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那邊的聲音有些嘈雜, 而且還夾雜著搶救的聲音。
這讓,沈美雲聽的不是很真切,“季長崢?”
她一連著喊了三聲, 那邊的聲音才落地了幾分。
“是我。”
季長崢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穩,不管處於何時何地,不管周圍的場景有多鬨騰。
這些似乎對他都不會有任何影響。
“美雲。”季長崢長話短說, “現在有兩件事,需要你幫忙, 第一老虎還在搶救,醫生說需要百年以上的老人參。”
沈美雲秒懂, “我有, 怎麼送過去?”
人參啊,下午才收了十幾棵起來呢。
季長崢,“一半我們出, 一半單位出。”
“司務長那也有。”
這——
沈美雲蹙眉, 沒說話。
隔著電話機子,明明是幾百公裡的距離, 也看不到對方,但是季長崢莫名的就能想象得到, 沒有現在是什麼表情。
他嗯了一聲, “聽話, 非一家之事, 不能儘攬我們身上。”
這下,沈美雲聽懂了。
“成, 怎麼送過去?”
“你拿了家裡的之後,去找司務長,司務長會派人把東西到市醫院來。”
沈美雲嗯了一聲, 問,“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其實,季長崢自己也在猶豫。
“老虎在搶救,肋骨摔斷了三根,胳膊和腿,全部摔斷,需要一個老醫生給他做手術。”
“漠河醫院這邊沒人敢做。”
沈美雲,“是要我爸爸出手嗎?”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
季長崢隻用說其一,沈美雲就能領悟到剩下的話。
季長崢點頭,“但是我有顧慮,爸那邊的手有沒有徹底恢複,再加上他能不能做手術,還有——”
若是旁人,他或許還沒這麼多顧慮了。
但是,做手術的人是美雲的父親,也是他的老丈人。
沈美雲蹙起好看的眉尖,在白熾燈的映照下,側臉清淺,眉目盈盈,“這樣吧,你直接打電話問我爸爸。”
她不能替父親做決定。
季長崢也不能。
唯一能做決定的隻有沈懷山本人。
見她同意了,這才掛斷電話,再次打電話到了前進大隊大隊部。
在這一刻,他很慶幸自己記性好,記得大隊部的電話。
半個小時後。
沈懷山接到了電話。
“喂。”
“長崢嗎?怎麼了?是美雲和綿綿出事了嗎?”
在被通知後,沈懷山便拿著手電筒,擦黑下了山來到大隊部。
季長崢有些歉意,“都不是,爸讓你擔心了。”
“是這樣的,我們隔壁駐隊有個戰士,爬樹采摘鬆子的時候掉下來了,肋骨胳膊以及雙腿骨頭,斷了三分之二。”
話說到這裡。
沈懷山就懂了,“請我過去做手術?”
他以前在北京的時候,經常會被彆人請到彆院去做手術。
那時候他年輕,聲名顯赫,又是科室一把刀。
自然被人追捧,隻是如今——
季長崢點頭,“爸,您這邊——”
沈懷山沉吟,“我不瞞你,我已經快兩年沒做過手術了,這是其一,其二,我來黑省之前手骨曾經被人毀過一半,如今雖然恢複了不少,但是能不能拿起手術刀,繼續做手術,這些都是未知的。”
“不過——”
他話鋒一轉,“對方既然是你戰友,那我就試下,隻是結果我不能保證。”
軍人保護老百姓,他也是老百姓的其中一員。
他自然竭儘全力去報答對方。
季長崢聽到這話,鬆了一口氣,“爸,您來看看,成不成那是以後說的話。”
沈懷山嗯了一聲,“病人現在在哪裡?”
“在漠河市第一醫院。”
沈懷山腦子搜索了下醫院,身為一名醫生,他幾乎對全國的醫院都是很是了解的。
“這樣吧。”
他沉吟,“你派人來接我。“
“我先去看下情況。”
這自然是季長崢應該做的事情,他當然不會答應。
人命關天的事情,不止是季長崢活動了起來,連帶著梁戰稟也活動了起來。
雙方都在找勝利公社那邊的人脈關係和車子。
好在關鍵時候,本地人還是派的上用處的。
晚上九點十五的時候,沈懷山坐上了去漠河市醫院的車子。
同一時間門。
沈美雲也在忙活,她回家取了一支人參,敲響了司務長家的門,隻是她還以為司務長都休息了。
萬萬沒想到,對方已經準備齊全了。
連帶著衣服都換好了,正準備等她。
“美雲,你來了,長崢都和你說了?”
沈美雲嗯了一聲,她把人參遞過去,“這是季長崢要的。”
司務長接了過來,揚了揚手裡的那根人參,加起來就是兩根。
“送去醫院後,我會讓他們優先用部隊的這一支,如果不夠用的話,在用你的這支,夠的話,我會在原封不動的拿回來。”
沈美雲點頭,“你們看著辦就好了。”
她站了起來,“主打還是先救人為主。”
其他的都是其次。
聽到這話,司務長忍不住深深地去看了一眼沈美雲。
“長崢娶了你,是他的福氣。”
他不得不感歎,娶到一個好媳婦的重要性。
沈美雲不可知否。
*
淩晨十二點。
沈懷山抵達漠河市第一醫院,他剛一下車,便被在門口等待的季長崢給接了過去。
“爸。”
季長崢不知道在外麵站了多久了,身上還帶著寒氣,路燈下,他的一張臉冷峻又嚴肅。
隻是,在看到麵前的人時,語氣才稍微溫和了幾分。
沈懷山過來,抬手拍了下他肩膀,“一直在外麵等著?”
冰涼的衣服,似乎就能說明一切了。
季長崢神色溫和了下,“不冷。”
聽著像是答非所問,實際卻是正中靶心。
沈懷山,“年輕也不能這樣。”
說完體己話,便要進去,“帶我進去看下病人。”
他還提著一個醫藥箱,隻是那醫藥箱裡麵的手術刀,都是國產的。
不是不好,相較於德國製造的手術刀,自然還有些距離。
隻是,如今沈懷山不敢,也不能把之前的手術刀再拿出來。
季長崢不知道這些,他隻是順勢把時醫藥箱給接了過來,領著他上樓。
“人還在手術室搶救。”
“進去七個小時了。”
不敢放出來,因為手術沒做完。
漠河市第一醫院幾乎所有的主治大夫,都在裡麵了。
沈懷山嗯了一聲,兩人相顧無言,直奔一樓的手術室。
他們到的時候,走廊道上隻有一個人,屋頂的白熾燈微微閃爍,梁戰稟還坐在手術室外麵的長條椅上,彎曲著身子,一動不動。
在綠色踢腳線的映照下,人影疊照顯得孤寂又沉默。
他保持著這個動作已經很久了,或者說是從老虎進去的那一刻開始。
便一直是這樣。
許是聽到外麵的動靜,當看到季長崢領著一位男同誌過來的時候。
梁戰稟的眼珠子終於轉動了下,“人來了?”
他起身,但是因為保持一個動作太久了,冷不丁的一下起身,腿腳麻了。
扶著牆麵,這才勉強站住腳步。
季長崢嗯了一聲,介紹道,“我嶽父。”
僅此而已。
他甚至都沒介紹沈懷山的身份,他怕捧的越高,如果萬一有點問題,到最後反而是沈懷山的鍋了。
既如此,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抱那麼大的希望。
梁戰稟,“叔。”
話還未落,手術室門就被打開了。
“人來了嗎?”
出來的是一個護士,這都不知道出來第幾遍了。
“來了。”
沈懷山從梁戰稟身後走了出來,“給我拿一套衣服,在和我說下病人的情況。”
進手術室自然要換衣服,這是沈懷山骨子裡麵刻下來的習慣。
那護士頓時一愣,說實話,第一醫院的護士都是很牛的,他們向來被人捧習慣了。
遇到家屬都是高高在上的。
哪裡遇到過這種直接吩咐的?
沈懷山問完話,對方沒有回答,他抬了抬眼皮子,看了過去,“你不知道?換個人!”
篤定的語氣,以及淩厲的話,讓那護士呆了下。
“我知道知道。”
連帶著話都結巴了起來,順勢進去給他拿了一件大白褂。
沈懷山換上衣服,表情一下子變了,明明還是那麼一個人,但是語氣氣勢甚至眼神都不一樣了。
熟練的把袖子疊了起來。
“主刀醫生是誰?”
語氣沉著冷靜。
這一招呼,主刀醫生看了過來,“是我。”
隻是,在注意到沈懷山的長相時,主刀醫生呆了下,“您是沈主任?”
“我是陳國華啊。”
“我十年前還去過一趟你們醫院,當時您還給我們上過課。”
當時,他是去北京那邊的醫院進修的。
十年前的沈懷山,就已經帶出一堆徒弟了。
沈懷山這個人,技術好醫術高,在加上手術做的好,吸引過全國的醫生,到他們醫院學習。
沈懷山被認出來後,他盯著陳國華片刻,陷入回憶,“六零屆的?”
“對,六零年,我去的您手下,當時您還說我手術縫針縫的好。”
這下,沈懷山徹底回憶起來了。
“陳國華。”
“對是我。”陳國華想喊沈老師的,他也確實是這麼做了,“沈老師,您進來——”
他甚至把手裡的活交給了徒弟,親自過來給沈懷山開門。
為此,還特意又還了一雙手套。
看著他們科向來不假辭色的主任,竟然過去給這位外來的大夫開門。
手術室的眾人,都麵麵相覷。
這到底是來了一位怎麼樣的大佬啊?
沈懷山一進去,手術室的門就被關上了。
屋內的情況,外麵一概不知。
梁戰稟看到這一幕,眼睛帶著幾分希冀的亮光。
“老虎,能活是吧?”
“能體麵的活下去?”
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是老虎成了癱子,那比殺了他還難啊。
季長崢搖頭,“等待結果。”
現在誰都不知道。
梁戰稟眼裡希冀的光,一下子就跟著黯淡了下去。
“老虎家條件很差,他從鄉下一路殺到了咱們駐隊來,當時因為家裡太窮,他當兵的名額,還差點被大隊長給換了下去。”
“是他不服輸,自己跑到了駐隊來問,這才算是正常入伍。”
“那小子總是所有人裡麵,睡覺最晚,起來最早,訓練最辛苦的一個,他從寂寂無名的小兵,一路走到我身邊,成了我最方便的副手。”“
梁戰稟的眼眶微紅,咬著牙繼續說,“他六三年入伍,光身上的子彈就有三顆,還有一顆沒取出來。”
“去年我給他說了一個親,才結婚,他媳婦大著肚子,七個月了。”
他說的很亂,東一句西一句。
季長崢卻聽的很認真。
“如果老虎這次沒了,他媳婦怎麼辦?還有肚子的孩子,可是他要是活下來了,成了癱子,那他媳婦怎麼辦?孩子怎麼辦?他還有父母要養,下麵還有一串子弟弟妹妹。”
老虎是幾個家庭裡麵的頂梁柱。
梁戰稟捂著臉,眼淚從手指縫隙流下來,“怎麼辦?”
老虎是跟著他沒的。
原本,老虎是休息的可以回家的,是他說多采一些鬆子,撿一些菌子,拿到市場上說不得能換點錢,給老婆孩子補下身體。
但是——
這才多久。
梁戰稟甚至沒法去麵對,老虎的妻子。
聽到梁戰稟哭著問怎麼辦。
季長崢陷入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冷靜地說道,“如果你倒了,那老虎是真的可能沒有希望了。”
梁戰稟抬頭看他。
季長崢,“現在這件事,無非有三個結果。”
梁戰稟豎起耳朵。
“第一,老虎好了,第二老虎癱了,第三老虎沒了。”
見梁戰稟要發怒之前,季長崢輕描淡寫的把他給摁下去,“聽我說完。”
“這三者,不管是哪一個,都離不開錢。”
“你有嗎?”
這一下子,把梁戰稟問住了,他本來就是個老光棍,每個月的工資基本上都吃煙,吃好的了。
家裡條件不錯,也不用他去幫扶。
梁戰稟,“以後會有的。”
季長崢嗯了一聲,“那你把錢都攢著吧,老虎這邊要的是大錢。”
“他好了,看病要錢,他沒了,喪葬要錢,他癱了,身後一家子要錢。”
聽到這話,梁戰稟頓時頭大了起來。
錢錢錢。
他確實要好多錢。
本來要抽煙的,也舍不得抽了。
這些都是錢。
季長崢還是季長崢,三兩句話,就把梁戰稟的注意力給轉移了。
從十二點半到五點半。
所有人都在熬。
熬一個結果。
五點五十五的時候,安靜的手術室大門,突然打開了。
那一瞬間門,季長崢和梁戰稟同時站了起來,看了過去。
沈懷山是第一個走出來的,他身上的手術服還沾著血,手上的手套也沒取。
“幸不辱命。”
當這四個字一出來後。
梁戰稟唰的一下子,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大顆大顆的眼淚往下掉。
“謝謝,謝謝。”
連帶著感謝都泣不成聲。
季長崢點了點頭,朝著沈懷山說,“爸,謝謝。”
聲音嘶啞。
顯然季長崢的壓力,也不比梁戰稟小。
身為部隊的人,尤其是隊長和頭頭,他們有權也有義務,對手底下的每一個兵,進行負責。
沈懷山搖搖頭,到底是年紀大了,一宿沒睡身體有些支撐不住,搖晃了下,還是季長崢反應快,連忙扶著了他。
“爸——”
沈懷山搖頭,“沒事,給我找個地方休息下。”
季長崢嗯了一聲,不用他帶頭,裡麵的陳國華就跑了出來,“老師,你去我值班室休息,我那有一張床。”
沈懷山點頭。
“那就謝謝國華了。”
一聲謝謝國華,喜的陳國華眼睛都眯著了一起,“老師,這次要是沒有你,手術肯定不可能這麼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