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駁和遊說之術的曆史很是悠久。最早在戰國時期,說客們遊走於公卿之門,甚至宮禁之中,靠著三寸不爛之舌遊說帝王將相。
到了魏晉,一群滿腹牢騷的文人,更是把辯駁之術發展到了頂峰。
沒事兒就一邊抓虱子,一邊喝酒清談。
宇宙洪荒,神靈鬼怪,無所不談。
但歸根結底,辯駁還是要以學識為根基。
你學識不夠,就算是能說會道,也會敗下陣來。
方越飽讀詩書,按理能輕鬆擊敗學生朱載坖。
可今日一番辯駁,他卻輸的體無完膚,甚至要用先生的威嚴來搪塞,用威脅來反擊。
——你這番話離經叛道,小心滿朝文武,天下士大夫們的怒火!
這就是先生?
這就是我尊重有加的先生?
朱載坖是個厚道人,對自己的先生很是尊重。故而此後登基即位,就重用了自己的先生高拱等人。
可今日方越的表現卻讓他失望了。
記得在授課時,偶爾表叔說錯了什麼,被他和景王指出來後,表叔並未為了權威而搪塞,而是承認自己的錯誤。
當時兩兄弟還覺得表叔沒有威嚴。
和方越的搪塞和威脅比起來,裕王才霍然發現,原來表叔不是沒有威嚴。
對於他而言,那隻是小事罷了。
無需遮掩!
無需在意。
是了。
隻有腹中沒有學識的人才會心虛,心虛才會遮掩。
而表叔滿腹才華,犯不著!
裕王豁然開朗。
而方越卻心中發冷,他沒想到自己的這位弟子竟然如此犀利。
一番話看似離經叛道,可卻無懈可擊。
更要命的是,裕王的見解都有證據,對於士大夫經商的比率,他更是親自去查驗,讓方越反擊都沒有機會。
這是誰教他的法子?
定然是蔣慶之!
方越無計可施,隻能用師道尊嚴,用滿朝文武和天下士大夫作為威脅,逼迫裕王低頭。
可當一個朕字入耳後,方越渾身一震,緩緩看向書房門外。
嘉靖帝站在門外,冷冷看著他們。
紅著眼睛的裕王心中一緊,心想我這番話和此時的主流輿論不符,父皇怕是要雷霆震怒。
他緩緩跪下,“父皇,兒有罪。”
“陛下。”方越起身行禮,“陛下怎麼來了?”
嘉靖帝看著他,“老三起來。”
裕王起身。
方越見嘉靖帝麵色如常,但看樣子怕是聽了不少內容,他趕緊先解釋。
“陛下,殿下的功課有失偏鋪,臣擔心殿下誤入歧途。另外,長威伯那裡教授的學識頗為……偏門,臣以為當禁止。”
老子今日給你來個斷根,徹底解除威脅。
裕王一聽就炸了,不顧什麼先生,“父皇,表叔學究天人,所教授的學問發前人所未發,令我受益匪淺。”
方越低頭,隱住眼中的嘲諷之意,心想前宋時帝王與士大夫共天下,今日大明看似與前宋不同,可天下在誰手中?
……
蔣家。
夏言表達了對蔣慶之關於商業和商人態度的擔憂。
蔣慶之吸了一口藥煙,說道:
“什麼是商人?
最大的商人便是士大夫這個群體。
隻不過他們是和帝王做交易。
而貨物便是這個天下!”
……
方越等著嘉靖帝對裕王的嗬斥,至少也得是訓誡。
而裕王心中忐忑,擔心嘉靖帝不許他繼續跟著表叔學。
嘉靖帝幽幽的道:“這個世間有些人以為自己是商人,他們想和朕做交易。可朕不願。於是他們便百般攻訐,想壓製朕。可朕屈從了嗎?”
嘉靖帝說道:“朕不會屈從。這個天下,還是朕的天下。
天下的百姓,依舊是朕的子民。
百姓安,天下安,朕安。
百姓不安,天下大亂,朕,不安!”
“陛下!”方越抬頭,覺得這番話是對前麵裕王對於天下興亡見解的背書。
“天下商人富得流油,而朝中庫房卻連老鼠都不願停留。”
嘉靖帝拍拍裕王的肩膀。
轉身走出去。
“黃錦。”
“在!”
“裕王孝順,朕很是歡喜,賞朕新編道書一套。”
嘉靖帝的道書可是寶貝,連宰輔們都想一窺,以示自己得到了嘉靖帝的寵信。
“是!”
“翰林學士方越,不學無術,對皇子無禮,驅逐!”
“陛下!”
方越跪下,痛心疾首。
以翰林院侍讀學士的身份教導皇子,若是一切不變,過兩年他就能進入六部曆練。再到地方為官磨礪一番,就有望能一窺重臣寶座。
可如今這一切都成了夢幻泡影。
“父皇!”
裕王熱淚盈眶。
嘉靖帝聽出了哭聲,回頭蹙眉,“動不動就哭,是婦人嗎?慶之那娃就沒教你何為男兒?”
裕王止住哽咽,“教了,表叔最不喜什麼……娘娘腔。”
“這就妥了。”
嘉靖帝說道:“好生跟著學。”
“是。”
“賞長威伯文房四寶一套,另外,賞戒尺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