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一青衣宮女賣力地拎起半桶水潑向地麵,灰磚上淌開灰黑暗紅的泥水。
蹲在地上的一個小宦官叫了一聲,皺著眉頭看袖子上的汙泥點子,暗罵一聲:“你倒是輕點!”
那宮女沒好氣地拿起竹瓢,舀了水又朝前潑去。“再胡亂潑水就換你來刷地!”小宦官悶悶的聲音從捂住口鼻的麵巾下傳來。
那小宮女的聽了這話,動作收斂了些。小宦官捏著鼻子,邊低罵著邊舉起手中的長竹刷,一下一下地刷洗著磚麵和磚縫。
忽然,刷子在縫隙裡被卡了一下,繼而刷毛好像被什麼沾住了一樣,黏黏的刷不動了。那小宦官似有所感,皺著眉頭慢慢舉起刷子。
他還未有所反應,那小宮女卻率先看到了黃褐色刷毛下的東西,糜爛黏糊的濕漉漉一團,一小節垂落下來,仔細分辨還能看出原本是某種細長的暗紅色條狀物,即使隔了那麼遠,她似乎還是聞到了那股濃重的血腥臭味。
小宮女瞬間扶著木桶嘔吐起來。她胃裡翻江倒海,鼻腔被嗆出了涕泗,眼睛也控製不住地嗆出淚來。
一雙皂靴停在跟前,微風中送來一陣竹葉清香。
小宮女抬眼看去,溫暖和煦的晨曦中,一人如鬆如竹,纖塵不染,紅衣蟒服在風中颻颺,他伸出白皙的手,將一張潔白的帕子向她遞來。
小宮女一時忘記了臉上的狼狽,遮掩的袖子放了下來,怔怔接過那張帕子。
她望著蟒服上的騰雲四爪龍,知道對方的身份必定貴不可言,正要起身行禮道謝,他卻已經大步離去。
回身一看,那小宦官不知何時已經跪在了石磚之上,看她望來,抬起一張煞白的臉,用嘴型無言和她說了句什麼。
那小宮女聽完,沒拿穩手中的帕子,惶惶然轉頭看向那個高大的身影。
宮道內突然卷起一陣風,地上落下一個巨大的陰影,瞬時間飛沙走石,那宮女驚嚇一聲捂著頭閃到殿門後。那隻巨大的身影飛掠而過,末了收起翅膀,輕輕落在趙簡伸出的小臂上。
小宦官提著那隻毛刷,心有餘悸地偷看了一眼,心中覺著奇怪:聽說今日的朝會秦王殿下是告了假的呀,他怎會在宮裡閒庭信步?看他這個樣子,也不像是身子不適,就不怕經過的言官看見了再參他幾本嗎?
小宦官踮起腳尖又看了一眼趙簡離去的方向,他這是要去......?
慈寧宮中。
偏殿某個耳房滿屋子濃稠得化不開的苦澀藥味,門窗卻被關得嚴嚴實實。
一抹明黃色身影站在廊下,聽聞身後的腳步聲,頓住念珠的動作,慢慢轉過身來,“如何?”
來人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氣,他在五步開外站定,先是恭敬地行了禮,一手習慣性地搭在藥箱之上,回道:“回皇太後的話,吳嬤嬤年歲大了,受了板子,又在雪中受了寒,傷及五臟......”
慈寧宮中吳嬤嬤和孫嬤嬤都是皇太後的陪嫁丫鬟,在皇太後身邊服侍了十幾年,鄭太醫自然十分清楚這事弄不好能讓他丟了飯碗,此刻的他也不得不斟酌著用詞,暗地思忖怎麼樣可以說得委婉些。
皇太後抬眸,定定看了一眼鄭太醫,平靜的眸子閃過一絲不耐,後者馬上頓住話頭,歎了一口氣,“吳嬤嬤想看看皇太後,您看......”
皇太後閉上眼眸,深出一口氣,將那串佛珠圈圈纏繞在手上。“去將青兒找來。”叫身邊的人沒動,她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青兒正是吳嬤嬤的女兒,吳嬤嬤丈夫早逝,青兒便是她生活的全部企盼。
身後的孫嬤嬤猛地跪了下來,伏在地上哽咽道:“青兒出宮辦事,照說兩日前就該回到宮裡來了,可是......可是昨日打發去問消息的人來回,道青兒在路上不慎落了水,已經沒了!”
皇太後平靜如水的臉上破出一道裂痕,嘴角猛地抽了抽,“去將趙簡給哀家找來!”
一溫潤如玉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母後找兒臣?”
轉身之前,皇太後的眼皮跳了跳。
“她是你的乳娘!養育之恩無以為報!你就是這樣報答哺育之恩的?”
趙簡有些覺得好笑的樣子,不答反問:“母後不問問那宮女做了什麼?”
皇太後微微一哽。
她微微吸了一口氣,平緩的語調中滿是沉痛,“不管她做了什麼,你都不能這樣遷怒無辜!你怎麼處置那個宮女哀家都沒有意見,但是吳嬤嬤是慈寧宮裡的人......”
“正因為她是慈寧宮的人。”趙簡的語調也愈發柔和,“兒臣不放心這樣是非不分的人留在母後身邊。”
皇太後望著趙簡神態自若的臉,仿佛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忽地笑了,這笑裡有欣慰,也有諷刺。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趙簡如同閒話家常,娓娓道來:“正是念及她對我有哺育之恩,念及她侍奉母後多年,兒臣才留了她一口氣。”
皇太後猛地攥緊掌心的佛珠串,重新抬眸打量趙簡,似乎從未認識過他一樣。
慈寧宮眾人皆是齊齊變色,要知道趙簡每次來慈寧宮都是恭良和顏的,從來未曾忤逆過皇太後的吩咐,更遑論這樣明顯的衝犯,今日他說這話似是在罵那心術不正的宮女,但又明顯還有另一層意味。這場麵過於詭異,一時間廊廡下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