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原科舉之路頗為坎坷,五次參加春闈,五度落榜。後來便以教書為生。誰知曉他竟然頗有些教書育人的天賦,第三年弟子就中了。由此名聲大噪……如今許多貴人都想把自家子弟送去他的私學,不過馬原收徒頗為嚴謹。”
夏言低聲說出了馬原的來曆。
當年他曾和馬原有過一麵之交,“那年老夫曾視察過他的私學,彼時此人尚且年輕,意氣風發。如今看著卻穩沉多了。”
穩沉來自於被社會毒打。
蔣慶之頷首,“馬先生此來何事?”
馬原微笑道:“老夫教書多年,閒暇時也曾琢磨過學派之爭。有人說獨尊儒家不妥,可老夫卻以為,若非獨尊儒家,千年以來,不知多少人稱王,多少人稱帝。長威伯以為然否?”
“若非儒家擊敗百家,一統諸學,那麼中原必然是今日信道家,明日信佛家,後日信縱橫家……
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這日子還怎麼過?
今日對周邊喊打喊殺,明日撅起屁股任由周邊踐踏。
今日寬以待民,明日嚴苛如法家……”
馬原說道:“如此中原,可有盛世?”
“果然是馬公,這番話說得極好!”
“正是,若非我儒家,諸子百家輪番登場,中原早就亂套了。”
“看蔣慶之如何應對。”
此人果然是來砸場子的,夏言剛想出頭,卻見蔣慶之拿出藥煙,把一頭在裝藥煙的小木匣子上頓著。
“一句話,一個道理,一個學說,從它誕生的那一刻起,便落後了。”竇珈藍弄燃火媒,蔣慶之偏頭點燃了藥煙。
“墨學當年便是如此,兼愛非攻,在彼時亂世正當其時。可當人心思穩時,大一統的格局形成。此時再提什麼兼愛非攻,就有些不合時宜。”
馬原眸子一縮。
士子們訝然,甚至是驚呼。
沒人想到蔣慶之會把第一刀捅向了墨學和墨家。
蔣慶之呼出煙氣,看著眼中平靜如波的馬原,心想若是我後續的話說出來你還能如此,那我是真佩服你的定力。
“大一統是彼時的呼聲,秦順勢而為,一統六國,從此中原王朝建立,賡續不斷,到了大明,已然形成了一套規則,而這套規則便被冠以了儒學之名。”
蔣慶之說道:“何為家?何為學說?學說立足之基是什麼?馬先生可有教我?”
反擊來了……夏言撫須微笑。
馬原說道:“家乃誌同道合者聚合,學說,乃是先賢對當世的見解及解決之道。至於學說立足之基,自然是為國為民。”
這三個答案幾乎不可動搖,哪怕是老夫子重生,在當今的環境下也隻能選擇這麼回答。
“誌同道合者,說得好!”
“吾輩正是以為國為民為己任,卻不知蔣慶之的墨家為了什麼。”
在譏諷聲中,蔣慶之說道:“第一,誌同道合者,據我所知,各地士大夫兼並土地,吸納人口不遺餘力,以至於朝中和地方賦稅枯竭,難以為繼。如此,我想問問,這個誌同道合的誌與道,可是儒家的誌與道?”
馬原麵色不變,“那隻是少數罷了。”
這種辯論之術他熟得不能再熟了,隨口就能打發。
“老徐。”蔣慶之卻笑的很開心。
徐渭出來一步,“就說京畿一帶,地方豪紳兼並田地者十有八九。
比如說懷柔,上次伯爺去了一趟,順手查了一番,懷柔地方豪紳兼並田地、收納人口者,十之有九。
馬先生說隻是少數罷了。我想問問,這個少數從何而來?若是馬先生精心查過,那還請問是在何處?請馬先生說出來,伯府彆的不多,還有幾個人手,隻需數日便能查個水落石出。”
這個毒舌啊!
夏言心中歎息,為馬原默哀三炷香。
“馬先生,可敢嗎?”徐渭繼續噴吐毒液。
馬原淡淡的道:“回頭老夫自然會過問。”
徐渭嗬嗬一笑,“也就是說,馬先生並未核實這個消息?把並未核實的消息當做是道理,並教授給弟子,我想問問,這,算不算是誤人子弟?”
臥槽!
這已經不是噴吐毒液了,而是奪命飛刀。
胡宗憲覺得馬原會和徐渭拚命。
那些士子們都在等著馬原的反擊,可馬原卻默然。
他的幾個弟子交換了個眼色,有些不安。
這第一戰,先生竟輸了?
馬原神色依舊,蔣慶之並未順勢追殺,而是繼續說道:“何為學說?正如馬先生所說的,學問乃是先賢對當世的見解及解決之道。從夫子創立儒學以來,一代代先賢不斷對其進行修改和補充,以適應當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