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季明遠這話一問, 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他和沈美雲有什麼好說的?
當然,季長崢也是這麼一個想法,他沒直接回答, 而是轉頭征求沈美雲的意見。
沈美雲點了點頭,“可以。”
季長崢是個耙耳朵,他向來以美雲的意見為主。
既然媳婦都答應了,他自然也不會拒絕。
“你有事快說吧,下午我還帶你小嬸出去轉一圈。”
這幾天回北京, 他幾乎把時間和行程都給安排的滿滿的。
季明遠點了點頭, “我曉得小叔。”
明明還是那麼一個語氣, 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季明遠對待季長崢的態度,會親昵不少。
甚至, 比對待他父母還好。
這讓, 季長東眸色微微深了片刻, 最終還是歎口氣。
明遠因為是季家長孫, 老爺子對他有很高的期望,所以生下來後便是老爺子和老太太帶的比較多。
這也就導致了,他和母親顧雪琴的關係,並不親近。這種苗頭在老一出生後,妻子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老一身上後,尤其明顯。
等季長東發現的時候, 明遠的性格已經定了, 有些優柔寡斷不說。
而且和父母都不甚親近,反而親近起來和他一起長大,替他出頭的小叔。
以前還不覺得有什麼, 反正都是一家人,但是如今的缺點和問題,也逐漸顯露出來。
明遠未成家,但是長崢成家了,兩人的關係在未來來說,自然是會慢慢疏遠的。
畢竟,長崢的重心不一樣了,隻是,他能意識到這一點,不知道明遠知道不知道。
隔壁屋內。
沈美雲和季明遠進去後,季明遠確認了外麵沒有人,便把門關上了。
看著對方的動作,這讓沈美雲有些疑惑,“季明遠?你這是?”
說實話,這次在見麵的季明遠,讓沈美雲有些認不出來了。若說上次在醫院的時候,對方還隻是目光滄桑的話,那麼這一次的季明遠,則是整個人都滄桑了起來。
是那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胡子拉碴,以及長長又不羈的頭發,每一處都顯示著對方的隨性。
這真的是一個人嗎?
沈美雲不由得懷疑起來。
“小——”嬸這個字倒是還沒喊出來的,他想了想,“我還是喊你沈同誌怎麼樣?”
“你喊我季明遠。”
態度淡然,尊敬中多了幾分疏離。
沈美雲嗯了一聲,“隨你。”
“不知道你找我是什麼事情?”
季明遠,“我去了靈光寺,法源寺以及雍和宮。”
這話一說,沈美雲就開始蹙眉,“季明遠,你知道現在寺廟在當下這個環境,是個什麼處境吧?”
到處都是破四舊,他這無疑是惹火上身。
“我知道,我去的那些地方,都是組織所允許的。”不允許的地方,他也沒去。
“那就行。”隻是沈美雲不解的是,“你去這些地方做什麼?”
季明遠,“我去找我重生的原因。”
上輩子他死後,跟在季長崢周圍幾十年,一朝重生,他想知道這裡麵的蹊蹺點。
沈美雲歎口氣,她抬頭看著他,第一眼裡帶著不讚同,“季明遠,人能夠重來一世,是極為幸運的事情,如果我是你,我會朝前看,去陪家人,去做上輩子所遺憾的事情。”
而不是把精力放在這些無意義的事情上。
她覺得很奇怪啊。
季明遠垂眸,“沈同誌,你難道不想知道,我查出了什麼事情嗎?”
有意義和無意義對於每個人來說,看對方是如何去界定的。
對於季明遠來說,重生以後,他也帶著滿腔的希望回來陪伴家人,去彌補上輩子的遺憾。
但是,季明遠發現遺憾就是遺憾,哪怕是重來一輩子,依然改變不了既定的結局。
例如——
他的母親眼裡永遠隻有弟弟。
他的父親眼裡永遠隻有工作。
他的爺爺奶奶也是,他最為尊敬的人,但是老兩口如膠似漆,恩愛如初,家裡孩子又多。
他們似乎根本不需要自己來陪伴。
至於——
自己唯一牽掛的小叔,對方上輩子孤獨終老,但是這輩子卻成家立業,有了妻子和女兒。
季明遠發現他的親人,都不需要他。
對於一個人來說,精神上空虛是很可怕的,於是,他重新追求了起來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
很意外的是,竟然讓他追求到了,所以,他急於和沈美雲來確認一件事。
沈美雲聽完,下意識地問道,“你查出了什麼?”
季明遠,“佛經上說,前世今生乃是人的執念,有人不想我死的太冤,所以替我彌補了壽命,送我在來一世。”
沈美雲一愣,問,“誰?”
誰替他彌補了壽命?
“你——”
季明遠盯著她,一字一頓道。
這下,輪到沈美雲意外了,“不可能。”
她下意識的否認,她怎麼可能替季明遠彌補了壽命?送他重來一世,她沒那麼大的能力。
見沈美雲否認,季明遠疑惑了,“不是你?”
顯然他也是詐對方的。
沈美雲,“不是我。”語氣斬釘截鐵,她根本不認識上輩子的季明遠。
她怎麼可能去幫對方彌補壽命,重來一世,這不是開玩笑嗎?
“那除非你不是沈美雲。”
季明遠輕聲說道。
這話一說,沈美雲心裡咯噔了下,她不是原身這一件事,隻有她和綿綿知道。
甚至,陳秋荷和沈懷山都不知道,因為她用的是沈美雲的身體,現在的她就是沈美雲。
如果她和綿綿不往外說的,沒有人會知道。
但是,季明遠怎麼會知道的?
沈美雲不動神色,她反問過去,“你這是什麼意思?”
季明遠搖頭,“就是字麵上的意思。”
沈美雲歎口氣,她發現現在的季明遠,神神叨叨的,她有些不太適應了。
“你從哪裡得到的這個根據?”
季明遠,“綿綿身上。”
“啊?”
沈美雲蹙眉,“綿綿?”
季明遠嗯了一聲,“不過,這是我的推測。”
其實,沈美雲真正想送回來的是綿綿,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陰差陽錯,送回他了。
這沈美雲越發一頭霧水。
“你確定是我,是綿綿,難道不是季長崢嗎?”
她怎麼覺得季長崢更可靠一些,畢竟季明遠之前可是說了,他可是跟在季長崢身邊幾十年的。
季明遠,“不排除這個可能。”
沈美雲,“……”
她突然就能理解了,季明遠上輩子為什麼會落到那個地步了。
這個人的主見性不是特彆強,這也就導致了,他注定會被林蘭蘭給操控。
想到這裡。
沈美雲看向他,非常認真地問道,“季明遠,這輩子你還會站在林蘭蘭那邊嗎?”
如果季明遠站在對方那邊,那就彆怪她下手狠了。
她之前沒對季明遠下手,那是因為季明遠沒對綿綿起過任何壞心思,相反,他還幫過她和綿綿。
但是如果對方再次選擇林蘭蘭。
那一切推到重來。
季明遠聽到沈美雲的問話,他苦笑一聲,“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這般沒腦子的嗎?”
上輩子因林蘭蘭而死,這輩子他要是還站在林蘭蘭那邊,那他真是對不起重來的一輩子了。
聽到這話,沈美雲便放心了,她站起來,“請你記住你的話,不然,再次見麵我們是敵人。”
對方這種優柔寡斷的性子,她真是非常害怕,哪一天對方彆又被林蘭蘭給拉過去了。
那真是一言難儘。
季明遠語氣堅定,“不會的。”
永遠不會的。
沈美雲嗯了一聲,打算出去,在出去之前問了一句,“你沒有其他事情了吧?”
季明遠點了點頭,他想了想說道,“我更傾向於那個人是你。”
他是根據那些佛經裡麵的蛛絲馬跡,推斷出來的。
沈美雲,“過去的事情便過去了,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往前看。”
這個才是一個關鍵的問題。
可是,很可惜的是季明遠並沒有弄明白,這裡麵的關鍵性。
甚至於,季明遠還在糾結於過去,對於沈美雲來說,如果她是季明遠,那麼她則會痛快的過完新的一生。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
不過,沈美雲發現她的意見不重要,因為季明遠不會聽她的。
果然,季明遠聽完沈美雲的話後,他歎口氣,“所以你是你,我是我。”
或許這就是沈美雲能過好這輩子的原因。
而他不能。
骨子裡麵的懦弱和優柔寡斷,並不是重生就能改變的。
季明遠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沈美雲會義無反顧的嫁給他小叔,因為從本質來說,他們兩個才是一類人。
想到這裡,季明遠望著沈美雲的目光,竟然有些羨慕。
被羨慕的沈美雲覺得莫名其妙,她想了想說道,“如果你沒彆的事情了,那我就先走了。”
季長崢和綿綿還等著她。
她和季明遠之間,從一開始便沒有太多的話。
季明遠嗯了一聲,望著沈美雲的背影,他不解,“是你,為什麼你會不承認呢?”
這才是他最為奇怪的事情。
他排除了所有的人,最後把目標放在沈美雲身上。
但是,在沈美雲身上,他並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不過,或許沈美雲說的對,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前看,隻是他真的能朝前看嗎?
季明遠陷入了茫然。
那邊。
沈美雲一從房間出來,季長崢便迎了上去,“怎麼樣?”
英朗的麵龐上,帶著遮不住的擔憂。
沈美雲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眾人,人多好多話不好說,她想了想說,“還行。”
一看到這,季長崢就知道她沒說實話。
等到兩人回到屋子後,季長崢便問了,“是有什麼不好說的嗎?”
沈美雲嗯了一聲,她斟酌了下語氣,“我覺得季明遠現在不太對。”
“怎麼說?”
季長崢皺眉。
沈美雲想了下,“他回家來的目標消失後,開始把目標轉移到了寺廟,或者說是虛無的玄學上麵,去尋求精神目標。”
“這樣長此以往的結果——”沈美雲抬頭看他,“季長崢,你在部隊你應該清楚這種情況的。”
季長崢聽完,他眉毛緊緊皺起來,“上次在醫院見明遠,我就發現他不太對了。”
沒想到這次竟然比上次還離譜。
上次起碼還是季明遠,這一次完全跟換了一個人一樣。
“嗯,我覺得如果可以的話,你去找他談下,讓他找個新的目標吧。”
不然照著季明遠目前的狀態,當生活空虛之後,他很有可能會繼續重複上輩子的老路。
這話一說,季長崢心裡一凜,“你是說,他有可能?”
沈美雲嗯了一聲,“不過這一切都是我的猜想,具體是不是,要你和他了解了才能知道。”
季長崢心事重重的點點頭。
出了屋子,轉頭就去找到季明遠,很巧的是季明遠也要找他。
在看到季長崢的時候,季明遠身上的空靈才跟著淡了幾分,應該說是多了幾分人氣。
“小叔。”
季長崢看了他一眼,“跟我來。”
隻是一眼,讓季明遠心裡都跟著一凜,明明他實際年齡加起來,要比小叔大幾倍的。
但是和小叔在一起的時候,就是有那麼一種天然的壓製性。
他甚至生不出反抗的心思來。
“小叔,你找我。”
兩人沒有去屋子,而是選擇去了涼亭的葡萄架下,夏日微風習習,吹動的葡萄葉子,也而跟著簌簌抖動起來。
月光下,一串串葡萄飽滿多汁,晶瑩欲滴,光看著就口水分泌。
隻是,這一刻兩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葡萄上麵。
“你怎麼回事?”
季長崢直接單刀直入,“現在怎麼弄成這個德性了?”
果然,季長崢還是季長崢,永遠都是這麼一針見血。
季明遠對於季長崢,永遠說不出來謊話,也不能撒謊。
因為在某種程度上,小叔季長崢是比他父母對他更好的人啊。
季明遠垂眸,收斂住眼裡所有的情緒,他該怎麼說呢?
小叔寄與厚望的他,其實本質就是一個懦夫,一個笨蛋。
一個遇到事情隻會逃避的小可憐。
季明遠張了張嘴,“小叔,我在這個家過的不好,所以我想去找點事情來做。”
“所以,你去了寺廟,打算剃度出家?”
也不是不可以。
當然,在季明遠未來的規劃裡麵,是不排除這個可能的。
看到這,季長崢就氣不打一出來,他一把提著季明遠的袖子,“季明遠,你說家裡不好,可是我問你,家裡可有短你吃的?短你喝的?讓你生病沒錢看病,讓你回家沒有熱飯吃,讓你孤苦無依?”
這——
季明遠被抓住了脖子,他也不生氣,甚至沒有反抗。
他隻是安靜的看著季長崢,旋即,搖搖頭,“沒有,都沒有。”
“那就把你那所謂的感情收一點起來,明遠,在不涉及生死的時候,這些都是不重要的。”
是嗎?
季明遠不知道。
季長崢見到他這個樣子,便丟開了他,從褲兜裡麵摸了一包煙出來,想抽,但是想起來每次他抽煙的時候,美雲都會避開的樣子。
他到底是沒打開,而是捏著煙盒在鼻子下麵嗅了嗅,旋即,慢慢道,“在這個世界上,比你苦的人很多,比你難過的人也很多,季明遠你是幸運的,你生在季家,就是你最大的幸運。”
“所以,你能夠選擇自己的抱負理想,想去插隊下鄉就去,在出了事以後,你想回來,隻需要一封電報,一個電話,便有人為你解決,甚至於回到家後,沒有人逼迫你去做什麼事情,相反全家人都捧著你,小心翼翼的對待你。”
“你想去寺廟,那就去,哪怕是在這種風聲極為緊張的情況下,哪怕是季家人都知道,你去寺廟極有可能會拖累他們,但是他們都沒有任何人吱聲,他們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成全你,去愛你。”
“季明遠,你可以沒有感受到,但是你不能說,這個家過得不好,容不下你。”
因為,他一旦說了這話,便是純粹的沒良心。
季明遠張張嘴,他有些痛苦,“小叔,你說的我都知道,但是——”
“沒有但是。”
季長崢抬頭看著他,“你的爺爺奶奶愛你,以你為驕傲,你的父親疼你,你以為他拚命工作是為什麼?是為了撐起季家,當然更重要的是將來把季家交到你手裡的時候,是一個完整的季家。”
“你可以不用吹灰之力就能接過去的季家,至於你母親,她喜歡的小的就讓她喜歡好了,季明遠你今年十八,十九,你不是八九歲,以你的心智和能力,你要做的是在外去廝殺和拚搏,而不是在家裡這個方寸之間,去內耗自己。”
若說這個家人都是壞人,是吸血他的極品家人,他內耗也就內耗了。
但是不是。
季家的每一個人都不是。
季家寬鬆自由,他們每一個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去愛季明遠,但是季明遠似乎沒有感受到。
聽完小叔的話。
季明遠陷入沉默,他踉蹌了下,“他們愛我嗎?”
兩輩子了,他似乎都在糾結這個事情。
季長崢,“你覺得呢?”
“如果他們不愛你,你能輕而易舉的下鄉去?你能輕而易舉的回來?你能在這種時候去寺廟一住三個月?”
“明遠,從小我就教過你,做人做事咱們要跳出來框架去看整體,你記住了嗎?”
記住了嗎?
季明遠要是記住了,也不會是這麼一個下場了。
他搖搖頭。
“那你現在記住了嗎?”
這一次,季明遠點了下頭。
“那成。”
季長崢從長亭的石凳子上站了起來,“你去西北吧。”
這話一說,季明遠愣了下,“小叔,你說什麼?”
“我說,你去西北感受下戰士們是如何守護邊疆的。”
等他吃了外麵的苦,就不會覺得家裡,芝麻點的事情,能夠影響他到要生要死的地步。
當條件艱苦,當生活困頓,當看多了人間疾苦後,季明遠才會真正的長大。
在這之前,季明遠隻是一個溫室的花朵。
季明遠還在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