雙手緊緊抱住膝蓋,不敢動了。
祁淮輕笑,對侍女道:“去將衣服取來。”
“是!”侍女立即下去。
祁淮順勢在床邊坐下,撩起被子試圖給他蓋上,並道:“先坐下,彆急。”
“我和人家約好的!”
“和誰約好?”
“我和我鄰居約好一起去看花燈,我要看他們的花燈怎麼做的,還有燈謎……”祁知年閉嘴,不能什麼事都說的。
祁淮也不多問,隻道:“既然已經遲了,那就慢慢來。”
“放了彆人的鴿子,明日還可以道歉,可我家人會擔心我的……”
“早在你睡著時,我便又派人去了你家一趟。”
祁知年驚喜地抬頭看來:“真的啊?!”
“當然。”
祁知年舒了口氣:“那就好……”
“坐好了,等衣服來。”
“……嗯。”祁知年挪啊挪,自己把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這才坐下來,又瞄了眼祁淮,小聲道,“對不起,讓您看笑話了……”
祁淮笑出聲,不知為何,聽到他說“您”,就想笑。
“……”祁知年張了張嘴巴,到底還是閉嘴了,他還是少說兩句吧!
片刻之後,三名侍女進來,竟然直接推來三個大衣架,上頭掛了許多衣服。
侍女福了福,笑道:“這些都是臨時買來的成衣,小郎君睡覺時,奴婢們已根據小郎君的身量全部重新改過,並不精致,還請小郎君莫要怪罪。”
這要是原來在自己家也就算了,如今自己這個樣子,哪裡還能讓人家這麼麻煩。
祁知年趕緊搖頭,很愧疚:“不不不,太麻煩你們了,對不起!”他再看祁淮,“謝謝你……其實不用這樣的,隨便找一身給我穿上就行了……真的……”
偏祁淮看了看那些衣服,還不太滿意,當真來了句:“確實一般。”
“……”祁知年無言以對,雖然是成衣鋪子臨時買來的,也的確不如他以前穿的那些衣服,但這些真的都很好很好,很貴的!還一下子買了這麼多件!這樣真的好嗎?!
祁知年心中的愧疚已是越積越多,他感覺自己浪費了彆人好多的錢,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更彆提還要麻煩這些姐姐幫他改尺寸!
侍女低頭:“奴婢們已經叫繡娘去另做新的,這幾天就能得著。”
祁淮猶不滿意,卻也隻能如此,他對祁知年道:“你自己選一件吧。”
“……”祁知年心中鬱卒無比,他以後又不會再來,還做新衣服乾什麼啊……但是他也不敢多說什麼。
他看了眼架上的衣裳,可能是因為也不知道他喜歡哪個,各樣顏色與樣式都有,其中也有祁知年往常愛穿的。
此時,祁知年卻將視線黏在其中一件黑色滾了金色雲紋邊的長衫上。
祁淮今天也是穿的黑金色的衣裳呢……隻不過祁淮的那是國公服製的衣裳……
祁淮捕捉到他的視線,對侍女道:“那件黑色的。”
“是。”侍女立即取下衣裳遞來,又道,“奴婢侍候小郎君穿吧。”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穿的……”
侍女笑了笑,退後,一同推著衣架子又緩緩走出臥房。
祁淮卻還坐在床邊,等了會兒,納悶道:“為何不穿?”
“……”祁知年皺著眉頭,低頭不說話,他現在光著呢,長輩還在這裡,怎麼穿啊!!他又不敢趕祁淮走。
祁淮發現症結所在,又笑出聲,起身彎腰過去揉揉他的腦袋。
“我去外頭等著。”
丟下這麼一句,他才起身離開。
祁知年又吐出口氣,趕緊起身跳下床將衣裳穿穿好,如今當然不是從前,雖說這身衣裳很繁瑣,他早已學會自己穿。
穿好後,一旁便有麵穿衣鏡。
祁知年瞄了瞄門口,沒人,他立即走到鏡子前,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不停照。
他幾乎沒穿過黑色的衣服,到底好看不好看,他也沒怎麼注意,他就是覺得穿在身上跟祁淮那身還挺像的!
他傻嗬嗬地對著鏡子直樂,連祁淮走進來都沒發現。
祁淮站在一旁也欣賞了片刻,他發現小家夥穿黑色,更是襯得皮子雪白,很不錯,他很滿意。
“好了?”他走到祁知年身邊。
祁知年嚇了一跳,想蹦走,卻又戀戀地看著鏡中站在一處的兩個人。
服製、樣式完全不同,配色卻幾乎一致,兩人的氣質也迥然不同,可是祁知年就是覺得,他和祁淮站在一起好看!好配!
他們倆就該站在一起!
他抱著小小的心思,享受這片刻的竊喜感。
祁淮當然不能知道他的想法,倒是再揉揉他的腦袋,誇讚:“很好看。”
“嘿嘿!”祁知年當然是更樂。
祁淮也被他逗樂,叫來侍女幫他梳頭發。
祁知年知道不能再耽擱,鏡子再好看也隻能離開,侍女手快地幫他束好發髻,選了支品相極好的金簪與他插戴,簪頭鑲了枚羊脂玉,與祁知年本身的氣質簡直是相得益彰。
祁淮帶著他往外走,在石洞門口,侍女再拿來件嶄新的大毛披風,恐怕也是新買的。
是純白色的狐狸毛,祁淮從侍女手中接過,敞開直接給祁知年披到身上,祁知年張了張嘴,沒有再拒絕,他知道祁淮不可能會聽他的,他乖乖地任由祁淮給他打好結。
若是非要形容祁知年的氣質,有個詞倒是很恰當,雲卷雲舒。
這樣的祁知年穿上黑色滾金邊的衣服,就好似那烏雲壓頂的天空忽地被金光破開,十足十的驚豔,還有骨子瀲灩。
此時將這白毛披風與他披上,瀲灩儘數不見,小家夥又變成了白雲英英的可愛模樣。
祁淮看在眼中,終於舒坦了些,可算是能穿得齊整些,再不是那破破爛爛的可憐樣兒,家道中落前,小家夥便是這般吧?
他心中更是喜歡。
上馬車準備回城時,祁知年又回頭看了眼身後的溫園,心中道聲“再見”,往後再沒有這樣的機會啦!
希望埋在樹下的那幾壇酒,祁淮真的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