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博果爾這樣自然是不能出宮去的,太後便叫他先留在了貴太妃的住處,又想叫人將董鄂婉心接進宮中,卻被博果爾拒絕了。
“我如今能走能動的,平白叫她跟著擔心做什麼?”
博果爾搖頭道,“先不必告訴她,隻說我想在宮裡陪陪額娘便是了。”
昭寧其實是不認同的。
董鄂婉心是博果爾的妻子,她有權利知道博果爾的情況,若是易地而處,她決計不想成為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但博果爾這麼說,太後也同意了,昭寧也不好多說什麼,隻能在回了永壽宮之後私下裡對順治說:
“我覺得,還是早些將襄親王福晉接進宮為好,”
即便剛剛博果爾看起來好似正常人一般,但昭寧始終心中難安,“我聽著太醫的意思,想要解藥總得些時日,難道還能一直瞞著她嗎?”
順治摟著昭寧沉默不語。
從剛剛開始,他幾乎就沒怎麼說過話,整個人仿佛被一種哀傷的情緒籠罩著,像是隨時都能哭出來一樣。
昭寧察覺到順治的不對勁,抬手撫摸他的臉頰問道:“福臨,你能不能告訴我,那秘藥,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何襄親王看著無礙,你們卻都這般擔憂?”
剛剛在慈寧宮她沒敢當著博果爾的麵問,隻是自己猜測怕是個很厲害的藥,如今見順治情緒如此低落,更是驗證了心裡的猜測。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害怕的人,可現在她卻能從他的眼中看到恐懼和無助。
“昭寧,這麼多兄弟中,我跟博果爾是最親近的,”
順治沒有回答昭寧的問題,隻是靠著她喃喃自語,“他雖然隻比我小四歲,卻好似我親手養大的一般,說句實話,在我心裡,他比福全還親。”
“我最是了解他的性子,雖然莽撞卻單純善良,從小到大,我就沒瞧見他為難過哪個奴才,對待親人,更是掏心掏肺的好,”
順治極力壓抑著心裡的傷痛和怒氣,“他一直把靜妃當成姐姐一樣看待的,多少次偷偷往側宮裡順東西,我都是知道的,可靜妃卻要他的命!”
順治終究是忍不住落下淚來,“博果爾才十五歲啊,剛剛娶了親,還沒有孩子,她,她怎麼就能這麼狠心,博果爾又做錯了什麼!”
昭寧不想替靜妃辯解,無論她是有心還是誤傷,終究是叫博果爾受到了傷害,順治氣她恨她,都是應該的。
“若是博果爾有什麼萬一,我一定會殺了她的,”
順治的眼睛通紅,“昭寧,我絕不會再手軟了,我一定會殺了她的!”
“博果爾不會有事的,”昭寧也忍不住流淚,“一定不會有事的。福臨,咱們給他找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太醫治不好就去找外麵的名醫!不是說那是前朝的秘藥嗎,那咱們就去找前朝的太醫,他們一定有辦法的!”
“你說的對!”
順治驚起,“都這個時候了,還等太醫院研究什麼,我這就叫人去尋找前朝太醫,他們定然有解法!”
說罷,他徑直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昭寧沒有跟上去礙事,而是尋來了福嬤嬤,將剛剛問順治的話又問了她。
福嬤嬤神色凝重的問道:“主子知道烏香嗎?”
昭寧搖了搖頭。
“那是前朝時南洋進貢的貢品,萬曆皇帝最喜歡用,說是有壯陽的功效,可這種東西一旦用上就不能停,越用越多,身子就越虛,”
福嬤嬤一臉厭惡,“這秘藥便是以最純的烏香為原料煉製而成的,據說能讓人在快樂中死去。”
昭寧瞬間明白了福嬤嬤口中的烏香是什麼——
鴉片。
這讓所有後人深惡痛絕的東西,竟是這麼早就存在了。
“嬤嬤,這秘藥若是隻用了一點點,也會讓人上癮嗎?”
昭寧追問道,“若是上了癮,可能戒掉?”
福嬤嬤歎道:“若是烏香,用的少倒是沒什麼,便是上了癮,若是有大毅力,也是可以戒掉的。但前朝這秘藥不一樣,它裡麵除了大量的烏香之外,還加了許多彆的東西,據說樣樣都是能叫人上癮的,便是用了一點點,後果也不堪設想。”
福嬤嬤的話讓昭寧輾轉反側了許久,甚至在夜裡夢到了博果爾躺在床上一副癮君子的模樣,嚇得她直接驚坐而起。
順治其實一直未能入眠,見昭寧驚夢,也坐了起來,摟著她輕拍安撫。
昭寧半晌才回過神來,抓住順治的手認真說道:“福臨,不能叫太醫繼續給襄親王用那秘藥。”
順治低聲解釋:“那秘藥一旦沾上了就不能停,若是停了,博果爾會很痛苦的,但若是每日隻給很少的藥,就能讓他如常人般維持許久。”
“你彆擔心,我已經派人出去尋找前朝禦醫了,皇額娘手中的藥還夠博果爾支撐數月,一定來得及。”
昭寧用力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福臨,你聽我說,博果爾他隻吃過一點點秘藥,便是那秘藥再厲害,這麼少的分量,也不會真的叫他有多大的癮,若是就此停藥,便是一時間他很難受,撐過去就好了啊。”
“可若是因為怕他難受就一直給藥,隻會讓他毒性更深,到時候就算是找到前朝太醫,又有什麼用呢!”
昭寧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談劑量談毒性是不對的。
所謂用上就不能停,隻能說明那秘藥成癮性非常大,但並不能說明它就戒不掉啊,博果爾年輕,又常年習武,身體自然很好,撐過幾日發作,說不定就戒掉了。
可若是不忍心他難受,就算按最低的量持續給藥,也不能保證他會不會對秘藥的需求越來越多,藥吃多了虧了身子,再想戒掉,就沒那麼容易了。
順治並沒有覺得昭寧在說夢話,反而很認真的思考著。
他雖然對秘藥的了解不深,但卻是曾經跟湯若望探討過烏香的,湯若望的想法跟昭寧差不多,都是說在剛上癮的時候戒掉最容易,若是等用多了,就真的戒不掉了。
可太醫院卻更主張維持用藥,認為在不了解藥性的情況下戒藥太過危險,不如等研究明白再說。
這兩種辦法各有各的道理,順治也是糾結許久不能下決心,可如今聽到昭寧讚同湯若望的主意,心裡也開始動搖了。
“要不然,先不要叫太醫院給藥,等幾天看看情況?”
順治遲疑的說道,“若是博果爾撐得住,說不定真的就熬過去了。”
昭寧聽到順治答應了,頓時鬆了一口氣,往後一倒,說道:“好,那快睡吧,等天亮了,咱們一起去看看情況。”
……
昭寧從未見過秘藥發作時應該是什麼模樣,但她覺得,至少不應該像博果爾這般滿麵紅光,神采飛揚。
博果爾請安的時候看起來精神極了,貴太妃也不再似昨日心如死灰的模樣,甚至對著昭寧都有了笑臉,仿佛昨日想要至昭寧於死地的人不是她一般。
“昨兒事發突然,一時間我也是嚇壞了,如今瞧著博果爾並沒有妨礙,我這心啊,也就放下了,”
貴太妃拉著太後的手說道,“以前的事都是我不對,是我鬼迷了心竅才會胡說八道,經過這麼一嚇,我也是全都想明白了,今後絕不會再跟皇後娘娘為難。”
說罷,她竟是對著昭寧拜倒,磕頭道:“多謝皇後娘娘大度不與我計較,我在這兒給您賠罪了。”
貴太妃這一跪一拜,把昭寧架了起來,叫她不能說出不願意原諒,可昭寧如今卻沒心思與她演戲,隻是問道:“你又給襄親王吃那藥了?”
“吃了啊,才按照太醫給的分量用了兩次了,博果爾就好了,瞧瞧如今著精神的模樣,怕是能上馬殺敵了!”
貴太妃興高采烈的說道。
不過半日時光,竟然用了兩次藥?!
昭寧晃了晃,差點沒站住。
順治扶住昭寧,卻不似她這般驚慌,而是問博果爾:“當真感覺無礙了嗎?”
博果爾用力點了點頭:“可不是,昨兒我還以為我不行了呢,結果今天起來渾身都是力氣,李太醫果然是太謙虛了,什麼前朝秘藥,豈能難得倒他?”
“如此就好,”順治鬆了一口氣,“今後可不能這麼不小心了,要萬事注意。”
說罷,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貴太妃,說道:“太妃做過的事,也不是一句認錯就能算了的,看在博果爾的份兒上,朕饒你一命,從今日起,你就搬離慈寧宮,去佛堂潛心禮佛吧。”
順治這般處置並沒有跟昭寧商量過,他有些心虛的看向昭寧,心裡盤算著若昭寧不願意放過貴太妃,自己還能再追加些什麼懲罰才好。
可昭寧完全不在意順治怎麼處置貴太妃,她依舊直直盯著博果爾,似乎想要看穿他一樣。
“昭寧?”
順治輕輕晃了晃昭寧,“看什麼呢?”
昭寧這才回過神來,神色複雜的看向順治。
“皇上,您當真覺得襄親王好了嗎?”
昭寧知道自己此時說這些話不合時宜,但她卻是不得不說,“您不覺得,襄親王如今精神的太過詭異了嗎?”
“皇後!就算我得罪了你,可博果爾是無辜的,你有什麼氣隻管往我身上撒,休要詛咒博果爾!”
貴太妃起身怒斥,“哪裡有詭異,你就是見不得他好,非要他虛弱著才行嗎?”
昭寧也不與貴太妃爭辯,隻是道:“我亦是替襄親王擔憂罷了。不若讓襄親王在宮裡多住幾日吧,皇上擔憂他的身子,昨夜一夜未眠,襄親王若是好了,便陪著皇上去養心殿休息吧。”
她又看向貴太妃:“至於您,皇上剛剛已經下了旨讓您去佛堂靜修,您也彆耽擱了,早些收拾了東西動身吧。”
太後昨晚上也沒睡好,今日沒什麼精神,聽了昭寧的話便點頭道:“也好,博果爾,這幾日你就留在養心殿吧,蘇茉兒,看著貴太妃收拾東西,彆叫宮女們帶了什麼不該帶的。昭寧啊,陪我回去歇歇吧。”
太後說了話,所有人隻能應是,博果爾倒是還想求情,卻被貴太妃瞪了一眼,警告他閉嘴。
貴太妃知道今日這懲罰並不算重,所以趕緊痛快應了,好叫昭寧不好再找後賬。
而昭寧的注意力不在貴太妃的身上,她隻想讓貴太妃母子隔開,以免貴太妃再亂來害了博果爾。
順治和昭寧一起扶著太後回去後,昭寧又送順治出門。
行至門口,昭寧悄聲對順治道:“等到了養心殿後,你看著襄親王,不要再叫他吃那藥,便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好了。”
順治點了點頭,抬手揉了揉昭寧的頭發道:“放心,我心裡有數。”
等昭寧再次回到殿內的時候,卻見太後並沒有躺下休息,而是神色深沉的在思索什麼。
見昭寧進來,太後招手叫她坐在身邊,問道:“你是不是也覺得,不該再給博果爾用那東西?”
昭寧點了點頭:“昨夜我跟皇上商定叫襄親王先不要用藥看看情況,卻沒想到貴太妃這麼急,這才多少功夫,竟是就叫襄親王吃了兩次!”
“額娘,我問過福嬤嬤了,那烏香本就有壯陽的功效,吃了之後麵色紅潤精神抖擻是正常的,但也不代表就沒有害處,如今我就是擔心,這多用了兩次藥,會不會造成大禍。”
“彆說是你了,我也沒想到她竟然敢繼續給博果爾吃,”
太後歎了一口氣,“也怪我,昨兒太醫留下藥的時候就應該叫人收起來,不該留在她手裡的。我本以為這當額娘的該最謹慎,可誰能想到她竟會如此,當真是鬼迷了心竅啊!”
“額娘,我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昭寧猶豫道。
太後強笑:“你既然問了,就是想說,那就說吧。”
“我覺得,貴太妃再魯莽,也不會還沒等襄親王發作,無緣無故的就給他喂兩次藥吧?”
昭寧直言道,“隻怕她身邊另有人指點,額娘還是叫人仔細查一查為好。”
太後拍了拍昭寧的手:“你與我想到一處去了,我這不是叫蘇茉兒去查了麼,咱們且等等結果吧。”
……
養心殿裡,順治實在困倦,便叫博果爾先看折子,自己則是去補一補覺。
昭寧的話讓順治原本放下一些的心又提了起來,他這一覺睡得並不好,總是睜開眼睛去看坐在不遠處的博果爾,半睡半醒的眯了一個多時辰,就坐了起來。
博果爾倒是很認真,似乎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可當順治將他批過的折子拿過來看的時候,卻覺得不太對勁。
博果爾一向是很溫和的人,處理政事的時候,大多也會懷柔為主,做不到霹靂手段,可今日,他卻明顯要果決許多,殺伐決斷完全不像是他的性格。
順治正覺得不對勁的時候,有小太監前來上茶,博果爾端起來喝了一口突然啪的一聲將茶杯摔在桌子上,怒斥道:“混賬,這上的是什麼東西,不知道我最討厭喝普洱嗎?”
順治心中一沉,麵色更加凝重。
他從來沒聽說過博果爾不喜歡喝普洱,每次他備了,他都喝的很痛快,而且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博果爾對奴才發怒,還是當著他的麵兒,竟是一點顧忌都沒有。
“不喜歡喝就讓他們換了彆的來,這麼大火氣做什麼,”
順治試探著說道,“那給你上些龍井吧。”
“我也不喜歡喝龍井!”
博果爾對著順治竟然也沒好脾氣,“我最喜歡君山銀針了,皇上怎麼會不知道?若不是皇上這麼不在乎我,這些奴才怎麼敢這般敷衍!”
博果爾這話一出,彆說順治了,屋裡的所有人都發覺了不對勁。
順治給林升使了一個眼色,林升會意的出去叫人請太醫。
“知道了,以後都給你上君山銀針,”
順治好脾氣的哄著,“看折子看累了就休息休息,過來躺一會兒吧。”
博果爾將手裡的筆一丟,也不管筆尖在折子上劃過一條黑線,徑直起身就要往外走,嘴裡高聲道:“就知道皇上嫌棄我,那我還在這兒惹人嫌乾什麼,我要去跑馬!”
“大中午的你跑什麼馬,”
順治趕緊過去拉人,“再說了,就宮裡那小馬場,能跑什麼,等過些時日我帶你去外麵跑。”
博果爾還是鬨個不休,非要出去不可,順治無法,隻能叫人將他給綁了起來,丟在了床上。
李太醫趕來的時候,博果爾已經過了那股子興奮勁兒,眼神迷離的蜷縮在床上,也不吵也不鬨,仿佛神遊天外一般。
順治麵黑如鐵,立在床邊,李太醫請了個安之後也不管順治,徑直叫人將博果爾解開,認真的診脈。
“臣聽說襄親王已經用了兩次藥了?”
李太醫有些不敢置信,“昨日臣明明白白的叮囑過,那藥一日最多用一次,不到襄親王難受的時候不能用,怎麼就用兩次了?”
順治也很想問這個問題。
如今看著弟弟仿若呆滯的模樣,他恨不得現在就去殺了貴太妃!
這哪裡是在救博果爾,分明是想要他的命啊!
“現在應該怎麼辦?”
順治沉聲問道。
李太醫咬牙道:“皇上,臣本想著用最少的藥量先維持著,再細細尋找最穩妥的方法,可如今這兩劑藥下去,卻是拖不得了。這秘藥是決計不能再給襄親王用的,隻能現在就立刻斷藥,熬上幾日再看。”
有句話李太醫沒有說出口——
不到一日的功夫吃了三劑藥,便是賜死,也用不著這麼大的劑量啊!
熬這個字,李太醫一點都沒誇張。
沒過多久,博果爾就從呆滯中清醒過來,開始渾身難受。
此時他自己也發覺不對了,縮在床裡不讓人靠近,身上不停的出著虛汗,卻又覺得冰冷刺骨。
“博果爾,堅強一點,沒什麼大不了的,熬過去就沒事了,”
順治心疼極了,“來,過來吃點東西,才有力氣繼續熬著。”
博果爾又哪裡吃得下,隻是不停的搖頭,強忍著不叫自己哭出來。
沒有人能體會到他如今那種深入骨髓的痛,像是幾萬隻螞蟻在身體裡爬,噬心挖骨,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拆開。
他好想哭,好想叫,卻又不想讓順治看到自己這般模樣,隻能將自己團成一團,以為這樣就能給自己一點點溫暖。
可是一切都是徒勞的,一波波的酸麻癢痛讓他難以自控,終是涕泗橫流,狼狽不堪。
“博果爾,彆怕,難受就哭出來,很快就會過去的。”
順治拿了溫熱的帕子,親手替弟弟擦著臉,“你不是說想帶兵嗎?我答應了,等你好了就讓你去軍中曆練,你是想去福建還是廣西?”
順治不斷的跟博果爾說這話,想叫他轉移注意力,可博果爾此時又哪裡聽得進去?
他自小嬌生慣養,便是手刮破了一個口子,都有人心疼不已,何時受過這樣的罪?
持續不斷的痛苦折磨終是叫他放棄了抵抗,他突然一把抓住順治的手腕,紅著眼睛嘶吼道:“給我藥,給我藥!”
“襄親王,快放手,這可不行!”
林升急忙上前去拉博果爾,卻被博果爾一把甩開,此時的博果爾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發瘋一樣將順治壓倒,惡狠狠的吼著:“給我藥,我叫你給我藥!”
昭寧聽到消息匆匆趕來的時候,博果爾已經被重新綁住了,蜷在床上嗚嗚的亂叫,李太醫跪在地上,正在給順治看手腕。
“怎麼回事,傷到手了?”
昭寧徑直走到順治身邊,就想蹲下來查看。
順治用另外一隻手拉了她一把,叫她坐在身邊,說道:“彆擔心,剛讓那小子抓了一把而已。”
李太醫點頭附和道:“回皇後娘娘,皇上的手腕沒有大礙,若是不放心,臣拿些祛瘀止痛的藥膏給皇上塗上。”
“不必了,你還是去看著襄親王吧,”
順治揮了揮手,然後轉向昭寧,“額娘那兒可查到什麼了?”
昭寧搖了搖頭:“貴太妃很安靜的去了佛堂,她身邊伺候的人都排查了一遍,也沒查出什麼不對來。額娘的意思是先不要打草驚蛇,叫人暗中盯著他們,看看能不能找出什麼異常。”
順治點頭道:“嗯,後宮裡你也要盯緊了,不要讓人趁機生事。”
“放心吧,我剛剛已經跟惠妃和石福晉說過了,六宮中的人暫時不許往外走動,各宮往佛堂的去路也都有人暗中盯著,但凡有可疑之人,全都細查。”
昭寧擔憂的看向依舊掙紮不休的博果爾,“皇上隻管顧著襄親王就是了,我雖然幫不上什麼忙,但也不會叫後宮的事再讓你操心。”
順治勉強的笑了笑,將頭靠在昭寧的肩膀上,低聲道:“還好有你在。”
第72章
之後一連數日,除了上朝之外,順治都一直守在養心殿。
博果爾的情況時好時壞,好的時候與常人無異,還能幫著順治批折子,可一旦藥性發作起來,就會陷入痛苦和瘋狂。
破口大罵隻是小事,最怕的是他控製不住,傷人傷己。
順治無法,一發現不對就隻能叫人將博果爾綁起來,隻是用太軟的繩子捆不住他,用結實的,又叫他一身的淤痕。
順治自己身上也有不經意間被博果爾弄出的傷痕,他隻是草草塗了藥,吩咐伺候的不許聲張,不願博果爾再有更多的心理負擔。
昭寧幫不上什麼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一日三餐盯著順治多用些,又叮囑林升看著博果爾不發作的時候,讓順治睡一會兒。
博果爾終究是年輕體壯,熬了幾日之後,情況明顯在好轉,每日裡發病的次數變少了不說,即便是發作起來,他也能控製住自己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雲開雨霽就在眼前,順治的心情好了許多,終於在博果爾睡下後離開了養心殿,往永壽宮去了。
昭寧這幾日精神也不太好,夜裡總是驚夢不斷,白日裡除了研究順治的三餐,也不做旁的事,故而順治進來的時候,就看到昭寧正靠在窗邊發呆。
“快入秋了,彆總趴在窗口,當心受了風。”
順治嘴裡這麼說著,卻靠過去坐在了昭寧的身邊。
昭寧回頭看他,隻見他眼下是遮不住的青黑。
“福臨,我困了,”昭寧伸手摟住順治的脖子,喃喃撒嬌,“你陪我睡一會兒好不好?”
順治輕笑,直接將昭寧打橫抱了起來,送到了床上。
謹雅手腳麻利的替昭寧拆了頭發脫了外衣,順治不用宮女們伺候,自己解了外衫丟在一邊,然後爬上床,摟著昭寧鑽進了被子裡。
溫香軟玉在懷,順治心中卻無半分琦念,他真的是太累了。
昭寧伸手在順治的身上輕輕的有規律的拍著,不多時,就聽到了順治輕輕的鼾聲。
她停下手,抬頭看去,隻見順治雙目緊閉,已然進入夢境,然而眉頭卻依舊緊鎖。
在這種禍國殃民的毒物麵前,即便是帝王也無能為力,昭寧可以想象這幾日順治看著博果爾痛苦掙紮時的心疼和無助,好在他們的堅持是有回報的,也許再堅持一段日子,博果爾就好了。
昭寧伸手握住順治的手,也閉上了眼睛。
他們都太累了,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等再醒來,又會是新的開始。
……
正如所有人所盼望的那樣,博果爾好似真的撐過來了。
一連兩日沒再發作過,博果爾吃飽睡足,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就連李太醫在給他診脈的時候,都露出了笑容。
“王爺的脈象看起來已無大礙,但這秘藥畢竟叵測,您還是要當心隨時會有反複,”
李太醫殷殷叮囑,“今後切記決不能再沾惹類似的東西,否則危害更大。”
博果爾點了點頭:“知道了,我會當心的。”
“既然還有複發的可能,那你還是在宮裡多留幾日吧,”
順治開口說道,“朕叫人在西三所給你收拾出一處住處,讓你福晉也進宮來陪你住些時日。”
博果爾握了握拳頭,隻覺不如往日有力,也不推脫,點頭應了。
等太醫和奴才們都退下去後,他起身走到順治的麵前,跪下端端正正的行了一個大禮。
順治也不攔著他,等他磕完了頭也不叫起,隻是含笑問道:“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多謝九哥救命之恩,”博果爾抬頭看著順治,眼睛亮晶晶的,“若非您一直不放棄,我這一生怕是要毀了。”
在發作痛苦之時,博果爾曾經對著順治破口大罵,罵他荼毒兄弟,不顧念手足之情,如今回想起來,卻是滿心的愧疚。
若要博果爾自己說,便是打死他也是應該的,但順治卻從不計較,依舊哄著他陪著他,堅決不給他再用藥,終是跟他一起堅持過來了。
這絕對不是一個皇上應該做的事,而是一個哥哥對弟弟真心的疼愛,故而博果爾也沒叫皇上,而是稱一句九哥。
這是從小護著他看著他長大的哥哥,在他心中,甚至比貴太妃還要更親一些,長兄如父,便該如此吧。
博果爾心中感慨萬千,順治卻不願意讓弟弟多想,抬手在博果爾頭頂拍了一記,斥道:“少在這兒裝乖,趕緊起來收拾乾淨自己,當心叫你福晉瞧見你這邋遢模樣嫌棄你。”
博果爾捂著腦門嘿嘿一笑,自己爬了起來,卻道:“皇兄這番有感而發的模樣,難不成曾經被皇嫂嫌棄過?”
順治抬手做出要打的模樣,嚇得博果爾轉身就跑,出門時差點撞到了剛過來的昭寧,他趕緊請安道歉,然後在順治出來抓他之前,一溜煙沒影了。
“看來襄親王是真的好了,”
昭寧輕笑,“襄親王福晉剛剛已經進了宮,想是實在坐不住了,我正要去慈寧宮請安,你可要一起啊?”
媳婦兒相邀,順治又怎能不答應?
他神采飛揚的一揮手,高聲道:“小的伺候皇後娘娘走好!”
慈寧宮裡,董鄂婉心正坐著陪太後說話,臉色卻看起來並不太好。
一開始宮裡傳來消息說博果爾要在宮裡住幾日的時候,她還沒當回事,隻當是朝廷有事,順治留他。
可一連幾日博果爾都沒回府,甚至連隻言片語都沒傳回來,卻是叫董鄂婉心開始心慌了。
再加上朝中並無大事發生,董鄂婉心又叫人問了董鄂鄂碩,也沒問出個所以然,故而她實在是憋不住了,乾脆自己進宮來看看情況。
這不是董鄂婉心第一次來慈寧宮請安了,她新婚後第三日,就被博果爾帶著進了宮,沒見到博果爾的生母貴太妃,卻是陪著太後用了一頓午膳。
太後疼愛博果爾,對董鄂婉心自然和善,今日她雖然來的突兀,但太後也沒為難她,隻叫她坐下喝茶。
董鄂婉心畢竟年紀小,又是新婚,臉皮薄,一盞茶喝完,也沒好意思開口問博果爾的事,正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卻見順治和昭寧攜手而來。
該請安的請安,該行禮的行禮,殿內一陣忙亂之後,順治陪著太後說話,而昭寧則是拉著董鄂婉心坐到了另外一邊。
“皇後娘娘,我——”董鄂婉心麵對昭寧倒是沒有麵對太後那般猶豫,開口問道,“我想問問,我家王爺他,他——”
“你想問他怎麼好幾天不回府?”
昭寧眯著眼睛笑道,“那你不該問我呀,該去問襄親王才對。”
董鄂婉心臉頰緋紅:“我都沒見著他呢,怎麼問呀?”
昭寧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引得順治和太後問她笑什麼,昭寧卻道:“沒什麼,隻是突然想吃肉骨頭了。”
這個年代沒有狗糧這麼一說,那就權用肉骨頭代替吧。
“想吃就叫他們上,”
剛從順治口中得知博果爾已經沒事了,太後也是心情大好,“正好今日你弟妹也在,咱們一家五口,好好的一起用一頓午膳。”
順治狐疑的看著昭寧,總覺得她說的肉骨頭,並不是真正的肉骨頭。
就像是她之前說過的大豬蹄子、爛黃瓜、花心大蘿卜一樣,恐怕是意有所指吧?
也不知道她怎麼就這麼喜歡用吃的來意指,倒叫他不知道一會兒該不該下嘴了。
太後說是一家五口,那自然便是一家五口,隻不過博果爾好好洗了個澡,故而來的晚了一些。
在看到博果爾的一刹那,董鄂婉心眼圈一紅,差點哭出來。
這才幾日不見,為何他瘦了一大圈,連衣服都看著鬆鬆垮垮的了?
昭寧見狀推了一把董鄂婉心,叫她撲向了博果爾的方向,博果爾趕緊將人接住,也不敢去怪昭寧,隻能柔聲對著董鄂婉心說道:“小心些,彆摔到了。”
順治走到昭寧身邊,將她摟過來,附耳道:“你愛看這個?”
昭寧得意的挑了挑下巴,意猶未儘的低聲道:“他們太靦腆了,沒有話本子上寫的好看。”
順治輕嗬了一聲,又道:“要不你來示範一下,按照話本子應該怎麼演?”
說著,他故意又湊近了些,嚇得昭寧趕緊伸手將他擋住。
昭寧十分靈活的蹦躂到太後的身邊,有恃無恐的對著順治眨眼睛,順治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額娘,您瞧瞧,都是您慣的。”
太後無語,嫌棄的瞪了順治一眼——
自己做的好事自己不認,往她這個老娘身上推,真是個“孝順”的好兒子。
今兒所有人都很高興,用膳的時候也無人計較什麼“食不言”,都是邊吃邊聊。
昭寧一邊啃著肉骨頭,一邊逗著董鄂婉心說話,董鄂婉心臉皮薄,臉頰一直緋紅,端的是美豔不可方物,博果爾見她羞的不敢動筷子,連忙給她夾菜,說道:“皇嫂愛玩笑,你彆理她,多吃點。”
董鄂婉心美目輕轉,看向博果爾,隻見他看著自己,眼神裡帶著前所未有的親昵。
董鄂婉心心中驚喜,突然覺得,她一直在意的博果爾和昭寧之間,並沒有她想的那種關係。
自始至終,博果爾一直在看著她,而昭寧也與順治親密無間,也許一直以來,都是她想多了吧。
博果爾與昭寧之間的關係,一直都是董鄂婉心的心結,今日這一頓午膳下來,卻是叫她心中的一片烏雲散去,看著博果爾的眼神,也更加的溫柔。
而博果爾經過這麼一場劫難,也有幾分大徹大悟之感。
他對昭寧的情誼,多少有些求而不得的遺憾,讓這份青春懵懂的感情一直縈繞在心間,久久不散。
可如今,他卻是看開了,眼見著昭寧與順治琴瑟和諧,他心中滿是祝福,再無半點酸澀,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更願意去珍惜跟董鄂婉心的情分。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這是他在養心殿偶然看到順治順手寫的一行字,卻深深感受到順治對昭寧的情誼,他羨慕這樣的情誼,也想擁有一個這樣的人。
今日他一進慈寧宮,就看到董鄂婉心紅著眼眶看著他,眼神裡全是擔心和心疼。
那一刻,他才真正的意識到,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是他的妻子,是要跟他相伴一生的人。
新婚至今,他其實對她算不得好,可她卻依舊將他放在心上,那他,為何不去珍惜呢?
博果爾悄悄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握住了董鄂婉心的手。
他沒有說話,隻是緊緊的握著,董鄂婉心一開始有些驚慌,慢慢的,也學著回握,兩個人的手緊密的交疊在一處,他們的心,也離得更近了些。
董鄂婉心並沒有出宮去,而是跟著博果爾一起留在了宮裡。
這一下午,他們一起攜手在宮中同遊,博果爾帶著董鄂婉心去看了他小時候的住處,上學的學堂,曾經玩耍的花園假山,還有他喜歡的角角落落。
他試著敞開自己的心扉,讓他的妻子走進他的世界,從此以後,不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董鄂婉心從來沒覺得紫禁城竟是個這麼有意思的地方。
有了博果爾的陪伴和講述,這座在她印象中死氣沉沉的皇城,如今到處都是故事。
董鄂婉心是個很敏感的姑娘,她能感受到博果爾的變化,而她也樂於接受這種變化。
她曾經想過隻做一個合格的襄親王福晉,可如今,她卻真正的想要成為他的妻子了。
夜裡,一對璧人相擁著坐在屋頂上看星星。
這是董鄂婉心這輩子從未做過的事情,他們坐在高高的屋脊上,似乎離經叛道不合規矩,但她在他的懷裡,就什麼都不怕了。
晚風襲來,帶來陣陣涼意,董鄂婉心被吹得精神的很,可博果爾卻是打了一個哈欠,又打了一個哈欠。
“爺困了,咱們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董鄂婉心抬頭看向博果爾,心疼的撫摸著他瘦削的下巴,“爺要是喜歡看星星,以後每天晚上我都陪你上來看,好不好?”
博果爾含笑點頭,拉著董鄂婉心站起身來,正打算抱著她跳下去,卻突然感覺體內一陣酸麻,腳下一軟,竟是沒站住,從屋頂上滾落了下去!
董鄂婉心一陣驚呼,守在院子裡的林全聽到聲音立刻進來查看,卻見博果爾滿頭冷汗,用力的抓住他的手說道:“送我去養心殿!”
……
今夜順治是在永壽宮的,他跟昭寧剛梳洗完,就聽到林升在外麵焦急的稟告:“皇上,不好了,襄親王從屋頂上滾下來了!”
順治大驚,立刻伸手去拿外衫,邊穿邊問道:“好端端的他爬到屋頂上乾什麼去了?怎麼會滾下來?”
林升趕緊上前幫忙:“說是陪福晉在屋頂上看星星,想要下來的時候沒站住。”
“彆著急,西三所的房頂才多高,院子裡也沒有什麼花樹,便是不小心摔下來,也不會有事的。”
昭寧嘴裡安慰著順治,手上穿衣服的動作也沒停。
話是這麼說,但現在涉及到博果爾的事,總是叫人不免心驚。
永壽宮和養心殿離得近,帝後二人很快便到了,一進門,就看到董鄂婉心站在當中,哭紅了眼睛。
順治看了昭寧一眼,昭寧點了點頭,上前拉住董鄂婉心安慰道:“你彆急,不會有事的。”
順治則是越過二人,直接進了寢殿。
寢殿內,博果爾被綁在床上,嘴裡也塞了布條,嗚嗚的說不出話來。
林全急得直哭,見順治進來,撲跪過來說道:“皇上,我家王爺不想叫福晉見到他這樣子,所以讓人將自己綁起來,叫堵了嘴。”
順治知道這是秘藥又發作了,跨過林全走到床邊,問李太醫:“上午不是說脈象無礙了嗎,怎麼這麼快又發作了?”
李太醫麵色鐵青,回到:“回皇上,臣看襄親王這情況,不像是單純的複發,而是又接觸了這類的藥。”
順治大驚,立刻轉頭去看林全,怒道:“今兒下午博果爾去哪兒了,吃過什麼東西,還不趕緊說清楚!”
林全也著實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今天他從未曾離開過博果爾身側,但凡博果爾入口的東西,他都是先嘗過的,更何況還有董鄂婉心也一直跟著,怎麼會又碰到了不該碰的東西呢?
林全的記性很好,迅速將博果爾今兒去的地方和用過的東西都說了一遍,可不管是順治還是李太醫,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一時間殿內陷入沉默,隻有博果爾還在痛苦的掙紮著。
殿外,昭寧拉著董鄂婉心坐下,也在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董鄂婉心嚇壞了,將當時的場景說了一遍,然後問道:“皇後娘娘,他剛剛說不許我進去,是不是怪我讓他受了傷?”
“哪有的事,這與你有什麼乾係,”
昭寧安撫道,“你不要多想,男人嘛,總是愛麵子的,估摸著他是不想讓你看到他狼狽的樣子,等收拾好了,自然就想見你了。”
董鄂婉心點了點頭,卻依舊垂淚。
她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但所有人都不想讓她知道,她也沒有任何辦法。
順治帶著李太醫從殿內出來,昭寧和董鄂婉心趕緊迎了上去。
“襄親王如何了?”昭寧開口問道。
順治沒有回答,卻對著董鄂婉心道:“讓太醫給你診診脈。”
董鄂婉心錯愕的看向昭寧,昭寧則是看向順治,卻見他眉頭緊鎖,神色凝重。
“李太醫是宮中聖手,叫他給你請個脈也好。”
昭寧推著董鄂婉心重新坐下,“彆怕,就是請個平安脈罷了。”
李太醫上前跪下來診脈,這一診卻是診了許久方才放開了手,起身道:“福晉,請將您身上帶著的香包配飾都摘下來,讓臣查驗一下。”
董鄂婉心不知所措的問道:“可是我的脈象有問題?”
李太醫卻隻是道:“臣得先查驗一下,才能有定論。”
林升送來一個托盤,昭寧想要幫著董鄂婉心摘飾品,卻被順治拉到了一旁,不許她動手。
昭寧心中一沉,猜到了這是真的出問題了。
因為要留在宮裡的緣故,董鄂婉心已經換了一身常服,身上帶著的首飾並不多,一個織金的香囊,一串白玉壓襟,兩個寶石戒指再加上一套金絲鑲嵌紅寶石的頭飾,最特彆的是她帶著的耳墜子,是石榴的造型,鏤空的石榴皮裡隱約可見一顆顆小巧的石榴籽,甚是精美。
李太醫上前挨個檢查,最終正是停在了這一對石榴耳墜子上,
李太醫拿起那耳墜子,湊到鼻子前仔細的聞了聞,又舉起來在燭火前照著看了看,然後問道:“福晉,這裡麵的石榴籽,是用什麼做的?”
董鄂婉心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李太醫又道:“福晉,臣要將這石榴籽取出來查驗一下,怕是會弄壞了這耳墜子。”
還不等董鄂婉心開口,順治直接說道:“你隻管查驗就是了。”
李太醫應了一聲,叫人尋了把剪刀來,小心翼翼的將那石榴皮剪開。
金絲性軟,很容易就被剪斷了,裡麵的石榴籽被李太醫小心的倒在了白布上,卻是一個個晶瑩剔透,紅的煞是好看。
李太醫拿過一個銀勺子,在其中一顆石榴籽上用力一壓,石榴籽立刻就被壓成了粉末。
“皇上,您看,這石榴籽並不是玉石雕刻的,而是用藥粉製成,”
李太醫挑起一點藥粉嘗了嘗,“這藥粉,應是用來催情的。”
順治和昭寧一起看向董鄂婉心。
董鄂婉心嚇得後退了兩步,驚道:“這耳墜子是午後宮女送過來的,我瞧著精致就換上了,我,我不知道裡麵有藥啊!”
“林升,去查!”
順治怒喝,“朕現在就要知道,是誰讓往西三所送這東西的!”
昭寧卻是臉色瞬間變白,開口說道:“是我,是我叫人給襄親王福晉送些日用的衣服和首飾的。”
董鄂婉心進宮的時候並沒想到要留在宮裡,故而沒帶什麼東西,昭寧便叫人挑了一些送去,想著先叫她用著,卻怎麼也沒想到,竟是她送去的東西出了問題。
第73章
聽到昭寧這話,順治反倒是冷靜了下來。
“你彆慌,就算東西是你吩咐送去的,但總不是你親自挑選的這對耳墜子吧?”
順治安撫道,“我是叫他們去查一下這耳墜子的來源,這藥丸隻能是在做的時候就放進去的,應該不是宮裡的東西。”
昭寧點了點頭,心裡卻埋怨自己大意了。
這種特殊的時刻,送到博果爾身邊的東西她就該仔仔細細的檢查清楚的,怎麼就能叫人鑽了空子呢?
也不知道這催情的藥會不會對博果爾有影響,若是有什麼萬一——
昭寧心中惶恐,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彆多想,”順治將昭寧的雙手緊緊握住,“此事與你無關。”
昭寧是皇後,賞賜下去東西本就是吩咐一句即可,若是非得說她沒有親自驗看,著實是苛求了。
而且這耳墜子做的如此精巧,便是昭寧提前看了,怕也是看不出異常的。
“今日博果爾就留在養心殿吧,福晉先回去休息,”
順治對董鄂婉心說道,“這幾日你就留在西三所,暫時不要出宮。”
董鄂婉心自然是想留下來照顧博果爾的,但順治這麼說,她也不敢不從,隻能最後問道:“皇上,臣妾隻想知道,王爺他如今到底如何了。”
“他沒事,西三所的屋頂矮,摔下來也隻有些擦碰而已,隻是因為這藥,他現在不適宜見人,等他好了,再叫他去找你。”
順治知道博果爾不願意讓董鄂婉心知道秘藥之事,故而避重就輕的隱去了實情,隻說了董鄂婉心知道的部分。
董鄂婉心以為是□□發作,麵色一紅,心裡其實覺得自己該陪著的,畢竟是夫妻,便是中了藥又怕什麼呢?
可這麼多人在,她又怎麼好意思說出這種話,隻能紅著臉告退了。
等董鄂婉心走後,昭寧立刻問道:“李太醫,可是這催情的藥引發了襄親王的舊疾?”
李太醫點了點頭:“回皇後娘娘,這□□裡有一味藥與秘藥中相同,若是尋常人用了,其實並無大礙,但襄親王舊疾未愈,被這藥一引,發作的更厲害了。”
“皇上,你覺得,這是巧合嗎?”
昭寧仔細看著那一顆顆紅通通的石榴籽,“這耳墜子做的如此精巧,尋常人哪裡能尋得來,若不是衝著襄親王去的,又是拿來做什麼的呢?”
順治臉色一黑,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反倒是李太醫直愣愣的說道:“這藥丸看著像玉石,其實很是鬆散,隻需帶著晃動,便會有細碎的粉末散出來,讓身邊的人中招。若是想要加深功效,隻需將它投入水中,立時就會溶開。”
順治:……
這紫禁城裡還有幾個男人值得有人做出這麼精巧的□□?
給誰準備的,不用查就知道!
一想到這手段是對著自己來的,順治就覺得哪哪都不自在,氣的手一揮,怒道:“閉嘴,研究這勞什子做什麼,再胡說八道當心朕摘了你的腦袋!”
還想再講講這藥丸成分的李太醫:……?
皇上這火氣也太大了,話都不讓人說完,還是得開些消火的湯藥送來才好。
加很多黃連的那一種。
……
昭寧本以為,這耳墜子不過是誤傷而已,少量的藥粉並不能對博果爾造成什麼傷害,然而第二天早上她到養心殿送早飯的時候,卻又聽到了博果爾嘶啞的悶吼。
順治應是一夜未眠,眼睛裡滿是血絲,幸而今日不必上朝,能叫他窩在躺椅上歇一歇。
“怎麼這麼快又發作了?”
昭寧驚訝的問道。
順治語氣低沉:“是從昨天晚上一直鬨到了現在,沒停過。”
怎麼會這樣?
昭寧愕然,即便是最開始的那幾日,也從未曾有過發作一整晚的情況啊!
“昭寧,我,我有些害怕了,”
順治撐起來摟住昭寧的腰,靠在她的肩膀上,“李太醫說,若是一直這麼下去,博果爾的身子會受不住的,若是再過一兩個時辰他的症狀還不能減弱,就必須得給他繼續用藥了。”
昭寧的心頓時一沉。
若是當真繼續用藥,就意味著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了,博果爾永遠也戒不掉這可怕的東西了。
“就沒有彆的辦法了嗎?要不乾脆將他打暈行嗎?”
昭寧實在是不忍心看到博果爾這麼年輕就要依賴秘藥生存,他還想上戰場,若是當真用了藥,那他這一輩子,可能就毀了。
“若是有辦法,我又豈會不試?”
順治苦笑,“但凡能用的手段都已經試過了,他就算是暈過去,也會很快就疼醒。昭寧,我也很清楚一旦用藥的後果,但若是不用,難道當真眼睜睜的看著他疼死過去嗎?”
昭寧明白,順治這麼說就意味著,他已經動搖了。
昭寧心裡很難受,眼圈也紅了,哽咽道:“可是福臨,他還那麼年輕,他真的願意成為秘藥的俘虜,一輩子被這藥控製著嗎?我知道你心疼他,但上一次咱們不是也熬過來了,就不能再試試嗎?”
順治也在流淚:“但凡還有一點希望,我都不會放棄他,可如今,就連李太醫都妥協了。”
帝後二人相擁而泣,麵對這個艱難的抉擇,他們都無法輕易下決心,然而博果爾一聲聲的哀鳴又如同催命符一般,讓他們沒有更多的時間來權衡。
得到了消息的太後匆匆而來,進了寢殿隻看了博果爾一眼,淚水就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之前那段日子,順治不叫她來看博果爾,她隻是聽奴才們說博果爾的情形,遠不如親眼所見的震撼和痛心。
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前段時間還挺拔的像是一顆小青鬆一般的孩子,怎麼就被折磨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了?
他被捆著手腳,嘴裡塞著布條,卻還是不斷的扭曲蠕動,額頭上青筋暴起,眼睛瞪得血紅,從嗓子深處發出一聲聲哀鳴,仿佛正在承受著難以想象的酷刑折磨。
“額娘,咱們出去說話。”
太後進來的太快,順治沒來得及阻攔,此時方才過來,扶著太後就想帶她出去。
太後卻是不肯走,邊哭邊道:“他都這樣了你還不肯讓我來看他,你是想等他死了,再讓我來給他收屍嗎?”
太後這話說的太重,順治立刻跪了下來,也哭道:“額娘,我是怕您承受不住啊!若我能以身相替,我又怎麼忍心看他如此?”
昭寧也跟著跪下勸道:“額娘,皇上最是心疼襄親王,他如今也是心痛如絞!可現在最要緊的還是接下來要如何處置,還請額娘移步到外麵商議。”
太後也是一時情難自已,見兒子媳婦如此,也道自己說得太過了,趕緊伸手將他們拉了起來,叫他們扶著走出了寢殿。
順治和昭寧扶著太後在外麵坐下,太後拉著順治的手道:“福臨,你彆怪額娘,額娘也不是怪你,就是,太心疼博果爾了。”
順治陪著太後坐下,搖頭道:“我知道的,額娘,我跟您的心情是一樣的,怎麼會怪您呢?”
人在情緒激動的時候,難免會口不擇言,順治能理解太後的心痛,自然不會怪她。
“我聽說李太醫是主張繼續用藥的,你是怎麼想的?”
太後畢竟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很快冷靜了下來。
順治抬頭看向昭寧,昭寧咬了咬嘴唇,卻不知道該給出怎樣的建議。
“不要為難昭寧,”
太後看到順治如此,便知道他是還沒拿定主意,乾脆說道,“既然你沒有主意,那便聽我的,叫李太醫用藥吧。”
“可是額娘,這藥一旦用上,就戒不掉了,”
順治依舊糾結,“博果爾還想領兵呢,我,我怕他以後會恨我。”
“他是我大清的襄親王,即便是不領兵,也可以入朝領差事,總不會差的,”
太後冷靜的說道,“如今叫他好好活下去才是重點,我信得過李太醫,他既然說了得用藥,那就是拖不得了。”
“今日這個決定是我做的,將來他要是恨,那便叫他恨我。他既然叫我一聲皇額娘,我就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去死,隻要能活著,便是廢了,我也能養他一輩子。”
昭寧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話。
她並沒有任何立場去反對太後做的決定,因為這是一個母親的選擇。
繼續熬下去的風險太大,沒有人能保證能不能成功,所以太後選擇了更加安全的辦法。
不管用什麼方法,她要她的孩子好好的活下去。
博果爾終究還是吃下了那決定他命運的一劑藥,症狀迅速的得到了緩解,很快他便不再掙紮,軟軟的昏睡了過去。
太後坐在床邊,親手拿著帕子擦去博果爾額頭上的冷汗,問道:“李太醫,這藥以後該怎麼用,你詳細說清楚,以免再用的不對。”
李太醫有些猶豫的說道:“回太後,若要儘量維持少用藥,最好是等王爺發作起來實在忍受不住再用。”
“若是不想讓他發作呢?”太後追問。
“那就得加大劑量,定時服用,”李太醫答道,“可若是如此,很難維持住藥量,隻怕以後會越用越多。”
太後思索了一下,又問:“若是用的多了,可供應的上?”
李太醫回道:“目前剩下的秘藥還夠維持一陣子,若要一直用藥,需要派人采買大量的烏香來提純才行。”
“采買倒是好說,叫人去南洋就是了,隻是烏香是禁藥,若大張旗鼓的用,怕是瞞不住人的,”
順治沉吟道,“額娘,您覺得此事叫孫延齡去辦如何?”
太後點了點頭:“皇上說的有理,我也覺得叫他去辦不錯。”
昭寧站在一旁,卻是聽不懂這母子兩個的對話。
既是不想讓人知道,又為何要選心思莫測的孫延齡呢?
若是他當真有異心,孔四貞又該怎麼辦。
“昭寧,這件事不要叫阿貞知道,”
順治開口叮囑了一聲,“她知道了,怕是要鬨的。”
昭寧一肚子疑問,但當著太後的麵,也隻能點頭應了下來。
直到夜裡兩人相擁在床上的時候,昭寧才悄悄問道:“福臨,為何要讓孫延齡去辦這件事?”
“他本就是廣西人,跟南洋又自己的貿易渠道,能悄無聲息的將東西買進來。”順治解釋道。
“隻是因為這個?”昭寧卻有些不信。
順治揉了揉昭寧的頭發:“還能是為了什麼,彆多想,我跟額娘也是想給他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若他當真沒有異心,才好將阿貞放心的交給他。”
“那若是他有異心呢?”昭寧又問道。
“自然不會告訴他這東西是拿來做什麼的,就算他有異心,也傷不到博果爾,”
順治答道,“而且除了他這條路,我也會另外叫人通過彆的辦法去買,也就算是多個途徑罷了。”
順治隻說給博果爾買藥的事,卻絕口不提若是孫延齡有異心要如何處置。
“福臨,彆叫阿貞再傷心了,她已經做的夠好了。”
昭寧忍不住替孔四貞多說了一句,她是真的很心疼這個懂事的小姑娘。
順治輕輕的嗯了一聲,隨即進入了夢鄉,而昭寧卻是久久不能入睡。
短短兩天時間裡,發生了太多的事了。
原本幾乎已經好了的博果爾,突然因為一對耳墜子再次陷入地獄,剛剛升起的希望立刻破滅,而這一次,也許隻是厄運的開端。
可偏偏這對耳墜子至今查不到出處,隻知道是她叫人送的,是董鄂婉心親手掛在耳朵上的,是她們兩個無意間將博果爾推到了這樣的境地。
昭寧感覺自己很累,但卻怎麼也睡不著。
就像是有什麼重物壓在她的心上,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卻又無能為力,充滿了無助的感覺。
她至今無法接受博果爾以後會變成一個癮君子的事實,但她又能怎麼辦呢?
就連李太醫都不敢讓博果爾再熬下去,除了繼續用藥,他們彆無選擇。
昭寧就這麼睜著眼睛從天黑到天亮,直到林升敲門進來叫順治起身的時候,她依舊未能入眠。
順治一睜開眼睛,就對上昭寧那紅腫的雙眼,不由得一聲歎息,心疼的將昭寧摟緊,低啞的說道:“眼睛紅的像兔子一樣,快閉上再睡一會兒。”
昭寧卻不想一個人躺著,掙紮著起來道:“我陪你用了早膳再睡。”
可她人還沒完全起來,就覺得頭暈目眩,眼前一黑又跌回了床上。
“昭寧!”
順治大驚,趕緊將昭寧抱回枕頭上躺好,高聲道,“林升,快去請太醫。”
昭寧此時隻覺得心跳如雷,耳邊嗡嗡作響,完全聽不到順治的聲音,更是控製不了自己的身體。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的嗡鳴聲退去,昭寧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太醫還沒到,順治和一屋子的奴才焦急的守在床前。
“不是說今兒要上朝嗎?”
昭寧還是有些暈,但已經能說話了,“還不快點更衣用膳,彆又餓著肚子去。”
“到底是哪裡不舒服,頭暈嗎?”
順治焦急的握著昭寧的手,“你還管我上不上朝,看看你的臉色,白的像紙一樣!”
“我沒事,應該就是剛剛起來的太急了,謹雅,給我拿塊糖吃。”
昭寧掙紮著想要起來,卻被順治一把按住。
“都這樣了你還惦記著吃糖!”
順治簡直哭笑不得,“可彆折騰了,太醫等會兒就到了。”
“我真的沒事,吃塊糖就好了,”
昭寧接過謹雅遞過來的糖自己塞進嘴裡,甜甜的味道讓她頓時覺得沒有那麼難受了,她伸手推了推順治道:“快去收拾上朝吧,我等著太醫來看過再起來就是了。”
順治仔細看了看昭寧的臉色,見她已經沒有剛剛那麼蒼白了,才直起身來,一邊讓林全給他穿衣裳一邊道:“不急,等太醫看過了我再去上朝。”
太醫匆匆而來,絲毫不敢耽擱,把了脈之後問道:“皇後娘娘近日飲食如何?”
謹雅答道:“這兩日吃的很少,不足往日半數。”
太醫又問:“睡的可好?”
謹雅看向昭寧,昭寧搖了搖頭道:“幾乎沒怎麼合眼。”
“那就是了,娘娘這是勞累太過飲食不足所致,”
太醫收起了手枕,“隻需多用些飯菜,再好生睡上幾個時辰,便無礙了。”
昭寧自己心裡也有數,她就是熬了兩夜沒睡,再加上吃的少低血糖了,剛剛吃了塊糖,如今已經好多了。
“皇上聽到了,我沒事的,你快去上朝吧,我能照顧好自己的。”
昭寧對著順治微笑道。
順治卻是不信她,轉頭對福嬤嬤吩咐道:“嬤嬤幫朕好生看著她,她若是不肯好好吃好好睡,就叫進寶到前麵來告訴朕。”
說罷,他用力揉了一下昭寧散亂的頭發,方才轉身離去。
昭寧懊惱的捂著自己的頭頂,隻覺得再這麼下去,她大概真的離脫發不遠了。
還沒等她抱怨,福嬤嬤就板著臉過來扶她起來,口中道:“主子先起來精神一下,一會兒才有胃口吃東西。”
昭寧有些心虛的對著福嬤嬤笑了笑,撒嬌道:“那嬤嬤幫我梳頭發吧。”
福嬤嬤瞪了瞪眼睛,一肚子的念叨又憋了回去。
自從跟著昭寧之後,她是千萬個小心注意,說句逾矩的話,真真是將昭寧當成自己的閨女一般精心的養著,如今見她這般模樣,哪有不心疼的?
“以後不管是為了什麼,主子都得好好顧惜自己的身子,哪能不好好吃飯睡覺呢?”
福嬤嬤當真拿了梳子來給昭寧梳頭發,“瞧瞧這頭發看著都沒光澤了。”
“我覺著吧,應該是因為我昨兒沒洗頭發。”
昭寧開著玩笑。
福嬤嬤也笑了:“哪有人天天洗頭發的?您本來就愛散著頭發,若不好好保養,當心掉光了。”
昭寧縮了縮脖子,覺得脫發簡直是個千古難題。
她伸手撈了一縷自己的長發放在眼前仔細看了看——
嗯,還挺好的,沒有分叉。
福嬤嬤本就是故意嚇唬昭寧,見她聽進去了,也不再多言,而是動作利索的將昭寧的一頭烏發編了個粗粗的大辮子,又叫她自己拿著發尾,去找了條紅繩給她綁頭發。
昭寧覺得新奇,舉著辮子問道:“這紅繩有什麼說法嗎?”
福嬤嬤笑道:“我小的時候啊,老人說小孩子若是不好好吃飯,就用紅繩綁起來,準能叫他們聽話。”
昭寧也不知道真假,但卻有一種被疼惜的感覺,美滋滋的又瞧了瞧那紅繩,方才放下,隨著福嬤嬤去用膳。
有福嬤嬤看著,昭寧這一頓倒是吃的不少,她想出去走走消消食,卻被福嬤嬤塞進了被子裡。
“剛吃飽就睡覺會胖的!”昭寧舉手抗議。
福嬤嬤將她的手塞回去,說道:“就是吃了飽了才容易犯困,主子隻管閉上眼睛,什麼都不用想,奴才陪著你呢。”
昭寧聽話的閉上了眼睛,手裡抓著自己辮尾的紅繩,耳邊是福嬤嬤低低的吟唱,不知道唱的是哪裡的古曲,婉轉悠揚,帶著柔情和寵溺。
福嬤嬤的手輕輕的拍在她的被子上,就像是媽媽一樣,趕走了昭寧心中的恐懼和擔憂,讓她慢慢陷入了夢鄉。
昭寧這一覺睡了很久,她再次醒來的時候,順治已經回來了,就坐在窗邊看折子。
“今兒不用去陪著襄親王嗎?”
昭寧懶懶的坐起來,扒著床邊探頭看著順治。
“剛剛去過了,博果爾已經沒有大礙,李太醫給他用了一次藥,我叫他去西三所瞧瞧他福晉,”
順治放下手中的折子,走到床邊將昭寧拉起來,“他不想叫他福晉知道實情,但我覺著不該瞞著,所以叫他自己去說。”
“是不該瞞著,”
昭寧點了點頭,“總不能一輩子將襄親王拘在宮裡,日後還得是他福晉多操心。”
順治輕笑:“如今你倒是有幾分長嫂如母的樣子了。”
昭寧從鼻子裡擠出一聲輕哼,然後抬手勾住順治的脖子,噘著嘴道:“我有那麼老嗎?”
順治低頭用目光在昭寧身上逡巡了一圈,意味深長的說道:“你不老,你還小呢。”
昭寧:……小?
她哪裡小了?
她一點都不小!
第74章
順治不可能永遠將博果爾留在宮裡,幾日後,博果爾帶著董鄂婉心以及李太醫備好的一箱藥,一起出宮回府去了。
臨彆時,昭寧再見博果爾,卻覺得他跟以前不一樣了。
即便是那日在慈寧宮一起用膳的時候,博果爾雖然瘦弱,卻也是生機勃勃的模樣,而如今,他卻是一臉沉靜,看不出喜怒。
目送博果爾夫婦遠去後,昭寧開口問道:“福臨,襄親王他是不是生氣了?”
順治搖了搖頭,神色複雜:“他什麼都沒說,讓吃藥吃藥,讓吃飯吃飯,聽話極了,可是我總覺得,他心裡是恨我的。”
昭寧握緊了順治的手,卻不知該如何勸慰。
博果爾是該有恨,一個大好青年從此以後要依賴藥物而生存,這是多麼悲哀的事情。
可他又不能說恨,因為順治和太後這麼做,也是為了保全他的性命。
博果爾一向是個懂事的孩子,即便是心裡再難受,他也是默默的忍著,依舊努力去做一個聽話的兒子和弟弟,可他畢竟年輕,又如何能藏得住心事?
就連昭寧都看出他的不對勁,更何況是更了解他的順治和太後呢?
“你不是派人去尋找前朝太醫了嗎?這藥既然是他們所製,說不定當真有什麼破解的辦法呢。”
昭寧這話隻是安慰順治罷了,她心裡清楚,這藥一旦上癮,又哪裡有什麼解法,若要戒掉,隻能憑自己的意誌和強健的身體熬過去。
博果爾並不是什麼意誌堅定的人,身體雖然不錯但卻生在這個醫療水平落後的年代,再加上太後和順治舍不得他冒險,便是她勸過幾次讓順治再試試,順治依舊是搖頭。
天家富貴,順治和太後覺得無論博果爾需要多少藥,他們都給得起,所以他們並不會像昭寧這般,對讓博果爾戒藥那麼執著。
昭寧心裡替博果爾擔憂,但卻也沒有辦法改變太後和順治的想法,隻能眼睜睜的看著。
可她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雖然她對烏香了解不深,但當真是隻要一直供著,人就不會有事嗎?
這個問題,隻能留給時間去解答了。
幫不了博果爾,但昭寧還有一件事可以查,那就是那對兒害得博果爾複發的石榴籽耳墜子。
一件這麼精巧的首飾總不可能平白出現在宮裡,而能接觸到昭寧送給董鄂婉心東西的人,總共就那麼幾個。
去庫房裡挑東西的是謹雲,當時在場的還有負責看管庫房的小太監小勇子和負責拿東西出去的宮女禾苗,這三人分開說出的選出來的東西完全一致,所以可以證明,至少東西從庫房裡送出去的時候,還沒有那對耳墜子,而謹雲和小勇子,也是沒有嫌疑的。
禾苗捧了東西出去後,送到了負責登記造冊的小太監小尹子處,小尹子記錄了選好的東西,記錄上也跟謹雲三人說的對得上,之後禾苗便將東西給了負責跑腿的小宮女鳴兒。
禾苗跟鳴兒交接的時候,並沒有核對過東西,所以此時已經無人能證明,鳴兒拿到的東西裡是否有了變化。
鳴兒一路將東西送到西三所,路上沒有與任何人說話停留,到了西三所之後,鳴兒便將東西給了西三所當值的宮女粉黛,粉黛將東西送進了董鄂婉心的房內。
西三所本就是臨時收拾出來的,除了粉黛之外,再沒有其他奴才出入了,故而能對這些東西做手腳的,隻有禾苗、鳴兒和粉黛三人而已。
謹雲仔細將這一切都講給昭寧聽,複又說道:“這三個宮女都已經進了尚方院,但審了幾日,依舊沒審出什麼來。”
昭寧閉著眼睛在腦海裡複盤整個過程,突然問道:“那些東西在登記之後,就再也沒人核對過了?”
謹雲點頭應道:“是,因為有登記的單子在,若是少了東西定然會被發現,故而沒人敢亂來,所以宮裡一向是不再核對。”
“那麼,若是這個負責登記的小尹子悄悄往裡麵塞點的東西,會有人發現嗎?”
昭寧又問道。
謹雲愣了一下,搖了搖頭道:“若是他動的手腳,確實很難被發現,不過,小尹子是吳總管的乾兒子,從小就跟著吳總管在禦前伺候,前不久才被派到庫房做事。吳總管一向很疼他,他什麼都不缺的,若說他能被人收買,卻是不太可能。”
“吳良輔的乾兒子,從小在禦前伺候的人,突然被派到庫房做個登記造冊的活計,謹雲,你就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若當真如謹雲說的,吳良輔很是疼愛小尹子,那便是要曆練,十三衙門那麼多位置,哪裡不能曆練,為什麼偏偏要去一個毫無存在感的庫房做個見不到主子的活計呢?
那庫房不屬於任何一宮,是惠妃和石映月整理出的一些無主之物,有些是前朝留下來的,有些是各地進貢沒有分出去的,往常很少用到。
若不是昭寧覺得給董鄂婉心自己宮裡的東西不太妥當,叫人去開了那庫房,平日裡壓根沒有人會過去動裡麵的東西。
從風風光光的禦前太監到無人問津的庫房登記員,這落差,可不是一句曆練能說明的。
“奴才這就帶人去拿了小尹子問話。”
謹雲也覺得昭寧說的有道理。
昭寧卻道:“你先去找一趟林升,畢竟是吳良輔的人,還是他出麵更方便些。”
……
是夜,尚方院內燈火通明。
小尹子被掛在架子上,已經受了刑,渾身都是傷痕。
林升坐在他對麵,無聊的打了個哈欠,說道:“我說小尹子啊,咱們也算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這尚方院的手段,你多少也聽說過吧?”
“如今我手下留情,是為著咱們相熟一場的情分,你若是再這麼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可叫他們上手段了。”
尚方院本就是主理宮中刑罰的地方,審問人的手段自然不會是揮揮鞭子這麼簡單,但厲害的手段若是上了,便是招了,人也廢了。
小尹子渾身一顫,艱難的開口說道:“我若是招了,也是死路一條,沒什麼差彆。”
“那差彆可就大了,”林升十分有耐心的分析,“你說這死吧,也分怎麼死對不對?這痛痛快快的死跟受儘酷刑活活疼死,還是有很大區彆的。”
“你也是個明白人,我也不蒙你說能保你的性命,但若是你叫我好交差,我可以送你一杯毒酒,然後幫你把家裡人都送出京去,如何?”
小尹子眼神一動,開口又道:“我還要一千兩銀子。”
林升卻搖了搖頭:“銀子我給得起,但你家裡人接的起嗎?一千兩銀子,你怕不是想讓他們給你陪葬吧!”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小尹子家裡不過是最普通的農戶,突然得了這麼一大筆錢,怕是要家破人亡的。
“這樣,我送他們去盛京,並且在那兒給他們買五十畝良田,足夠他們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林升給出自己的建議,“盛京那邊的我也有幾個朋友,還能幫著關照一下。”
“多謝林總管,”小尹子閉了閉眼,仿佛下定了決心,“放我下來吧,站久了,累得慌。”
“成啊,來人,去準備些酒菜來,我們哥倆喝幾杯。”
林全得意一笑,大方的揮手放人。
左右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必要為難他呢?
相識一場,一起喝頓送行酒,到也算是沒白認識了。
這一夜,尚方院內推杯換盞,燈火燃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昭寧和順治剛用了早膳,林升便過來回話了。
“回萬歲爺,主子娘娘,小尹子招了,”
林升一夜未眠,剛洗了個冷水澡去了酒氣,發辮還濕著,“他說那石榴籽的耳墜子不是他的,是他偷來的。”
“從哪兒偷來的?”昭寧問道。
林升抬頭小心翼翼的看了順治一眼,順治皺眉道:“有什麼就說什麼,看朕做甚!”
“是從吳良輔那兒偷來的,”
林升回道,“萬歲爺,可不是奴才胡說冤枉他啊,尚方院裡一堆人都聽到了的。”
也難怪林升要解釋這麼一句,那石榴籽的藥粉是催情用的,吳良輔一個太監,要那玩意做什麼?
“小尹子說,那耳墜子,是吳良輔在宮外花了大價錢找人做的,說是要送給宮裡的主子的,”
林升繼續說道,“小尹子偷拿的時候,本以為不過是尋常的耳墜子,想拿走換些銀子而已,可吳良輔卻是發了大火,他才知道那耳墜子不同尋常。”
“那日鳴兒去找他登記的時候,他正琢磨著應該怎麼處置那對耳墜子,既不會害了人,又不會被吳良輔發現,靈機一動便偷偷放在了給襄親王福晉的首飾裡,想著就算襄親王福晉當真帶了,也是跟襄親王在一塊兒,算是成人之美了,可卻不想闖下了大禍。”
“確定他沒有隱瞞了嗎?”順治問道。
林升點頭:“萬歲爺放心,他家裡人都在奴才手裡,他不敢胡說的。奴才已經叫人往宮外去他說的那家鋪子查證了,一會兒應該就會有消息。”
其實小尹子既然能說出吳良輔買東西的鋪子,那就絕對不會是在胡說,隻是吳良輔做這種東西,到底要做什麼?
“昭寧,此事你彆管了,我叫人拿了吳良輔到乾清宮裡去審。”
順治有種預感,吳良輔這麼做絕對是藏著齷齪心思的,他不想叫昭寧汙了耳朵。
可昭寧卻堅持道:“東西既然是借了我的旨意送過去的,我總得弄清楚前因後果才行,若是你不肯告訴我,我晚上肯定睡不好的。”
順治無奈的看著昭寧,昭寧抓著他的手晃了晃。
“好吧,你要聽也行,但說好了,聽了便過了,不許胡思亂想。”
順治拿昭寧沒辦法,隻能妥協。
昭寧自是滿口答應,與順治一起去了乾清宮。
……
吳良輔這幾日一直心緒不寧,總覺得要出事。
他手眼通天,自然知道石榴籽耳墜子的事,卻不知這玩意到底是怎麼跑到董鄂婉心手裡去的。
可他卻是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他知道一直有人在暗中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或者說,這段時間,有人在暗中盯著宮裡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這些人有的是尚方院的暗探,有的是蘇茉兒的暗線,有的則是來自謹雲逐漸建立起來的關係網。
三方聯手將整個紫禁城嚴密監控著,任何風吹草動都無法逃過。
所以吳良輔即使明知道事情不妙,卻也不敢再動,但好在當日他出去做那耳墜子的時候留了個心眼,一共做了兩副,但賬麵上,記得卻隻有一副。
董鄂婉心拿到的是其中一副,另一副,則是早就送了出去。
所以吳良輔也沒有那麼慌,就算是查到他頭上,他隻管推說董鄂婉心那一副與他無關,想來也查不出什麼證據的。
故而吳良輔被傳進了乾清宮,對上順治和昭寧時,依舊笑容滿麵的請安,沒有絲毫的慌亂。
“奴才給萬歲爺、主子娘娘請安。”
吳良輔樂嗬嗬的行禮。
“有你這麼好的奴才在,朕能安的了嗎?”
順治冷笑道,“吳良輔,朕這些年給你的恩寵是不是太多了,叫你忘記了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哎呦,萬歲爺,您這麼說不是要奴才的命嗎?”
吳良輔連連磕頭,“奴才的一切都是萬歲爺給的,奴才決計不敢忘!”
“你倒是還知道,”順治示意林升將那放著一隻耳墜子的托盤送到吳良輔的麵前,“那你現在就給朕說說,這玩意你買來,是打算用在誰身上啊?”
吳良輔裝出大驚失色的模樣,又磕頭道:“萬歲爺息怒,奴才萬死!奴才,奴才也是受人所托,才,才,萬歲爺,奴才已經找人仔細問過了,這裡麵的藥隻有催情的功效,決計不會傷身啊!”
“奴才糊塗,奴才也是覺得這不過是夫妻情趣之物,無傷大雅,才敢幫忙的,還請萬歲爺降罪!”
“無傷大雅,”順治狂怒,“就是因為你這情趣之物,害了襄親王,吳良輔,你有幾個腦袋能賠?!”
吳良輔繼續大驚:“襄親王?怎麼會害了襄親王?這東西奴才是給了董鄂庶妃啊,她怎麼會——”
董鄂婉瑜?
昭寧瞪大了眼睛,這事兒怎麼又能扯上董鄂婉瑜了?
“吳良輔,你說你將耳墜子給了董鄂庶妃,按你的意思,是董鄂庶妃明知道這耳墜子裡裝了催情的藥,還將它送到了襄親王福晉的麵前?”
昭寧故意沒有提及小尹子之事,就是想要試一試吳良輔。
吳良輔回道:“回皇後娘娘,奴才實在是不知道內情啊,但奴才覺得,董鄂庶妃與襄親王福晉是親姐妹,也許,也許是誤送了?不如還是派人去問一問董鄂庶妃吧。”
吳良輔嘴裡說的事情跟之前小尹子招出的事情完全不相乾,一時間昭寧也有些懵,不知道到底是吳良輔胡亂攀扯,還是小尹子胡說。
“林升,你親自去將董鄂庶妃帶來。”順治開口吩咐道。
林升領命而去,不多時,一臉怪異的回來,手裡捧著一個盒子,身後跟著董鄂婉瑜。
“皇上,這是董鄂庶妃交給奴才的。”
林升上前打開盒子,裡麵竟也是一對石榴籽耳墜子,跟董鄂婉心的那一副一模一樣。
昭寧伸手想要拿起來看個仔細,卻被順治攔住了。
順治暗瞪了昭寧一眼,低聲斥了一句“什麼都敢碰”,然後叫人去找李太醫。
董鄂婉瑜跪在地上,抬頭看著昭寧和順治的互動,又側頭去看跪在身邊的吳良輔,突然笑了。
“你做下這等無恥之事,還有臉笑?”順治斥道。
“無恥?”
董鄂婉瑜卻並不畏懼,“深宮寂寞,奴才不過是自己找個樂子罷了,皇上又不曾招幸,這耳墜子不管有什麼用,都是用在奴才一人身上,怎麼就無恥了?”
曾經在人前總是溫婉嬌媚的董鄂婉瑜,如今卻像是一隻刺蝟一般豎起渾身的尖刺,想要紮傷所有靠近她的人。
“皇上給不了的,奴才難道還不能自己想想辦法嗎?”
董鄂婉瑜嘲諷的看著順治,“皇上放心,奴才乾淨的很,絕沒有讓您失了顏麵。”
昭寧有些怔忪的望向董鄂婉瑜,實難想象到底經曆了什麼事,讓她變成了如今這樣。
她曾經一意想要求得聖寵,而如今對順治卻是沒有半分的柔情,像是帶著無儘的怨恨一般。
她真的是曆史上那位獨占天恩的董鄂妃嗎?
昭寧第一次懷疑自己的判斷,這樣性情的女子,真的能讓順治傾心以對生死相隨嗎?
順治卻不再搭理董鄂婉瑜,覺得與她多說隻是惡心自己罷了。
他並不認為自己有哪裡對不起董鄂婉瑜,一開始就是董鄂婉瑜自己願意進宮的,他從未曾強迫過她。
至於給她什麼位份,給不給她寵愛,那自然全憑他的心意。
這後宮裡的女人多了,他還能全都寵愛?
若不受寵就要鬨出這種幺蛾子,那她就該死。
乾清宮裡再次陷入沉默,直到李太醫匆匆趕來,順治方才開口叫他去檢查那對石榴籽耳墜子。
李太醫再次剪開了一隻耳墜子,查驗片刻回道:“皇上,這裡麵的藥粉,與之前的那一隻,的確是一樣的。”
吳良輔趕緊大聲道:“這才是奴才給董鄂庶妃的那一對兒,萬歲爺,襄親王福晉那對兒,真的不關奴才的事兒啊!”
若非有小尹子這一遭,吳良輔此時已經是完全撇清了嫌疑,然而如今,在場的人卻無人信他。
“就算是這兩對耳墜子完全一樣,也不能說明不關你的事吧,”
林升說道,“這隻能說明,吳總管居心叵測,連這種汙穢之物都準備了多個,也不知道除了這兩對之外,是不是還藏著其他的!”
吳良輔抬頭怒瞪林升:“你休要胡說,我隻找人做過一對兒耳墜子,不信可以去那店裡查賬!”
說罷,他又對著順治磕了個頭:“萬歲爺,這法子是從前朝宮廷記檔中找出來的,是宮裡常用的方子,決計不會對您有妨礙的!就是給奴才一百個膽子,奴才也不敢胡來啊,真真是有前例的!”
清朝入關時間尚短,宮裡大部分的規製都是延續前朝的慣例,順治後宮妃嬪又少,也沒人用過這等魅惑人的手段,故而確實沒有立下不準用催情之物的規矩。
吳良輔熟知宮中規製,鑽的就是這個空子,若說他有罪,也是當真找不出他犯了哪條宮規。
但今兒他的話說到這兒了,昭寧卻是不得不管,若是此事傳揚出去,怕是那些尚未承寵的妃嬪們,都要萌生出不該有的想法了。
“皇上,不管以前有沒有前例,今後這種事是萬萬不能再出現,”
昭寧鄭重的看向順治,“這藥就算不會傷身體,也會迷人心性,更何況今日之事不禁,來日不知還會有多少齷齪手段層出不窮,若是真的有人迷了心竅用了不該用的東西,恐怕為時晚矣。”
“皇後說的極是,這種醃臢東西,決不能姑息。”
順治毫不猶豫的應了下來。
一想到將來自己身邊的人身上可能都帶著這種玩意,順治就覺得渾身發毛。
董鄂婉瑜說的好聽,是給她自己用的,可誰又能保證這玩意不會用在他身上?
經曆了博果爾之事,順治對藥物十分敏感,想到有一天他可能會被□□控製,就覺得無法忍受。
“林升,今日便曉諭六宮,無論何人,若手中有此類藥物者,明日天亮之前全都送到太醫院一起銷毀,朕不問來源,既往不咎,”
順治開口下旨,“但從明日起,若是這宮裡再發現有類似之物,無論所有者是何目的,皆以欺君論處,嚴懲不貸。”
“庶妃董鄂氏,麵聖不恭,著令閉門思過半月,今後若再有悖逆之言,從嚴處置。”
順治兌現了自己的話,並沒有因為那對耳墜子懲罰董鄂婉瑜,隻是罰她的不恭敬。
董鄂婉瑜心裡一鬆,俯身謝恩。
“至於你,”順治又看向吳良輔,“當著朕的麵兒一句實話都沒有,自己去尚方院領罰吧。”
吳良輔頓時癱軟在地上。
尚方院,那是林升的地盤,他若是進去了,還能囫圇個出來嗎?
皇上嘴裡說著不罰,放過了董鄂婉瑜,放過了所有人,可偏偏不肯放過他。
吳良輔閉上了眼睛,心裡跟明鏡兒一樣。
皇上啊,這是因為襄親王的事兒記恨他了。
不管他再怎麼辯駁,皇上都認定了那害了襄親王的東西是出自他的手,可這又是為什麼啊?
林升應了一聲,暗自冷笑——
吳良輔,你當初狠心將自己乾兒子攆走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人在做,天在看。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
第75章
若是這石榴籽耳墜子出自他人之手,哪怕是後宮中的嬪妃,誤傷了博果爾,順治都不會輕易放過,但對於吳良輔,他卻是必須得權衡一下。
即便他嘴裡說著吳良輔的一切都是他給的,但也不得不承認,吳良輔有能力有手腕,十三衙門在他手裡管的順順當當的,更重要的是,順治信他。
吳良輔在順治身邊伺候多年,順治很了解他的秉性,知道他身後絕沒有其他勢力,圖的不過就是名利而已。
所以隻要順治還肯用他,吳良輔就絕不會投靠他人,因為這世上沒有人比順治更能滿足他的欲望。
順治身邊雖然還有個更加信任的林升,但林升主管的是他身邊的事兒,再加上一個尚方院,已經忙得焦頭爛額,再也無暇多顧,而其他人,順治則是還不能這般信任。
所以雖然順治認定了那耳墜子是吳良輔所為,也並沒有重罰他,尚方院裡走一遭之後,吳良輔還能清醒的躺在床上“哎呦”,說明林升手下留情了。
是夜,吳良輔正光著膀子讓徒弟小喜子給他上藥,房門外卻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
小喜子放下手中的藥瓶,趕忙過去開門,剛看清來人,嚇得差點叫出來。
“閉嘴!”
吳良輔及時出聲喝止,“滾到門外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
小喜子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將來人讓進來後,戰戰兢兢的走了出去,在外麵關上了房門。
吳良輔從床上下來,手忙腳亂的想要穿件衣服,卻聽來人一聲嗤笑:
“得了,我又不是沒看過,裝什麼啊。”
來人摘下自己頭上的帽兜,露出一張嬌美的麵龐來,卻正是董鄂婉瑜。
“我的小主,您這麼敢往這種地方來!”
吳良輔急道,“您是覺著今兒的事鬨得不夠大是嗎?”
“你慌什麼,”
董鄂婉瑜走到吳良輔身邊,伸手按著他的肩膀將他按坐在床上,“又沒人懷疑你我的關係,你要是總這麼一驚一乍的,當心不打自招。”
邊說著,她邊拿起藥瓶和棉棒,親手給吳良輔身上的鞭傷塗藥。
“奴才身子臟,不敢勞煩小主玉手,小主趁夜而來,可是有什麼事情需要奴才做的?”
吳良輔嘴裡說著不敢,心裡卻很是熨帖,能得董鄂婉瑜這般溫柔以待,他覺得挨頓鞭子不虧。
“我能有什麼事,左不過就是早上聽皇上說叫你去尚方院領罰,心中擔憂你傷得太重沒人照料罷了。”
董鄂婉瑜動作輕柔,塗上藥後還湊過去吹了吹,溫熱的吐息讓吳良輔渾身一顫,差點軟倒下去。
“如今瞧著你還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隻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你可還記得你那個乾兒子,如今在什麼地方?”
董鄂婉瑜終於說到了正題。
吳良輔麵色一凝,不由得回憶起今日在尚方院見到的場景。
他第一次見到小尹子的時候,小尹子還隻有半人高,大大的腦袋,身子卻瘦的跟麻杆一樣,也不懂規矩,橫衝直撞的就撞到了他的身上。
那日他將小尹子按在腿上,親手狠狠的教訓了一頓,這一頓打之後,小尹子便在他身邊留了好些年。
他一個沒著沒落的太監,能得個乾兒子整日裡爹爹的叫著,心裡也很喜歡,對小尹子雖然管的嚴了些,卻從未在吃穿上苛待過他,平日裡也沒少提拔。
若不是因為那件事,小尹子大概會一直在他身邊給他養老,接替他的位置成為這紫禁城裡數一數二的大太監,然而今日,他卻親眼看著小尹子被“加官進爵”。
所謂“加官進爵”,便是用一張張打濕的黃紙蒙在受刑人的臉上,讓他活活憋死,這種死法沒有外傷,可卻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林升說,這是皇上賞給小尹子的,可吳良輔心裡明白,小尹子是替他承受了順治的怒火。
吳良輔親眼看著自己的乾兒子被活活折磨死,卻不能表現出來一點悲傷,反而得大聲叫好,因為林升告訴他,那害了襄親王的石榴籽耳墜子是小尹子塞進去的,小尹子還說是從他那兒得來的。
吳良輔決不能認下這個事,所以他隻能順著林升的話大罵小尹子忘恩負義陷害他,可實際上,他心裡清楚,他的乾兒子,至死也替他隱瞞著那個能叫他人頭落地的秘密——
他跟董鄂婉瑜之間的秘密。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把小尹子調去管庫房的原因,那勞什子石榴籽耳墜子丟不丟根本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小尹子看到了不該他看到的事情。
不過他終究是沒白疼這個乾兒子,到最後,小尹子用一個瞞不住的石榴籽耳墜子,幫他藏住了最重要的秘密,這真的是個好孩子。
“他已經死了,小主放心吧。”
吳良輔的聲音轉淡,心裡也再沒了那份悸動。
董鄂婉瑜手下突然用力一懟,疼的吳良輔悶哼一聲,可她卻哭道:“你當我真的怕彆人知道嗎?吳良輔,你要是心疼你兒子,就陪他去死,少跟我擺臉子,當初是我叫你將他趕走的嗎?”
說罷,她將藥瓶往床上一扔,轉身就要走。
吳良輔趕緊起來拉住她,連聲道:“姑奶奶,您可饒了奴才吧,奴才什麼時候怪過您了?隻是今日當真不是說話的好時機,您先回去,過兩日奴才出宮給您帶好東西送去可好?”
“誰稀罕!”
董鄂婉瑜一把將吳良輔推開,推開門就往外走去,吳良輔不敢去追,隻能站在屋子乾瞪眼。
小喜子戰戰兢兢的重新進來,湊過去問道:“師父,庶妃娘娘這是?”
“閉嘴!”
吳良輔怒斥,“管好你的眼睛和嘴巴,明兒你去打聽打聽小尹子是個什麼下場。”
說罷,不再理會小喜子,自己回了床上倒頭睡下。
明兒還得起來繼續當值呢,皇上沒叫人打他板子而是抽的鞭子,便是不許他休息的意思,他可不敢耽誤了差事。
逝者已矣,活人,還是得好好活下去。
……
一場風波鬨罷,紫禁城又重新恢複了平靜。
順治最終還是並沒殺了靜妃,而是將她送到了佛堂跟貴太妃作伴。
太後自是不認同順治的做法,但也知道兒子心中的怒氣難平,不願再去招惹他不痛快,故而隻能多叫人看好了佛堂,莫要叫貴太妃和靜妃再鬨出什麼事兒來。
昭寧打聽了幾次博果爾的情況,進寶都回話說一切都好,加之順治的每日過來都有說有笑的,叫昭寧暫時放下了心裡的擔憂。
也許當真是她想多了,這秘藥畢竟是經過調配的,跟她印象中那可怕的東西可能並不完全一樣,隻要按時給藥,許是博果爾真的會無礙?
然而這隻是她一廂情願的美夢,終有夢醒的一天。
兩個月後的一日午後,昭寧正睡著午覺,卻被謹雅推醒了。
“主子,快醒醒,出事了!”
謹雅一臉焦急,都快入冬了,額角還滲著汗珠。
昭寧有些懵的問道:“出什麼事了?”
“襄親王不好了,皇上已經趕過去了,讓您陪著太後一起過去。”
謹雅將昭寧拉起來,給她換了相對素淨的衣裳。
昭寧沒聽懂:“什麼叫襄親王不好了,前兒我還在乾清宮見過他啊,是生病了還是受傷了?”
謹雅搖了搖頭,低聲道:“說是舊疾複發了。”
舊疾複發?!
昭寧驚詫極了。
不是說一直用著藥,狀況很好嗎?
怎麼會突然就複發了?
而且就算是複發了,怎麼竟是到了叫她跟太後一起出宮探望的地步,這是人真的不行了,才會做的事啊!
昭寧很慌,太後也很慌,二人同乘一輛馬車匆匆趕到相親王府,徑直走進了正房。
董鄂婉心一臉木然的坐在外室,整個人瘦的仿佛隻剩一把骨頭。
見到太後和昭寧到來,她勉強起身,在婢女們的攙扶下行了個禮,卻被太後拉住了。
“好孩子,不必多禮了,你先坐著,我跟皇後去看看博果爾。”
太後拍了拍董鄂婉心的手,然後帶著昭寧進了內室。
內室中,數個太醫正圍在一起低聲討論著藥方,順治坐在床邊,博果爾躺在床上。
“額娘來了,”
順治應是哭過了,眼眶紅紅的,“博果爾剛剛還念叨著您呢,快來跟他說說話吧。”
順治起身讓開,讓太後坐到博果爾身邊,博果爾麵色慘白,眼神有些呆滯,但看到太後,依舊露出了一個微笑來。
太後的眼淚潸然而下,緊緊將博果爾的手攥在手裡,竟是說不出話來。
“皇額娘,彆哭,”
博果爾的聲音有些低啞,卻很柔和,“人總有一死,我,我不怕的。”
“不許胡說,你才多大,怎麼會死!”
太後哽咽道,“聽話,額娘陪著你,看著你好好吃藥,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嗯,我都聽額娘的,”
博果爾順從極了,“額娘彆擔心,我不難受,我現在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鬆快了。”
“那就好,那就好,”
太後像是真的信了一般,連聲道,“你九哥給你找來了前朝的太醫,你看,他們都在那兒呢!額娘的博果爾最堅強了,要乖乖的趕快好起來啊!”
昭寧卻是再也聽不下去了,捂著嘴走了出去,順治也跟著她一起出來了。
“福晉進去照顧著吧,”
順治對董鄂婉心道,“彆叫額娘太傷心了。”
董鄂婉心應了一聲,被婢女們扶著走了進去,外室中隻剩下帝後二人。
“福臨,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昭寧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前兒不是還好端端的嗎?他還跟我討君山銀針來著,說你給的不好喝,怎麼,怎麼會——”
順治將昭寧緊緊摟在懷裡:“其實,他早就不太好了,隻是怕你擔心,一直沒有告訴你。”
“你當初說的對,這秘藥一旦用上,對他的傷害隻會越來越大,我眼看著他越用越多,但為時晚矣,因為一旦停下,他就會在痛苦中死去。”
“太醫已經竭儘全力控製藥量,可依舊隻能維持到這個地步,如今他再用藥,已經不是治病,而是——”
賜死。
就像當初的悼妃一樣,藥量已經到了致死的程度,若不停藥,人會虛弱而亡,若停藥,人會痛苦而死。
總之,時至今日,博果爾已經沒有生機了。
順治心中後悔不已,早知道會有今日,他當初決計不會讓博果爾再用藥,便是再難熬,總是還有一線生機的,可如今,卻是半點機會也沒有了。
“你,你怎麼能瞞著我呢!”
昭寧哭成淚人,“你告訴我,至少我,我能陪著你啊!”
一想到順治明明知道博果爾命不久矣,滿心傷痛卻還要在她麵前強做鎮定,笑臉相迎,昭寧就覺得心如刀割般難受。
她是他的妻子,就算她沒有能力幫助他,但至少可以分擔他的心傷,讓他有個可以落淚的地方。
“我不想讓你跟著難受,”順治伸手去幫昭寧拭淚,“你本就愛胡思亂想,不告訴你實情,你還總是夜裡驚夢,若是告訴你了,你豈還能安眠?”
昭寧哭著搖頭:“可我總能陪著你,不叫你一個人無眠到天明啊!”
順治總是在昭寧醒來之前便去上早朝了,所以昭寧並不知道他到底睡得好不好,而他每日回來之時都帶著笑,叫她以為,他應該好好的。
可如今想來,他怕是在外麵獨自一人默默的舔舐了傷口,方才能裝出一副無事的模樣,回來繼續哄她開心吧。
“福臨,答應我,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昭寧將順治緊緊摟住,“我是你的妻子,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要跟你一起承擔,隻要你好好的,我什麼都不怕。”
順治應了一聲,然後將昭寧抱得更緊,帝後二人相擁而泣,發泄著心中的哀傷,等到他們再次回到內室的時候,已經整理好了情緒,換上了微笑。
“額娘,您也瞧過博果爾了,便早些回宮去吧,”
順治上前蹲下握住太後的手,“博果爾也累了,該休息了。”
他之所以今兒叫太後和昭寧過來,不是因為博果爾熬不過今日,而是因為從今往後,博果爾會一天比一天更加虛弱。
趁著如今博果爾還能好好說話,讓太後與他見上一麵,也算是不留遺憾了,否則真等到博果爾不行了的時候再來,當真連最後一句話都說不上了。
可太後卻不肯,依舊抓著博果爾的手道:“我不回去,從今兒開始,我就住在這兒陪著博果爾,什麼時候他好了,我什麼時候再回宮去。”
“額娘,您在這兒,博果爾哪裡肯好好休息?再說了,昭寧還在這兒呢,讓她一個人回宮我不放心,您幫我把她送回去,明兒我再叫人接您過來。”
順治柔聲哄著太後。
太後抬頭看向昭寧,昭寧明白順治的心意,配合的說道:“額娘,咱們一直在這兒,襄親王怎麼能安心休息呢?不如還是先回宮去,等明兒他精神好些了,您再來跟他說話好不好?”
博果爾也勉強撐著精神道:“額娘,我困了,想睡了,您明兒再來看我吧,有這麼多太醫在呢,您放心。”
所有人都這麼說,太後也隻能點了頭,依依不舍的又叮囑了博果爾要好好吃藥好好吃飯休息,然後由著昭寧扶著起身,離開了襄親王府。
順治和董鄂婉心將太後和昭寧送到了大門外,順治說還想留下聽聽太醫們的方子,囑咐昭寧將太後送到慈寧宮再回去,而太後則是看向董鄂婉心。
“博果爾性子倔,不肯輕易在人前示弱,便是很不舒服了,也會強撐,你要用點心照顧,若是有什麼不好,趕緊叫人給我送消息,”
太後殷殷叮囑,“府裡的事你不必擔心,我會派人過來先幫你管著,如今你隻管好好照顧博果爾,旁的都不用你操心。”
董鄂婉心點頭應是,整個人卻搖搖欲墜。
“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如今這模樣,博果爾看著也心疼,”
太後伸手摸了摸董鄂婉心的肩膀,“他這病,怕是還要熬上許久,你不能先倒了。”
董鄂婉心聽到太後說博果爾心疼,淚水再次忍不住滑落。
她本就生的極美,如今淒然落淚的模樣,猶如西子捧心,叫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彆說是博果爾,便是昭寧,見她這樣也心疼的很。
“婉心,無論有什麼需要,隻管叫人來坤寧宮找我,我還是那句話,你說了,我定會幫你。”
昭寧扶著太後先上了馬車,臨彆時忍不住對著董鄂婉心又說了一句。
董鄂婉心微微福身道:“我知道的,多謝皇後娘娘。”
馬車緩緩而動,昭寧從車窗裡往外看著,董鄂婉心似乎挺不住了,竟是往後軟倒,順治伸手扶住了她,將她交給了身邊的婢女。
這一幕讓昭寧的心裡猛然一驚,突然覺得,一直以來,也許是她弄錯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昭寧,你說我當初是不是做了最錯的選擇?”
太後突然開口問道,“若不是我讓他們給博果爾繼續用藥,他也許已經挺過來了,現在還好好的。”
昭寧收回思緒,回頭看向太後,卻見她仿佛一日之間蒼老了好幾歲。
“這世上本就沒有如果,若是當初您不同意用藥,也許襄親王還撐不到今日呢?”
昭寧出言寬慰,“額娘,您一心為了襄親王好,他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