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行路十日餘,一行人等安然抵達燕州,大周朝疆土的最北邊境,自燕州城向北,出崇峪關口,穿過茫茫荒原石漠,便是北蠻世代聚居之地。
隻是如今,無論黃沙碎石,還是牧草林溪,皆被鬼魅一般的白雪覆沒,除卻兩軍對壘所修建的城防軍事,竟再無半點人跡,唯餘車馬行走指導,在一眼望不到頭的白色之中留下斑駁溝痕。
這樣的景色,還是薑眉在抵達燕州城之後半月餘,在何永春的邀請,以及梁勝、吳虞的陪伴下,登崇峪關城得以瞧見。
她的身子很不好,那整整一包誤被她吸入的胭蠆散所帶來的影響遠超於她的預料。
起初是不時流出鼻血,昏昏欲睡,一覺睡醒之後便忘記了前夜發生之事,再後來便是渾身酸軟無力,不思水米,腦中反複回想著那胭蠆散的滋味,求之不得,更於深夜孤身之時輾轉難寐。
即便有時心照不宣之下,顧元琛能幫她解一解這藥物催逼之下的燃眉之急,卻不能救她早就已經失去反抗之誌的心。
抵達燕州城的前一日,眾人在雁回崮的館驛中停留休息,那一日白天沒有風雪,太陽曬得很暖,她卻隻有緊閉著門窗,在不知是冷還是熱的虛妄之中,沉溺在痛苦之中。
她也好奇自己是怎麼忍下來那一夜洪英殘忍的審訊的,或許隻是她忘記了從前被胭蠆散控製的滋味,忘記了那如蟻噬骨的痛楚。
她鎖著門,並不願讓人看到她這般模樣,可是什麼鎖都攔不住顧元琛,他一定要闖進來看她狼狽不堪,垂死掙紮的模樣。
薑眉第一次因胭蠆散發病時可怕的模樣,顧元琛就已經見過了,他隻是沒想到,不過是相隔了幾個日夜,卻能把還算好好的一個人,變成如今這連妖鬼都不堪做比的模樣。
她知道自己的模樣嚇到了顧元琛,用僅存的力氣,將棉被覆在自己臉上,卻無法請他離開。
全身每一個地方都好痛啊。
從頭頂到腳尖,從肌膚到血肉包裹著的骨頭,每一分一寸都痛,她好像回到了那一夜,洪英扒著她的眼睛,讓她看著自己的指甲是怎樣被一片一片從手指上生生掀起,帶起猙獰模糊的血肉,再被連根拔起的。
她為什麼不能去死呢,死了一了百了,死不論是身還是心,死了就再也不會受苦了。
能救她的隻有胭蠆散,先前那一整包胭蠆散中,還有一些藥粉殘留在紙包內,顧元琛命人收了起來。
他無聲佇立許久,才在床榻邊上坐下,冷眼瞧著薑眉,用手一遍遍擦撫她的眼淚,卻再沒有讓自己的身體接觸到她麵頰以外任何的地方。
儘管薑眉已經提前剪了指甲,可是見到她在脖頸上抓出一道又一道滲血的紅痕,口中的雪白的布巾染成紅色之時,顧元琛還是沒再忍心看下去。
他給了她“解藥”,看著她服用過後,一點點從痛苦中逃離,活在真實的無儘絕望中。
三夜前溫存的時候她對自己說,過兩日病得或許更重,不要給她胭蠆散,她寧願一死,這話她說得輕易,自己卻怎麼忍心下手?
她明明還有一身骨頭,卻又似乎是處處筋脈儘斷,他低下頭把人撈起來,摘掉了堵在她口中的布巾,將她綿軟的身體攬在懷裡。
“你或許不該托付本王……本王沒有你那顆狠心,你——會恨本王嗎?”
薑眉隻是趴伏在他耳邊,嘶啞含混地說著什麼話,顧元琛分辨了許久,才聽到她在說:“好舒服。”
“好舒服,好痛快。”
她就這樣重複著這六個字,直到這呢喃聲變為悲愴啜泣,才是她真正離開了一場幻夢,回到冰冷的現實中。
“好了,彆哭了,就算是尋遍天下,本王也一定會治好你,這不是你的錯……”
他把薑眉放回小榻上,看到她飽嘗淩虐後淚水橫流的麵容,心口一陣悶痛,她仰麵失神痛苦著,或許是在責怪自己方才的反應。
是胭蠆散害她如此,也是胭蠆散救她於苦難之中。
“這次吃了,下次再發病是什麼時候?”顧元琛細心地問道,希望能稍稍轉走她的注意。
薑眉口中似乎是說著“一月餘”,又很快搖頭否定,這次誤用了太多,她也不敢肯定下一次發病會不會是明日。
“王爺……”
她抬手想去抓住顧元琛的手臂,卻在半途無法支撐,落回床榻間。
這好像還是薑眉頭一次主動喚他。
“嗯,怎麼了?”顧元琛伏低身子問道。
“你陪陪我可以嗎……”
不必她念出“若你沒有要事”,顧元琛便點頭,解下外衫躺在她身側,將她抱入懷中。
薑眉在他手臂上緩慢寫道:“謝謝你,是我太不爭氣了……”
“說這傻話做什麼。”
顧元琛揉了揉她汗濕的額頭,將人抱得緊了一些。
“昨天夜裡到館驛後我沒睡著。”
“我就一直在想著胭蠆散。”
“可是剛才,我真的覺得解脫了,從來沒有像剛才那樣快活過了。”
她在寫胭蠆散這三個字的時候,身體格外的放鬆,身體下意識向顧元琛的懷裡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