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肥肉被熱鍋一燙,頓時打起來卷,連帶著四周白色的油脂,都變成了淺黃色。
順著鍋裡麵一陣劈裡啪啦,豬油渣的香味也跟著彌漫了整個屋子。
綿綿吸溜了一聲,要踮起腳尖去看,結果卻被陳秋荷給製止了,“彆,到處都是濺油,你離遠些,等會做好了,姥姥給你盛一碗,在撒上鹽粒,咬在嘴裡嘎嘣脆。”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綿綿跟饞了。
搬著一個小墩子,坐在灶膛口外側的位置,盯著鍋裡麵的濺起來的油看了又看。
沈美雲怕危險,彆濺到她臉上了,綿綿小機靈,便把帽子戴上了,隻露出了一雙眼睛在外麵。
“媽媽,我這樣總行了吧?”
沈美雲嗯了一聲,“小心一些,彆被油濺著了。”
說完,去看陳秋荷,陳秋荷秒懂自家閨女的意思,“我用時袖頭把手都紮起來藏著了。”
就用手把心攥著一個網兜,時不時的把鍋裡麵沉底的肥肉給撈起來,翻個麵。
剛下油鍋的肥肉膘,還沒炸到特彆狠的時候,所以出的油也算不上多。
想要炸成豬油渣乾,最少還要十多分鐘。
而沈美雲這邊也已經裝滿了一壇子的醃肉,另外二十多塊,為了省事,直接把鹽給倒到了案板上。
把切好的肉塊放著上麵,兩麵一抹,就跟著丟到了壇子裡麵。
一口氣醃了十多塊,留下了五塊新鮮的,用來過年吃,剩下的便全部醃了起來。
不過,去掉豬頭和豬腿和排骨肥肉膘,剩下切成塊的醃肉,沒把第二個壇子裝滿。
約摸著裝了一小半,便沒了,上麵還有半截還在空著。
沈美雲,“媽,這空壇子沒裝滿怎麼辦?”
到底還是個小姑娘,遇到事情就愛找媽媽。
陳秋荷回頭看了一眼,“沒關係,不影響,你直接用蓋子蓋著就好了。”
沈美雲喔了一聲,蓋上了蓋子,又用著一層塑料膜在上麵封了起來。
旋即,拖著壇子的兩側,往案板底下塞。
裝了醃肉的壇肉,起碼一百多斤,綿綿看著沈美雲拉的吃力,便起來幫忙。
一個人拉,一個人推。
半天壇子都沒動多遠。
“放著放著,一會我來。”
陳秋荷離不開手,便這樣說道。
外麵。
沈懷山和陳荷塘買鹽回來,剛一上山,陳荷塘鼻子靈,“我好像聞到了肉味。”
沈懷山提著兩包鹽,“前兒的生產隊才殺豬,你聞到肉味也是正常的。”
陳荷塘想說,在經過大隊的時候沒聞到呢。
但是,見沈懷山對這好像不是很感興趣,便把剩下的話給咽回去了。
越往山上走,這肉味也就越明顯。
這下,沈懷山也察覺不對了,他嗅了嗅鼻子,總感覺肉味是從山上傳下來的。
他下意識地說道,“好像是咱家在做肉?”
陳荷塘,“是吧?”
兩人加快了腳步。
等走到了籬笆院外的時候,那味道更明顯了。
“還真是我家啊。”
廚房的煙囪冒煙呢,越走近肉味也越濃烈。
兩人加快了步伐。
剛一進廚房,就看到美雲和綿綿兩人吭哧吭哧的在搬壇子。
沈懷山和陳荷塘對視一眼,兩人快步進去,“我來。”
還不等沈懷山動手,陳荷塘就把壇子給單手提離地麵了。
沈美雲,“!”
綿綿,“!!”
綿綿張大嘴巴,星星眼,“哇塞,舅爺爺好厲害啊。”
她和媽媽兩個人都搬不動的東西,到了舅爺爺那,他一手就搬走了。
陳荷塘被誇的不好意思,把兩個壇子都放在了案板下麵,免得走路不方便。
隻是,沈懷山想的卻更多,他們出門之前家裡可是沒這倆壇子的?
是他記錯的嗎?
陳秋荷似乎知道自家愛人要說什麼。
她一便用著筷子在鍋裡麵翻騰,一邊抬頭說道,“你們走了以後,美雲的朋友送來了豬肉。”
“一部分在壇子裡麵醃著,肥肉在鍋裡麵煉油,還有豬頭和豬蹄,老沈你和大哥兩人看下,怎麼把它們給烙了。”
既然瞞不下去,那就索性放在明麵上。
反正吃肉的時候,也不可能瞞著陳荷塘。
沈懷山多聰明的人啊,下意識地去看沈美雲,沈美雲眨眨眼沒說話。
他秒懂,便跟著接話,“是美雲買到襖子的那個朋友吧?”
陳秋荷愣了下,旋即便點了點頭,“是他,不過不能說出去。”
不管是棉襖軍大衣,還是這豬肉都不能讓彆人看到了去。
旁邊的陳荷塘懂了,他不讚同,“這個太危險了,美雲以後不要這樣做了。”
沈美雲嗯了一聲,“就一次呢。”
她指了指旁邊的大豬頭和豬蹄,“舅舅你和爸一起,把這倆東西給燒了唄。”
豬頭上麵有不少毛,若是燒了以後,起碼外表的那一層是沒了。
陳荷塘點了點頭,他力氣大,直接把豬頭給抱了起來,“放在外麵烤吧。”
“我去燒堆火。”
烤豬頭和豬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從頭燒到尾,可要一些時間,說白了,這就是個細致的活。
隻是,說完這後,陳荷塘去看了一眼鍋裡麵,鍋裡麵的肥肉膘子,已經炸乾了。
一鍋的黃橙橙的油。
他一看,陳秋荷就知道是什麼意思。
“好了好了,吃點豬油渣在乾活,也不差這點時間。”
“都拿碗過來,綿綿,大哥,老沈,美雲——”
豬油渣多,第一次一人能裝一碗吃的那種。
這話一落,大家紛紛拿起來了碗,綿綿是小碗,她也最小,陳秋荷第一個裝給她。
用著大漏勺盛了一勺子給她,添滿了小半個碗。
“有些燙,讓你媽給你撒點鹽巴上去。”
綿綿嗯了一聲,接著是沈美雲,陳荷塘,沈懷山,一人都拿了一些。
因為要單獨撒鹽巴,所以就沒盛到大盤子裡麵,各人吃各人的就挺好。
喜歡吃鹽巴的就多撒點,不喜歡吃的就少撒點。
這樣每個人按照個子的口味來。
等大家都分完後,陳秋荷則是把鍋裡麵的豬油渣,全部盛起來放到了搪瓷盆裡麵,就這都還有大半盆子呢。
二十來斤的肥肉,煉了這麼多豬油渣。
趁著她忙活的時候。
沈美雲在撒鹽巴,捏著一小撮鹽巴,均勻的撒在焦黃乾巴的豬油渣上,把碗輕輕的一簸,鹽巴散開了。
她把碗遞給了綿綿。
綿綿接過來,第一個豬油渣舉著喂給沈美雲,“媽媽,吃!”
沈美雲看著這樣的閨女,心裡柔軟的一塌糊塗,她沒拒絕對方的好意,張口咬了下去,“謝謝我家綿綿。”
入口焦脆的豬油渣,一口下去滾燙的豬油爆開,混著鹽巴的鹹香味。
瞬間在舌尖綻放。
沈美雲吃過不少菜,也吃過不少零食,但是剛出鍋撒著鹽巴的豬油渣,絕對是能排到前三。
她眼睛一亮,迅速給自己也拌了一份,接著是陳荷塘,輪到了沈懷山的時候,沈美雲問,“爸,你要鹽巴嗎?”
沈懷山是醫生,講究吃飯不能吃太鹹的,這豬油渣上撒鹽巴,這簡直就是吃鹽。
這不符合沈懷山的健康飲食。
沈懷山在女兒的目光下,沉思了半晌,“給我也加點。”
沈美雲,“……”
給他撒了一丟丟後。
於是。
一家人排排蹲在門口,一人抱著一個碗,撚著豬油渣吃。
“我以前最大的願望,就是過年的時候能吃上一口豬油渣。”
向來話少的陳荷塘,罕見的開口這麼說了一句。
這話一落。
大家頓時安靜了下來。
陳秋荷明白,那是大哥的過去,當年母親領著自己投奔北京的親戚,最開始雖然也艱難過一段時間。
但是比起在後娘手裡討生活的大哥,她的日子要好上不少。
她把自己碗裡麵的豬油渣,扒了一半,扒到對方碗裡。
陳荷塘不要,陳秋荷卻強行倒過來,“現在吃豬油渣,晚上做土豆紅燒肉,還有糯米排骨。”
“我記得大哥,你以前好像最愛吃豬頭肉卷餅的,一會把豬頭燒好了,我和美雲鹵個豬頭肉出來,用那半肥半瘦的豬頭肉抹上醬,在卷著白麵餅子,在夾一根大蔥,一口下去又辣又香又嫩的。”
這話說的,彆說陳荷塘了,就是沈美雲都跟著咽口水起來。
“媽,我也想吃。”
實不相瞞,就算是上輩子的沈美雲也有個不為人知的小癖好。
她不愛吃純瘦肉,她就愛豬頭肉卷餅,肥中帶瘦,豬頭肉特彆軟嫩,在裹著焦焦脆脆的蔥油餅。
那真的是恨不得把舌頭都給咬掉。
難得見到自家閨女提要求。
陳秋荷自然要滿足。
“做做做,晚上就給你做。”
“咱們今天就當過年了。”
團圓年!
提前吃好的!
沈美雲咬著豬油渣,笑的心滿意足的往陳秋荷身上靠過去,“有媽媽在真好。”
綿綿有樣學樣,“有媽媽在真好!”
這下,大人們忍不住笑了。
吃完了豬油渣,大家都跟著忙活了起來。
晚上當過年的團圓飯吃,那自然要提前忙起來了。
沈懷山和陳荷塘在燒豬頭和豬蹄,在院子裡麵起了一堆火,把火鉗拿出來,燒紅了以後便烙在上麵。
刺啦一聲,白色的豬頭變成灰褐色,倆帶著空氣中也彌漫著燒焦的味道。
沈美雲她們也沒閒著。
糯米排骨,土豆紅燒肉,卷餅,鹵肉這些都是要時間的。
她和陳秋荷兩人忙忙碌碌快兩個小時,等所有的菜都做完後,鹵豬頭肉,豬蹄,豬尾巴也好了。
熱氣騰騰的鹵豬頭肉出過,用筷子一紮,色澤分明,油光鮮亮豬頭肉一顫,連帶著皮兒一起,仿佛被渡上了一層油脂。
沈美雲接了過來,就用大菜刀切了一半,肥瘦相間的豬頭肉便在案板上一字排開。
“快拿煎餅來卷,要趁熱。”
陳秋荷噯了一聲,立馬把鍋裡麵的剛出爐的煎餅拿了一張過來,鋪平在案板上,沈美雲攬起一刀豬頭肉放了上去,旋即又在上麵加了一片嫩白菜葉,又刷上了一層醬。
第一個卷給了陳荷塘,“舅舅!”
陳荷塘要擺手,沈美雲催促,“快點,煎餅有十幾張呢,每個人都有。”
這下,陳荷塘才接了過去。
沈美雲又一口氣卷了四張,給了沈懷山,綿綿,最後才是她和陳秋荷的。
這個是最後的主食了,這個一做好,其他菜也能上桌了。
一盆子糯米排骨,一盤鹵豬蹄,一盤子涼拌豬耳朵,一盤子鹵豬尾巴。
還有一個土豆紅燒肉,最後做了一個清湯,白菜雞蛋湯。
算是今天晚上唯一的素菜了。
這邊剛擺上桌。
外麵就傳來敲門聲。
這——
沈美雲她們下意識地麵麵相覷,“這會怎麼來人了?”
他們這一桌子的飯菜可見不得人啊。
眼見著陳秋荷要收起來,沈美雲想了下,“算了,就說我從外地帶回來的肉。”
“先去看看是誰?”
她這話一說,陳荷塘就站了起來,“我去!”
不一會。
陳荷塘臉色古怪的回來了,而且後麵還跟著一個人。
正當沈美雲要問陳荷塘怎麼把人帶進來的時候。
就看到了對方身後的人。
沈美雲,“?”
她驚了下,迅速起身快步迎了上去,“季長崢,你怎麼來了?”
“都沒和我提前說一聲。”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季長崢啊。
季長崢還提著行李,也算是千裡迢迢來尋妻了。
他臉上還帶著風霜與寒氣,“不是說了,明天去車站彙合嗎?我下班了就從駐隊往家裡趕了。”
三個小時的路,換他開車,開飛車,開了一個半小時就到了。
當然,自己也差點沒晃吐了。
沈美雲聽到這怔了一下,抬手摸了下他臉,冰冰涼。
“是不是傻啊?”
哪有這種人啊。
季長崢衝著沈美雲咧著嘴笑,“想你和綿綿了。”
她們才走了兩天,家裡空蕩蕩的,連帶著心也而跟著空了起來。
這話一說,陳秋荷他們忍不住笑了笑,“小兩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要不怎麼是新婚小夫妻呢?”
她站了起來問,“吃了嗎?”
季長崢搖頭,“中午晚上都沒吃。”
憋著一股勁呢,把活提前乾完了就跑,連帶著吃飯的功夫都沒有。
這不,一走到門口就聞到了香味。
陳秋荷頓時拍了下手,“我去給你卷兩張肉餅,在喝一碗熱湯。”
季長崢咧著嘴笑,“謝謝媽!”
要不怎麼說嘴甜呢。
哄的陳秋荷眉開眼笑的。
趁著陳秋荷去忙活的時候,沈美雲拉著季長崢坐了下來,把自己的卷餅遞給他,“先吃兩口墊巴下。”
“爸媽知道我們過年不在這裡,所以今天就算是吃了個團圓飯了。”
這也是解釋了,桌子上怎麼這麼豐盛。
向來潔癖的季長崢,也不跟沈美雲客氣,接過她吃了一半的卷肉餅,就跟著咬了起來。
接著,他眼睛一亮,“豬頭肉卷餅?”
沈美雲嗯了一聲。
“你也喜歡?”
季長崢挑眉,有些訝然,“你也喜歡?”
兩人忍不住相視一笑。
旁邊的綿綿發現自己完全接不上話,她便搬著小板凳坐到了沈懷山旁邊。
“姥爺,你有沒有發現,我爸爸眼裡就隻有我媽媽。”
她都看到了,爸爸一進屋,滿屋子的搜尋,等看到媽媽的時候,那眼睛嗖的一下子,都在放光啊。
沈懷山聽到這話輕咳一聲,“是啊,爸爸媽媽感情好了,才能對你也好,知道嗎?”
綿綿歪著頭,“這就是愛屋及烏嗎?”
沈懷山,“對,我們家綿綿真聰明。”
這一老一小的對話,倒是讓沈美雲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
季長崢卻大大方方的,“爸爸對媽媽好,那是理所應當,天經地義的。”
綿綿,“那對我呢?”
季長崢,“對你啊,那是責任。”
綿綿咯咯咯笑了起來,“那對媽媽呢?”
季長崢看了一眼沈美雲,旋即笑了,眉眼繾綣又深情,“對你媽媽啊?那是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