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令羽的容貌無可爭議,他的狡詐狠辣也令人印象深刻。
種種症狀和跡象表明,她險些喝下的就是狐狸血。明明有易容他還能精準定位,並提前布局。
這個時間段的姬令羽本該是弱小的。
姬令羽大概率有上一世的記憶。
尹蘿得出結論。
但不能斷定他的記憶是完整版還是殘缺版、現在實力是最初見到的完全體還是上一世後來的狀態。
從什麼時候開始盯上她,沒有直接下手的原因是什麼?
不論如何,姬令羽想報複的心思是肯定的。
半妖奪人心神的容顏外,下頜瘦削,露出來的手臂上有道道劃開後痊愈的痕跡,新舊傷痕交錯,觸目驚心。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樣緊緊攥著她退回手時飄蕩的袖口,溫熱淚水順著砸落在她的手背,眼中積蓄著的所有驟然傾倒,仿佛她收回手這個動作對他都是莫大的打擊。
尹蘿最初看過一眼後就很小心地規避著姬令羽的雙眼,距離太近,防備著他用‘惑心’。
淚水接連落在她的手上,她心裡一驚:這麼敬業?
之前姬令羽被打成那樣都一聲不吭的,彆提是流淚了。
尹蘿多看了兩眼他的眼睛下方,淚水漣漣如珠玉滾落。
……哭得好有技術。
是怎麼哭得這麼慘,還維持住了美感?
尹蘿警惕心更重了,不止在一個袖口藏了可以派上用場的東西,隻要姬令羽敢動——哪怕隻是試圖帶著她往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奔逃,她就會出手。
一道無形的力道隔開了二人。
謝驚塵折返,停在尹蘿身前。
持著棍棒追上來的人群亦被阻攔在幾步之外。
驚塵琴還未撥動。
謝驚塵靜佇,冷冷抬眼:“追逐為何?”
“……”
好拉風。
難怪謝驚塵會說自己的理想伴侶是要‘琴瑟和鳴、共遊四方’。
一起闖蕩江湖、行俠仗義,想想就暢快,不僅少年意氣還很神仙眷侶。
追上來的那幾人互相看看,氣焰弱了幾分:
“這半妖是我們養的,今天打傷了人跑出來,我們要把他捉回去。”
姬令羽沒有執著抓住尹蘿,他身形難支地委頓在地,仿佛“逃跑”這件事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潑墨長發繚繞周身,將那些傷口半遮半掩,配以他的樣貌和泫然低泣,如一幅被毀壞的精致畫卷,旁人都不免心生惋惜。
聽見動靜前來圍觀的人忍不住道:“那也不用把他打成這樣吧?”
“我不是……”
姬令羽虛弱地辯解了一句,“是他們捉了我入藥,我與他們毫無關係,絕不欠他們什麼。”
話儘,垂首就吐出了一口血。
謝驚塵朝姬令羽看去,餘光自然而然地掠過尹蘿,又看向那幾人:“私自豢養半妖違
背律法。”
侵犯人類生存邊界的大多是邪祟,魔受驅使,比如之前的魔屍;妖有意識,部分修成人形後會隱藏身份,隻要不做危害人的事,修士也不會逮著個妖就濫殺無辜,與道義不符。
不允許在家中養妖,跟彆在家裡醞釀魔氣是一個道理。
“我們這不是好心撿了他養嘛。”
那人忌憚著謝驚塵,被那份不知具體的寒意震懾,且氣度不凡一看就知曉是修士,“他還打傷了我們兄弟!我們隻是適當地教訓他。養他也要銀子的,我們花費了那麼多吃穿,叫他幫幫忙罷了。”
姬令羽身上的傷顯然更重,地上那團殷紅的血仿若不祥;身上穿的更提不上好,不過粗糙的布料做成了件衣服罷了。
最開始隻有一個人出於不忍為他說了話,大多數人對妖仍然是害怕、敬而遠之的,可真看到這麼淒慘軟弱、又是人模樣的半妖,難免在青天白日下有了惻隱之心。
零星的幾句指責從人群中飄出來。
那幾人麵露不耐尷尬,要不是謝驚塵在,早就直接把這狐狸綁回去,哪裡用得著在這聽人說這些?
“算了算了,你們愛管就把他領走吧!”
好不容易逮到個狐狸半妖,按古籍記載地去取用鮮血,多次下來沒什麼用處不說,還時常折騰一番;本來是想今天乾脆殺了,取對方的骨頭和毛發做成金貴的靈藥,比血來得方便,誰承想鬨這麼一通。
幾人審時度勢地退讓,嘀嘀咕咕地走了。
姬令羽搖搖晃晃地起身:“多謝、恩人相救。”
說著,又吐出一口血。
圍觀路人不敢太靠近長著狐狸耳朵的姬令羽,到底是親眼看著救下來的,無形中多了點責任感,便試探著問謝驚塵和尹蘿“兩位俠士”是否方便將他送去醫館。
“就是怕又遇到什麼黑心的醫館……要是兩位俠士在,就不用擔心這點了。”
“隔街那家醫館不錯,怕隻怕這夥人又趁著不備下手啊!”
尹蘿從頭到尾除了被碰瓷,基本什麼都沒乾——場子都是謝驚塵鎮住的。
圍觀都是做生意、有活計要乾的,又對半妖敬而遠之,會有這個反應合乎情理邏輯。
可如果這也在姬令羽的算計之中,那他已經開始了解人心了。
尹蘿不禁回憶起遊戲中,那個溫溫柔柔、冷血殘忍的姬令羽。
謝驚塵回首,唇瓣輕啟。
“不用勞煩兩位恩人。”
姬令羽虛弱的嗓音傳來,“我可——”
話沒說完,人暈了。
尹蘿:“……”
好一朵堅強柔韌小黑花。
她默默地和謝驚塵對視,試圖從他眼裡看出鑒茶的光芒。
謝驚塵錯開眼,道:“我們將他送去醫館。”
果然。
謝驚塵叛逆的底色是謝家的嚴謹慎獨、守序正義,他是不會對這種在眼前的‘苦弱’視而不見的。
姬令羽身上的傷實打實,這個局太真了。
尹蘿想了想:“行。”
她要是提出自己去逛,多半會得到“他讓我看顧你”類似的答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還不如免了這一環的拉扯。
謝驚塵把姬令羽放到醫館,同大夫說著話。
尹蘿在櫃台順便買藥。
片刻後。
謝驚塵出來:“走吧。”
尹蘿驚訝:“我們可以走了?”
她探頭往裡麵看了眼,姬令羽正閉眼安靜地躺著,大夫在給他上藥。
謝驚塵不著痕跡地蹙眉,語氣仍是波瀾不驚:
“你還有何事?”
尹蘿笑了一下:“沒有,我們走吧。”
謝驚塵率先邁出醫館,靜候在旁。
尹蘿迎著西斜的日光抬起頭,手搭在額前對著漂浮雲層欣賞了會兒,發覺謝驚塵壓根沒動的意圖:“謝公子,不走嗎?”
謝驚塵淡淡道:“去何處?”
咦?
尹蘿試探地道:“我們耽擱了這麼久,謝公子的事還沒有辦,不妨先去辦正事?”
謝驚塵眉目不動,側臉神色淩淩,清貴疏離:“無妨。”
尹蘿打消了心底猜測:“那我,先繼續逛逛?”
謝驚塵頷首。
尹蘿摸清了街道,鋪子還沒徹底逛完,仍有興致。
謝驚塵不能充當話搭子,但陪逛街既不嫌流程漫長,也不會無所事事地掃興——或許出自教養禮儀。這也足夠了。
日落西山。
尹蘿指著一家酒樓,滿懷期待地看著謝驚塵:“我們在此處解決晚飯吧?”
“……”
謝驚塵以行動回答,走到櫃台,先付了絕對足夠的錢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