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這一粒沙子, 成了女兒眼中最難接受的東西。
所以,宋奶奶聽到季奶奶的話後,她無從反駁, 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才低聲喃喃道,“可是,玉書也是我的女兒, 她若是嫁人後, 過的不好,我照樣是心如刀絞。”
她不否認自己更愛大兒子宋玉章, 但是同樣的,她對於女兒的愛,也不少,當看到女兒未來的日子會過得不好的時候,她也會難受。
這和偏愛無關,她是一名母親。
對女兒的保護,也是發自內心的。
季奶奶沒說話, 她是一位母親,她自然是懂宋奶奶這話一的意思, 但是她更懂的是這樣很傷人心。
宋玉書無疑是驕傲的。
越驕傲的人,眼裡越發無法揉進去沙子。
季奶奶到底不再像是之前那般,對宋奶奶冷言冷語了,她隻是歎口氣道, “等美雲他們回來在說。”
現在人還沒回來, 是個什麼結果,大家都不知道。
季奶奶這人凡事,喜歡做最壞的打算, 於是便問了,“如果你家玉書,真的要嫁給那個人,你打算怎麼辦?”
這話把宋奶奶問住了,她語氣苦澀道,“還有一個最後的辦法。”
“什麼?”
“我去以死相逼。”
“她若結婚,我就死。”死在女兒嫁人的當天。
除了這個辦法,宋奶奶實在是想不到了。
她和女兒的關係,從小就不好,孩子不聽她的話,她們母女二人更未談心過。
每次見麵都是天崩地裂。
她好像除了這一條命之外,再也沒有能夠威脅到女兒的任何東西。
若是,女兒連她這條命也不在乎的話,非要嫁給對方,那麼她隻能說,女兒的命裡該有一劫。
要嫁給那個她看不上眼的男人。
季奶奶聽完這,她歎口氣,“你們啊,親生的母女弄成了仇人。”
宋奶奶臉色苦澀,她也不想這樣,可是事情已經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兩人相顧無言。
索性搬了一個小墩子,坐在了門外,盯著那胡同巷子口的位置。
這樣對方回來的話,她們就能第一時間看到了。
沒多久,巷子口傳來小汽車的轟隆聲,宋奶奶立馬站了起來,迎了兩步,可是下了樓梯,她又停下了腳步。
她有些膽怯了,不敢去看麵對女兒,也不敢去猜測那個結果,到底是如何的。
可惜,在怎麼畏懼不敢,這一幕還是來到了。
車子停在季家和宋家門外中間的位置,下一秒,沈美雲和宋玉書就跟著下來了。
宋奶奶上前了幾步,她遙遙的望著宋玉書,宋玉書也在看她,四目相對。
宋玉書突然道,“你贏了。”
母親不讓她嫁給張衛國,她確實不嫁了。
不過,卻不是因為母親而放棄,而是因為她看清楚了張衛國的真麵目。
宋奶奶聽到這話,驟然鬆了一口氣,“不嫁就好,不嫁就好。”
在這一刻,她除了說這話外,好像在也沒有其他可以說的了。
“我們談談。”
宋玉書突然朝著宋奶奶這般說道。
這話一落,宋奶奶眼裡閃過驚喜,“可以嗎?”
“當然,當然,去哪裡談?”
她竟然連定下一個地方的勇氣都沒有,除了嫁人這件事,她幾乎是所有的都順從女兒。
可是她越是這樣,宋玉書也就越發討厭。
“去外麵吧。”
宋玉書不太想再次進入宋家,彆人都說她衣食無憂,但是實際上這裡麵的苦難和糾結,也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兩人去了巷子口,枯枝老槐樹下,誰都沒有開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宋玉書突然看向那槐樹,“我小時候特彆愛吃槐花,你知道嗎?”
宋奶奶當然知道,因為她小時候吃的那些槐花,都是自己摘的。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疼我?”
宋奶奶沉默,半晌,她才說道,“你愛吃的東西,但凡是我有能力弄來,我一次都沒拒絕過。”
這是事實。
“是啊,你都滿足了我,但是你卻把弄來的東西裡麵,最好的一份,給了宋玉章。”
“一如麵前的槐花。”每年槐花盛開的時候,潔白的花朵清甜而又芳香。
胡同裡麵住著的人,不少人都會來摘。
但是——
宋玉書突然笑了起來,“你是不是以為,我沒看到。”
“你摘回來的槐花,總會選擇最漂亮,最新鮮,最大朵的那一份,偷偷的藏起來給宋玉章。”
這話一落,宋奶奶瞳孔縮了下,她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
從小到大,玉章那孩子都是聽話乖巧,又極為優秀,當父母的很難做到不去偏心她。
“你看,你以為我不知道??”
宋玉書冷笑,“我知道的,我什麼都知道。”
她從小就知道,她的父母愛她,但是更愛她哥哥,隻是,以前她不信,她用了二十六年的人生來求證。
得到了一個結果。
她的父母愛她,但是又不愛她。
愛她的前提是宋玉章不在,一旦宋玉章出現,他們眼裡就沒有了她。
多可悲啊。
宋奶奶囁嚅了下,她蒼白的解釋道,“玉書,這天底下所有的人家,家家戶戶都是愛男孩的,這個你否認不了。”
是啊。
天底下所有的父母都愛男孩。
所以,她要認命,要服軟,要聽從,要奴性,要萬事都接受。
可是,宋玉書做不到啊。
她是宋玉書,傲骨錚錚,不是她的東西,她不要。
不愛她的人,她也不要。
宋玉書的腦子,前所未有的清晰了起來,她擦掉了即將掉落下來的眼淚,“你知道我為什麼想要嫁給張衛國嗎?”
宋奶奶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為什麼?”
難道不是喜歡嗎?
宋玉書突然就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出來了,“你沒發現嗎?從我提出要嫁給張衛國的那一天起,你和爸爸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我身上。”
“兩個月零七天,一千六百零八個小時,三萬八千五百九十二秒。”
“你們第一次將目光放在我身上。”
宋玉書抬手狠狠的擦掉眼淚,“夠了,足夠了,以後在也不會了。”
這也將是最後一次,她用傷害自己的方式去確認,他們愛不愛她。
宋奶奶的臉色驟然蒼白了下去,她老淚縱橫,想要抬手去摸摸宋玉書的臉。
她從來不知道,這孩子竟然這般缺愛,這般看重他們。
可是。
好像來不及了。
“玉書,媽媽錯了,媽媽知道錯了。”宋奶奶悔恨道,“既然不嫁人了,那就回家,爸爸媽媽養你一輩子。”
他們也會將所有的心思全部用在宋玉書身上。
宋玉書聽到這話,突然笑了笑,旋即搖頭,語氣決絕,“不用了。”
“我不需要了。”
看著女兒露出這般笑容,宋奶奶有些恐慌,她想要伸手去抓住些什麼,“玉書——”
仿佛這樣就能挽留一樣。
宋玉書側開了身子,大步離開,“我會如你所願,不會在去和宋玉章爭搶任何東西。”
“以後,再也不見。”
若說她之前和沈美雲聊天的時候,還是猶豫的。
可是,在和宋奶奶談完這一番話後,宋玉書清楚的明白,她不會留在北京了。
她也不會再回宋家了,她更不會再去和宋玉章去爭搶父母了。
她決定放過自己。
二十六歲的宋玉書,不再去期待父母愛她了,她想要為自己活一次。
宋奶奶看著女兒遠去的樣子。
她空著手,迎著冰冷的風,卻沒能抓著一絲衣角。
宋奶奶清晰的認識到,她好像徹底失去了自己的女兒。
那個張牙舞爪,讓他們頭疼,擔心,評判的女兒。
*
宋家門口。
隻剩下沈美雲和季奶奶了。
季奶奶有些擔心,“也不知道,她們去談的怎麼樣了。”
沈美雲倒是不擔心,她笑了笑,反而還安慰季奶奶,“不管結果如何,我們都尊重宋玉書的選擇。”
季奶奶聽到這話,驟然呆了下,“你知道了?”
沈美雲眨了眨眼,“我知道什麼?”
這——
季奶奶失笑,忍不住抬手點了點沈美雲的鼻子,“你還和我打馬虎眼。”
沈美雲哈哈笑,“媽,這可真沒有。”
“不信,你去問宋玉書。”
她不是個話多的人,但凡是能說的她肯定都說了,但是不能說的,她一個字也不會往外透露。
季奶奶看到這樣的沈美雲,突然就明白了,“我知道為什麼,宋玉書會聽你的話了。”
雖然,她沒親耳聽到宋玉書,說不嫁給那個人了。
但是,季奶奶之前可是親眼,看到他們從外麵回來的。
那一副神色,她要是在猜不到,那可真的是笨蛋了。
沈美雲並不居功,“這可和我沒關係,是人家宋玉書自己聰明,醒悟的早。”
這話還未落。
宋玉書便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我可不聰明,我要是聰明,就不會做這種傻事了。”
賭上自己的後半生,就為了讓父母看一眼自己。
怪可笑的。
沈美雲聽到這話,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她,她忍不住意外了下,實在是宋玉書的變化太大了。
若說,之前的宋玉書一臉的暴脾氣,連帶著眉宇間也帶著幾分戾氣的話。
現在麵前的這個宋玉書,好像一下子平和了下去。
就像是波濤洶湧的大海,歸於沉寂。
安靜的不像話。
當宋玉書少了幾分戾氣後,臉上多了幾分柔和平靜,她是極為吸引人的。
像是一汪清泉,去除了雜質後,清澈又柔順。
“怎麼?不認識我了?”
見沈美雲一直望著自己發呆,宋玉是抬手點了下她。
沈美雲猛地回神,“宋玉書,你怎麼這麼好看?”
宋玉書的美是耐看的,是那種越盯著,越有韻味的那種。
眼見著沈美雲這般誇她,宋玉書意外了下,她以為自己聽錯了,變溫道,“你說啥?”
沈美雲,“誇你好看。”
宋玉書還沒被人誇過好看,她當即愣怔了片刻,“我好看嗎?”
她從來都不知道,反正從小到大,沒有人誇過她好看。
沈美雲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看著她,語氣肯定道,“好看,好看的不要不要的。”
在這麼一個家庭環境中長大,彆看宋玉書咋咋呼呼的,脾氣暴躁,但是實際她一點自信都沒有。
第一次被人肯定外貌好看的宋玉書,忍不住笑了,“你說話真好聽。”
“可以多說點。”
“而且,我決定了,以後就跟你混了。”
沈美雲哭笑不得,“你確定?要跟我去漠河?漠河那邊可沒有北京的繁華和熱鬨。”
“那邊蒼茫大地,地廣人稀,而且一年四季以冬季為主,比起北京來不知道差了多少。”
“去,我要去看看。”
宋玉書既然做了決定,那便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我去部隊看看,若是有合適的男同誌,我就相親留在這邊,若是沒有,我再回到北京來。”
另做打算。
隻是,她就算是再次回到北京,也不會留在這裡了。
北京的繁華和喧鬨,與宋玉書無關,對於她來說,這裡是個傷心的地方。
沈美雲,“你等等,我去問下季長崢,你這種情況如果過去的話,要怎麼弄。”
畢竟,宋玉書是外人,她不算是部隊的人,想要入部門對去,怕是也不容易的。
宋玉書期待地看著她,“你可要幫我說說好話。”
沈美雲笑了笑,沒直接答應下來,去找了季長崢。季長崢這人冷清的很,應該說,他對沈美雲之外的事情都不感興趣。
所以,在把她們送回來後,他便回了季家,並沒有和沈美雲以及季奶奶一起,在外麵等著。
沈美雲回去的時候,季長崢在院子裡麵洗頭。
沈美雲,“?”
“怎麼這個點洗頭?”
季長崢,“出去了一趟,覺得晦氣,從頭開始洗乾淨點。”
說完,就用葫蘆瓢舀了一瓢熱水,遞給沈美雲,“幫我澆下去。”
沈美雲倒是沒拒絕,順勢便小心翼翼的倒了下去。
季長崢是寸頭短發,頭發根根分明,一葫蘆瓢的熱水,便把上麵的泡沫給洗乾淨了。
沈美雲順勢遞給他一條毛巾,問他,“如果宋玉書要去咱們部隊,要走什麼流程?”
宋玉書和季爺爺他們還不一樣,季爺爺他們算是家屬來探親。
而宋玉書則是和他們都沒有關係的。
季長崢接過毛巾擦了擦頭,想了想說道,“走相親的路子。”
“部隊的光棍特彆多,讓她以相親的名義過去,住招待所一段時間,不說能把部隊所有的單身漢都相了,相個十個八個是沒問題的。”
然後在這些人裡麵挑選一個合適的出來。
沈美雲想的更多,“那如果都沒有合適的呢?”
“也不影響,她回來便是。”
“畢竟,結婚這事情講究的是你情我願,她不願意,部隊還能綁著她不成?”
這樣來看,對於宋玉書來說,完全沒有任何影響啊。
沈美雲聽了,抱著季長崢親了一口臉,“季長崢你真好。”
季長崢哭笑不得,“這就好了?”
他抱著回親了回去,不過卻是蜻蜓點水的那種,透著幾分不可言說的溫柔。
“美雲,你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怎麼這次管起來了宋玉書?”
季長崢雖然和宋玉書,在一條胡同長大,但是接觸的並不多。
他的朋友都是那一圈發小,而且還是男同誌偏多。
沈美雲笑了笑,“我是不愛管閒事。”
“但是,宋玉書是個不錯的女孩子,若是嫁錯人了,毀了一輩子,那太可惜了。”
她是女人,她太能理解,女孩子嫁錯人的代價有多大。
這個人就是不是宋玉書,哪怕是趙琴那種隻有一麵之緣的女同誌,她也會暗處幫襯一把。
至於結果,她並不看重。
人家古話說,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沈美雲對這一句話有著很深的理解。
如果是個男人遇到了困難,她看都不會去看一眼。
但是如果對方是她的同性,她會在不觸犯自己利益的情況下,願意去幫襯一把。
不求結果,隻求一個問心無愧。
季長崢聽到這話,忍不住點了點她鼻子,“你啊。”
“你去和宋玉書說吧,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沈美雲嗯了一聲,和季長崢依存了一會,這才轉頭去找了宋玉書。
“季長崢說她安排,我們初五的走,你跟我們一起嗎?”
初五就是明天了。
今兒的是初四。
宋玉書,“我跟你們走。”
“我今天爭取把所有的事情都給解決了。”
沈美雲嗯了一聲,“漠河天冷的出奇,你記得多帶點厚衣服。”
宋玉書自然沒有不答應的。
“美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