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 回京
關門的瞬間, 祁淮趕忙回頭,恰好能看到祁知年懷中的寶寶朝他憨憨笑,還不停晃著手, 手鐲上的小鈴鐺一個勁兒地響。
祁淮莫名心酸, 他的小家夥不願意看他一眼,隨手抱的小孩兒倒是惦記著他。
門“嘭”地被關上後,安靜片刻,院牆內便又響起郎朗讀書聲。
這一年, 祁淮生怕祁知年被太子發現, 什麼也不敢打聽,暫時也不知這讀書聲是從何而來,他等了約摸一刻鐘,猜測祁知年恐怕氣要消了, 便開始敲門。
一直沒人睬他。
敲到第十回,終於有個人打開門, 他快速說道:“我們小郎君說了,叫你滾!”
說罷趕緊又把門給關上, 祁淮苦笑。
祁淮鍥而不舍地敲著門, 到晌午時,門終於再開, 卻是小蘿卜頭一個個地自門中出來,瞧見祁淮, 他們臉上都露出好奇的神色。
祁淮猜測祁知年是覺得無聊, 收了學生給這些孩子開蒙, 便笑眯眯地問:“你們可是來讀書的?”
“是啊!”小蘿卜頭們紛紛點頭, 又問, “你是誰呀?為何在我們先生家門前不走?”
“我啊, 是你們先生的夫君。”
祁淮認真道。
原本已經心軟了,趁著學生們下學,怕祁淮餓著的祁知年,正打算半推半就地叫祁淮進屋吃飯,剛好聽得這句話,怒吼一聲“祁淮!!!”,再次“嘭”地甩上門。
得——
祁淮摸摸鼻尖,知道自己再次錯過機會。
祁知年的小院兒在鎮子的邊緣,附近本就人少,此時學生們家去吃飯,徹底沒了人,也就剩祁淮時不時地敲門,可憐巴巴地守在門外。
程渠打遠處來,瞧見他們國公爺這蹲在門口敲門的模樣,仿佛瞧見一隻落湯狗……
咳咳!程渠心中直念“冒犯”,走上前,也跟著蹲下來做狗,彙報道:“國公爺,屬下都打聽出來了,小郎君這陣子……”
他將打聽到的關於祁知年這一年的事全都告訴祁淮,祁淮聽得津津有味,兩人坐在門檻上,不知不覺一個多時辰就已過去。
祁知年卻有些擔心,怎麼不叫門了?
這是走了?
還是餓得沒勁了?
寶寶喝過奶,已經抱下去午睡,薑七娘剛將他哄睡著出來,瞧見祁知年焦急地在門下轉著圈兒,便勸道:“既是想念,叫他進來啊。”
祁知年轉身,口不對心:“才不想,娘你都不知道他有多過分,他抱著寶寶說覺得可愛,還問我要不要收養!這多虧就是我們家的寶寶,若是彆人家的孩子,那可怎麼辦!”
薑七娘掩袖直笑,又道:“倒也不能怪他,他不知道啊,連我開始都不相信你能生寶寶呢。我也聽奶娘說了,國公爺啊,抱住寶寶就不撒手,抱上就走,這才叫真父子呢,放在從前,何時聽說他抱過誰家孩子?若不是寶寶,他更不會隨便抱彆人的孩子,就是我們寶寶,也從來不要外人抱的,奶娘也隻有喝奶時才肯叫抱,寶寶也喜歡他呀,看到他就笑,誰又能受得住我們寶寶那麼可愛的笑。”
“我還是很生氣。”
“好啦,快去把國公爺叫進來吧,稍後說不得還要下雨呢,彆叫他淋了雨,他若是知道寶寶是你們倆的孩子,不知道要有多歡喜呢。”
祁知年本來就在擔心祁淮,有了薑七娘的話,他找著梯子,便再往門前去。
程渠也已經說到最後,到底是吞吞吐吐地告訴祁淮:“國公爺,還有件事兒,就是您先前抱著的那個孩子……”
“怎麼?”
“小二他們說,那個孩子可能是小郎君的親生孩子……”
祁淮猛地回頭,盯著他不說話。
程渠渾身發麻,卻還是將知道的說出口:“小二他們也不是特彆清楚,他們說有幾個月,小郎君連房門都沒出過,去年秋天的時候,某天天亮後,屋子裡便突然傳來了孩子的哭聲……”
祁淮已經信了,因為那個孩子確實和祁知年長得很像!
他早已發現,他甚至還覺得孩子與自己也有些像,難道是祁知年找了個跟他長得像的女人生了這個孩子?!
祁淮對於祁知年的獨占欲,毋庸置疑,想到這個可能,他的心都不由的發慌。
便是此時,門在他們身後打開。
祁淮回頭,祁知年低頭看他,“哼”了聲:“怎麼坐在地上,是不是餓得沒勁兒了?進來吧,吃完飯再罰你站!”
祁淮站起身,看著麵前一如往昔的寶貝,他看到自己,明明是那樣的歡喜,卻又佯裝生氣,是那樣的可愛,祁淮恨不得揣在懷中再也不放。
可他也立刻想到祁知年方才的生氣,便是因為那個孩子。
難道是真的?
祁知年見他這樣,想到薑七娘的話,覺得還是趕緊把寶寶的事兒與他說清楚好了,否則這個笨蛋還不知道要迷糊到什麼時候。
程渠已經識相地跑了,祁知年清清蓈黂嗓子,說道:“就是那個嘛,寶寶,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嘛,他……”
麵對著祁淮,祁知年卻又有些不好意思,雙手絞住,思考如何組織語言。
祁淮卻是已經回過神,哪怕是彆人與祁知年生的孩子,他也會愛護一輩子,那是他寶貝的孩子,自也是他的。
祁淮立即道:“沒關係。”
“嗯?”祁知年納悶。
祁淮捉住他的手:“我不怪你,我會護著他長大。”
“……你怪我什麼?”
“孩子。”
祁知年眨眨眼:“孩子怎麼啦……你知道了?哎呀就是……”
祁知年很難為情。
祁淮抱住他,承諾道:“我會當做親生孩子一樣照顧他。”
祁知年被他抱在懷中,過了會兒終於明白祁淮的意思,他深深吸口氣,用力將祁淮推出門外:“你就在外麵待著吧!一輩子都不要進門來了!”
祁知年說完就立刻去關門,祁淮身先動,強行將自己卡進來,先道歉:“都是我不對,怎麼都是我不對,我不會說話,我有罪,我一年後才來接你,都是我的錯,可以罵我,打我,關我,罰我,但不要讓我不見你,好不好?”
祁知年其實是個性子異常溫和的孩子,他也隻在祁淮麵前發脾氣。
從前,鬨小脾氣,或是不高興時,祁淮都是這樣哄他的。
不哄他還好,一哄,祁知年難免難受,那麼久沒見了呢,那個總會包容他、哄他高興的人,終於來接他了。
祁知年低下頭,不覺低聲嗚咽。
“好了好了,不哭了寶貝。”祁淮來給他擦眼淚。
“你走開啊!不許你再碰我!我再也沒有見過比你更討厭的人了!嗚嗚嗚嗚嗚……”祁知年伸手再推他。
祁淮強行將他抱在懷中,低頭去親他。
祁知年躲避著,不讓他親,天邊早已飄起細柔的雨絲,午後的雨靜靜地下。
門後的祁知年卻還在推搡,又被祁淮拉回懷中,祁淮捧住他的臉,吻上他的嘴,暌違一年之久的親吻,就連祁知年也很快深陷其中,兩人緊緊抱在一處,站在雨中忙亂地親吻著彼此,都恨不得嵌入彼此的靈魂之中。
“寶貝兒,都是我不好。”祁淮再道歉。
“嗚嗚嗚……”
“想我了,是不是?”
“才沒有!我不要想你!”
祁淮笑,吃掉他的口是心非。
祁知年縱使有再多的憤怒,被祁淮摟住這麼一通親,也早就在雨中散了,祁淮後來抱起祁知年,祁知年雙腿盤在他的腰上,祁淮往後退,抱著他躲在屋簷下唯一的乾燥處,聽雨落聲,聽彼此的心跳聲、呼吸聲。
後來雨越下越大,祁淮依舊抱著祁知年,兩人臉貼著臉,不說話,一起看雨連成線,再垂落。
隻要是兩個人在一起,便是看雨,都是天底下最美的事兒。
祁知年漸漸從親吻中回過神,伸手戳戳他。
“嗯?”祁淮看他。
“告訴你一件事。”
“好。”
祁知年有些扭捏,卻還是直接說了:“寶寶是我的寶寶。”
祁淮已經接受這件事,他點頭,無比鄭重:“好,我會好好照顧他,我也很喜歡他。”
祁知年噘嘴:“我還是很生氣,可是我也不得不告訴你,寶寶是我和你的寶寶。”
“好,寶寶就是我和你的寶寶。”
祁知年生氣,他就知道祁淮又誤會了!
他用力推開祁淮,跳到地上,大吼一聲:“我說最後一遍,寶寶是我和你的寶寶!寶寶是我生的寶寶!”
說完,祁知年直接衝進雨中,往著屋子跑去。
祁淮不覺喃喃道:“是我們的寶寶,是你生的……生的寶寶?!”
話剛落,祁淮也已經慌張跟著跑進雨中,跑到廊下時,祁知年已經進到內室洗澡、換濕衣服。
祁淮著急得恨不得都能噴火,去敲祁知年的門,祁知年死活不讓進,他推了推,門後也不知道堆了多少椅子。
他著急地繞著圈時,薑七娘走來,他也顧不得從前的恩怨與尷尬,上前便問:“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薑七娘看他這樣,卻是覺得好笑。
薑七娘溫聲道:“寶寶就是你們倆的寶寶,是你和年兒的寶寶啊,難道你沒發現寶寶長得和你們倆都很像?”
“可,可是,年兒是男子……”
薑七娘笑:“當初我們都有過這樣的疑惑,黃大夫說,這樣的事百年難得一遇,卻也是確實存在的,總之年兒便是那個特殊的人,老天眷佑,到底是平安生下寶寶。”
聯想到去年祁知年的種種不對勁,祁淮這才算是明白:“去年——”
“是,年兒那時候也很害怕,恰好我對你們有些誤會,想離開,年兒便想避開你到外頭將孩子生下來,後來你不是特地去找我們,年兒其實那時候已經想開啦,也知道你無論如何也不會討厭他,但是他忘記告訴你這件事了……”
說到這裡,薑七娘掩袖再笑,為這兩個迷糊鬼笑。
越是要緊的時候,越是迷糊。
“…………”祁淮聽到這裡,又是轉身看屋內,又是搓著手,再茫然地四處看,“孩子在哪裡?可取了名兒?在做什麼?”
薑七娘自己沒有嫁過人,身邊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父親,此時見祁淮這個歡喜又局促,還有點兒傻的模樣,哪裡還有往日裡冷冷清清、高高在上英國公的架勢?
心中很感慨。
她溫聲道:“我看年兒還要氣一陣子呢,你可要好好哄哄他。”
“是是是,一定,一定!”
薑七娘再指身後:“寶寶在午睡,就在隔壁屋子,你先去看看寶寶吧。”
“好!!”
祁淮說著便要走,又不忘回頭對著屋裡喊:“寶貝,我去看看孩子,稍後就來!”
說罷就跑,祁淮踩著潮濕的走廊,差點摔一跤,七晃八晃,好不容易站直了,卻又踩到一片剛剛飄至的樹葉,他腳下又是一滑,這次是真的直接往地上栽去,薑七娘嚇得剛要上去看看。
祁淮一個鯉魚打滾,又給站了起來,接著撒腿就跑,人眨眼就不見,薑七娘是看得目瞪口呆,終是忍不住笑出聲。
屋內的祁知年自是都聽到了,又氣又不好意思,臉都紅了。
當著他娘的麵,就連“寶貝”都敢瞎喊!
寶寶換了件新的,繡了金色鯉魚的大紅兜兜,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屋子裡有奶娘與侍女守著,但是他的床邊還是圍了一堆引枕,就怕他掉下來。
祁淮猛地衝到廊下,將自己的衣裳整了整,這時才有些懊惱,身上都是濕的,他該換件衣服才是,然而想見到孩子的迫切心情促使他邁入其中,奶娘們顯然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起身後安靜地朝他福了福,便退到一旁。
祁淮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邊,低頭去看床上的小娃娃。
他睡得四仰八叉,雙手舉起擺在耳旁,肚子圓滾滾,手臂白嫩嫩的好似藕節,哪怕是睡著了,不笑時竟也是這麼可愛。
他的嘴巴微微嘟著,偶爾還會吐出個泡泡。
祁知年把這個孩子養得太好,女子生產都是那樣不易,更何況是男子?
想到這裡,祁淮的眼睛不禁濕潤。
祁知年什麼也沒告訴他,自己還是個孩子,瞞下一切,頂著那麼大的壓力,在這麼個小鎮裡生下這樣健康、可愛的寶寶。
他的孩子又是吃了多少苦?
祁淮站起身,伸手遮住眼睛,卻是止不住眼淚。
成年後,這是他第二次落淚。
滾燙的眼淚落到寶寶的小肉手上,他咂咂嘴,祁淮慌忙往後退一步,將眼淚擦去。
祁淮向來克己,此時眼淚卻是有些難止,想到祁知年該是多麼小心與艱難,心間甚至疼得發慌。
止住眼淚後,他走到一旁的水盆邊,將手、臉洗淨,走回床邊,彎下腰來,輕輕地用臉頰貼了貼寶寶肉乎乎、暖乎乎的小臉蛋,這才起身,又戀戀地看了許多眼,才轉身出門。
臨出門前,他又叮囑奶娘們許多句。
這次他往祁知年的臥房走去。
廊下沒有人守著,薑七娘也已不在,他上前去推門,這次他沒有在意門後擋著的那些桌椅,於他來說本就不算什麼,包括先前被祁知年關在門外亦如是,他有的是無數種可以進來的法子,不過就是陪著祁知年玩罷了。
這次他很堅定地,用力將門推開。
屏風內在洗澡的祁知年聽到聲音,水聲停住,祁知年問:“是誰?”
屏風上已經顯出祁知年清瘦的影子,祁淮駐足,反倒更難受,這樣瘦弱的祁知年,卻是做成了那樣偉大的一件事。
“誰啊?”祁知年又問一句,見還是沒人答應,頓時怒了,“是不是祁淮?!哼!”
祁淮上前,直接繞到屏風後,祁知年剛要從浴桶出來,見狀又慌忙坐回去,卻已經被祁淮看到他腹上的一道傷疤,他的眼神凝在上頭,再也收不回來。
祁知年訕訕地用布巾遮住。
祁淮卻還在看,祁知年不悅:“不要再看了!”
祁淮往前一步,上前要拉開他的手,祁知年推開他:“都說了很難看,不要看啦!”
布巾卻還是被祁淮扯開,正經起來,比力氣,祁知年是不可能比過祁淮的,祁知年傷心:“不要看,很難看啊!很難看!嗚嗚嗚嗚嗚!”
祁淮卻托起他的腰,在傷疤上親了親。
仿佛是蜻蜓在水上一點,祁知年的心尖也一跳,哭聲漸止,他的眼角掛著眼淚,縮在浴桶中,就這麼看著祁淮。
祁淮順勢在浴桶旁單膝跪蹲下,手撫著那處,心疼地問:“疼不疼?”
“……”祁知年撇開臉。
“寶貝,疼不疼?”祁淮又問一遍。
或許是他的聲音太過珍視,祁知年本來沒覺得有多疼,也沒覺得有多可憐,此時卻也被感染得開始掉金豆豆,金豆豆落在水麵,發出好聽的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