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苑太大,隨侍婢女皆訓練有素,基本沒有聲響。夜間便越發幽靜。
尹蘿頗為意外地側首,正對上裴懷慎慢慢睜開的雙眼。
桃花生豔。
碧瀲溫瀾儘入一眼。
“聞不慣酒氣?”
裴懷慎重複道。
尹蘿搖頭:“這酒香很特彆。”
“加了靈果。”
裴懷慎搭著眼簾,濃密的眼睫將眼中風光儘數收斂,他一一數著,“琉璃蓮,衝霄葉,天狼膽……喝這酒會醉,卻不會吐。酒裡儘是些滋養經脈靈力的好東西,故而稱‘靈酒’,又稱‘千金釀’。”
“這麼說來,你們喝酒倒是變相的修煉了?”
尹蘿道。
裴懷慎嗤笑:“比拚家財、裝點顏麵的東西罷了。即便心思不在修煉上……你當世家公子們都是怎麼敗家產的?”
尹蘿聞言回神,瞳仁微動,一刹眼波流轉。
裴懷慎吊在半空晃動的手指停下。
“你不能喝酒。”
他換了個姿勢,腦後束發散了半身,更顯鬆散閒適,“千金釀再有增益,也是酒。”
好吧。
本來也隻有一瞬間打了主意。
灌不進靈力的身體,喝靈酒不如玩禁術。
尹蘿看著一縷烏發飄蕩到手邊,毫無緣由地想起謝驚塵,道:“你查繁花閣的時候,能否替我留意謝驚塵的護身法器,還有一枚由綺白玉製成的鐲子。”
綺白玉到底是謝驚塵送給她的,這還算輕的;那枚護身法器才是重中之重,醒來後就不在身上,將來麵對謝驚塵要怎麼說?
這可不是隨隨便便的法器。
尹蘿腦中全是裴懷慎那句“敗家產”。
裴懷慎聽見“護身法器”,眉心一跳:
尹蘿還沒解除婚約,謝驚塵便掏心掏肺地把護身法器都送出去了,這等貴公子果真是等著人去騙的。
“你怎麼知道我在查繁花閣?”
裴懷慎睇她一眼。
尹蘿不答反問:“沒有嗎?”
裴懷慎揚了揚眉,默認。
婢女端來醒酒湯。
托盤上另有一碗冰,裴懷慎挾了三塊扔進湯裡,一飲而儘。硬是把解酒喝出了拚酒的架勢。
“倒是提醒我了。”
裴懷慎將碗放回去,不明其意地呢喃了一句。
他看了看尹蘿。
尹蘿:“?”
“明日隨我出門。”
裴懷慎道。
尹蘿頷首:“好。”
應得太快。
裴懷慎不由得多打量她。
尹蘿安然回望。
裴懷慎按住她的肩膀,吩咐婢女:
“出去。”
力道有些大。
尹蘿掙脫不得,但沒有立即躲避的動作。
裴懷慎漫不經心地垂眸,指尖由肩膀移到頸項,拂過時並無力道,抵住她頸側的指腹卒然加重力道。
“嘶——”
尹蘿去逮他的手。
裴懷慎被她抓握著禁錮,沒有動。
手下便是連接心臟跳動的所在。
“疼。”
尹蘿蹙眉,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裴懷慎默然無聲同她對峙一陣,收了手,踏步離去。
……
經過一夜,被按過的肩膀和脖子殘留些微的刺痛感,當場幻視被吸血鬼咬了。
尹蘿特意避開婢女去照了鏡子。
沒有青紫,幾處零星如暈染紅粉的小塊緋色,像是……吻痕?
尹蘿豁然開朗,明白了裴懷慎的用意。
——他就算不好意思直說,難道不能暗示一下嗎?
突然行動打人個措手不及,被阻止了也不解釋,這到底是有心還是廢棄了這項方案。
尹蘿對著“犯罪現場”哽了一陣,關注點歪了歪:
裴懷慎這技巧居然拿捏得剛好。
瞧著真跟吻上去似的。
“娘子,這是公子命人送來的東西。”
婢女通稟,院子裡的卻是幾個護衛,抬著兩箱子東西。
尹蘿這些日子對裴家過分的財力已有了些了解,見到這陣仗,堪稱冷靜尋常地點了下頭:
“放下吧。是什麼東西?”
護衛行了一禮:
“公子請您親自來看。”
“……”
尹蘿向前幾步,“開吧。”
說訓練有素都不帶驕傲的,兩邊的箱子都卡點一齊打開。弗一直麵,尹蘿都要被裡麵的金光閃閃創瞎眼了。
……居然是兩箱子珠寶首飾。
裴懷慎,你們家有錢,世家子喜歡敗家,這我都知道了。
不必身體力行地證明了。
誰家把冰晶珠和玉皇串這麼胡亂堆在箱子裡啊!
“公子說這些就給娘子素日拿著玩兒。”
護衛原封不動地傳話,又捧出兩個小匣子,“這是豐寶齋造的鮫珠頭麵,真正用得上的首飾明日才能到,娘子今日上街姑且委屈一下。”
尹蘿:“……”
委屈。
這可太委屈了。
尹蘿對這個世界根深蒂固的認知便是遊戲,從前尹家、謝家的各色珍品,都是當收支記著,沒有太大反應。
唯有這次,過於直白強大的財富就此鋪陳在眼前,讓她都免不了對遊戲數據心動了一小下下。
站立兩旁的婢女呼吸都靜止了幾息。
尹蘿覺得這應該不是她沒見過世麵的鍋。
完全是裴懷慎太能花錢了。
婢女們用鮫珠頭麵將尹蘿重新裝扮了一遍,還未完成,裴懷慎已經過來了。
他本是在外間喝茶。
沒多久,轉著半杯茶走了進來,通過鏡子看看尹蘿,又側首去直觀看她的臉。
“公子還請稍候,娘子這枚鮫珠釵,配飛仙髻正是好看。”
裴懷慎唇微啟,到底沒說什麼。
待裝點完成。
他隨手放下把玩著的茶杯,不知從哪兒變出了一張麵紗。
“戴上。”
婢女們上前接過,為了不弄亂尹蘿的頭發,動作很輕。許是裴懷慎一直在旁看著緊張了,一下失了力道準頭。
“輕些。”
裴懷慎出聲,扶了扶尹蘿鬢邊,指尖溫熱。
婢女們屏氣斂息。
尹蘿確定了:
今日確實要做戲。
主打一個混淆視聽、以假亂真。
出門前的準備工作細致,出門後就簡單許多了。
流程十分明確:
進一家店,包下大半東西,付賬。
轉入下一家店。
裴懷慎結賬都不帶聽數字的,尹蘿懷疑他買東西的時候也壓根沒太看清式樣區彆,總之就是通殺全場。
“都賣完了?”
外間傳來一道女聲,腳步漸近。
兩名年輕女子前後踏進。
走在前頭便是說話的那位:“我還想是誰這般財大氣粗,竟然是二哥。涉義之事還未解決,二哥還有心在這與——”
她的目光上下掃過尹蘿,目光觸及她領口延展出的一點點紅痕,嗤之以鼻。
“與這青樓女子把臂同遊。”
她身後那個女子拉了她一下,被她甩開。
二人長得有些相似。
“二哥。”
裴玉言見勸不住,神色有些緊張地出來行了一禮,轉向尹蘿,躊躇著不知道叫什麼。
“你難不成還要向這種人見禮?”
裴玉珂不快質問。
裴玉言訥訥地起身,隻對尹蘿頷首示意。
饒是如此裴玉珂也十分不滿。
“二哥一連十日不出澧苑,如今還帶著人上街來招搖。”
裴玉珂諷刺道,“整個泗陽都知你沉溺於一青樓女子,不務正事,隻知揮霍,哪點比得上大哥——”
“玉珂!”
裴玉言慌亂地抱住裴玉珂的手臂,阻止她接下來的話。
裴家同輩每次和裴懷慎吵架怎麼都是搬祖母。
沒點新招嗎?
尹蘿雖然被拉入戰局,但都是旁觀視角,聽到這句“大哥”也不免有些唏噓。
“唔……咳!”
尹蘿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放在唇邊,柔弱無助地朝旁邊彎了彎腰,悶聲咳嗽。
裴懷慎本欲開口,當即扣住尹蘿的肩膀:“怎麼了?”
“這裡一股濁氣。”
尹蘿蹙眉,柔和了嗓音變身夾子,“我不願與這等人同屋,懷慎,我們走吧。”
裴懷慎:“……”
他怔了一瞬。
眼中閃過笑意。
尹蘿:“……”
彆笑了,打配合!
“嗯,我們走吧。”
裴懷慎亦柔聲回應,“不與濁物為伍。”
裴懷慎扶起尹蘿,兩相依偎著踏出門去,將裴玉珂忽視了個徹底。
身後隨即傳來憤怒的聲響,伴隨著事物砸落的動靜。
“噗。”
裴懷慎垂首,悶悶地笑出了聲。
尹蘿眼神死地盯著他。
裴懷慎清了清嗓子,猶帶著笑意道:“離開了濁物,心中歡喜。”
尹蘿:“……”
你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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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懷慎的高效率購物有一定好處,他們去了許多家店,耗費的時間卻不算多。
乘車回到澧苑,從大門走到住處又是一通七彎八繞。
尹蘿記住路線了。
回到院落。
婢女的樣貌全然陌生,換了人。
“奸細已經被處理了。”
裴懷慎走進來,麵上沒了不久前的輕鬆玩鬨,他將一樣東西拋給尹蘿,“把易容去掉,用幻容鎖更便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