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說去,你的主子就是要硬插一腳是吧?”赫連聶成直言道。
隱年搖了搖頭,滿是可惜地說道:“哎呀,你們還是不明白,我們現在這是在幫你們啊,你們覺得這件事被六殿下知道了,他會怎麼做?”
赫連聶成不說話,六皇子目前於他而言確實是個麻煩。
“他是我兒子,自然和我一條心,再說,無論未來如何,對他也沒什麼影響,他還是可以好好做他的皇子,甚至……是儲君。”薑貴妃覺得,若是赫連聶成做了皇帝,自己必定就是皇後,將來兩人要是沒能生下兒子,皇位還不就是六皇子的。
“原來貴妃娘娘是這麼想的,可六殿下未必也這麼想,對他而言,皇帝駕崩了,繼承皇位的卻不是他,之後,他的身份可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了,和現在可不能同日而語啊。”
隱年故意重重強調了“名不正言不順”。
薑貴妃聽之,覺得他說的似乎有些道理,但又覺得隻要赫連聶成寵愛他們母子,這根本就不是問題。
“你這奴才懂什麼,為了他母親的幸福,他就是稍稍受點委屈又怎麼了,再說了,聶成會補償他的。”
隱年聽她這樣說,低低地笑起來,仿佛聽見了什麼讓他特彆開心又不好與人分享的事一樣。
“你笑什麼?”薑貴妃覺得他笑得莫名其妙,很讓人惱火。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隱年搖頭,諱莫如深道。
而後,他悄悄將手背到身後,方才他手上的那隻蠱蟲順著他的手指掉到了六皇子的臥榻上,蠱蟲向離它最近的皮膚爬去,一口咬在了六皇子的手上。
“算啦,您的家事我管不著,其實我是想說,六殿下都聽到你們的計劃了,這計劃就不得不改一改了,我啊,有一個更妙的計策。”隱年突然爽快起來。
雖然他目前的舉止讓赫連聶成覺得,他很不著調,但既然他說有更好的計策,自己沒有理由不聽一聽。
方才已經耽誤了很多時間,隱年就快速地為他們講了一遍。
一聽之下,赫連聶成不得不暗自承認,雙方的結盟或許是個好選擇,對方比他一開始想的要有用。
薑貴妃也心裡竊喜,仿佛她已經成了皇後。
六皇子在外麵倒下去的時候,感受到渾身都被摔散架了一樣的劇痛,那種疼痛的感覺一直在延續著,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昏過去。
對於他的狀態,起初,他也很受驚嚇,他有意識,能感知到周圍的狀況,但是不能動不能說話不能睜開眼睛。
當隱年說到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時候,他心裡異常憤恨,他是皇帝的兒子,從前、現在、將來,永遠都隻能是皇帝的兒子,沒有人能改變。
赫連聶成算什麼東西?可笑!一個反賊!
之後,他又聽到他的母妃竟然說,他可以受委屈,憑什麼?原來他的母妃最關心的隻是她自己而已。
她給了自己那樣一個不堪的身世,害他要被人拿捏,現在又說可以犧牲他。
她以前在自己麵前的時候,可不是那樣說話的,她現在是不知道自己能聽見,才說出了真實的想法,說不定,在她心中,自己還沒有赫連聶成重要,方才,赫連聶成不讓她傳太醫,她不就聽了他的話嗎。
六皇子一邊默默將他們的話記在心裡,一邊盤算著如何破環他們的計劃。
要直接向皇帝告發嗎?還是……
他還沒有考慮清楚,忽然,手上傳來輕微的刺痛,這回,他是真的失去了意識。
隱年故意讓六皇子聽到薑貴妃說的傷他的話,他就是要離間他們,至於原因,誰讓他之前欺辱陸雲川。
還有陸雲朝,他們兩個越不痛快,他就越痛快。
後來他偷偷將六皇子真的弄昏了過去,才和赫連聶成及薑貴妃說了自己的計策。
無論六皇子以為他們要刺殺皇帝後,會做出什麼樣的應對之策,他的對策都一定會撲空,因為他根本就沒打算刺殺皇帝,他要做的事可比那要有趣得多。
第36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十八)
陸雲朝回了寢殿, 由婢女們服侍著沐浴後,便歇下了,在酒的作用下, 他很快就睡著了。
雖然是有些醉了,但他睡著後的樣子仍然很安靜, 隻是臉色比平日更紅潤了。
江寒酥在陸雲朝睡下不久後也進了寢室, 他知道陸雲朝這時不容易醒,便走近了他的床榻前。
陸雲朝的這張臉早就刻在他心裡了,可這樣真真切切地看著時, 他總會不可抑製地心動,他會感到自己對他既仰慕又憐愛, 這是兩種好像相差很遠的情緒,但就是會在他心裡同時浮現, 交織在一起,讓他心裡像被溫柔夜風中的海浪一遍遍拍打過一樣,潮起潮落,時盈時缺。
他的目光轉移到陸雲朝右肩下方的位置, 那裡現在覆蓋著雪白的中衣,但他知道, 在那層乾淨柔軟的布料下, 有一個猙獰的傷口。
每每想到, 他就感覺自己同樣的位置上也隱隱作痛, 甚至會讓他感到害怕,他害怕陸雲朝受苦。
他想到皇帝說的話,他要儘快找出那個放毒箭的人, 他要留在陸雲朝身邊。
他走到外間,在書架底下翻出紙筆。
他想寫個字條, 找機會傳給六皇子,問問他那邊的事怎麼樣了,到目前為止,他並沒有得到六皇子的任何音信,他也該去確認一下六皇子有沒有履行約定了。
筆落到紙上,他的手卻頓住了,看著那一點暈開在紙上的墨跡,他仿佛看見了墨跡流動開,逐漸形成了一個人的畫像。
那畫像上的人背對著他,站在月下,一身的清寂。
他感到視線有些灼痛,那不就是今夜他在宴席外麵的庭院裡看到的景象嗎?
陸雲朝那時怎麼了?僅僅是醉酒嗎?他應該有著自己不知道的隱痛吧。
江寒酥提筆在那張紙上描繪起來,他的筆法行雲流水,不需要過多的思考,便讓陸雲朝顧盼神飛的模樣躍然紙上,因為他太熟悉了,也傾注了太多的情感。
畫麵中的每一筆都好像渾然天成。
忽然,他聽見外麵有人走動的聲音,那輕緩的腳步聲應該是懸鈴。
江寒酥有些慌張,他吹了吹那張紙上還有些許未乾透的墨跡,而後將紙張對折起來,藏在幾頁白紙的下麵。
他看見懸鈴進來的時候,手裡捧著茶碗,應該是安神茶。
因為陸雲朝睡著了,所以他和懸鈴並未說話。
懸鈴放下茶碗後,輕手輕腳地走到了陸雲朝身旁,她見陸雲朝身上的薄被蓋得整齊,他人也睡得安穩,便沒有動他,又轉身走出來了。
經過江寒酥時,她隻是隨意地瞥了他一眼,卻敏銳地感覺到他神色有異。
前幾日,江寒酥與陸雲朝之間發生的事,她知道一些。
這時,她就很難不留個心眼,她靠近江寒酥,也不說話,就是仔細地打量他。
江寒酥知道一定是自己的心虛被她看出來了,他能感覺到,懸鈴一直不太信任他,當然,他也知道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信任另一個人,但陸雲朝卻很信任懸鈴,因此,麵對懸鈴的審視,他就很難保持鎮定。
懸鈴見江寒酥微微後退了一小步,他身後是一張案幾,上麵隨意地堆疊著幾張紙,最上麵的那張紙是空白的。
懸鈴伸手去拿那疊紙,江寒酥下意識地手腕一翻按住了。
按過之後就有些進退兩難了,他臉上發熱,仿佛已經被窺探到了心底的秘密。
懸鈴眉頭稍動,感覺到了這疊紙就是症結所在,她也不去硬扯,就維持著手剛碰上去的動作,即使是這樣,她也沒多等一會兒,江寒酥很快就主動鬆了手。
江寒酥明白,既然她已經產生了懷疑,那就隻能給她看了,否則她誤會自己在做什麼背叛陸雲朝的事就更不好了。
懸鈴一頁頁翻過去,在中間看到一張被對折了的紙,且從背麵還能看見裡麵是有內容的,上麵透出了淺淺地墨跡。
她將這張紙拿出來,打開一看,這張畫實在是太生動了,惟妙惟肖,雖然並不足夠寫實,筆畫較為簡潔,但很有神韻,隻要見過陸雲朝本人的,都能猜出來,何況是懸鈴。
江寒酥不知道懸鈴看了這張畫會怎麼想,他觀察著懸鈴臉上的表情,隻可惜懸鈴神情淡淡的,除了麵對陸雲朝,她向來就是這般不顯山露水的模樣。
懸鈴看了一會兒就將紙疊好放了回去,她眼神示意江寒酥跟他出去,畢竟她不可能在這兒說什麼打擾陸雲朝休息。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去,幾乎沒有弄出一點聲響。
“阿七,你那是什麼意思?”懸鈴問道,她還是沒什麼情緒,叫人完全不能看出她究竟是生氣還是什麼。
江寒酥飛速地思考著要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他當然知道自己是什麼意思,但難道要如實告訴她,自己對陸雲朝心生愛慕,情難自禁,理智告訴他,這絕不是什麼好答案。
“我閒來無事,隨手畫的而已。”江寒酥腦中閃過很多理由,但那些謊言和他的情真意切相比,就顯得尤為拙劣,最終他隻是這樣含糊其辭地說道。
“你來了有些日子了,我倒不知你有這樣的愛好。”懸鈴這樣說,就是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
江寒酥不說話了,他甚至幻想著就這樣坦白呢?那會是怎樣的結果?
沒一會兒,他就否定了自己這大膽的想法。
他和陸雲朝之間,如果隻是主人和暗衛,那他們相隔的並不遠,整日待在一起也理所當然,沒有人會詬病。
但若牽扯上情愛,他們從身份地位到根本無法改變的性彆就都成了他們在一起的障礙,難道讓他去做陸雲朝的男寵?他不願意,陸雲朝那樣清風朗月的人也不會願意。
他就想像現在這樣陪在他身邊,守護著他,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可以擋在他身前,在他麵對敵人的時候做他手中的刀,讓他知道,他可以有所依靠,可以不必沾染汙濁的血。
“看來,你不願意說。”懸鈴見他久久不語,便自己下了結論。
在有一點上,懸鈴和陸雲朝很像,他們都不相信會有人不求回報地對另一個人好,所以從一開始她就覺得江寒酥彆有目的。
這個目的也不是說有什麼好壞,可能隻是想謀錢謀權謀賞識?但這些東西他可以從陸雲朝身上獲得,就也可以從其他人那兒獲得,甚至會得到更多,靠這些東西維係的關係很脆弱,說不準哪天他就會背叛。
但江寒酥中毒後發生的事真的讓她挺驚訝的,或許她一直都想錯了,他的彆有目的不是針對那些物質上的東西,而是隻會對特定某個人產生的情感需求。
這種想法,在方才看到江寒酥的畫時得到了進一步的驗證。
“你第一次見殿下是在什麼時候?”懸鈴問了一個看似有些跳躍的問題,實則是在她有了上述想法後,她心裡又產生了一個新的問題,那就是江寒酥為何會對陸雲朝產生那樣的感情呢?會不會是發生過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聽到這個問題,江寒酥露出了點驚訝的表情,她會突然這樣問,難道是猜到了正確答案?
“殿下救了我。”他說的是自己的經曆,而不是這個身體原主的,他在賭懸鈴真的明白了他的情感,並且並不反對。
他說的很模糊,但懸鈴沒有再深究,而是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
“不要傷害他。”懸鈴最後說了這樣一句話,她並沒有等江寒酥回答她,便轉身走了,因為她不需要口頭的承諾。
江寒酥的字條還沒有傳出去,六皇子就先派人找上門來了,不過,不是直接來找江寒酥的,而是假借給陸雲朝送補品之名,讓他身邊的那個小太監小安子,也就是福澤的義子,偷偷帶了信給江寒酥。
如果六皇子不是還在禁足期內,那來的人就是他本尊了。
他從昏迷中醒過來後,就一直在考慮要如何處理他母妃要和其他那些人意欲謀殺皇帝的事。
那畢竟是他母妃,他總不能親手給她送上弑君未遂的罪名,看著她去死吧。
但是另外那兩人,死了,他拍手稱好。
他想過去勸他母妃不要參與那個計劃,就裝作不知情,然而轉念一想,他又斷定他母妃一定和赫連聶成是一條心,不會聽自己的,想到這個,他就異常憤恨,恨不得赫連聶成早點去死,他才不會是自己的爹,那也太惡心人了。
他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偏偏這事又不能隨便和旁人商量。
後來,他就想到了江寒酥,是他害自己知道了那件他一輩子都不會想知道的事,現在他遇到了這個難題,江寒酥也該為他出點力了吧,更何況,這事跟陸雲川有關,他不是要幫自己登上皇位嗎?趁這個機會徹底鏟除陸雲川也是他該做的吧。
至於江寒酥讓他監視赫連聶成的事,他咬牙冷笑著想,現在這情況,可不是他被江寒酥逼著去監視誰,他是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主動在做這事,他怎麼可能受製於一個奴才!
小安子送補品時給江寒酥使了眼色,江寒酥在他離開時便找了借口和他一同出去了,兩人走到無人的地方,小安子從袖中拿出六皇子的親筆信,交給了江寒酥。
信中開門見山地寫道,赫連聶成與陸雲川要弑君,讓他務必想出應對之策,並且絕不能告訴任何人,因為這件事和薑貴妃有關,如果此事被揭發,六皇子必讓他不得好死。
本來,六皇子是不打算告訴江寒酥這事與他母妃有牽扯的,但他那時偷聽到的內容,他知道赫連聶成的意思是,讓他母妃這個皇帝的枕邊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害死皇帝。
這樣的暗殺和其他那些找個刺客去刺殺皇帝什麼的,是很不一樣的,他也知道這事非同小可,因此也就不給江寒酥增加難度了,他儘量將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江寒酥,隻是語氣有些惡劣罷了。
信的最後,他寫道,如有任何計劃,務必及時告知與他。
看樣子,這事真的讓六皇子很頭疼很著急上火了,不過也難怪,這確實是個大事。
江寒酥看完信後告訴小安子,自己會按照信上所言的那樣行事,讓六皇子等他消息。
等江寒酥回到陸雲朝身邊時,陸雲朝正在讀書,看都沒看他一眼,但他知道陸雲朝在等他告訴他,自己方才是乾什麼去了。
不管他找了什麼理由,隻要他離開了陸雲朝身邊,就一定是有重要事,這一點,他和陸雲朝都很清楚。
其實這件事他本來也不打算瞞著陸雲朝。
他走到陸雲朝身旁,彎腰附在他耳畔低聲說道:“殿下,昨夜赫連聶成到重華宮是和薑貴妃商議……謀逆弑君之事。”他中間停頓了一下,為了給陸雲朝緩衝的時間。
“誰告訴你的?”陸雲朝轉頭看向江寒酥,他臉色一片陰沉,眼神銳利得仿佛要將他眼前之人射穿一般。
“六殿下。”
陸雲朝蹙眉在他臉上看了片刻,像在思索著什麼,隨後什麼也沒說,就起身往外走了。
“殿下要去哪兒?”江寒酥問道。
陸雲朝頭也不回地匆匆說道:“我要去告訴父皇。”
江寒酥失神了一瞬,而後猛地衝到陸雲朝身後,跪了下去,求道:“不要去。”
陸雲朝聽見江寒酥膝蓋砸在地上的聲音,震驚地回身看向他。
江寒酥從沒有跪過他,是什麼讓他忽然這樣做?
“為什麼?”陸雲朝問道。
因為他和皇帝的那個賭約,他必須要儘快找到射傷陸雲朝的凶手,而這件事還需要六皇子,他現在不能違背六皇子的要求,如果皇帝知道了這件事,勢必要采取行動,皇帝不會為了他按兵不動,這整件事本來就是皇帝與他的比試,皇帝一旦知道了謀逆的事,他就輸了,輸的代價是死。
他不能死。
可是,賭約的事,是不能告訴陸雲朝的。
“因為六殿下不準屬下將此事揭發給陛下,若陛下知道了,六殿下就不會再將他得到的情報告知於屬下了。”
“你……”
“殿下,就算不告訴陛下,屬下也有辦法可以救陛下,求殿下答應屬下。”江寒酥不讓陸雲朝說話,搶先一步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阿七,你為什麼要騙我?我怎麼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和六弟關係那麼密切了?”陸雲朝冷著臉諷刺道。
江寒酥低著頭盯著陸雲朝外袍的下擺,下定決心地說道:“屬下沒有騙您,屬下擅自做主,將您交給屬下保管的那張紙拿給六殿下看了,六殿下是被迫受屬下挾持。”
他說完這話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時間像靜止了一樣。
他在這長久的靜默無聲的壓迫中等待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聽到了陸雲朝冷淡地問話。
“你看過那張紙了?”
第37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十九)
這世上絕大多數人, 都不會熱衷於將自己內心的陰暗麵暴露於人前。
當陸雲朝知道江寒酥看到了那張紙上的內容時,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從頭到腳冷得透徹。
密不透風地恐懼感壓得他幾乎窒息。
他很想逃走, 從此再也不要見到江寒酥這個人。
可是,他又不得不麵對現實, 看著跪在他腳邊的江寒酥, 他怯懦地想,還好他沒有看著自己。
當初把那張紙交給江寒酥的時候,他就如一個賭徒, 因為無法抗拒的誘惑而擔下巨大的風險,他想要江寒酥了解他的全部, 又害怕他看見自己內心不堪的東西。
他給了他那張紙,又不準他看, 是如此的矛盾,可又無比符合他的心境。
他知道江寒酥很聽他的話,這讓他有種安全感,但或許在他做出這番舉動的時候, 心中就隱隱期待著藏在角落裡的晦暗的秘密被發現的那一刻,那種幻想簡直會令他渾身顫栗, 既恐懼又興奮。
當那一刻真正來臨的當下, 與幻想不同, 他感到無比的錯亂, 腦子塞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讓他無法思考,無法理清思路, 但又或許這是因為他不敢去細想。
江寒酥看到那上麵所寫的內容時在想什麼?他會不會覺得他很卑鄙很惡心?
陸雲朝站在那兒,在自己心裡恐懼地尖叫著, 在心裡流淚。
然而這些全都隱藏在他冷漠的外表之下。
他內心紛亂喧囂的一切,在他說話的刹那間全都寂滅消亡了。
他說:“你看過那張紙了?”
這聽上去好像是一句質問,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這是哀求,他希望江寒酥沒看過,又無比期望他看過了還能像以前一樣看待自己。
他看著江寒酥堅毅鋒利的麵容,像等待判刑那樣等待他的答案。
“屬下看過了,屬下違背了您的意思,求您不要生氣。”江寒酥說到最後,仰起臉看向陸雲朝,他那張本該淩厲的臉上露出柔軟的表情,他的眼睛裡流動著水一樣的光華,看上去像盛滿了柔弱,他隻會在陸雲朝麵前變成這樣。
他看見陸雲朝高高在上地站在他麵前,看見他冷淡的表情。
江寒酥有些害怕,他說:“屬下是……是迫不得已才那樣做的,以後……”
“你看了之後就沒有什麼想法嗎?”陸雲朝打斷了他的話。
江寒酥愣了一瞬,想法?他初看時很震驚,他不知道陸雲朝為什麼會想出那樣的事,但他想,他一定是有原因的,而最重要的是,他希望陸雲朝不要再經曆那些不好的陰暗的事,他看到了,或者僅僅是聽聞是猜測,他都會感到很心痛。
“屬下希望,以後您不必再做這樣的事。”
陸雲朝冷笑了一聲,說得這麼好聽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樣的意思,他真的是覺得自己不該做那樣的事,或許心裡還很厭惡呢。
“我做了又怎麼樣?你看得不順眼,就彆待在我身邊。”陸雲朝說這話時的語氣並不是嚴厲的,反而有些輕柔有些哀傷。
他轉身便要走,江寒酥這時才反應過來,陸雲朝並不是在生氣,並不是在責怪他。
“殿下,彆走,屬下不會離開您,您誤會屬下的意思了。”江寒酥急促地對著他的背影喊道。
陸雲朝停下腳步,背對著江寒酥站立著,沒有說話,他無法思考,他剛才的認知打擊地他內心一片混亂,他也不知道自己停下來是想聽到江寒酥說什麼。
江寒酥站起身,堅定地說道:“這件事,屬下替殿下做了,屬下想替殿下做一切您需要做的不夠光明不夠美好的事,但屬下心中期望,有一天您不再需要麵對這些事,在屬下心裡,殿下就像明月一樣皎潔可愛,不該被困在淤泥裡。”
這幾乎無異於表白的話被江寒酥說出來,他的心跳得很快,血液湧上頭頂。
“阿七,謝謝你,但你說的好像永遠也實現不了呢。”
陸雲朝還是走了,但走之前,他說:“那件事我不會告訴父皇。”
第38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二十)
橙紅的日光籠罩著太極宮中傾無數工匠心血修建而成富麗堂皇精巧彆致的殿堂樓閣。
皇帝站在紫雲閣的觀景台上, 將這壯美的景色儘收眼底。
14年前,那場宮廷嘩變,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甚至在這高空中俯瞰腳下宮闕,他仿佛仍能看見當日反叛的軍隊在他兄長的帶領下封鎖宮城的路線, 那些因反抗而飛濺在朱紅的宮牆上、流淌在青灰的地上的鮮血, 在他的記憶中從未因流光遠去而褪色。
雖然在先皇和他結發妻子家族的支持下,那場嘩變最終被他鎮壓,他也由此身登九五, 但他也目睹了子弑父這樣有違天道人倫的慘劇,時至今日, 他仍未理解兄長為何能為了這個位子對生養他的父親下殺手。
或許兄長真的就是一個喪心病狂的瘋子。
若非如此,他的妻子又怎麼會慘死。
他以為那條凶險的黑暗的不堪回首的奪位之路終於終結, 他溫柔貌美的妻子不必再為他殫精竭慮夜不能寐,他可以給她安穩無虞的生活了,夢魘般的噩耗卻將他打擊得體無完膚。
他的妻子死了。
雖然在那之後,兄長也因他的罪行被處以極刑, 但他的妻子,他此生唯一深愛的女子也永遠離開他了, 這錦繡山河再美也無人共享。
“父皇。”
陸雲朝遠遠便看見皇帝屏退了左右, 獨身一人站在圍牆的邊緣, 那樣子既威嚴又孤寂。
他知道他在想什麼, 皇帝向來勤勉,也隻有在思念他母親時,才會在紫雲閣上長久地沉默耗費光陰。
他走到皇帝身邊, 輕輕喊了他一聲。
皇帝沒有看他,但他依稀聽見耳邊的風聲裡夾雜了一聲歎息。
“赫連遙真要向朕借一支軍隊, 他說琉瓊王大限將至,琉瓊恐生變亂,他想借我朝的威勢震懾有不軌之心的人。”皇帝如此陳述道,頓了頓,又說:“他兄長赫連聶成倒是沒什麼動靜。”
陸雲朝額角的神經微微一跳,有些刺痛。
重華宮那夜的事,懷青不可能不告訴皇帝,皇帝若知道那事,也不會沒有警覺。
他是答應了江寒酥不告訴皇帝重華宮密謀的事,但他以為,皇帝在懷青刺探消息那夜之後,就已經派人關注薑貴妃和赫連聶成的動向了,難道沒有嗎?還是皇帝不想告訴他?
“父皇,若琉瓊王真的病逝,繼承王位的應當是王世子赫連清霂,赫連遙真這般作為可謂是名不正言不順,帶了軍隊回琉瓊,他才像那個叛上作亂的人吧。”陸雲朝保守地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實際上,赫連清霂雖為王儲,但據說他為人十分軟弱好欺,不成氣候,如今尚有琉瓊王庇護,他還有些安穩日子可過,一旦琉瓊王病逝,他的那些兄弟們彆說會尊他為王了,恐怕連條活路都不會留給他。
但陸雲朝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與皇帝深究,他是太子,是這天下間除皇帝外最接近皇位的人,他不敢說皇帝從未疑心於他,畢竟,先皇是如何賓天的,他知道。
他不怪皇帝,但是他也無法向皇帝證明什麼,唯有避諱。
多說什麼都有可能被誤解。
“你當真如此想?”皇帝問道。
“是。”陸雲朝未遲疑,答道。
“如果你是赫連遙真,你究竟為何要借一支軍隊?”皇帝嚴肅地追問道。
陸雲朝有些心驚,他不知道皇帝為什麼要這麼問,想要他說什麼?或者說希望他不會說什麼?
他低著頭,不敢看皇帝,也不敢說話,但皇帝都這樣問,總要說點什麼。
“你在想什麼?朕的問題這麼難回答嗎?”
“兒臣……”陸雲朝這時才仔細去想皇帝的問題,如果他是赫連遙真,以他母親家族的血統和勢力,想要爭一爭王位,還是有機會的,甚至,操作得恰當,這個王位還能坐得叫人心服口服,反而,若是讓晟璟的軍隊介入其中,才更可能落人口舌。
想到這,陸雲朝更覺臉熱流汗,他方才根本沒有好好去想皇帝說的話,隻一心想著不要讓皇帝起疑心,以至於都沒有發現這蹊蹺之處。
“兒臣方才說錯了,赫連遙真此舉定然另有目的,然兒臣對赫連遙真所知甚少,不知他所做為何,還請父皇賜教。”陸雲朝誠懇地說道。
第39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二十一)
皇帝沒有直接回答陸雲朝的問題, 而是反問他:“你我父子也不能坦誠相待了嗎?是因為之前朕一次次容忍了你的那些小把戲,你就越發得心應手肆無忌憚了嗎?”
陸雲朝抬頭看向皇帝,霞光橙紅得炫目, 他眼睛裡的水色微微閃動著,有些急切地想要辯解什麼, 但又說不出話來。
事實似乎就如皇帝所言, 但這絕非他本意,他從來都不想自己和皇帝之間有任何嫌隙,但總有些人或事會橫亙在他們之間妨礙他, 他要解決那些障礙就不得不使些手段。
“父皇,兒臣不敢。”陸雲朝隻說了這一句話。
而後他又動了動嘴唇, 他知道這時自己應該多說點什麼,例如為自己的行為找一個令皇帝滿意的借口, 例如向皇帝表明自己的忠心。
可是最終他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他不想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欺騙皇帝。
至於他的忠心,他的心日月可鑒,就算皇權讓皇帝和他之間不可避免地纏繞著猜忌、陰謀,他也固執地相信皇帝不會一點都不明白他的心意。
若是這些也要反反複複地宣之於口, 他真的會很難過。
或許方才在江寒酥麵前,他已經傷了心了, 這時他就更希望皇帝能對他寬容一點, 他想任性地什麼也不說就能被理解。
然而皇帝沉斂著麵容看他, 較之方才似乎更不高興了。
皇帝想聽陸雲朝承認他的過錯, 並且保證不會再做那些自己不想讓他做的事。
從他成為皇帝那時起,他便在心中暗暗決定,隻要他這個兒子肯乖乖聽話, 不對他陽奉陰違,不一門心思地爭權奪利陷入歧途, 皇位就隻會是他的。
他從沒有考慮過另外的人選,他一直將陸雲朝當做唯一的繼承人來培養。
課業方麵,他找了最好的老師來教他,他對陸雲朝的要求比對其他皇子的更高,朝中事務無論多繁重,他都會抽出足夠的時間來查驗陸雲朝的功課。
皇帝知道,隻要再給陸雲朝足夠的曆練,以他的天分和努力,他會成為一個好皇帝。
可最近他暗地裡的小動作越來越多,皇帝覺得有必要敲打他一番了。
“你知道朕對你的期望是什麼。”皇帝依舊俯瞰著腳下重重宮闕,沒有看陸雲朝一眼。
陸雲朝看著他深沉不展歡顏的側臉,那威嚴又冷漠的話,字字砸在他心間。
“是。”他一直都知道,但他做不到,如果事事都聽從皇帝的安排,他不安心,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達到的目的。
他其實和皇帝一樣,他也不喜歡失控的感覺。
皇帝冷笑了一聲。
陸雲朝平日那樣在意他的情緒,在意他對自己的想法,這次卻沒有再說話,他知道自己那僅僅一個字的回應不會讓皇帝滿意,但他現在很混亂,什麼也不想多說。
他來見皇帝是因為他心裡不安,他想知道皇帝是否安然無恙,想知道皇帝知不知道赫連聶成的計劃,想知道懷青有沒有寸步不離地跟在皇帝身邊。
可是皇帝卻要跟他說這些話。
在見皇帝之前,江寒酥和他說的那些話,他都還沒有理清思路,他想逃避,而現在,一想到皇帝要是知道了他偽造證據,欺騙六皇子,說六皇子不是皇帝的子嗣,他就心煩意亂,很恐慌。
雖然一開始就是他親手偽造的證據,他也並沒有受到任何人的唆使,這就是他自己的想法,但最終要不要實施這個計劃,如果真的去做,要選一個怎樣的時機,要得到什麼樣的結果,這些他都還沒有想好。
江寒酥卻直接背著他做了這件事,讓他措手不及。
甚至他都不明白江寒酥為什麼要這樣做。
“朕會答應赫連遙真的請求,朕倒要看看他想要做什麼,無論他要做什麼,都不會脫離朕的掌控。”皇帝忽然說回了之前的話題。
“是。”陸雲朝依然這樣回應道,他知道皇帝不僅僅是在說赫連遙真,還是在說他。
陸雲朝將視線從皇帝身上移開,他看向皇帝身後,觀景台的各個角落以及紫雲閣的飛簷上。
他看了一圈卻沒找到他想要看見的人的身影,他狀似無意地問皇帝:“父皇,懷青在嗎?”
“你問他做什麼?”皇帝這時才轉身掃了陸雲朝一眼,狀態比之前放鬆了許多,仿佛他們隻是在閒話家常。
陸雲朝見他這樣,懸著的心也跟著放下了一些,他想,皇帝的施壓應該結束了。
“兒臣是想,最近京中人員混雜,兒臣擔心父皇的安危,懷青跟隨父皇多年,這種時候若有他寸步不離地護衛父皇左右,兒臣才能放心些。”陸雲朝說的是實情,也是提醒皇帝最近要格外注意安全。
皇帝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陸雲朝,他說:“朕有些事需要懷青去做,至於朕的安危,你倒不必如此掛懷,在這大內禁中,若真有人膽敢行刺於朕,朕反倒要佩服他的勇氣了。”
“是兒臣多慮了。”陸雲朝輕聲應道,眉眼間含著一絲憂慮。
這次他寧願皇帝是不信任他,才不和他透露一點風聲,而不是真的失策。
他想,皇帝讓懷青去辦的會是什麼事呢?會不會就和赫連聶成有關?
從皇帝身邊告退後,陸雲朝回了麗正殿,他沒看到江寒酥,喊了懸玲來問,懸玲也說沒看見他。
“算了,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陸雲朝隨口說道。
他方回來時,懸玲就見他情緒低落,他問起來,懸玲才知道江寒酥沒有跟在他身邊,這會兒他提起江寒酥又是這樣的態度,懸玲便猜他是與江寒酥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
她問道:“殿下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陸雲朝坐在正堂主位上,一手握著桌上才晾了沒一會兒的滾熱的茶水,他手心裡被燙得浮起一層紅色,因他皮膚白皙的緣故,哪怕僅僅隻是從茶杯的邊緣處隱約透露出紅潤的色澤,也格外顯眼。
那種滾燙的感覺一直從手心傳到心口,一時間,他也很難說清楚,他是更痛一點,還是更溫暖一點。
“我……”陸雲朝看著虛空,目光猶疑,煩心事嗎?這些事千絲萬縷,他都不知該從何說起。
懸玲站在他身側,目光從他手上轉回到他臉上,她在心裡默默想著要不要勸他去休息會兒,什麼也彆想了,但又想再等等,等他告訴自己,他在為何事煩擾,或許她能勸解一二。
她動作輕緩地伸手按上陸雲朝雙目兩側的太陽穴,按揉了兩下,陸雲朝就閉上了眼睛,仰頭輕輕倚靠在了她手臂上。
過了片刻,懸玲聽他輕聲說:“有些事,好像操之過急了。”
懸玲手上的動作沒有停頓,但她心裡念頭一轉,原來不是江寒酥的事,不過,也不能說和他毫無關係,她沒有說話,對於陸雲朝說的,她深以為然。
“父皇對我很不滿,我不想這樣,但開弓沒有回頭箭。”陸雲朝皺著眉,即使閉著眼睛仰靠在懸玲的臂彎上,也還是一副很不安穩的模樣。
“等這些事過去,父皇會原諒我的吧。”
這話與其說他是在問彆人,不如說他是說給自己聽的,他隻是在安慰自己。
懸玲明白他的意思,因此沒有接這話,隻是說:“殿下能意識到問題所在,一切就都不晚,您不妨放緩腳步,理清思路,想一想下一步該怎麼走。”
陸雲朝沒有說話,懸玲低著頭耐心地等著他,過了一會兒,她看到陸雲朝臉上的表情鬆緩下來了,她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懸玲,你說的對,雖然事情的前半程已經脫離了掌控,但我會儘力處理好後麵的事。”
陸雲朝的聲音很輕緩,聽上去沒有振奮人心的力度,但懸玲知道,他已經在心裡重整旗鼓了。
“懸玲相信殿下。”
“去見一見大哥吧,若隱年所言非虛,應該能從大哥身上得到些有用的信息。”陸雲朝睜開眼睛,目光清明。
懸玲知道他是找到了頭緒,本想勸他先作休息,再圖其他,轉念一想,又清楚他這時如果不做些什麼,恐怕是難以心安,便十分配合地說道:“那您先稍作休息,懸玲去通知隨行人員,一會兒再來伺候您更衣。”
懸玲將陸雲朝扶去了裡間的臥榻上,走前又點了安神的熏香。
陸雲朝倚靠在榻上,想著之後的事情,目光轉動間忽然看見梳妝的銅鏡前有張信紙,從鏡中可以看見那張紙上寫了一段字。
他心中一動,已經猜到了那字是誰留的。
他走過去,揭起那張紙。
那上麵寫著:殿下,屬下謝您答應了屬下無禮的請求,供詞之事,屬下會處理好,請殿下不要憂心,待此事了,屬下會給殿下一個交代,屬下萬死亦會保尊上無恙,另,屬下擅離職守,待麵見殿下時,定向您請罪,阿七留。
這紙上的內容寫得隱晦,但陸雲朝完全懂了他的意思。
方才發現江寒酥沒有老老實實在原地等自己回來時的煩躁、失落全都被這短短一段話消除了。
他甚至在看著紙上的字跡時,感到心裡酸酸漲漲的,有些委屈,那字並不如何的好看,隻是非常的工整,會讓他情不自禁地幻想出江寒酥執筆認真書寫的模樣。
他低著頭沉默地看了一會兒,便取出了一枚火折子,吹燃後將信紙燒成了灰燼。
第40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二十二)
懸玲回來時, 一進來便聞到了紙燃燒過後的味道,她問道:“殿下燒了什麼東西嗎?”
“沒什麼,一張紙而已。”
“既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交給下人去燒就好了,何必親自動手呢。”懸玲邊說邊放下了手中的衣物, 走到陸雲朝跟前, 伸手解下了他的罩衫。
陸雲朝伸開手任她動作。
“是阿七留的消息,他有些事要處理。”陸雲朝想了想還是告訴了懸玲。
懸玲是擔心他又在做什麼危險的事,否則她不會問他在燒什麼, 後麵那句話更不會說,她向來不會乾涉他的事。
“是這樣啊。”懸玲彎腰替他係一枚玉墜, 緩緩問道:“阿七不是在您身邊當值嗎?他去辦的是您的差事?”
“他……”他辦的是他自己的差事才對,陸雲朝嗤笑道:“我如今才知道, 他的主意大的很呢。”
“殿下,他若有不守規矩的地方,交給肖統領教訓就是了,總不能什麼事都由著他的性子來, 長此以往,他豈不是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陸雲朝愣了一下, 隨口掩飾道:“哪有你說的這樣嚴重, 不說他了, 我們走吧。”
“是。”懸玲跟在陸雲朝身後走了出去。
她方才故意將話說的嚴重了些, 想引起陸雲朝的警覺,她是知道江寒酥對陸雲朝有什麼心思的,江寒酥若是能一直忠心待他自然是好, 但若他持寵拿捏主上,肆意妄為, 那可不行。
陸雲朝方才的態度,一副維護他的樣子,懸玲從小跟在陸雲朝身邊,她不曾見過他這樣待過誰,尤其是在陸雲朝母親逝世後,他更是封閉自己的內心,他這樣的年紀,本已該娶妻了,但他一點這方麵的心思都沒有。
懸玲憂心地想,殿下總不能真的愛上了一個男人吧?
重華宮,六皇子寢殿,江寒酥推窗躍入其內。
六皇子方從午睡中醒過來,意識還不甚清楚,他猛然看見一道人影出現在眼前,下意識驚叫道:“有刺……”
江寒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道:“是我。”
六皇子甩開江寒酥的手,斥道:“你要嚇死我啊,進來之前不會通報一聲嗎?”
江寒酥沉默了一瞬,才冷硬地說道:“通報不了。”
六皇子一把撫上額頭,憤懣罵道:“該死,都是那個該死的奴才,竟敢用那種下三濫的伎倆弄暈本殿,到現在我頭還暈,那什麼,那……那你怎麼敢隨便就進來的,就不怕被人撞見?”
“探查過了,這裡沒有彆人。”江寒酥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站在帷幔後麵,說話的語調一點起伏都沒有,很生硬。
“你今天有點不對勁,臉黑成這樣,做錯事,被罰了?”六皇子好奇地問道。
江寒酥抬眼看向六皇子,他眼睛裡沉靜得如一潭死水,看得六皇子覺得背後陰風陣陣。
“沒有,還是說正事吧,陸雲川怎麼會和赫連聶成扯上關係的?”
六皇子傳的信上有一些讓江寒酥不解的點,畢竟六皇子不可能事無巨細地將他看到聽到的一切都寫出來。
這件事關係重大,任何一點細節都不能錯過,所以江寒酥特意冒險麵見六皇子,想向他問清楚。
六皇子這次倒是很配合,有問必答,畢竟這事關乎的是他自己的利益,他還擔心江寒酥不賣力呢。
江寒酥了解清楚後,沉思了一會兒,便安排道:“六殿下,赫連聶成和貴妃娘娘還需繼續監視,但您就不要親自去了,請您派一個善於隱匿經驗豐富的人,尤其是貴妃娘娘和陛下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一定要盯緊了,您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本殿自然知道,不用你說,那你呢?你不會光動嘴不乾活吧,你一個奴才妄想與本殿合作,就要好好證明自己的價值才行。”六皇子趾高氣昂地說道,似乎已經忘了這場合作他才是被要挾的那個人。
江寒酥之前就看出來了,六皇子就是那種在任何時候都能盲目自信的人,此時他也懶得與六皇子做口舌之爭,他隻要達到他自己的目的就行了。
六皇子露出不懷好意地表情,他對江寒酥招了招手,道:“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江寒酥一看他那樣子,就知道他要說的定然不是什麼好話,他眉心微斂,雖有些抗拒,但還是走了過去。
六皇子坐在榻上仰著頭,他見江寒酥直直地站在他麵前,麵無表情,一點好奇心都沒有,不由覺得有些掃興。
但話還是要說,他一伸手,想要抓住江寒酥衣服前襟,將他身子拉近到自己麵前,這樣才方便他耳語。
然而他的手還沒碰到江寒酥,就被江寒酥捉住了手腕。
六皇子使勁甩手,睜大眼睛怒道:“你乾什麼?”然而他的手腕在江寒酥手中紋絲不動 。
江寒酥鬆了手,道:“您想說什麼?直說就是了,卑職聽得見。”
“你!”六皇子拿手指著江寒酥,“你最好讓本殿覺得你很有用,不然就憑你的態度,我早晚要好好治治你,讓你知道尊卑。”
“卑職還有事,先告退了。”
江寒酥見六皇子說的都不是正事,就不想再和他耗下去了,他也的確有事要做,他想去陸雲川那兒看看。
按照他之前的猜測,陸雲川也有可能是對陸雲朝射毒箭的人,而這次,他又參與了刺殺皇帝的計劃,這兩件事是有矛盾的,如果想直接殺了皇帝,取而代之,根本沒必要去害陸雲朝。
但他也不能直接排除毒箭是出自陸雲川之手的可能性,畢竟這兩件事其實都是間接通過隱年傳達的,至於陸雲川本人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他不知道。
“等等。”六皇子阻止道。
“我話還沒說完,你急什麼?我是說……”他壓低聲音,陰惻惻地道:“既然有人要刺殺父皇,我們何不順水推舟,將這件事情栽贓到太子頭上。”
江寒酥沒想到六皇子會有這種想法,一股怒火直竄頭頂,他呼吸都加重了,右手微微顫抖,如果不是他極力克製著,他此刻已經死死掐住六皇子的脖子了,他想殺了他。
是那個毒發作了,否則他不會有這麼極端的情緒,他怕自己控製不住會對六皇子出手,便悄悄後退了一些,他垂眼不去看六皇子,穩住聲音平淡地問道:“那六殿下想怎麼做?”
“這自然是你要考慮的事了,難不成事事都要本殿親力親為,那還真是便宜你了。”
還好,六皇子並沒有發現他的異常。
聽六皇子這樣說,江寒酥便明白了他並沒有具體的計劃,這隻是他腦海中的一個念頭。
是這樣最好,最近事情很多,江寒酥並不想分出精力來跟他周旋。
“六殿下,是您不肯將有人意欲弑君的事告訴陛下,您應該明白,單憑你我之力,想要阻止這件事已經很不容易了,這種時候就不要再想其他了。”
六皇子看著江寒酥,麵色很難看,他是被質疑後惱羞成怒了,他想反駁江寒酥,但又不知該如何反駁,江寒酥說的似乎是對的。
最終他隻能很不滿地罵道:“沒用的東西,滾吧。”
江寒酥從六皇子寢殿出來,還沒來得及出重華宮,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頭痛欲裂,視線出現重影模糊,耳邊有很大的噪聲,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讓他根本無法正常行動和思考。
他立即調轉內力,凝神調息,但很快他就發現,這樣做起的是反作用,他越想靜下心來,他的內息就亂,甚至有暴走的危險。
他隻好收了內力。
為防止被人發現,江寒酥上了院牆旁邊一棵枝葉茂盛的大樹。
他蜷縮著身體,按在胸口的手死死揪緊了衣襟,他腦子裡有種克製不住的殺意,他不停地幻想著自己用刀砍死六皇子的畫麵,這些幻想根本不受他理智的控製,更可怕的是,他知道如果他的意誌再薄弱些,那他就真的會衝動地把幻想變成現實。
過了一會兒,毒的作用並沒有消失,看來這個毒就是要放大情緒,讓人在極端地衝動下做出行動,釋放欲念,如果欲念被壓製了,就會一直處在毒發的狀態。
為什麼都想要傷害他?
江寒酥雙目赤紅、咬緊牙關,身體克製不住地應激性地顫抖著,他一邊忍受著毒性的折磨,一邊無比痛惜地想,為什麼會有人用這種殘忍的毒來傷害陸雲朝?
如果中毒的人是陸雲朝,那會發生什麼?他將會陷入怎樣的處境?下毒之人用心之險惡簡直令他不寒而栗,令他惡心。
他解開左手的護腕,又取出一塊白淨的手帕,墊在左手腕下麵,而後拔出腰間的匕首,他緊緊握住匕首,將刀尖抵在左手臂上,稍一向下使力,血便流了出來。
江寒酥緩慢地割開自己的皮膚,刺痛的感覺讓他清醒了不少。
但更關鍵的是,看著血從皮膚裡流出來,感受自己用利器進行這種血腥的行為,他能感覺到毒性是有所緩解,應該是殺念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釋放。
等他感到行動基本已經不受影響後,便用手帕將傷口包紮了起來,綁好護腕,依照先前的計劃,往陸雲川那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