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前......曾淪落風塵,你難道不嫌棄嗎?”
“素娘,我,我無父無母,話說得......不好,手也笨,經常,經常把你表舅燒好的瓷碗打爛,我什麼也不會,隻隻會寫幾個字,你會嫌棄我嗎?”
素娘眼眶裡盈滿了淚水,搖了搖頭,一滴熱淚從眼角滾落。
“那不就行了,人無完人,我,我也不是多好的人。我打小,打小就喜歡你。”陳融光笨拙地幫她擦淚,聲音忽然也變得斷斷續續,“素娘,你彆哭......你一哭,我便也要......哭了。”
成親那日,幾名半大孩童趴在陳融光的茅屋前看熱鬨,他笑了一天,嘴角就沒放下來過,遇著誇新娘子好看的孩子,喜糖也會派多幾顆。
“才不好看呢!我娘說她是狐狸精,臟得很!”
“我娘也說了,她身上又臟又臭!做的糖一定很難吃!”
先前誇新娘子的小孩猶豫地看著手裡的牛皮糖,小心地聞了聞,一點不臭的呀,明明是甜的香的。
“彆吃了!你們給我滾!滾!”陳融光一把搶回糖果,抄起角落趕牛用的長鞭,氣得發顫,像一頭發怒的公牛,低吼道,“她是梁素娘,不是你們說的狐狸精,再讓我聽到我打死你們!”
他是性格溫吞的窮酸書生,這一天卻異常暴躁,執拗地一遍又一遍地強調,“她是梁素娘,是我陳融光的妻子!她是素娘,她是素娘!”
他笨手笨腳,什麼也做不好,卻會在歸家路中,在橋畔停一停,被溪邊浣洗衣裳的小娘子調笑得滿臉通紅,背著書簍的花香和豔羨的眼光再次動身。
他無父無母,卻給了梁素娘一個最好的家。
“我回來了,素娘!”
“素娘?”那聲呼喚驟然遠去,陳融光的麵容忽然變得扭曲,“你以為你還換了名字,就變得乾淨了?”
素娘聽到紛亂的說話聲。有人高高叫了一聲墨竹,麵前猙獰的臉突然倒了下去。
但是四周的聲音沒有停止,它們吱吱喳喳,無孔不入,如同密集又尖銳的針,紮入她的大腦,插入她的心臟,衝向她的小腹。
“她是妓子!”“她叫知歡!”“難怪這麼好看,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正經!”“從良沒多久就嫁人啦,嘖嘖......”“那陳融光是不是被她騙了......”“那她肚子裡的孩子......?”
素娘看不清東西了,她搖晃著,卻沒有倒下,有人扶住了她。她喃喃自語:“我不是......我沒有騙融光,我不臟......”
堂上傳來孫大郎痛呼的聲音,皂吏將殺威棒往回一杵,地板上馬上凹下去一個方形印子。人群中有人抖了一抖。
孫大郎被死死壓製在地上,視線自下而上,看到了某個熟悉身影,眼前一亮,忍著痛叫道:“我無罪,我若是被判了刑,我的家人也會為我敲響登聞鼓,我是無罪的!”
百姓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一個頭戴青色瓜拉帽的中年男人慌張地下意識抬袖遮臉,若不是身邊婆娘攙著怕已站不穩腳了。
薑月與巧心一左一右攙著素娘,薑月不忿道:“孫大郎所述與案情無關,若有懷疑,須得拿出憑證,這般搬弄口舌,有擾亂視聽之嫌,秦王殿下,您說呢?”
趙簡一臉大公無私的模樣,轉身與李大人道:“本王曾說不乾涉辦案,相信幾位大人定能秦庭朗鏡,秉公辦案。”
幾名大人聚在一塊低聲說了幾句,李大人拍響驚堂木,“本案疑點重重,相關證人還在進京路上,擇日再審!孫大郎暫且關押至大理寺!”
那孫大郎被緊緊按在地上,隻能斜著眼睛看素娘,心中的快意掩蓋了臉頰的疼痛,又接著罵道:“你這......”
不知道是誰重重踩了一腳他的手,他半句話沒罵出來,差點咬到舌頭。正待抬頭,卻見到一雙皂靴停在了跟前,他呆呆抬起頭來,想要抓住衣袂一角,卻隻摸到了一縷殘風,“大都督......屬下......”
孫大郎對上趙簡平淡的眼神,忽然冷靜下來了,他明白自此一遭,即使能洗清身上的冤屈,神策軍再也沒有他的位置了,他再也不是大家愛戴的大都統,他再也見不到他的弟兄,他再也上不了戰場,家族因他蒙羞,神策軍以他為恥。
神策軍以你為恥。
思及此,他恨不得血濺三尺,自戕了斷,堂堂七尺男兒,哭得不能自己。
薑月安頓好素娘,洗去一身疲倦,剛從淨房出來,坐在榻上擦拭濕發,就聽到一扇窗動了一下。
“蕊心,你下去歇息吧。”蕊心點了安息香,頷首退下。
“生氣了?”趙簡走近,身上帶著龍涎香,薑月知道他應是剛見完皇帝。
“怎敢?”薑月說著不敢,眼神卻是極不客氣,目前案情尚未厘清,但孫大郎在公堂上那幾句話瞬間將輿論攻勢扭轉,一時間幾乎所有同情素娘的人都變成了攻擊她的人,薑月感到不忿,且不論素娘在這樁案件中有無說謊,那段經曆都不該成為她的罪證。
“她的身份遲早會被人知曉的,你我都無法阻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