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進士後,入選庶吉士,張居正的仕途堪稱是順風順水,甚至偶爾也會出現在嘉靖帝身邊起草詔書。
而高拱乃是翰林院編修,如今正等待時機出頭。
周夏被圍在了中間。
他舉起手,“且聽我一言!”
嘈雜聲漸漸消散,詹勤冷笑,“且聽他如何說。”
周夏整理了一下方才被拉扯的有些淩亂的衣裳,有人譏諷道:“還記得衣冠?”
周夏看了那人一眼,換了以前,他定然會和此人爭執一番,可此刻他卻覺得這一切都無關緊要。
“此事起源於戶部禁止販賣四書五經到塞外,並說四書五經可令天下政通人和,老師不以為然。”
“那奸賊!”詹勤冷笑。
“我先問問。”周夏說道:“四書五經……咱們就說儒學吧!從前漢始,儒學為中原顯學至今多年。那麼我想問問,這個中原政通人和了嗎?”
詹勤說道:“漢唐至今盛世不絕,這難道不是我儒學之功?”
“這話叔大如何看?”高拱問道。
張居正說道:“明君,名臣。”
周夏在人群中說道:“何為盛世?在我看來至少百姓能填飽肚子方是盛世吧!那麼我等看看漢唐至今的盛世,前漢文景之治乃是盛世,發生在何時?漢初!”
“前唐盛世發生在貞觀年間,亦是唐初,可對?”
“前宋呢?”詹勤問道。
“前宋,嗬嗬!”周夏回以一個嗬嗬,“前宋何時是盛世?”
“前宋政通人和……”
“於是修了嶽陽樓?”周夏犀利的回擊,“外有強敵不知整頓軍隊,內有三冗無力回天,這便是盛世?”
詹勤默然。
“前漢前唐所謂的盛世都發生在王朝之初,為何?”周夏說道:“每逢亂世總是殺的十室九空,王朝興起時,天下無主之地比比皆是,以至於要鼓勵生育。這個盛世的基礎為何?田地!人人有地種!”
張居正輕咦一聲,高拱淡淡的道:“倒是有些新意。”
“這可是儒學之功?”
“為何不是?”詹勤反駁,“若非我輩輔佐君王,調理陰陽,天下何來的政通人和?”
“那麼當下呢?”周夏目光炯炯的道:“當下難道不是儒學子弟在輔佐君王?可當下的大明北有俺答虎視眈眈,令九邊喪膽,東南有倭寇令南方官兵無能為力。這是外患。”
他看著眾人,心中突然湧起一種沉重的滋味,“當下大明內政如何,我等在翰林院也有所耳聞。流民日增,各地官吏與豪族聯手兼並土地,收納人口,可賦稅卻不能少。於是便把賦稅加於剩下的田地和百姓之上……
百姓生計越發艱難,以至於丟棄田地淪為流民,或是獻出田地,投附豪族……”
高拱站直了身體,目光炯炯的道:“有些意思!”
“武不能抵禦強敵,文不能安定天下,我周夏今日為天下人問你等一句:你等讀的聖賢書,讀的四書五經,難道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周夏的聲音在翰林院回蕩著。
“這樣的四書五經,讀來作甚?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立在何處?誰能回複周某!”
周夏環視一周,詹勤冷笑,“當今固執己見……”
“這廝在作死!”張居正冷冷的道。
當今指的是嘉靖帝,固執己見說的是嘉靖帝和士大夫反目成仇。
“那麼兼並田地的是誰?”周夏問道,“收納人口的是誰?敢問詹侍讀,你可有法子解決此事?”
詹勤:“……”
“誰能解決此事?”周夏問道:“誰能從四書五經中,從儒學中找到解決之道?誰?”
有人喊道:“周夏褻瀆聖賢學問……打!”
瞬間周夏就被人淹沒了。
“狗東西!”張居正忍不住罵道:“說不過彆人就動手,娘的!”
高拱問,“敢出手否?”
張居正看了他一眼。
砰砰砰砰砰砰!
晚些,三個鼻青臉腫的家夥在翰林院外苦笑。
……
翰林院大亂,隨即掌院事放話要趕走周夏。
消息迅速傳遍了京師士林。
周東今日在家等著媒人。
媒人比約定的時間晚到半個時辰,看著有些為難。
“周公,不是我說,你家那位大郎君……哎!”媒人歎息,喝了一口茶水,看著忐忑的周東說:“你還不知道?”
“知道何事?”周東今日都在家中,哪裡知曉外界的事兒。
“你家大郎君今日在翰林院和人起了衝突,被掌院事趕了出來。”媒人沒注意周東整個人都呆住了,埋怨道:“陳家本來都說的好好的,可聽聞此事後,便反悔了,說再看看。還看什麼?隻是個借口罷了。周公,周公……”
周東清醒過來,想到此事對小女兒名聲造成的打擊,心急如焚,“此事可能挽回?嫁妝多給些也使得。”
“哎!嫁妝再多,可能敵得過翰林
院?陳家都說了,翰林院出來的都是宰輔,你家大郎君得罪了一群未來的宰輔,誰敢娶你家二娘子?”
媒人走了。
王氏剛有事兒回來,問道,“媒人呢?”
“那事……怕是不成了。”周東失魂落魄的道。
王氏問清了事兒始末,麵色漲紅,“都說好了,這不是欺負人嗎?”
“可還沒交換帖子,就算不得定親。”周東苦笑,“二娘子那裡……你去說說。”
“大郎那裡……”王氏咬牙切齒的道:“怎地這般不懂事啊!”
“我會和他說。”
沒多久,後院傳來了二娘子的低泣聲。
“哎!”
周東蹲在院子裡長籲短歎。
直至夕陽西下,周夏才回到家中。
周東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氣,見他鼻青臉腫的模樣,頓時就忘記了嗬斥,急忙讓王氏去找藥。
“不用,就是皮外傷。”
周東欲言又止,王氏幾度想開口,最終看著兒子身上的傷都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