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他們一走, 原先還鬨哄哄的溶洞內，瞬間安靜的不像話。
“他們會安全嗎？”
這話一問。
沈美雲抬眼看了過去，是之前老支書點名的陳三, 他躲在人群裡麵，連帶著眼神也是躲躲閃閃的。
沈美雲目光倏地射向他, 帶著前所未有的犀利, “你爺爺走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攔著他？”
這話一問, 偌大的溶洞內, 瞬間安靜了下去。
他們都知道老人腿腳不便，上山不容易, 要在這種大雨的天氣，在自己獨自下山, 也絕非一件易事。
但是，那些老人卻一口氣都下山了。
若說這裡麵沒點什麼, 這誰相信？
被驟然逼問的陳三呆了下，他低著頭不說話。
沈美雲, “是你送他下山的嗎？”
“不是！”
陳三下意識地抬頭否認了。
“那他們是怎麼下山的？”
沈美雲不知道自己這會有多像季長崢, 明明之前還是那麼一個柔和的人, 可是在這一刻, 卻像是一柄出鞘的劍。
鋒利至極。
許是她的氣場太過強勢，這讓陳三呆了幾秒鐘後，這才說出實情。
他聲音嘶啞, “是我爺跪下求我, 讓我送他下去的。”
這話一落，大家頓時驚訝了。
“什麼？”
陳三用手捂著臉，聲音悲痛, “今年糧食被淹，我爺爺說他死了，就能把下半年的糧食節省出來，大人不餓肚子，孩子有書讀。”
這話一說。
鬨哄哄的溶洞內瞬間安靜了下來。
“你們呢？”
“我奶奶也是這樣說的，她說自己八十多了，活著也是浪費糧食。”
“不如把口糧攢下來給小孩子們。”
這些老人都是經曆過□□的人，他們深知自己是累贅，多活一天對於家裡人來說，都是最大的威脅。
所以，在這種大災麵前，還不如守著家裡，死也死在家裡的好。
“四大爺說，他死了，把他那一份工分，充到生產隊裡麵，到時候給沒父母的孩子一口飯吃。”
生產隊有好幾個孩子，都是沒父母的，從小都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以前隊裡麵條件好，誰家做飯的時候，多做個半碗出來，給那些孩子們一些在兌著菜湯，也不是不行。
但是經曆過這次大水後，他們都知道的，該收的糧食沒收上來。
下半年開始絕對要餓肚子了。
餓誰？
誰都不想餓肚子。
這些老人便想著，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一了百了，給娃娃們把糧食生節省出來。
也免得拖累他們。
有個小孩突然悄悄地抬手，“四爺爺，把錢給我了。”他叫小土豆，爹死了，娘改嫁了，爺爺奶奶前兩年陸續也沒了。
現在偌大的房子就他一個人住著。
這話一說，大家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就見到小土豆從荷包裡麵，掏出了一個手帕，裡麵有個手帕，包著一卷紙的零錢。
一分的兩分的，最大麵額是五毛錢。
小土豆把錢遞給了老支書，“四大爺讓我幫他先收著，過幾天在給他。”
他們都知道過幾天是什麼意思。
如果按照四大爺的做法，他是沒有過幾天了，等於他在麵臨死亡之前，就把為數不多的遺產，全部給分乾淨了。
這話一說，溶洞再次死一樣的寂靜。
饒是沈美雲都說不出話了，她捏了捏發困的指頭，有些難受。
“錢你先幫忙收著。”老支書沉默的抽完最後一口煙，“我都沒死，輪得到他們去死嗎？”
“水災還沒來，糧食還沒被淹，家也還沒被淹，他們就要死了，如果這一切都沒來，他們不白死了？”
說完這，他掃著溶洞在坐老人，足足有幾十號人了，有八九十的，還有六七十的。
老支書聲音冷靜，“就是鬨饑荒那幾年，我們大隊都沒餓死過人，怎麼這水災還沒來，你們這些老骨頭就打退堂鼓了？”
“這些心思趁早給我收拾起來，就算是糧食被淹了，我們背後的大山大河是不是還在？去挖樹根，吃草皮，都不至於餓死。”
“你們都給我把精神放好一些，熬過了這一場災，才有以後。”
說完不去管那幾十號老人是個什麼反應了。
老支書迅速安排了起來，“陳三，陳強，陳五，你們三個現在立馬追上季同誌他們。”
“就是抬也把那幾個老頭老太太給我，抬到溶洞裡麵，知道了嗎？”
陳三，“知道！”
陳強，“好！”
陳五更是，“我們現在就去。”
說完，竟是連雨衣和蓑衣都不要了，直接往山底下奔。
他們一走，一溶洞的人都跟著著急等待起來，前後下去兩批人了，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把老人們給帶回來啊。
大家都在著急的等待著，老支書眼看著這樣不行，便招呼，“先生一堆火，做飯火不能滅。”
“而且這溶洞，到了下半夜冷的厲害，必須要有火。”
這一吩咐下去，大家立馬忙碌了起來，有了活乾，心裡也不像是那般著急了。
正當大家找了一個同風的地方，生了一堆小火後，那邊就聽到動靜了。
“把溶洞的門口弄開。”
是季長崢的聲音，他背著一位老人，而原本穿在他身上的雨衣，也全部披在老人的身上。
不過，即便是打著雨衣，人很快還是被淋濕透了。
他聲音一過來，老支書安排在門口盯著人，就過來通知了，被堵著的溶洞迅速被打開了。
“你們快進來。”
當溶洞被打開的一瞬間，外麵的大雨便跟著倒灌進來，溶洞門口的地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打濕起來。
“還有人嗎？”
季長崢背著人，“他們在後麵，在等等。”
他進去後，迅速把四大爺給放在了火堆旁邊，四大爺的臉色已經發白了。
他一把人放下來，沈懷山就立馬過來了，“把老人身上的衣服給換了。”
“之前讓熬的紅糖薑水呢？快給他先喂一碗。”
他得慶幸，美雲回去收拾東西的時候，把他的醫藥箱也一起帶過來了。
當然，在場的眾人也慶幸，這個時候還好沈大夫在啊。
在沈懷山有條不紊的安排下，四大爺喝了一碗紅糖薑水，身上很快就冒起來熱汗。
臉色也紅潤起來，不再像之前那般慘白。
“你們——不該救我啊。”
他嗓音帶著無奈。
“我都八十三了，活著又不能乾活，還浪費糧食，浪費人力去救我，你們這是何苦？”
老支書聽到這話，他沉著臉過來了，“四哥，你這話最好還是少說。”
“一九二零年瘟疫，你沒死，三年饑荒你沒死，這點洪水你怕個什麼？”
“洪水都沒來，你就要去找死了？這算是哪門子的事情？你怕是忘記了，你年輕的時候，還去殺過鬼子，你連鬼子都不怕，你能怕這點洪水？”
四大爺不是怕洪水，他怕的是自己拖累了他們。
看著老支書說這樣的話，四大爺淚水漣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隻是低著頭，渾身顫抖，小土豆偷偷的走了過來，把四大爺給他的荷包，又遞過去，“四爺爺，你的錢。”
四大爺看著那錢，突然就說不出話了。
半晌，他看著稚嫩瘦弱的小土豆，“要是這次我能熬過去，你搬過來跟我住吧。”
這話一說，小土豆驚喜的抬頭，“真的嗎？”
他已經沒有家人好久了。
四大爺嗯了一聲，抬手摸了摸小土豆大腦門，“你不嫌棄我老頭子就行。”
小土豆怎麼會嫌棄呢？
他高興的在溶洞手舞足蹈，“我有爺爺啦，我有家人啦。”
他在也不是一個人了。
溶洞裡麵的社員們，看到這一幕都跟著心酸又替他們高興起來。
兩人都是孤家寡人，如今也算是湊在一起，相依為命了。
很快後麵的陳三和陳五，兩人抬著一個老太太進來了，在接著隨著季長崢一起出去的副隊，也跟著抬著一位老人進來。
“都沒事吧？”
陳三嗯了一聲，“我去的時候，老太太要上吊，夠不著房梁，被我們給拽下來了。”
聽到這話，大家又是一沉默。
老支書倒是心態好，“人都整齊的回來就行了。”
他看向那老太太，“老姐姐啊，洪水淹不死你，上吊也吊不死，一看你這就是福大命大，往後就隻管有享不完的福氣啦。”
那老太太低頭抹淚沒說話。
老支書喊了自家老伴過來，也就是胡奶奶拿了一套乾淨的衣服，去給老太太給換上後。
又如法炮製，讓他們喝了紅糖生薑水。
這一番折騰，老人家身子骨熬不住，自然就昏昏沉沉睡過去。
但是對於老支書來說，這是好事。
他拿著大喇叭，召集大家，“現在總算是人齊了，這也是今天的喜事之一。”
“以後這種事情，不管誰都彆乾了，洪水算什麼？當年鬼子進村都沒能要了，我們這些老家夥的命，這點洪水還想要我們的命？做它的春秋大夢去！”
不得不說，這一番鼓舞還是有用的。
這也讓大家都跟著團結了起來。
“是！”
“不就是洪水嗎？怕它個球！”
“就是，我們一起克服它。”
老支書要的就是這麼一個效果，他抬手，溶洞內立馬安靜了下來，“既然人齊了，現在就要開始分地方了。”
“原先沈知青說抽簽，那就按照沈知青的說法，抽簽來，誰抽到好位置，誰就去好位置，抽到不好的，也彆在來找我了。”
這話一說，有人提議了。
“抽簽歸抽簽，抽簽之前把最好的位置先騰出來，給老人們住吧。”
也即是說，那個好位置不在抽簽的範圍內。
這提議一下子得到了所有人的讚同。
老支書也很高興，能夠看到這一幕，他跟著點頭，“就按照你們說的。”
溶洞一進來的中間位置有個大石台，既能夠通風，位置也足夠寬敞，石台上鋪上麥秸稈，在墊上席子，晚上睡的也踏實。
於是，這個最好的位置，給了大隊裡麵所有的老人了。
再接著，剩下的位置，被用石灰石標上了一二三序號。而沈美雲恰好拿了綿綿的作業本，於是撕了幾張紙，寫上了數字，到最後每個紙片給弄捏成了小團子。
這是以家為單位的。
所以其實也不多，一個生產隊算下來老老少少加起來，兩百人左右。
但是平攤到戶頭上，也不過才四十來戶，當然這裡麵還包括老鰥夫，獨立門戶的寡婦，以及失去父母，卻獨自鼎立門戶的孩子。
外加上知青點的人，也差不多了。
沈美雲寫好後，便把那小紙團全部給了老支書，老支書放在一個簸箕裡麵，胡亂的一篩，這樣紙團便全部被打亂了。
“來抽。”
大家你一個我一個的拿著紙團。
輪到沈美雲他們的時候，沈美雲想了下自己的手氣，沒綿綿的好，便推著綿綿出去。
“綿綿你來抽。”
綿綿自然當仁不讓了，她踮起腳尖從簸箕裡麵選了一個出來。
打開後看了下上麵的字。
“媽媽，是二十八號。”
那排序還是沈美雲自己寫的呢，她自然知道二十八號了，算是個不錯的位置。
他們家人多，二十八號剛好適合他們。
“真棒！”
綿綿笑了笑。
等所有人都抽完後，老支書便發話了，“一會等大家都收拾完了，過來吃飯，今天中午的這一頓飯是大鍋飯，後麵的話大家自己解決。”
“糧食的話，就從大隊裡麵走，陳會計你記得把這些給記清楚。”
陳會計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等一切都交代結束後，大家便解散了。
沈美雲牽著綿綿讓她先去找姥姥陳秋荷，她自己則是去找了季長崢。
季長崢和他帶來的隊伍一樣，都在維護秩序，更準確的來說是，他們在加固溶洞門口的位置。
沈美雲擰眉，“你雨衣呢？”
季長崢笑了笑，“這點雨沒關係。”
雖然雨大，但是他都習慣了，訓練的時候才會不會管有沒有雨呢。
“穿上。”
沈美雲就兩個字，季長崢果斷乖乖的，把雨衣給穿上了。
這看的季長崢帶過來的隊伍，忍不住交換了一個眼神，偷偷地笑了起來。
沈美雲覺得那小戰士有些熟悉，“你是小猴？”
小猴拿著鐵鍬在鏟水，聞言點點頭，“嫂子！”
沈美雲笑了笑，“中午來我家吃飯。”
這——
雖然交代了是大鍋飯，但是也隻是一頓了。
大隊裡麵的糧食，不可能讓大家敞開肚皮吃。
一聽到沈美雲的邀請，小猴頓時眼睛一亮，接著又搖頭，“算了，我們人多，吃的糧食也多。”
“我們自己帶的有乾糧。”
說完，指了指他們背著的行囊。
“你們隊長都回家了，總不能把你們關在門外，都一起來吃。”
這話說的敞亮。
季長崢也開口了，“還不謝謝你們嫂子？”
小猴他們頓時點頭，“謝謝嫂子。”
老支書聽到這話，便跟著過來了，“沈知青，這些同誌們的糧食，算在我們大隊裡麵，一會讓陳會計支給你。”
二十個人呢。
沈美雲倒是管的起飯，不過，老支書既然開口了，她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她嗯了一聲，“成。”
交代完這些後，沈美雲便回去了。
她過去的時候，陳秋荷和季奶奶以及季爺爺，三人正在收拾東西呢。
他們家人多，更是老人和孩子都有，地方也要的多。
好在沈美雲收拾東西的時候，準備的東西也多，這才不至於慌張去。
把席子鋪在上麵，沈美雲覺得太硬了，便拿著鐮刀去割了一塊麥秸稈過來，鋪平在石頭上，又把席子給鋪在上麵。
這下總算是沒那麼硬邦邦了。
沈美雲摸了下，還不錯，“晚上大家就睡這裡吧。”
“爸媽，你們就和我們睡一起好了。”
那邊給老人住的地方雖然說是地方好，但是架不住人比這邊還多。
季奶奶便利索的答應下來，“成。”
“我們一家子睡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