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
薑月驚醒,緩了幾個呼吸,平靜問道:“怎麼了?”
蕊心看著薑月鬢角的冷汗,驚疑不定,道:“小公爺醒了,聽二爺講,他早早便去了春明齋。”
薑月起身,接過帕子擦汗,道:“他傷未好,今日沒有比試,他出去做什麼?”
“二爺說今日春明齋有經筵講學,聽說是請了豫州學宮的大儒來講經,監生和官生都過去了。”
“豫州學宮......”薑月沉吟道,“晉王進京了?”
而此時的春明齋靜穆一片,學子們皆屏息聆聽,坐席東麵坐著一明黃身影,講壇上一名鬢角花白的男子身穿靄藍圓領袍服,正緩緩放下一把戒尺,眾學子紛紛圍了上去。
薑月站在春明齋外的花榭,等著人散,遠遠看到三兩身影往春明齋走來,不知道是哪位學子叫了一聲:“晉王殿下!”隨即那抹煙墨色的身影被擁簇著進了春明齋。
儘管離得遠,薑月還是一眼認出晉王趙嵐身邊一人的身份,輕輕放下了茶盞,發出一聲哂笑。
當今皇太後之弟,明國公謝襄,前世正是他,暗中攛掇國子監眾學子彈劾趙簡耽於美色,被狐狸精勾了魂,有泄露軍機並通敵之嫌,甚至力逼趙簡交出兵權。
而這狐狸精嘛,自然指的是薑月了。
托他的福,那段日子為了不被人扔臭雞蛋和爛葉子,薑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憋屈得快要把秦王府拆了泄憤。
謝襄行事謹慎,從不在明麵上表露出對哪位皇子的青睞,但薑月知道,謝家在朝堂的爪牙眾多,如今晉王在民間頗有賢明之稱,這與謝氏家族暗中運作是脫不了乾係的。
趙嵐這兩年來在藩地舉新政、開學宮,設私塾,廣納賢才,興修水利,又因地製宜勸農養蠶,深受藩地百姓愛戴,遠在西南的貧瘠藩地在他手裡欣欣向榮。
雖然元景帝尤在壯年,但近來奏請立太子的折子越來越多,其中擁立晉王趙嵐的聲音最為浩大,齊王趙舒次之,至於趙諾,大臣們經常會忘記文華殿的畫師還有一個身份是昭王。而裕王趙韞,彆給他們惹事就阿彌陀佛了,邊上玩兒去吧。
謝家支持趙嵐的理由很簡單——趙嵐的生母惠妃是謝家女。
薑月輕輕吹了吹茶水的沫子,啖了一口茶,輕輕出了一口氣,心道:國舅爺你可千萬保持初衷不要變啊,我可指望著你發動宮變戴罪立功呐。
約莫過來兩盞茶時間,三三兩兩的人從春明齋裡走了出來。
有人在前麵打著傘,薑月看不清趙嵐的模樣,他身邊另一個人身穿大紅仙鶴常服,薑月覺得他有幾分眼熟,官至一品的文臣屈指可數,薑月很快確認這是當今太傅陸聰。
陸聰身材高大,濃眉大眼,走起路來虎虎生風,不像文臣,反而更像名武將。他眼下兩團烏黑,眉心緊蹙,似是有什麼煩心事,因為不苟言笑,一張國字臉看上去更方正了。
薑月心道:不知道他是怎麼生出陸青鶯那樣嬌滴滴的女兒的,想來是隨母親。
聽說陸青鶯的生母最近病得厲害,藥石無效,後經高人指點,將其送去了青雲觀,誰知竟不藥而治,陸青鶯感念菩薩神恩,立誌帶發修行,下半生常伴佛燈,為生母償還功德,贏得一片美名。
但薑月知道這事恐怕沒有這麼簡單,謝家這番舉動無疑是想將讓陸家與自己親上加親,但趙簡本就樹大招風,所謂譽滿天下者皆謗滿天下,他掌控軍權多年,進言重用寒門子弟,世家大族本就對其忌憚且不滿,加之建福宮一事,明麵上暗地裡的中傷日漸湧現,這幾天不是還有人彈劾趙簡貪墨了軍費麼......指不定哪日他就真被人插上一刀了。
陸太傅在官場浸淫多年,很有可能是聽到了什麼風聲,他愛惜羽毛,不願將幾代人的基業毀於一旦,又不願得罪皇太後,又或者.....薑月想起畫舫上陸儀望著陸青鶯的眼神,又或者還有彆的一些原因才冒險將女兒送了出去吧。
幾人站在雪中又說了幾句,謝襄朝薑月的方向望了一眼,微微躬身,後與陸聰一道離去。薑月看到薑琅與幾個學子撐著傘跟在趙嵐身後朝這邊走來,放下茶盞站起身來。
花榭邊栽種著大片的紫藤,枝蔓盤虯著自楹柱而上,攀至花窗,青藍相間的鏤空琉璃上搖曳出花葉的碎影,大片的深綠色藤蔓鋪滿了整個屋脊,幾縷青蔥的藤蔓倒掛在飛簷之上,垂落半截,在風中輕輕蕩漾。
茂密的花葉間透出的零星日光被打散,腳步聲自花榭轉角傳出,一隻宛如美如白玉的手伸出,輕輕撥開那幾縷調皮的枝蔓,煙墨色衣袂停在了花榭前的台階。
薑月迎上前,抬眸之時預備好的話語竟有一瞬滯凝,暗自吸了一口氣:趙家,真儘出妖精了!
趙嵐額間戴著墨綠色的貂皮護額,略帶病容,臉色蒼白,越發襯得眸如點漆,唇若朱砂,一顆黑痣點綴在眼下靠近鼻梁處,頗有畫龍點睛的作用,俊美得渾然天成。
他就像幽深又荒蕪的冷宮中憑空出現的野山茶,豔麗又頹靡,彌漫出一種凋敝而迷人的美,他美得雌雄難辨,他的一舉一動,都能輕而易舉地將所有人的目光吸走。
他明明在看著你,在對你笑,但那雙眼眸卻好似望著虛空,就像他的名字,如山林間的霧氣,讓人捉摸不透,讓人情不自禁想踏入那片迷霧。
這與薑月預想中的長相完全不一樣,她不知道原來趙嵐長得這麼......蠱惑人心。
但沒人敢因為他的長相而生出輕視之心,天家威嚴早已融入了他的骨肉與血脈中,他的從容與矜貴是從內而外的。
薑月很快垂眸,行了一禮,趙嵐還了半禮。
趙嵐似乎並未打算做停留,領著學子繼續向前走去,薑琅看了一眼薑月,又低下頭去咳了一聲。薑月嘴唇動了動,還未說話,卻看到趙嵐回身問道:“阿琪怎麼了?”
薑琅上前走了一步,不自覺揉了揉胸口,道:“無妨,著涼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