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濯所作第一件事, 就是封鎖了尹蘿丟失的消息,沒有大張旗鼓在明麵上尋找。
緣由為何,知情人心知肚明。
正因此, 蕭負雪的決定能尋求的人並不多。
“兄長,我欲召靈。”
蕭負雪端端正正地在兄長麵前跪了下來, “請兄長為我引薦鎮靈守陣之人。”
如果兄長沒有受傷,不必多此一舉。
但同樣的, 他也根本不會接觸到尹蘿。
這是個無解的死局, 從源頭就是錯的。
蕭玄舟怔鬆片刻:“你何須如此求我。”
聲音極輕,語氣隱約自嘲。
蕭負雪疑心自己聽錯。
抬首,兄長麵色如常,垂眸淡淡地望著他:
“不必麻煩, 我為你守陣。”
“可……”
“有神風石。”
蕭玄舟道, “劍意鎮靈, 靈力為輔。我會守住。”
方法是可行的。
蕭負雪相信兄長的劍意足夠壓製魂靈,但勢必會在結束後反噬。
神風石是外物,強行充盈靈力隻會一次次惡化損傷的靈脈。
蕭負雪並未起身, 低聲道:
“謝濯擅陣, ‘一曲鎮靈魂塚息’亦非泛泛……許是更為合適。”
蕭負雪不能直接越過兄長去找謝濯,否則無異於將兄弟鬩牆公之於眾。
蕭玄舟知曉弟弟的冰雪聰明、內心澄明通透卻並非不諳世事,委婉點破關竅。
他並未立即應答。
“權且借兄長名義一用,便說是兄長擔憂她的安危,請我相助。”
蕭負雪目視地麵,看不出情緒起伏,輕而易舉將自己的真心藏於幕後,“不論謝濯開出何等條件,我全盤接受。”
蕭玄舟眸光輕閃:“謝濯對她頗為重視, 你肯相助,他求之不得,不會索要報酬。”
“我非相助。”
蕭負雪聲音愈低,卻不曾遲疑,“隻是助我自己。”
“兄長以為,我隻是對謝濯有所虧欠嗎?”
蕭玄舟無話可說。
眼前的人不是無知幼童。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極力在難以調度的局麵中轉圜。
蕭玄舟幾乎想直言:
即便事成,尹蘿恐怕也不會應下你的真心。
曾與他有過的婚約會成為最大的阻礙,尹蘿實則是有點嫌麻煩的,許多事能不管便不管,反之亦然。
在如沿海浩瀚的紛雜思緒中,釘死這樁還未解除的婚約如一葉扁舟淹沒其中。
“我這便傳信謝濯。”
兩封信是同時到了對方手裡。
展開,內容幾乎如出一轍。
【懇請令弟相助召靈,必……】
【萬請謝公子鎮靈守陣……】
蕭玄舟:“……”
謝驚塵:“……”
信中所注地點不同,為求輕便,兩邊心照不宣以最快速度奔赴。
四人在中間的城池郊外彙合。
前往荊昆路上,他們一行曾路過此地。
如今已物是人非。
尹飛瀾見在場另外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各有思緒,即便心中焦灼難當,還是維持著場麵上的端莊,主動打破這詭異的氛圍:
“諸位能為舍妹之事奔走,尹某不勝感激,莫不敢忘,來日必有重謝。”
謝驚塵:“應當的。”
蕭玄舟:“尹公子言重。”
兩道聲音約莫是重疊著響起,正如那兩封信。
尹飛瀾:“……”
前妹夫和現妹夫齊聚一堂,這還真是漿糊裡拌水泥,越攪越渾。
……不對。
也不好說誰才是“前妹夫”。
尹飛瀾難以描述當下的心情,正如在正事膠著的間隙不得不得分出心神來關注一些必要而荒唐的細枝末節。
“召靈需本人曾長久貼身之物。”
尹飛瀾隻好裝作無事發生,將一小塊料子拿出來,“這是從舍妹家中最喜愛的軟毯所裁下。”
謝驚塵必須回趟尹家的原因也在於此。當初從定陽邊界去荊昆,尹蘿所帶的器具多是新的,又經曆了一番整頓行禮,擱置許多;後來尹蘿在藥廬居住,所乘那輛馬車中的器物實在算不上“長久貼身”。
話音方落,對麵的蕭玄舟同樣拿出了一方手帕。
尹飛瀾:“……”
他都不敢去看旁邊的謝驚塵。
手帕!
我妹妹連手帕都沒送過你,你是怎麼敢來放話撬牆角的啊?
蕭玄舟看見尹飛瀾手中之物,微微頷首:“自然,尹公子的物件更貼合。”
謝驚塵看著蕭玄舟將帕子重新收好。
尹飛瀾勉強點頭。
靜佇旁觀的蕭負雪開口:
“可以開始了嗎?”
謝驚塵看向蕭負雪,蕭家這對雙生子確實相像:“可以。”
蕭玄舟道:“我以劍意助陣,勞煩尹公子為我等護法。”
謝驚塵步伐緩了緩,沒有提出異議。
尹飛瀾肅然應下:“自然。諸位放心,尹某絕不會讓外物侵擾諸位。”
“開始吧。”
召集魂靈一事,以所聚集魂靈數量的增加,風險和難度逐次遞增。能引渡亡靈非常人所能,與多個魂靈鏈接共振、驅策魂靈,對靈力與感知的細微把控要求極高;超出數量的魂靈,即便在短時間內獲得了信息,之後的鎮壓亦不容小覷,稍有不慎便是大規模的鬼亂。
蕭負雪占據陣法中央,那截絨毯放置身前。謝驚塵、蕭玄舟分據兩側,恰如陰陽兩端。
尹飛瀾則在陣法邊緣守護,不跨越打擾。
陣法外風浪大作,無形的吸力聲聲召喚,進入其中後卻是風平浪靜,悄然得異常。
蕭負雪的左眼瞳色漸漸變化,琥珀轉深,化為深濃的紅,逼近烏色,而後轉淡,仿若日光折射的鮮血。
他凝視前方,嘴唇輕動,一連串的低語隨之流瀉。
陣內無聲,蕭負雪的耳邊卻充斥了無數聲響,喋喋不停,灌入他的腦中。不能自控再分辨,最先被吞噬的就是自身。
‘東洲關嶺尹家二小姐,尹蘿。’
‘她死啦。’
‘是呀,早就死啦。’
蕭負雪眼瞳驟縮。
心境動搖,陣法隨之震顫。
謝驚塵心口收縛,無聲緊盯著陣中的蕭負雪,唇色已近蒼白。
“負雪。”
蕭玄舟厲聲沉喝,“不可動搖!”
蕭負雪閉上眼。
‘魂靈安在?’
躁動不息,魂魄接踵。
無一聲回應。
‘尹蘿……來見我。’
左眼赤色轉濃,蕭負雪僵持片刻,猛地睜開眼,吐出一口鮮血。
驚塵弦動,流雲沒入地麵。
琴音泠然,劍意嘯天。
蕭負雪抓住那截料子,使其不被翻湧怨氣的魂靈吞噬,手背血痕交錯,他分不出心神抵擋。
怎麼回事!
尹飛瀾見陣內景象突變,預感不妙,心跳劇烈。
說他僥幸和自欺欺人也好。
他出關後遇上謝驚塵,一路上都表現得更為鎮定,偶爾還能讓一些荒謬的思維占據腦海。
沒事的,柒柒以前丟那麼久都回來了,她吉人自有天相。不靠彆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一定沒事的。
隻有偶爾的間隙,在尹飛瀾思考究竟是誰將她擄走時,微小的念頭才會一晃而過:
當初就不該讓父親將她送走。
她待在哪裡都不安全,誰也沒有保護好她。
他已經兩次弄丟她了。
尹飛瀾,這就是你說的要護好妹妹?
“結果是什麼?”
人先後掠至蕭負雪身邊,將他團團圍住,謝驚塵的聲音緊繃到了極點,近乎疾言厲色。
蕭玄舟伸出兩指在蕭負雪臂上點了幾下。
蕭負雪抓住蕭玄舟的手。
力道大得全然無意識。
“沒有她的魂魄……”
蕭負雪喃喃,顛倒而語無倫次,“魂飛魄散……竟然令她魂飛魄散!”
尹飛瀾聽清字句,眼前天旋地轉。
蕭玄舟表情空白幾息,嗓音沉沉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