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嘉靖帝負手看著春光,說道:“當年太子還小,有一次朕抱著他逗弄,這娃一邊笑著,一泡尿就撒在了朕的身上……”
黃錦低頭忍笑。
“那時太後還在,看著這個嫩娃娃很是歡喜,每日無事便親自看護,唯恐……”
想到母親,嘉靖帝揉揉眼角,“朕本以為自己無兒孫福,怕是要走先帝的老路,沒曾想這娃竟然越來越壯實,令朕歡喜不勝。”
兩年後,蔣太後仙去,嘉靖帝悲痛欲絕。
“這宮中啊!太冷清,不如市井人家。”
嘉靖帝眸色微暗。
他重情,為了二龍不相見的判語,便遠離了太子。
“是朕疏忽了。”嘉靖帝有些心痛的想著這些年太子和兩個皇子孤零零在宮中活著的茫然。還有皇長女,看著就像是沒爹沒娘般的惶然不安。
黃錦勸道,“陛下也是為了殿下他們好。”
嘉靖帝搖搖頭,有些散亂的頭發在春風中飄蕩,那聲音細不可聞,“朕曾向蒼天祈禱,願用自己的壽數,來換取兒孫的康健。可這老天啊!它不許!”
嘉靖帝把太子身邊近侍叫來,嗬斥為何不稟告太子的病情。
“是殿下不許!”
“為何?”
“殿下說,陛下每日辛勞,若是得知病情,定然會牽掛……”
“癡兒!”嘉靖帝搖搖頭。
“讓禦醫們都來。”嘉靖帝回身,目光炯炯,“都叫來。”
禦醫嘟囔,“早就該如此了。”
……
殿內,太子抬著頭。
嘴微微張開,眼中有驚惶之色一閃而逝,“孤何曾猜忌這些?!”
特麼的!
瓜娃子!
蔣慶之指指自己的雙眸,“你的出生對於陛下而言是一個驚喜,對於整個大明而言也是一個巨大的驚喜。”
帝王無子,國無儲君,會引發許多變故。
“太後仙去前想來也是頗為欣慰,而這對於孝順的陛下而言,更是莫大的慰藉。故而陛下早早就把你立為太子。”
“表叔……”
“打住,聽我說。”蔣慶之點燃藥煙,吸了一口,透過煙霧看著神色漸漸平靜的太子,“從小你便是天之驕子,可該死的陶仲文,卻早早留下了那句判語……”
“二龍不相見。”太子說道:“孤的兄長兩歲就夭折了。”
“陛下悲痛萬分,陶仲文趁虛而入,以真龍與潛龍不能相見為由,下了那個判語。等你出生後,陛下便想到了這句話。哎!小子!”
蔣慶之挑眉問道,“你何時知曉了這句話?”
“九歲。”
“誰告訴你的?”
“怎麼,表叔覺著那人居心叵測?”
“不,他在救你!”
蔣慶之想抖抖煙灰,尷尬發現沒有煙灰缸,便任由那煙灰積累著,“唯一的問題是,他告訴你太晚了。”
“表叔這話什麼意思?”太子愈發不解了。
“所謂三歲看大,說的便是一個孩子的性格在孩童時便定型了。在你出生之後,因為那句判語,陛下便故意疏離了你。”
蔣慶之盯著太子,緩緩說道:“於是你便覺著孤苦無依,覺著陛下對你沒有絲毫父子情。這一切都可以補救。可要命的是,你身邊的那群人,那群居心叵測的狗東西。
告訴我,是誰告訴你陛下會猜忌太子?是誰告訴你陛下疏離你便是因為猜忌?”
太子麵色慘白。
“不會,不會……後來我知曉了那句判語……”
“小子,你的表演瞞不過我!”蔣慶之身體前俯,一把揪住太子的衣襟,“告訴我,那該死的蠢貨是誰?”
“張香玉!”太子茫然看著蔣慶之。
“他是誰?”蔣慶之喝問。
“女……女官!”
太子突然爆發了,他抓住蔣慶之的手,說道:“可孤失眠與這何乾?你這是糊弄孤!”
“一個人的性格形成很複雜,也很簡單。你在九歲之前一直以為陛下對你毫無父子情義,在此期間你會不斷加強這個念頭。數年後,在你這裡……”
蔣慶之指指心口,“就會有個念頭根深蒂固……陛下對你無情無義。這個念頭經過多年加固,很難撼動。故而哪怕你聽聞了二龍不相見的判語,依舊會不知不覺的堅持那個念頭……”
就如同焦慮症,明明知道那些焦慮的事兒不會發生,可卻會身不由己的陷進去。
太子麵色慘白,“不會,孤並未……”
“有人趁虛而入,不斷在給你灌輸那些例子……看看史書吧殿下,猜忌便是帝王的親兄弟,什麼父子情義,都敵不過那一切……權力和至高無上的帝位。你要小心來自於帝王的明槍暗箭,你要小心……”
太子哆嗦了一下。
“可是我說對了?”蔣慶之譏誚的道:“他們會說,要小心你那兩個兄弟,他們會成為陛下製衡你的工具。於是,你整日惶惶,整日提心吊膽……”
蔣慶之見煙灰太長,便抖了一下,長長的灰燼掉在太子的鞋麵上,隨即鞋麵冒起了青煙。
臥槽!
蔣慶之趕緊踩了一腳,把剛冒起的火星踩滅。
他抬頭見太子呆滯,便知曉自己一番話擊中了這娃的靈魂。
“一個少年,不,你那時還是一個孩子。一個孩子被人這麼一嚇唬,整日便活得提心吊膽的。幾年下來,這人沒瘋就算是祖上積德了。”
蔣慶之鬆開手,“你的運氣不錯,僅僅是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