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留在你身邊,幫著你做一些事情。”
顧元琛靜靜問道:“你幫我做什麼,這又是因為何故?”
“保護你也好,或者是幫你安定邊疆的局勢也罷……從前除了殺人賣命,我沒得選擇,現在我想做一些好事,我想好好活著,為了我的爹娘,妹妹,阿錯——”
“還有你。”
顧元琛心頭一熱,卻還是藏起流轉的眼波,黯然道:“好事?你可知道本王在外的風評?跟著我能做什麼好事?”
薑眉搖了搖頭,寫道:“你現在帶兵鎮守北邊,就是很好的事,這世上本不該有這麼多的可憐人,你懂我的意思嗎?”
他如何不懂,自那日山神廟雪夜相依,她不問旁物,隻是向他詢問北邊戰局如何的時候,他的心中便儘數了然。
她是這天下最不一般的女子,不是說她願意追隨他顧元琛捍衛江山之念這般俗媚,而是她心中亦存鏗鏘之誌。
“本王既然帶你來了北邊,自然也不是閒養著你的,若是有用得到你的地方,自然會讓你儘心儘力,可是如今你要做的是養好身體。”
他把薑眉冰涼的指尖握在掌心中,試圖給她帶來一些暖意。
“你不覺得這些日子暖和了許多嗎?風雪嚴寒之時,兩方皆忌憚酷寒,不敢暗自擁兵,可是如今即便是北邊,也很快就要到春日了,春風送暖之時,本王希望捷報頻傳,也希望你的身子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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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著這一腔殷切的希望,在日複一日焦灼的邊防對壘之中,崇峪關關城之外最後的冰雪化為了晨起之時的清露,掛流在泛起新綠的原野之上。
春風雖寒,然而太陽灼暖的光遍照關城之時,數月雪災帶來的酷寒也一並消融,中原,江南,嶺南等各地的捷報頻傳,隨之而來的則是前線一日比一日緊張的軍情。
大戰一觸即發,顧元琛憂心軍務,看望薑眉的時間一次比一次更短,自然,也有彆的原因……
如今已至春日,他無需再忍受寒疾困苦,他先前以為薑眉的身子也能好起來,卻不想她隻是被留在了冬日酷寒之時。
大小疾症不見好轉,胭蠆散的折磨,亦如幽魂纏繞,即便是帶著她坐在山花遍染的原野之上,沐浴陽光之下,薑眉也隻能懨懨地看著碧空白雲,勉強露出慘淡的微笑。
來到燕州不過一月餘,她卻不知道清減了多少,身上受刑後留下的瘢痕皆被藥物抹去,撫不平的卻是她肌膚之下飽經摧殘的血肉。
也是這個時候,顧元琛才能麵對一個他不願接受的事實——薑眉傷得真的太重了,或許是同“無力回天”這四個字一樣沉重。
同樣讓他倍感無力的,便是戰況,大戰一觸即發,血羽軍不曾辜負他一片苦心經營於捍衛疆土之誌,可是北蠻大帥烏厭術石的勃勃雄心與複仇之恨,同樣不曾消散。
當年其父烏厭術齊聯合石賊入侵中原,俘殺先康武帝顧淮,顧元琛之父,後烏厭術齊又被顧元琛帶領的血羽軍擊殺銀石灘上,萬箭穿心,五馬分屍。
而今他的兒子一統北蠻五十七部族,大兵壓境,勢必要與大周爭鬥到底,屠儘漢人,掠儘瓊脂,蕩平社稷,非你死我活不可罷休。
戰事吃緊,不得日日捷報,百姓苦不堪言,更恨皇帝無能,敬王好大喜功,致使民不聊生,雪災嚴寒如狼,皇權貴冑如虎。
顧元琛不在京中,卻也知如今自己在京中人人痛惡,敵黨暗中攪動風雲,稱其狼窺玉鼎之心,不肯在戰事上用兵出力。
他心裡的苦悶,除卻薑眉,便無人得以儘數傾訴,大多時候是她在靜靜傾聽,陪他淺淺酌醉,兩人親昵的時候不多,有時卻像是早已相知相伴多年一般,靜靜倚坐至天明。
薑眉記得很清楚,有一次顧元琛醉酒,躺在她腿上睡下,不隻是夢裡還是沉中,口中呢喃著一些她聽不懂的話,隻有幾句她記得鮮明。
“這老天對你如此不公,你卻不怪這世道,可我做不到了你這般豁達。”
“為什麼我偏要出身皇家?為何偏偏是我,為何我偏偏是顧元琛?”
“我說這些,你是不是又要笑我,明明出身皇家,享用民脂民膏,煩惱無憂,卻說這樣可笑的話?說話啊!”
“……若是你的嗓子沒有壞多好,我好想聽一聽你的聲音,這樣便能更好的記住你。”
“眉兒,你會背棄我嗎?”
這是他頭一次這樣喚薑眉,她擦淨滑落兩腮的淚水,沒有回答,隻是放平腿讓他能躺得更舒服一些,揉按他的兩鬢,助他入眠。
第二日他酒醒之後,問她是否聽到自己說了什麼,也並未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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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過後,血羽軍與龍武衛軍於銀石灘上迎來一場惡戰,顧元琛親自帶兵迎戰,也終於見到了烏厭術石這位故人之子。
北蠻的首領,主帥大將,他比大周朝的敬王爺顧元琛更加年輕,更加雄心勃勃,凶殘,滿懷問鼎之誌。
這是顧元琛第二次感受到自己有些力不從心,上一次是在紀淩錯的麵前,他的確不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