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死了二十餘人。”吉能稟告道。
俺答在一份文書上簽名,遞給一個文官,“告訴他們,本汗也想建城,可當下財力物力皆不濟。”
“是。”文官欲言又止。
“可是有人不滿?”俺答問道。
文官說道:“有人說……若是不建城,便形同於流寇一般。”
俺答看了吉能一眼,“吉能,你以為如何?”
吉能說道:“若此刻建城,耗費的錢糧不少。且需要許多工匠。”
“不夠嗎?”文官問。
“差得遠。”吉能毫不客氣的道:“那些蠢貨隻看到了住在城中的好處,卻看不到因此帶來的壞處。若是定居下來,不出二十年,勇士們便會忘記如何騎射。”
俺答擺擺手,文官告退。
“其實,本汗是想建城。”俺答眸色幽幽,“那位大汗雖說向本汗示好,可骨子裡卻看不起本汗,說本汗竊據汗位……那個蠢貨,難道本汗的汗位不是他賜予的嗎?”
“那就是個被架空的蠢貨。”吉能毫不客氣的嘲笑著那位過世了一年多的蒙古大汗。
“建城是一個象征,吉能。”俺答說道:“我們需要一個象征來凝聚那些部族。四處遊牧是更符合我們的傳統,但許多時候,我們必須做出妥協。”
“可缺了許多東西!”
“白蓮教那些人說會幫忙,另外,趙全等人一直在本汗的耳邊嘀咕,說建城所缺之物,在大明那邊應有儘有。”
“可惜了。”吉能說道,“我們此刻需要休兵。”
“是啊!”俺答喝了一口茶水,蹙眉不滿的道:“這茶很苦澀。”
“南邊有好茶。”
“所以,通商之後,用牛羊和毛皮能換取許多我們緊缺之物。”俺答說道:“這也是本汗願意休兵的緣由之一。”
“可氣的是,明人竟然不許明著通商。”吉能冷笑,“說是暗中各自輸送貨物,欲蓋彌彰。”
“不,這是可攻可守。”俺答輕聲道:“吉能,不要小看我們的敵人。暗中輸送貨物,一旦有不妥,明人隨時都能切斷貿易。”
“可明著通商也能!”
“所謂的中央之國,最要緊的是麵子,也就是堂堂正正。”俺答笑道:“不過當今明皇卻不同。俗話說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明皇卻毫不在意這個,不但斬殺本汗的使者,還令傳首九邊。”
“明皇執拗。”吉能笑吟吟的道:“且和臣子們鬨的不可開交,乾脆躲進西苑不出頭。”
“我們應當慶幸明皇和臣子們鬨翻了,否則兩者聯手,吉能,一個對我們仇視,且執拗的帝王,他會一直盯著我們,傾力對付我們。所以,我們應當感激那些臣子。”
“那些明人的士大夫嗎?趙全說大多是些不要臉,且貪婪的蠢貨。”
“對手的蠢貨越多,對我們越好。”俺答說道:“那個蔣慶之就是個聰明人,這樣的聰明人吃了虧,他第一件事想著的必然是報複。”
“是狼群圍殺了他的麾下,有本事他便去尋狼群複仇。”吉能笑道:“不過在此之前,我以為應當安慰他。”
“請他來。”俺答拿起一份文書,吉能起身告退。
他去了蔣慶之駐地。
“伯爺,吉能來了。”
徐渭進來,便看到蔣慶之在帳篷裡……好像在玩泥巴。
黑色的,黃色的……
蔣慶之抬頭,“我這便來。”
他拍拍手,小心翼翼的把那一堆‘泥巴’裝在壇子裡。
而這些泥巴的原材料,便是他出京前采買的,裝了幾大車。
“吉能!”
“長威伯!”
二人笑吟吟的拱手。
“大汗聽聞了那件事,很是遺憾。”吉能說道。
“多謝。”蔣慶之含笑道。
周夏在看著老師,耳畔徐渭在噴吐毒液,“記住了,無論你與誰有仇,無論多大的仇,一旦涉及到正事,你都得把那些心思收起來,甚至忘掉仇恨。否則你走不遠。”
“我知。”周夏以前一直是個傳統的讀書人,出仕後也一直在翰林院,不是讀書便是給裕王授課,可以說閱曆這一塊是最弱的。
徐渭說道:“你的老師此刻恨不能宰了吉能,可你看,他笑的多開心!”
蔣慶之笑的不但開心,而且真誠。
“如此,便嘮叨了。”
蔣慶之愉快的接受了俺答的要求,準備去赴宴。
接近大營時,一隊衣衫襤褸,步履蹣跚的奴隸緩緩走來。
蔣慶之止步。
前麵的奴隸抬頭,看到蔣慶之等人的衣裳和甲衣後,有人尖叫,“是朝中來人了,是來贖我們的嗎?”
那些奴隸抬頭,數騎疾馳而來,一頓皮鞭抽的那些奴隸紛紛躲避嚎哭。
但一雙雙帶著期冀的眼睛,卻依舊死死地盯著蔣慶之。
蔣慶之微笑道:“是明人?”
“是。”吉能笑的更開心:“大汗的使者被傳首九邊,大汗說,這是他派出去的人
,自取其辱他認了。
而這些奴隸雖說要做苦力,卻能活下來,可見大汗仁慈,長威伯以為呢?”
蔣慶之微笑著。
吉能一邊窺看他,一邊說道:“這些年我們帶來了不少俘虜,聽話的都分給田地,為大汗耕種,長威伯看到的這些都是不聽話的。他們會做苦力……大約五六年,再往後便瘦骨嶙峋,不堪用了。”
蔣慶之看著他,“多謝解說。”
前方一個中年奴隸跪下,“大明邊軍陳校,拜見貴人。”
一個騎兵衝過來,舉起皮鞭想抽打。
“住手!”吉能喝住了騎兵,然後,他緩緩退後一步。
蔣慶之站在那裡。
一個個奴隸跪倒。
“大同李九,見過貴人。”
“宣府王虎,見過貴人……”
一個個奴隸生澀的說著久違的籍貫和姓名。
陳校抬頭,“敢問貴人,可是來贖回我等的嗎?”
蔣慶之默然。
身後不遠處陳堡雙拳緊握,咬牙切齒的道:“我恨啊!恨自己無能!恨大明無能!”
莫展閉上眼睛,“我們該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