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徒手持鋼管衝過來的時候,江寒酥正獨自一人走在回員工宿舍的路上。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拎著的幾樣蔬菜,這是他下班後順路去超市趁著打折買的,他認真地思考著要怎樣料理這些再平常不過的食物,唇角蕩起一抹弧線。
溫柔的笑容還掛在臉上,江寒酥就被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高壯男人大力撞倒在了地上,他來不及顧及身上的疼痛,就想伸手去撿掉在地上的蔬菜,以及……助聽器。
“啊!”
背上一陣被重擊的劇痛,江寒酥猝不及防慘叫出聲,他驚恐地抬頭看向施暴的男人,那人目露寒光,嘴角勾著詭異的冷笑,手中的鋼管正猛烈地打在他身上。
怎麼會這樣?他確信自己不認識這個男人,也絕沒有跟任何人結下會被如此對待的仇怨,他本以為這人隻是急著趕路才會撞倒他的。
反社會人格?江寒酥突然明白了,他並不是男人的特定目標,隻是不幸被選中,不幸遭了無妄之災,他向來就是不幸的那一個,從出生開始。
因聽力障礙而成了福利院門口的棄嬰,這便是他灰暗人生的開始。
即便是這樣,他也在努力地好好地活著了,被嘲笑被孤立被開惡意的玩笑,被奇怪的目光打量,這些他都可以忍受,因為……
8歲的時候聽力狀況惡化到完全失聰,他逐漸連話也說不清楚了,幸而正巧遇上了政府的民生工程,福利院來了一位特教姐姐,她很溫柔很耐心地教他發聲,如果不是她,他不僅聽不見還會變成一個啞巴。
十幾歲的時候他便輟學去了工廠打工,暗無天日,每天都在流水線前做著機械化的動作,可他又隱隱竊喜,耳邊隻有機械的嗡鳴聲,同事們很少說話,即便要說話,也必須大聲的呼喊對方,這讓他覺得自己也並非那麼怪異,他知道這份工作是沒有什麼前途的,可很適合他,讓他有了容身之處。
他沒有朋友,每天獨來獨往,很寂寞,可每次得了空買了零食玩具回福利院看望那裡的小孩時,他們圍在他身邊笑鬨著,他便覺得心間一片柔軟,既覺酸澀又似得了撫慰。
就是這一點一點的溫情,暗夜微光,讓他在最艱難的時候也沒有想過放棄生命。
凶徒手中的鋼管劈頭蓋臉地砸在江寒酥身上,他覺得骨頭好像都被砸斷了,鮮血橫流,這樣的時刻,他求生的意誌分外強烈。
在這青天白日下,他眼前是一片血色,被血光隔離在外的是以他和凶徒為中心,圍繞了一圈看熱鬨的人,沒有人來阻止這場暴行,他甚至看見很多人都舉著手機在拍攝。
他好想有人來救救他,就算隻是默默地報警也好。
他拚命地呼救,染了鮮血的手臂貼在滾燙的柏油路上,伸向人群,可是他聽不見,他甚至都不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發出聲音。
已經很久沒有因為聽不見而哭泣了,可是這一次他真的很難過,眼淚混合著血液糊了滿臉,原本清雋秀致的麵容變得可怖猙獰。
意識越來越模糊,他聽見了警笛的聲音,他最後笑了笑,這笑隻有他一人知曉,因為這美好的表情反應到他此刻的臉上,不過就是臉部肌肉微微抽搐而已。
他知道這帶來拯救的鳴笛之聲不過是他的幻想而已。
幻想也很好,他微笑著想,至少在垂死之際顯得一切沒有那麼漠然冰冷。
是真是假都沒有關係了,反正都要結束了,他再也不會感知到任何惡意好意,就在假的正義之中消逝吧,這是這人間送給他的最後的溫情。
好痛……
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麼還能感覺到背上被一下下狠厲地捶打,難道真有地獄,會永無止境地重複死亡的過程。
身下的地麵很燙,江寒酥感覺自己像被炙烤在烈日之下,真就和死前一樣。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他閉著眼睛,在黑暗中,因為劇烈的疼痛而渾身僵硬顫抖,冷汗直流。
“何事竟在這院中施刑?”
一個輕柔又疏離的聲音破開混沌直抵耳畔。
那一瞬間,江寒酥感到心間一震,幾乎忘卻疼痛,那聲音是那樣的清澈動聽,全然不同於經過助聽器而形成的夾雜著電子噪音的怪異人聲。
他竟然聽見了,這樣清晰地聽見了,這令他欣喜的認知讓他在這怪異的處境下第一次生出了睜開眼睛看一看的想法。
這很費力,他現在很虛弱,可這強烈的衝動讓他硬是攢起一口氣。
他的眼睫顫了顫,終是睜開了雙眼,入目便是耀眼天光,激得他久處黑暗的眼睛有些濕潤,他艱難地動了動,看向聲音的來處。
那是一段雪樣素白的衣擺,銀色的繡線描繪出了一幅重巒疊嶂銀鱗巨蟒騰飛的圖景。
“回殿下,屬下失職,方才靖王來過了,他想進您的書房,屬下等自是阻攔,可靖王硬要闖進去,屬下怕傷了他,一時為難,眼見他就要闖進去了,這時,便是這名暗衛突然現身,硬是擋在書房門前。”
“靖王沒能進去,十分氣惱,當即便以犯上之由下令將這暗衛杖斃。”
行刑的侍衛停下手中動作,將染血的刑杖豎在地上,垂首抱拳回稟道。
江寒酥聽了這話,原本不明狀況的腦子裡忽然湧現出許多不屬於他的記憶,從書房前的鬨劇一直追溯到此前二十年隱於暗處陰鬱的人生。
現在的他就是那行刑侍衛口中的暗衛,這是死後穿越?可為什麼穿越後依然麵臨著必死之局?
不,一定會有轉機,他忽然緊張起來,太子……從暗衛的記憶中可知,麵前錦衣男子便是當朝太子陸雲朝。
陸雲朝看了一眼趴在地上氣息奄奄的人,那人黑色的外衣上一片潮濕,想必是被血浸透了。
靖王總是這樣蠻橫霸道,對於這樣時不時的挑釁,他向來任其作為,也不會去討還什麼,因為這都是那人的罪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