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四十歲的姚誌英，還會喜歡去電影院嗎？她還會在去擦雅霜嗎？她擦上去後，那些皺紋會消失嗎？”
曹誌芳這一張嘴，實在是太犀利了，犀利到趙野根本無法回答。
他生氣道，“你說的那些都是資本家，是資本家小姐才會做的。”
這話一說。
周圍霎時間安靜了下來。
曹誌芳冷笑一聲，轉頭朝著姚誌英說，“誌英，你看到了嗎？你抽屜裡麵放著的雅霜，用著的蛤蜊油，一個城裡的女同誌，最基本的日常護理，到了趙野同誌的眼裡，就是資本家小姐。”
“你現在明白了，你們兩個人不合適在哪裡嗎？”
姚誌英白著臉點頭，她鼓足勇氣朝著趙野說，“蛤蜊油，雅霜，去電影院看電影，這些我自己努努力，都能辦到，可是我不是資本家小姐。”
或者說，她以前是。
但是如今，她不是了。
“趙野，你還沒明白了，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差距。”
姚誌英像是豁然開朗了一樣，當不在害羞愛慕的去看著一人時，腦子也會跟著清醒出來。
“我喜歡看書，我喜歡每天洗澡，我喜歡種花，我不喜歡種菜。”
她每提出一個條件，趙野的臉色就白了三分。
到最後，他好像明白了，她們所說的不適合。
不適合這三個字太過簡單，但是包含的內容，卻實在是太多了，以至於沉重到讓人根本無法接受的地步。
“我可以改——”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艱澀。
姚誌英搖搖頭，“改不了的，就像是你的母親，一直要求你將來一直要生一個兒子一樣傳承香火。”
“你能改變你母親的想法嗎？”
這哪裡能改啊。
這是他母親根深蒂固的想法。
趙野抱著僥幸，“那如果我們結婚後，第一個孩子剛好是兒子呢。”
“那如果不是呢？”
姚誌英一下子反問了回去。
如果不是？
“那就繼續生啊。”
趙野幾乎是脫口而出。
周圍瞬間安靜下去。
姚誌英，“如果我不願意？”
“為什麼？”
趙野不明白，生兒子不是每一對夫妻都應該做的事情。
為什麼不願意？
在農村不生兒子，就等於是將來被絕後了。
姚誌英，“沒有為什麼。”
“生男生女這件事，不是女人決定的，而是男人決定的。”
這下，趙野更奇怪了，這個說法簡直是打破了，他過往所有的認知。
“怎麼可能？孩子不是母親生出來的？”
“好了誌英。”
沈美雲打斷了兩人的交談，“既然不合適，就沒必要討論這些了，因為不是一路的人。”
她抬眼，安靜的打量了趙野一遍，旋即這才平靜道，“趙同誌，騷擾女同誌這是男女作風問題，所以，請到此為止好嗎？”
“我不想去找老支書，知青點也不想去找婦聯。”
她緊緊的盯著她，一雙清亮的眸子，明明是柔和的但是卻給人無聲的壓力。
“到此為止，可以做到嗎？”
趙野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在這樣一位柔中帶剛的女同誌麵前，他似乎拒絕不起來。
或者說，他懼怕沈美雲這樣的人，她明明是漂亮的，是安靜的，但是管站在那裡，一開口就讓人明白，她不一樣。
她能夠看清楚自己背後所有的小心思。
隻是，她沒有說出來而已。
沈美雲聽到他的回答，笑著拍了拍姚誌英的手，“聽到了沒？趙同誌說了，以後不會來找你了，你也記住了，以後不要去找趙同誌，知道了嗎？”
姚誌英嗯了一聲。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
沈美雲朝著眾人招呼道。
趙野還不想走，沈美雲便看了過去，聲音溫和道，“趙同誌，還有什麼問題嗎？”
“可以說出來，大家一起探討探討。”
這話一說，趙野頓時不出聲了，他提著鵪鶉，“沒有。”
轉頭就走。
隻是，等知青點的人都進知青點後，他這才停下腳步，一拳頭砸在了旁邊的老榆錢樹上。
功虧一簣了。
明明差點就成功了啊。
*
知青點內。
姚誌英感激的不行，“美雲姐，誌芳姐，麗華姐，還好你們過來了。”
曹誌芳抬手點她額頭，“豬腦袋啊你，美雲都交代的清楚了，你隻管說不合適，其他的都不要說了。”
姚誌英，“我說了，但是趙野說了好多亂七八糟的。”
“你不會走啊。”
姚誌英啊了一聲，“那會不會不禮貌？”
哪怕是下鄉半年都了，姚誌英的皮膚變黑了，人便粗糙了，但是性子還和以前差不多。
單純的跟一張白紙一樣。
“這種時候你要是在講禮貌，就等著被人吃了吧。”
曹誌芳冷嘲了一句，雖然話不好聽，但是卻是事實。
沈美雲嗯了一聲，“誌英，你以後避險一些，少和趙野說話。”
這人人如其名，野心勃勃，功利心極強。
想到這裡，她倒是防範了起來，“誌芳青梅，你們以後就和誌英一起好了，乾啥都一起，最好不放讓她單獨一個人走。”
“不會吧？”
胡青梅下意識地問，“有這麼嚴重嗎？”
“防人之心不可無，先這樣吧，過一段時間在看看。”
曹誌芳思索了下，“聽美雲的。”
說完，還不忘朝著姚誌英和胡青梅，再三勒令，“你們以後眼睛放亮點，不要隨便隨便就喜歡上人，和人家結婚了，知道嗎？”
“在想結婚之前，想想你們桃子姐的下場。”
桃子姐便是從知青點出去，嫁給當地人的另外一個知青。
如今的日子苦不堪言，說實話還不如當時單身當知青的時候呢，苦是苦點，但是可以掙工分啊，掙的工分都能花在自己身上。
現在呢？
三年生了三個崽，一邊帶孩子，一邊做家務伺候老人，白日裡麵還要和他們一起上工。
這才多久啊？
來的時候才將將二十歲的她，說出去是三十多歲的大姐，也是有人相信的。
姚誌英和胡青梅聽到這話後，縮了縮脖子，旋即點頭答應了下來。
“這還差不多。”
“對了。”
曹誌芳好奇了起來，說起來了另外一件事，“麗華，你之前拿的東西是什麼？”
“是信。”
“你家人給你寫信了啊？真好。”
曹誌芳有些羨慕，“你還說你家人對你不好，你看他們都給你寫信，還給你寄包裹，這哪裡不好了？”
喬麗華，“不是我家人寄的，是候東來寄的。”
這話一說，周圍頓時安靜了下去。
“候東來？”
曹誌芳聲音尖利起來，“那個忘恩負義的狗男人，他給你寫信乾嘛？他該不會是要反悔了吧？”
若說以前曹誌芳，還抱著一個嫁給好男人的這個心思的話，但是看了一圈後，她發現什麼叫做好男人？
周圍沒一個靠著嫁男人翻身的，相反，大家都因為那個男人的到來，日子過的不是很順心。
所以，嫁什麼嫁？
就這麼熬著吧，自己熬著反而還能看得到希望，嫁給一個男人在生一串子孩子，那才是真叫一個沒希望了。
看到曹誌芳這麼大的反應，喬麗華歎口氣，“誌芳，被拋棄的是我啊。”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曹誌芳呢。
曹誌芳訕訕，“這不是生氣嗎？他找你做什麼？我跟你說喬麗華，你要是和這種男人和好了，我曹誌芳才叫看不起你。”
喬麗華翻了個白眼，“他都回北京了，而且有了正式的工作，你覺得他會後悔嗎？”
這倒是。
在這種山旮旯裡麵，他們隻有做不完的農活，和打不完的蚊子，挑不完的水，以及清理不完的積雪。
吃不完的粗糧。
說實話真要是回憶起來，喬麗華也不知道回憶什麼。
曹誌芳，“又不是後悔，他給你寫信做什麼？”
喬麗華把信慢吞吞的收起來，旋即又倒出來裡麵的錢和票，淡定道，“道歉唄，還在為拋棄我一個人回城感到愧疚，所以想要彌補下他的虧欠。”
這一倒不打緊兒，一下子從裡麵掉出來不少錢和票。
曹誌芳眼睛都發亮，跟著數了下，“這可有一百七十多塊啊？頂得上咱們快三年的工資了。”
“還有這些票，全國糧票，工業票，糕點票，行啊，他候東來人還不錯啊。”
這話一說，大家都忍不住看她。
要知道之前最嫌棄候東來的也是她啊。
曹誌芳，“看什麼看？能給前對象寄錢和票，我姑且就認為他算半個好男人。”
說完，還不忘朝著姚誌英說，“但凡是哪個趙野有候東來一半的條件好，我也不會這麼反對了。”
姚誌英弱弱道，“誌芳姐，你那是嫌貧愛富。”
曹誌芳冷笑了一聲，“你桃子姐倒是不嫌貧愛富，還說什麼她嫁的那戶人家屋頂是空的，好看星星，浪漫的很，你看她如今過的什麼日子？”
得！
她說的有道理。
姚誌英無法反駁。
“記住了，處對象之前問問他配給你孩子當爸爸嗎？他配嗎？”
這話實在是犀利。
沈美雲忍不住朝著曹誌芳鼓掌，“說的好。”
“咱們女孩子挑對象，不止是給自己挑對象，也是在給自己未來孩子挑父親。”
“所以，寧願不挑，也不能挑錯了，不然連累自己不說，連帶著自己未來的孩子也跟著受苦。”
這是在給姚誌英和胡青梅，這兩個單身姑娘，洗腦！
嚴重洗腦！
寧願不嫁，也不能嫁錯。
兩個女同誌都被唬的一愣一愣的，當即點頭，“曉得了。”
“言歸正傳。”
“麗華，你這些錢和票打算怎麼辦？”
喬麗華思索了下，“退回去。”
“我和候東來都分手了，沒必要在有錢和票上的瓜葛了。”
這是實話。
這話一說，就遭到了曹誌芳的反對，“退回去？退回去乾嘛啊？麗華你是不是忘記了，候東來走了以後，你在前進大隊被人戳著脊梁骨被罵了？有句話怎麼說的？就當是這錢是補償費了，畢竟你也不能白罵是嗎？”
聽到曹誌芳這話，沈美雲詫異地看過去，心說曹誌芳還挺潮流，連帶著後世精神補償費都知道了。
“看我乾嘛？美雲，我跟你說這會可不能聖母了，錢既然寄過來了，那麗華就該收下。”
“你是不知道，麗華這段日子在大隊過的有多難，她連地裡麵都不敢去了，有時候連知青點也不敢回，因為有些八婆朝著她吐口水呢。”
曹誌芳知道這些細節，所以她更為現實一些。
“錢和票，必須收著，你的委屈是候東來帶來的，都是爹生娘養的，第一回做人，憑啥一起處對象，候東來拍拍屁股走了，讓你一個人在這裡被人指點？”
得！
她這一張利嘴，說的沈美雲和喬麗華都沒話說。
喬麗華歎口氣，“就是收了以後，會有瓜葛。”
“那你會和他和好嗎？”
喬麗華搖頭。
“那不就是了，該是你的你就收。”她笑地得意，“你收了，改天還能請我們去國營飯店吃一頓大肉包子呢。”
一百七十塊錢，不知道能買多少大肉包子了。
喬麗華，“……”
感情在這裡等著，她也不是優柔寡斷之人，“成，彆說大肉包子，就是紅燒肉我也請你吃。”
“你說的，一言為定。”
*
隔壁，趙家。
趙野提著鵪鶉回去後，瞎子娘聽到動靜，摸索著出來，“怎麼樣？那姚知青收了嗎？”
趙野把鵪鶉給燙了，利索的拔毛，“她不收，而且說了我們不合適，讓我以後都彆去找她了。”
這話一說，瞎子娘頓時臉色難看了起來，“你們都處了那麼長時間了，現在不同意算哪門子道理？”
“你沒跟她說，你會對她好的？”
趙野，“沒用的，她被一個知青點的其他女知青給——洗腦了，堅決不和我處對象了。”
“說白了，她就是嫌我窮。”
他看著自家那土坯房，下雨漏雨，刮風進風。
連帶著鵪鶉也收拾不下去了。
索性往地上一躺，“娘，要不算了吧，等我以後有本事了在娶媳婦。”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
瞎子娘第一個反對，“你過來，我跟你說，你這樣這樣——”
“我保管你能娶到她。”
趙野一聽這話，下意識擰眉，“娘，這樣不好吧，而且男女作風問題一出，我也會受到連累。”
“你怕什麼？你是男人你又不吃虧，大不了關一段時間，還不是會被放出來。”
這——
趙野心動了，他也確實是喜歡姚誌英的，乾淨漂亮年輕的城裡姑娘，誰不喜歡呢？
“可是——”
“小野，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就信娘一回。”
趙野嗯了一聲，“我曉得了。”
*
老支書家。
綿綿一進生產隊，就和沈美雲分開了，沈美雲去的是知青點。
她則是順著蜿蜒的小路，一直走到了最裡麵，輕車熟路的找到了老支書家的位置。
她去的時候還沒空手，裝了一兜糖，到了以後便熟練的敲門，“阿虎哥哥，阿牛哥哥，你們在嗎？”
這話一落。
阿虎便炮彈一樣衝了出來，“綿綿妹妹，你回來了？”
說實話，阿虎好想綿綿的。
自從綿綿妹妹離開後，他就在也沒看到比綿綿妹妹更漂亮的小孩子了啊。
誰說小孩子不會辨彆美的？
看阿虎就知道了。
綿綿嗯了一聲，“阿虎哥哥，綿綿也好想你啊。”
一句話，哄著的阿虎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