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兔就這麼在狼窩裡暫時住了下來。
其實祁小白兔開始也沒想過要窩這麼久。
黃連去煎藥後,祁知年便在裡間陪祁淮,祁淮為了裝得像一些,幾乎不說話,閉眼在休息,祁知年越看越心疼,祁淮心中倒是苦惱,難得能相處,卻不能說話。
待到藥煎好,祁知年立即跑到門口從黃連手中接過。
祁淮閉眼靠躺在羅漢床上,祁知年端著藥輕輕走到床邊,低聲道:“喝藥啦。”
祁淮這才緩緩轉醒,仿佛剛瞧見是他,苦笑:“辛苦你了。”
“不辛苦!”祁淮幫他將靠枕放到身後,又扶著他起身,小心地把藥碗湊到他嘴邊,祁淮皺起眉頭:“太苦。”
祁知年也知道苦,這藥苦得老遠都能聞出來,他問過黃連,黃連說了幾種他還不認識的草藥,極為稀有,在普通的藥材鋪子裡他沒有見過,黃連說那幾種草藥混在一起便是這樣的味道。
黃連當然完全就是在蒙他。
換個人,但凡不那麼天真,就絕不會被他騙到。
偏偏在醫術上,祁知年對他深信不疑。
黃連已經在心裡直念佛了,請菩薩不要怪罪他,都是那個祁淮害的!
為了叫祁淮能喝下藥,祁知年還特地去找了鬆子糖來,他拿給祁淮看,哄道:“你看啊,喝完立刻吃糖,不苦的!”
哄小孩一樣,這經曆於祁淮而言有些過於新奇。
祁淮自小習武,很少生病,長大後也是外傷較多,他從不怕吃藥。
若是旁人這麼與他說話,祁淮恐怕會認為那是個不想活的傻子,就是長公主、紀嬤嬤也沒這樣哄過他吃藥。
但小家夥這般哄他,他心中隻有三個字兒:好可愛!
就是為了這份可愛,他也要繼續皺眉頭:“太苦,真不想喝。”
祁知年無奈地皺起小鼻子,心裡倒也覺得這樣從未見過的怕苦的祁淮有點可愛,更多的還是發愁,隻好努力勸說:“喝了身體才會好呀。”
“你喂我喝。”祁淮提要求。
“沒問題!”
這還不容易?隻要祁淮願意喝,祁知年乾啥都願意!
祁淮頓時又有些後悔,其實他原先想叫祁知年親他一口,他便喝一口的。
後來一想,此舉過於無恥,上次不過說是接他去溫園住,就把人給嚇得要去江南了,這要真說了,還不知道小家夥會如何呢。
慢慢來,慢慢來。
與這樣的小家夥打交道,每個瞬間,都是享受。
祁知年殷殷的注視下,祁淮麵色痛苦,實際心中無比舒暢地喝完那碗藥,確實苦不堪言,也不知那姓黃的到底放了多少黃連,祁淮單方麵認為對方是在報複他先前的威脅。
再不怕苦,苦成這般,祁淮便是想瀟灑也瀟灑不起來。
祁知年看他苦成那樣,都恨不得替他苦,立即將糖遞到他嘴裡,又給他倒來一杯清水,祁淮拿在手中慢慢喝。
祁知年則是覷著天色,天快黑了,他得走了。
祁淮何等人精,一看便知,他“咳咳”幾聲,無力道:“天色已晚,我叫人送你下山。”
“……好,我,我……”祁知年是想說他明天再上山來照顧他!可萬一,祁淮不需要他照顧呢?而且祁淮這次是因為他才淋雨生病的,他的話語頓住。
“再晚家裡人該著急了吧,快走吧。”祁淮說著就要叫人進來。
祁知年心中更羞愧,到底是道:“對不起!”
“怎麼?”祁淮滿臉詫異。
祁知年皺著鼻子道歉:“對不起,是我使勁兒地追問,程大哥被我問煩了才告訴我,我,都是因為我,對不起……”
祁淮無謂地笑:“原來是這事兒,咳咳咳……這又如何能怪你?”
倒是暫且不敢再提什麼接他去溫園住的話。
祁知年看他,隻見他雙眼無比真誠,心裡更不好受。
“咳咳咳——”祁淮拉了鈴鐺,程渠很快就進來,他指著祁知年,“送他與大夫下山。”
“是!”程渠做出“請”的姿勢,“小郎君,您隨屬下來。”
“咳……上回你說好吃的那點心……咳咳……恰好也有,都帶點回去……咳……”
祁知年聽得已經有點崩潰,請求道:“你不要再說話了……”
祁淮虛弱地朝他笑了笑,重新躺下,臉瞥向內側,招招手,不再說話。
祁知年數次欲言又止,到底是轉身跟著程渠離開。
人剛走,祁淮回頭看來,哪裡還有氣喘不堪的模樣?
人就這麼走了?
他再度深思,難道方才演得還不夠?
祁知年慢吞吞地跟在程渠身後,黃連倒是與程渠有說有聊的,程渠故意把話往祁淮身上帶,黃連也就故意說些病真的很嚴重的話。
其實此時,祁知年倒是沒有聽進去這些話。
他腦中還是祁淮那怕藥苦,咳得臉色慘白,還要記得叫人送他回家,給他帶好吃的模樣。
更不用提,祁淮這病還是因他而起。
一直都是祁淮為他好,反而是他因為自身的原因,裹足不前,什麼也不敢主動碰觸。
祁淮都病成這樣了,他這個始作俑者還要視而不見嗎?
他怎麼可以這麼卑劣?這與書中提及的那些小人又有何兩樣?祁知年的腳步忽地頓住,程渠與黃連說到一半,見人沒跟上來,立即轉身看去,祁知年已經扭頭大步跑走了。
黃連見程渠笑得見牙不見眼,“嘁”了聲:“這下你們那位爺該滿意了?”
“大夫,為人屬下的,我們爺高興,我們才能過得好,不是?”
“你們也真好意思!那孩子可老實了!”
程渠“嗬嗬”笑,若不是這麼老實乖巧,他們國公爺恐怕早就已經撕下偽裝。
祁知年去而複返,祁淮當然是無比歡喜,越是歡喜,越要“咳”得厲害。
祁知年一路跑回來,小臉跑得紅通通的,明亮的眼睛直直盯著祁淮,祁淮都覺得心跳得有些誇張,祁知年走到床邊,問:“我,我能留在山上照顧你嗎……”
這一刻,就連祁淮都沒法再繼續裝病,他看著祁知年,緩慢點頭。
祁知年忽地笑起來,上前單膝跪在羅漢床上,伸出雙臂抱住祁淮的肩膀,將臉埋在祁淮的肩窩處。
其實伸出雙手的刹那,他便覺得這個舉動極為不妥當。
可是,再不妥當,那瞬間他也無比想要擁抱祁淮。
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他隻知道他想要擁抱這個看似堅無不摧,其實也有很多脆弱的長輩,他或許還夠不到那樣高大的祁淮,可他能夠陪伴、安慰這樣忽然脆弱的祁淮。
祁淮不論是英國公,還是那仙氣飄飄的道長,都該是高高在上的。
他希望祁淮能夠快些好起來,重新回到原先的模樣,接受萬人敬仰。
殊不知祁淮此時的心境也是極為複雜。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祁知年於自己而言不過是個完全可控的存在,即便這次將人嚇得差點遠奔江南,他為了留下人,甚至在這兒裝病,他也不覺得多麼嚴重。
本質上,他是覺得,祁知年永遠逃不開他的羽翼。
祁淮甚至覺得難得做這樣的事,也很有趣,這些都是可控的。
也是這一刻,小家夥柔軟、溫暖卻又堅韌的懷抱迎來時,他頭次生出一種很糟糕的陌生感。
糟糕就在於,他忽然發現自己是打從心底地欣喜於小家夥的回頭,明明小家夥會因為他的裝病而回來本就是他意料中的事。
他還是為此驚喜。
多麼糟糕。
祁淮甚至想要嘲笑自己。
他看了眼緊緊抱住自己不說話的祁知年,他對自己說:還好,還好,不論如何,還好這個人將會永遠屬於他,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