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非同小可。”
沈歸鶴注意著她走路的姿勢,步伐並不快,“為什麼相信我?”
尹蘿毫不猶豫地道:“我信你,自然是你值得信任。”
並非全無技巧的盲目。
最開始的對話中,是以她沒有“作惡”的立場展開,讓沈歸鶴在聽見的時候,先站在她的一方考慮。
“……”
沈歸鶴眼睫輕扇,本就慢的步子更緩了,到了嘴邊的話字斟句酌,“我觀蕭公子對你……並無惡意。”
措辭慎之又慎,實際上何止是沒有惡意,可稱得上是親密了。
依謝驚塵在藥廬的舉止,尹蘿與蕭玄舟的婚約或有變更。縱然如此,比起曾經的未婚夫,僅有兩麵之緣的陌生人難道會更值得信任?
尹蘿從這句委婉至極的話中扒拉出了深意,拿出來的路上就已經準備好的說辭:“兄長說,充作謝禮的珠寶奇珍,你隻拿了所需,便能為我這個從未交談過的人奔波。此等品行,如何不能令我相信呢?”
沈歸鶴沉默稍許,微微笑了,頗為隨和包容:
“這樣啊。”
-
回到臨時議事屋,抬頭就看見大家在……修房頂。
就是隔壁那間被偽龍衝破房頂的屋子。
沈歸鶴轉眼就投入了新的木工活,蕭玄舟和蕭負雪居然也在其中。
尹蘿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怎麼說呢,這倆兄弟和建築行業簡直是格格不入。
大概是對世家公子的印象根深蒂固,尹蘿怎麼看都覺得違和。
想起蕭玄舟之前還給她做過飯,尹蘿稍微問了下是否在掖雲天鍛煉出來的技能。
“我們沒有此種修行。”
掖雲天那幾位弟子表現得不是很意外,“但蕭師兄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尹蘿好奇伸耳朵:“為何這麼說?”
弟子們對視一眼,左邊那位道:
“蕭師兄要做的事便沒有做不成的。”
尹蘿:“……”
這話是不是有點太那個那個了。
蕭玄舟在掖雲天的聲望相當不錯嘛。
看樣子走的是“靠譜全能師兄”路線?尹蘿無端聯想到同行時,尹家護衛侍從對蕭玄舟統一默認的聽服……有些人可能就是天生的領導者吧。
修完房頂準備入海。
從基建項目無縫銜接修真冒險。
出發前,沈歸鶴讓尹蘿暫留歇息:
“你畢竟還有腿傷,昨夜至今已經走動太久,不妨留在村子裡。”
蕭玄舟和蕭負雪一同望過來。
外在看不出分毫異樣,走路也並無不妥。
故而兩人都沒發覺她竟有腿傷。
尹蘿連忙道:“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確實達不到立竿見影完好如初的地步,要是骨頭傷到了比較麻煩,她到底隻是外傷,走多了偶爾有痛感,也是皮肉上的。
“真的。”
尹蘿極力證明自己不會拖後腿,甚至原地蹦了下,這種故事大結局,還是和自己息息相關的,當然不能錯過,“瓊海花是療傷靈藥,皮外傷不妨事的。”
蕭玄舟按住她:“悠著些。”
尹蘿想抽手。
這回蕭玄舟倒是很快便放開了。
蕭負雪垂眸,片刻後道:
“還是一道去吧。隻留她一人在此,若有什麼便來不及了。”
這話落在不知情人的耳朵裡,多少是杞人憂天。
然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蕭玄舟勸誡的話懸在舌尖,終究沒說出口。
……
“主力軍”是沈歸鶴和蕭家雙子,師弟師妹們跟著蹭經驗長見識,吃了辟水丹可在水下自如呼吸一段時間。
下水點是之前惡蛟出沒的地方。
尹蘿被趙安筠牽著,身後壓陣的是蕭負雪。
水下的生物齊齊避開他們這些“生麵孔”,尤其親近蕭負雪。
魚群在他身邊轉著圈地遊,貝殼碰撞出獨特聲響,連珊瑚都在他經過時舞蹈。
……海的女兒性轉版?
尹蘿歎為觀止。
多看兩眼都冒犯。
一轉頭,不知名的某個海洋生物將一朵藍色的小花丟給了她。
又是一朵,兩朵……越來越多。
遞過來的花險些要把尹蘿淹沒了,手都接不過來。
趙安筠瞠目結舌:
“你有什麼海族血統嗎?”
尹蘿驚奇道:“還有海族?”
“沒有。”
趙安筠無比誠實,“我瞎說的。”
尹蘿:“……”
有領頭人的好處就是可以安心當混子,沈歸鶴他們找到了地方,是個勉強可以稱為屋子、用巨大扇貝充當牆壁的所在。
半人高的玉台上躺著的男子鮫人特征很明顯,臉色青白,了無生機。
他頭頂的白玉雕花盒子裡放著一顆黑色的珍珠,裡麵的黑氣絲絲縷縷往男子七竅中傳遞。
按照村民的描述,這顆“黑珍珠”就是所謂的龍珠,不過原先它應該是淺青色的。
偽龍的內丹亦與之呼應。
尹蘿站在邊邊上看熱鬨,一股吸力將她拉向玉台,她隱隱察覺到是想讓她像那些黑氣一樣進入鮫人的軀體,極力控製住,瞧著像是偶然站不穩了。
蕭負雪扣住了她的肩,指尖動了動,好像想鬆開,到底沒有。
那方沈歸鶴抬眼同蕭玄舟對了個眼神,伸手拿下龍珠。
“嗤——”
玉台上的鮫人頃刻化為灰飛四散,那份吸力也跟著消失。
圍在旁邊看的弟子們愕然,張嘴驚呼才覺不對,立馬掩住口鼻。
蕭負雪利落側身,點了尹蘿的穴位。
突然不能呼吸的尹蘿:“……”
蕭負雪鼻翼幽微翕動,眉心稍鬆,解了尹蘿的穴道。
尹蘿想說點什麼,又感覺說什麼都不合適。
“鮫人死而身滅。”
蕭玄舟道,“怨氣應是無法養靈。”
沈歸鶴對這類事物更有心得,指了幾處:“屋子裡東西擺放有些講究,我沒見過這等陣法,走勢像是祭靈陣。”
蕭玄舟沉吟:“想用怨氣使人複活?”
沈歸鶴:“怨氣沒有妖魔氣催生,也是無主之氣。”
蕭玄舟頷首:“先抄錄下來,總會有答案。”
他們兩人說話時,千鶴宗和掖雲天的弟子們便跟演默劇似的,比著做反應,一個賽一個的活寶。
出去時費了點功夫,四周旋起的光暈屏障試圖將他們困住,然後就被三位大佬砍完了。
被帶躺就是爽。
尹蘿在思考怨氣複活人的問題,理論層麵做不到,但很明顯偽龍用的就是這個路數——難道尹蘿這具身體很早就死了,是靠著身體裡這些怨氣在活?
這又明顯違背了常識認知。
誰給尹蘿填了怨氣,殺掉她的理由是因為這個?就算是靠著怨氣活又礙著什麼了,不吃人不殺生的。
似乎觸到了邊界,卻也隻是一角。
“呀。”
上了岸,趙安筠指著她腦袋側邊,“它們把花彆在你頭上啦。”
尹蘿伸手摸到了,對著水窪看了看,是那朵藍色的同種花。
“我有沒有可能是龍女什麼的?”
尹蘿義正辭嚴。
趙安筠捧場拍手,雙手掌心向上:“龍女殿下。”
湖藍綴在不飾一物的堆疊烏發間,花瓣舒展若釵蝶隨風招搖,衝淡了她周遭過於沉靜的寂然。
蕭負雪走在他們身後,見她並未取下花,略鬆了口氣,唇角不由得彎起。
-
宗門弟子在門派內放有魂燈,一般遊曆也會有時限,超出則要寫信回宗門,確保安全。
葉項明不想寫信,過來找趙安筠一塊兒去向沈歸鶴求情:“反正師兄在嘛,讓師兄一概同長老解釋。寫信也耗靈力,還要被查字,千裡迢迢的,說不準咱們早先回千鶴宗了。”
趙安筠被他煩得出了門。
尹蘿在屋裡看趙安筠留下的話本。
《道侶是我死敵,怎麼辦?》。
千鶴宗弟子們的精神世界看來很是豐富。
一道身影投落門扉,隨即是敲門聲。
“誰?”
尹蘿正看到掉馬環節,聲音裡都帶著點興致勃勃與期待的餘韻。
門外的身影放下手:“是我。”
蕭玄舟。
為了方便趙安筠回來,門並沒有關嚴實。
“何事?”
尹蘿把話本卷在身後,一本正經。
蕭玄舟收回視線,在她身側落座,目中笑意轉瞬即逝,察覺尹蘿並無寒暄的意願,頓了頓,道:“你失蹤多日,為何不傳信回家中?”
尹蘿渾身一凜。
“你知道召靈探問的結果了。”
蕭玄舟的聲音平靜而篤定。
絲絲縷縷的寒氣從心口躥流四肢百骸。
尹蘿不禁揣測蕭玄舟此時說這些話的用意:
趁大家不備殺人滅口?
她抿著唇一言不發,蕭玄舟似乎並不在乎這點“細枝末節”,眼神流轉在她身上,不帶任何顯然的情緒:
“知曉這件事的人不多,你——裴懷慎告訴了你?”
問句更似肯定。
尹蘿感到了莫大的威脅,終於開口:“你想怎麼樣?”
屋外傳來動靜。
沈歸鶴的聲音在此刻猶如天籟,含著遲疑:“尹二小姐?”
尹蘿猛地看向門外,身形一動,就要站起。
蕭玄舟更快扣住她的手腕,目光深靜:
“婚約不變,我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