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福二十六年,夏。
七月的太陽就像是個炙熱的火球,天上的地下的水汽都被它烤了個乾淨。湛藍的天空中雲彩不見半分蹤影,地上亦是炎熱無比,燥得讓人煩悶。
淩秀一襲輕薄純白紗裙靠在院中葡萄架下的藤椅上,手中扇風的團扇就沒停下來過。
按理來說,這麼熱的夏日午後,應該是躲在屋裡擺上盆冰,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一覺睡到傍晚才是她的日常閒魚生活。
可是……
淩秀一手扇著扇子,一手抓著棋子,吊著一雙白眼斜眝某個罪魁禍首。
“我說,你是很閒嗎?”她的眉頭跳個不停,也被這院中的熱氣燥得不行。
——這人怎麼又來了!!!
淩秀對麵的人,正是四年前親手傳授她心法的逍遙子。
半年前,皇後病情惡化,太醫束手無策,皇帝大發皇榜,廣招天下良醫。這人便搖身一變,背著藥箱進宮來了。
此刻,逍遙子手持白子,故作模樣地搖頭歎息:“你我相識已久,怎麼說也算有上一段交情。”
“故友尋你下盤棋,你卻是這般不耐煩地模樣。哎——可真是……”
“啪!”淩秀額頭凸起一個十字,放棋子的力道多了一分,清脆的聲響兒打斷某人的裝模作樣。
“該你了。”她說。“下棋就下棋,話怎麼那麼多。”
“離彆之際,自然感慨萬千。”說完,逍遙子放上一枚白子。縱觀棋局,嗯,這局他又贏了。
“……??”淩秀執棋的手一頓,“你要走了?”
“嗯。”對方淡淡頷首。
“什麼時候?”
“明日。”
“這麼快?”淩秀神色微滯。
“我守得那朵花兒,花期將至,我得回去一趟。”
逍遙子在關外“養”了朵花兒,淩秀是知道的。但她沒想到,這是這人要走得由頭。
不知想起了什麼,淩秀微微皺眉:“我父皇舍得放人?”
皇後半年前病入膏肓,是這人一手起死回生之術把人從閻王那裡拖回來的。雖是拖了回來,但病情反反複複,現在皇後的命全靠他吊著,皇帝怎麼可能放人!
“我若想走,恐怕這天下間少有人能阻。”逍遙子說得淡然若水,眉宇間的傲然睥睨卻自成風骨。
“……”淩秀默了默。是了,這人若想走,天底下沒人能攔得住。無論是朝廷還是江湖。
可這人要是走了……
抿了抿唇,淩秀開口:“梧桐宮那位,是不是……沒得救了。”
“救?”逍遙子微微一笑,“你可太高看我了些。”
“我雖精通醫術,能當得人一句神醫之稱,但卻不是神仙,會使得那一手起死回生之術。”
“油儘燈枯之人,為其延續半年壽命已是極限。”
“再者,醫術本就治病不治命。我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醫不活一位一心求死之人。”
“呼——”淩秀吐了口氣,手中扇子扇動的頻率加快。似乎是院中的暑氣更逼人了。
見狀,逍遙子垂眸,輕聲道:“冬夏嚴寒酷署,自是難耐。若你專心修煉內力,再有幾年,內力小成,便不會被身外之物所困擾。”
聞言,淩秀扯了扯嘴角,這人說話一向藏著說。她知道這人說得不光是冷熱。
“冬冷夏熱,這是自然規律。人行走這世間,天生一副凡胎肉’體,怎能不會被影響?”
“或許,你說得對——是我的修煉功夫還不到家。”
若是她天生冷心冷情,在有了係統又學了功夫之後早就拍拍屁股走人,才不會沾這淌渾水半點。但修道之人講究因果,而她也不是修得那不講道理的無情道。她體內的這點兒稀薄的血脈關係,總得事後送上一送,算是全了一回生養之恩。至於其他的……算了,沒有其他。
“我還有多少時間?”淩秀抬眸望他,烏黑的眸子幽冷平靜。
“不足半月。”
淩秀:“……”
這個短暫的期限,已經沒有給她感慨的時間。
淩秀閉眸細想了下這四年來的局勢,心道還不算太遭。隻希望龍椅上的那位,彆因此刺激失了智才好。
……
七日後,皇後垂危,神醫不見蹤影,皇帝大怒之下發布高達萬金的懸賞令。
第十日,沒人能取得神醫的項上人頭來緩解天子的怒火。倒是有人舉薦了一名海外方士給皇帝。
海外方士一副高人模樣,練得一手好丹。鳳棲宮的公主聞得,隻是嗤笑一聲。
丹藥服下後,皇後的精神明顯有所好轉,皇帝大喜,封其為國師。隻不過人危命淺,難以回天。方士稱——有一藥,煉成後可解皇後之危。
此藥名為——長生。
服之,可延壽二十載,百病全消。
隻是,此丹方乃是殘篇。尋藥,煉製,都需要時間。
更重要得是——此法需血脈相通之人一碗鮮血作為藥引。
於是,朝野上下的目光都停駐在了東宮。
淩秀天生自帶光環,“天命鳳女”這四個字,對封建朝廷的意義太不一樣。自係統蘇醒後,每年花神節,都會有彩雲降雨,加持光環。與之相比之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便不是那麼尊貴了。畢竟,太子還可以換,帶來祥瑞的吉祥物卻隻有那麼一個。
三皇子西賢王為此掩麵哭泣,深憾自己不是皇後所出,不能為父分憂亦不能為嫡母病情解困。此番孝心,贏得不少稱讚。
床前侍疾的太子聽聞此法,不顧皇後阻攔,便要去國師丹房割腕存血。
“咳……裕兒!”病榻之上的皇後有氣無力地呼喊一聲,見人已奔出,隻好讓太子妃前去阻攔。“菁菁,快……快去攔住他!”
“菁菁!你彆攔我!我什麼事情都可以答應你,唯獨此事不行。”太子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含淚,眼底隱隱哀求一般的祈求讓人不忍。
“我……姑姑……”太子妃左右為難。太子在她猶豫之際,抓住機會,大步跑出梧桐宮。
“你要去哪?”梧桐宮門外,一道淡青色的嬌小身影攔住了他。
“秀兒,你也是來勸我的麼?”太子圓潤白皙的臉上第一次露出這般複雜的神色。焦急哀痛交織,還帶著一絲近乎絕望後又見到希望光芒的不顧一切。
“我不勸你。”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