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侍從護衛們不動聲色地對視,互相使著眼色——
這是咱們大公子嗎?
好幼稚,好沒氣勢。
剛進屋。
尹飛瀾弗落座便在桌麵“啪”地拍了一下。
“我同謝濯商定了。他前來襄助,順道為你設陣;我將定州港對謝家無條件放開一年。”
尹飛瀾沒好氣地道,“還看什麼?”
謝濯能是什麼好東西!
尹飛瀾承認自己同謝濯談事時存了幾分試探的心思,誰知道這廝談判起來毫不含糊,哪像是對尹蘿有半分情意的樣子?
今日相見,謝濯心無旁騖,就差拿柱香去廟裡充和尚了。
自家的傻妹妹倒好,走著走著還要回頭看一眼。
尹蘿不知道尹飛瀾的內心小劇場,從這短短地兩句話聽出了苗頭:
“謝驚塵是不請自來的?他為什麼要來?”
尹飛瀾固然不喜尹蘿喊這個名字,還是道:“他說接到了一封信,信中言明關嶺大陣有異,不僅沒有阻絕魔氣,連書閣的陣法一同被人改了從未見過的樣式。謝家素來對陣法研究頗深,天下陣法儘知,此行既是為了相助尹家,也是想見見所謂的新陣法。”
“他研究得怎麼樣?”
尹蘿急切追問,“又是誰給他傳的信?”
尹飛瀾白她一眼:“我要是知道,還會繞著彎子同你打啞迷麼?”
他頓了頓,又道:“那陣法在外是新,謝家卻早試驗過,是另一種陣法的改良,隻是一直沒在外人麵前用過。”
尹蘿反應極快:“那豈不是說明謝家有內鬼?”
尹飛瀾讚許地看她一眼,道:
“說不上是內鬼。謝家人太多了,這陣法算不得最精絕的那一類,旁係的子弟都能習得,從他們那裡流出去的也未可知。”
尹蘿:“但也不能排除內鬼的可能。”
“是啊。”
尹飛瀾給自己倒了杯水,“所以謝濯才要留下來。”
他們今早這樁總算是開誠布公的談判,才能成功。
尹飛瀾喝了一口,發現這水甜滋滋的,蹙著眉停下動作望著杯中。
尹蘿以為他得陰陽怪氣兩句,誰知他隨手放到旁邊,轉而提起另一件事:“花池掘地三尺,沒找到任何東西。”
尹飛瀾這個人,對妹妹好像是完全不藏著的。
她先前不問、不表態,尹飛瀾便是一副“這些事你不必知道”“你管好自己就夠了”的態度,現在則是有什麼就說什麼。
尹蘿畢竟是遊戲玩家,很多基礎知識壓根不像本世界的土著世家打小認真學習,好在她有個“幼年走丟”的buff,不知道也很合理。
尹飛瀾主動講解起來:“怨氣滋生需要條件,由此導致邪祟。枉死不平之事堆積過重,便會生怨,改變一方靈氣。書閣中的那具魔屍是變種,除去在將死時大量注入魔氣,也可能是注入魔氣後再接觸了怨氣所致。”
後麵這個知識點尹蘿聽都沒聽過。
魔屍之所以叫魔屍,不就是因為魔氣嘛?怎麼和怨氣搭上的?
此刻門窗皆閉,尹飛瀾還是瞧了眼窗外,才道:“此事我也是偶然得知,如非有意鑽研,不應當知曉這點。”
尹蘿懂他的意思了。
這事是壓根沒告訴剛達成合作的謝驚塵。
咱們世家之間主打一個互相防備。
“並非所有魔屍都能以怨氣增強實力,多會失敗,十不存一。”
尹飛瀾道。
尹蘿:“……”
不是,哥。
怎麼越說越嚇人了。
你說的那個鑽研的人,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尹飛瀾看出她的意思,不快地道:
“瞎想什麼!我是才在秘牢裡試過了。”
尹蘿小聲嗶嗶:“關嶺都快成篩子了。要不——兄長早日把我嫁到蕭家去?”
尹蕭兩家的婚事約定,要等著蕭玄舟那邊的修煉更上一層樓,加上尹蘿接回來也沒幾年,尹家還想著多加教導,也需再養養她的身子,便將正式的婚期定在了三年後。
具體日子屆時再定。
當然其中也不乏尹家自持世家,比之經商而起的蕭家更為優越,這些時日要用來考察蕭玄舟前景的緣故。
尹飛瀾:“……”
他渾身散發著冷氣盯了尹蘿好一陣,壓抑著口吻緩緩道:“關嶺北部的一個鎮子前不久接連發生幾起凶案,鎮守那處的蠢貨怕我責備,不敢上報,眼看瞞不住了才說自己找了壓祟石以為能穩住情形。”
尹蘿恍然:“事情這便串起來了。”
“咱們家護佑關嶺,境內生此橫死大事,必會受到影響。自然,家中陣法結界有所疏漏,此後絕不會再發生。”
尹飛瀾一本正經地說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忽然摸了摸尹蘿的腦袋,指尖撫過先前被他敲出紅印的地方,他分明沒用什麼力氣的,這樣倒顯得他在虐待妹妹了,“事情水落石出,彆怕了。”
尹蘿被突如其來的摸頭殺直接摸愣了,隱隱感覺尹飛瀾說完這些以後,像是鬆了口氣。
尹飛瀾這會兒情緒漸漸好起來,還能同尹蘿開開玩笑:“莫不是敲你一下就能把你敲傻了,怎麼傻呆呆的?”
尹蘿試圖再掙紮:“我不能早點嫁出去嗎?”
尹飛瀾收回手,臉上剛浮現的笑容消失殆儘:“……你就這麼想快點到彆家去?”
“總歸是要嫁的,早些晚些也沒太大區彆。”
現階段從蕭玄舟那裡無法突破結婚日期,不如試試從尹飛瀾這裡下手。
“‘沒太大區彆’。”
尹飛瀾重複著這幾個字,露出熟悉的冷笑,“確實沒有。”
他將那杯擱置的蜜水一飲而儘,重重磕下,拂衣離去。
尹蘿都沒料到他反應能這麼大。
晚間守一領著人過來,說要將梧桐苑的人都帶過去審問一遍。
尹蘿險些以為這是尹飛瀾發怒的手段,而後便反應過來。
與尹飛瀾上次做過的排查和家中例行的背調不同,審問會測試人體內是否有邪氣的存在,還會有接近拷問的流程,工程量完全不是一個檔次。
尹飛瀾終於注意到這點了嗎?
她還以為得再努力段時日,才能讓他願意挪動人力物力。
守一拿出個紅木盒子遞給她:
“這是大公子給您的,是南洲運來的金絲蜜,清甜不膩口。二小姐若是嘗著喜歡,記得派人來傳話,下月家中商隊去南洲,好多帶些回來。”
尹蘿摩挲著盒子邊緣:“我以為……兄長生我的氣,不願理我了。”
守一控製住了表情。
書房裡。
大公子一邊吩咐著細查二小姐身邊的所有人,一邊說二小姐“狼心狗肺”。
說了又認為不妥,改口說是“沒心沒肺”。
轉臉又讓他把金絲蜜送過來。
……這些,二小姐還是不必知道了。
尹蘿抱著盒子道了謝,又問:
“兄長喜歡用些什麼點心?”
守一很想說大公子不喜歡吃點心,但傻子也該知道這會兒應當說出個答案來。
主家過得順心,護衛們也能輕鬆自在。
守一記起大公子曾在梧桐苑用過一塊栗子糕。
“栗子糕。”
守一道,“大公子不喜太甜,二小姐可酌情少放些糖。”
“好,我知道了。”
尹蘿笑眯眯地應下,叮囑道,“請先不要告訴兄長,我想明日給他個驚喜。”
“屬下必守口如瓶!”
-
今日蕭玄舟會來,栗子糕最好是早上做好。
尹蘿起了個大早,在廚房不甚熟練地忙活了一通。
梧桐苑原來的人都被帶走了。
她身邊除了守二,就都是那些精挑細選的護衛。
就衝著這個安全感,也得給尹飛瀾最完美的體驗。
尹蘿在下方的墊紙背麵藏了字——沒有現成的模具,她如今還做不到在糕點上刻字。
護衛傳話,說東廂的半妖想見她。
尹蘿這會兒沒空應付姬令羽。
她也知道姬令羽見她並非是出於什麼愛意不舍,而是血誓和發情的作用。
得不到滿足的妖,在血誓的影響下,會承受血液經脈燒灼之苦。
她本來不打算管姬令羽,誰讓他抵擋不了誘惑,自己撞過來找她。
不用白不用。
卻也不能耽誤她的正事。
“諾,把這個給他送去。”
尹蘿拿起多餘的栗子糕,“我有事要忙,不能過去。”
……
尹飛瀾在曲宴亭。
後方臨湖,清波浩渺;側方是爭奇鬥豔的盛放春景。
“此等景色,堪配百花釀。”
尹飛瀾作為主家,自然要倒酒開詞。
對坐的蕭玄舟與謝驚塵隨著他一同舉杯。
玉杯碰撞清脆悅耳。
蕭玄舟淺嘗輒止,笑道:
“十年上品。”
謝驚塵垂眸靜飲,並不評價。
三人共聚此處,不光是為了賞景飲酒,自是要對近日發生而牽連的事做個交代。
互通了消息,也更好行事。
尹飛瀾以為寒暄到這兒就差不多了,正要切入正題,遠遠地就看見尹蘿朝這邊走來。
曲宴亭這段路有些難走,當初是硬生生辟了條路銜接曲明湖。
尹蘿低頭專注看路,沒有第一時間發覺亭中有三個人。
尹飛瀾頻繁往後投去的視線幾乎同時引起了蕭玄舟與謝驚塵的注意。
二人一齊回身看去。
身著淺橘色留仙裙的女子手中提著食盒,謹慎又靈活地越過崎嶇石子,半垂著臉看不清神色,腦袋上同色的發帶柔軟飛舞。
如一隻歡欣的鳥雀,蹦蹦跳跳地靠近。
蕭玄舟注視了尹蘿數息,目光溫然一如往常,琥珀色的瞳仁中綴了暖融天光,更顯和煦。
謝驚塵則在一眼後便移開,慢慢地飲著杯中剩下的酒。
“尹蘿。”
眼看著人走近了些,尹飛瀾立即用摻了靈力的聲音去喚她。
這時謝驚塵才再度將眼神放了過去。
尹蘿臉上的愉悅在抬首的瞬間定格。
她很明顯地停下了腳步。
也就是這個動作——
尹飛瀾本不覺得這個場景有多麼不妥。
他腦中卻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個荒謬的想法:
這算不算是,曾經的妹夫和將來的妹夫齊聚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