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月有一瞬間的錯愕,一時分不清他是認真的還是再說胡話。
趙簡的神色很認真,語氣甚至說得上是溫柔的,“嬈嬈不考慮一下?那未定的太子再拚搏十年,也未必有我今日的地位。”
“做我的王妃吧,嬈嬈。”
這樣的氣氛太過融洽,至少與薑月預想的完全不同,原本應該劍拔弩張的兩人竟在討論要不要成婚?
少傾她輕哼一聲,語氣有些僵硬:“你自己都自身難保,還想拉著旁人墊底不成。”
她這話其實是有由來的。
趙簡並非皇太後所出,而是才人木槿所生。按大燕製,嬪位以上的妃子才有資格親自撫養自己誕下的骨肉。彼時還是德妃的謝婉將趙簡領到膝下撫養的做法並無不妥。
但奇就奇在,宮中所有人對這件事都諱莫如深。當年接生的坐婆和在產房伺奉過的宮人都被遣出皇城,散落人間,如針落汪洋。更詭異的是,這些人都死了,就在建康帝駕崩後不久。
如果趙簡僅僅是木槿的兒子,不足以讓皇太後隱忍十餘年,記掛數千個日夜,隻等著建康帝咽下最後一口氣,才將屠戮的刀子伸出。
因為他身上一半的血,來源於她的兒子。
她忌憚著手伸得太快,會引起建康帝的猜疑;又擔心這秘密如果泄露出去,不僅到手的皇後之位會不翼而飛,謝家闔族也會麵臨滅頂之災。
她隻能忍,隻能提心吊膽地將趙簡當做幺子撫養。儘管當年的宮人不一定知道真相,但是她太害怕了,她要抹去一切痕跡,洗刷乾淨任何可能會露出蛛絲馬跡的角落。
她是成功的。
薑月查了兩個月,也沒有找到直接的證據能證明元景帝曾與木槿有過私情,她隻知道木槿在謝婉跟前服侍之前,是重華宮的一名雜灑宮女,而太子趙達每天前往坤寧宮請安時,都會經過重華宮。
在玉泉宮說的那番話,薑月其實是在賭,很顯然,她賭對了。
“貪墨案隻是一個引子,你現在被無數雙眼睛盯著,一旦再有行差踏錯的地方,聖上再偏袒,再想護著你,也無濟於事。”
趙簡的封地在關中,那裡水田肥美,每年上貢的錢糧也是諸藩王中最多的。然則今年的錢糧出了點問題,地方上報的賬目與戶部實際錄入的有點出入,差了一萬餘石。
這些本該上交的錢糧到哪裡去了?是不是秦王趙簡私吞了去?他是不是私自屯積糧草意圖謀反?
一時間針對趙簡的彈劾多了起來,元景帝已經調派官員前去調查此事,而此時趙簡深居秦王府未必沒有皇帝的授意,樹大招風,應適時避其鋒芒。
而此前負責運送上貢錢糧的官員王進之也被請入了大理寺卿,接受調查。不消說,王進之的口供定是會對趙簡不利的。
此時各官署停止辦公,加上皇帝有意的推延,此案進展緩慢。但待到年關一過,謝家為趙簡編織的罪名就會一一被呈上公堂。
趙簡慢條斯理地拿過一張帕子,道:“身正不怕影斜,他們要查便查,那一萬石錢糧不可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跑進王府或王宮,他們隻有王進之的一麵之詞,成不了大氣候。”
趙簡自然不會坐以待斃,派出去的暗衛已經摸清楚那批錢糧的去向,他在薑月麵前這樣說是彆有用意的。
果然,薑月一聽便挑了挑眉,“建福宮一事正好落了口實,貪墨案不論真假,隻會進一步削弱你的威望......”薑月突然頓住話頭,睨了一眼床上的人。
趙簡臉上掩飾不住的笑意,眸子亮晶晶的,見薑月望來,手抵在唇上咳了一聲,欲蓋彌彰道:“嬈嬈接著說,我聽著呢......”
薑月不想說了,緊抿著唇。
趙簡心裡五味雜陳,他知道即使現在坦誠與薑月說“我從未有過以替嫁身份一事要挾你。”或是“必要的時候我可以為你掩飾身份。”之類的話,薑月也不會再信。甚至聽到他認真說起“嫁給我”這種話,她都會覺得他是不是居心不良。因為時機不對。
玉泉宮那晚他太生氣了,也太衝動了,他在看到薑琅借著親弟弟的身份親昵地將牡丹花簪在她的發髻時,怒火占據了他的頭腦,在聽到薑月似乎有些心虛地匆匆打斷薑琅那句未完的如果後,他的理智已經蕩然無存。
而那樣的他遇上滿身是刺的薑月,隻會將互相傷得遍體鱗傷。他清楚地知道,現在的他和薑月,中間隔著一潭深淵。
但是沒關係。
趙簡望著生悶氣的薑月,舔了舔下唇,咂巴出一絲回甘,他要利用這次所謂的契約將她拉回來,她不願意回來也不要緊,蹚水也好,鳧水也罷,隻要沒被淹死,總有一天他要去到她的身邊。
趙簡在榻上坐正了點,往日溫潤與持重又回到臉上,分析道:“嬈嬈說得對,僅憑一份供詞他們定不了本王的罪,他們定有後招。”
“謝家覬覦兵權很久了,謝襄那幾個子侄本來也是要往兵部送的,隻是一直沒找到機會。兵部的路子走不通,他們便鋌而走險將主意打在了本王身上。”
“誣陷,架空,奪權。”
大燕朝設有兵部與大都督府,互相約束分權治理,兵部在軍隊中擁有任免將領、升調派遣官員的權力,而大都督府則掌管軍籍、統兵作戰、管理屯田。
“我現在被太多人盯著,朝堂上多有掣肘,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新帝星一說就是謝家挑起的,欽天監那邊......還須嬈嬈周旋。”
薑月鼻子輕輕哼了一聲。
他眸色變得深沉,說出的話也帶了染血的狠厲,“貪心不足,必遭反噬。他們的手已經伸得夠長了。”
此言不假,自建康帝時起,謝家就一直將女兒往後宮送,直至今日,放眼望去,整座皇宮的有半數妃嬪都出身謝家。不僅如此,朝堂上大多文臣都與謝家沾親帶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