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蝶站在門邊叉腰訓斥:“我的兒,瘋魔了不成,嫌方才你父親沒罰你?”
容汀芸眼含熱淚,咬牙回:“女兒就是瘋了,嫁不得自己的心上人,活著有何意趣。”
說罷,將手上拿著的七寶琉璃瓶猛地擲在地上。
柳七蝶眉頭皺成川字,將屋內人遣散出去,闔上門才走到自家女兒跟前。
她語氣溫和不少,耐心安慰:“稍安勿躁,那酒丫頭回來又如何,母親有的是法子幫你奪回親事。”
剛經曆一場空歡喜,容汀芸哪還信她,徑自趴在鵝項懶凳上掉起淚來。
柳七蝶輕歎口氣,湊到女兒跟前蹲下:“且放寬心,母親早想到對策。”
“下月長姐便要與小郎君成親了,任母親籌劃得再天衣無縫,也是趕不及的。”容汀芸全然不信,隻覺自家母親在哄人。
“傻孩子,若那酒丫頭在成親前日與人夜奔,這商家迎進門的新娘子必定就是你了。”
容汀芸一抹清淚掛在腮邊,直愣愣看著自家母親:“可當真?”
柳七蝶抬手為她擦淚,溫聲道:“自然,母親有的是門路促成此事,乖女兒隻管等信兒。”
晚香閣緊挨著府上的後花園,故而每逢春夏,整個院子便猶如置身花海,紅紫縈眼,香風撲鼻。
劉媽媽走在最前,開了晚香閣正房的門。
她笑得殷勤,拉著容消酒的手在房內相看了一圈:“大姑娘,您瞧這閣內的擺放是否跟以往一樣,這些啊都是主君親自督促人置辦的,可見主君對大姑娘是用心的很。”
容消酒隻淡淡瞥了眼房中布置,彎唇輕笑:“有勞父親了。”
嘴上這般說,她心裡卻並不以為意。
她這位父親可是個徹頭徹尾的薄情漢。能在妻子戰死第二個月便扶正妾室,能為了拉攏朝中權貴讓女兒聯姻。這種人根本就沒有心,又談何用心。
劉媽媽又囑咐了幾句,便施禮退將出去。
見沒了外人,容消酒這才起身,從一眾行李中,拿過一緗色包袱。
包袱打開裡頭裝著的,正是她的糊口工具。
她自小便被父親逼迫著練習書法字畫,師從翰林待詔直長郭希,最擅山水設色畫,還自行開創了雲頭皴畫法。
這兩年憑著這筆墨本領賺得盆滿缽滿,更是成為京內有名的設色畫師,人稱“霜桐居士”。
她撐著桌麵,將包袱內裡的筆墨紙硯拿將出來,輕歎口氣:“兩年了兜兜轉轉又回到這府裡。”
屏風後正整理書桌的有靈探出頭來,脆聲安慰:“姑娘莫失落,大不了從頭部署,日後有的是機會。”
“其實說來,這商侯算是出了名的郎君領袖,日後必定加官進爵青雲直上。多少貴胄盼著與之結親,姑娘您嫁過去也是極好的。”
容消酒毫不猶豫搖頭:“若與他成婚不但要打理他們侯府,還要顧及著咱們國公府,此後再做不了自己的主。”
她才不要做那囿於宅院的樹,她要做不被束縛的天。
有靈走將過來,將桌上筆硯搬去屏風後的書桌:“可事到如今,咱們失了錢財,如何去得了壽州,怕是隻能遵從主君的意願嫁與那商侯。”
容消酒咬唇,秀眉皺成一團。
暫且嫁給那小郎君,是當前最好的法子。不然照她父親那性子,若她不嫁商憑玉,日後還有甚李憑玉、趙憑玉等著她嫁。
倒不如先嫁給這人,待錢被找回,再與他和離,就又可以去壽州過快活日子。
晝夜駸駸走,流光潺潺去。
眼見著後花園的桐花落儘,池邊小荷又露尖尖角,婚期也到儘頭。
婚事頭天,臨近破曉,一枚將落未落地稠陽懸在樹梢,那琥珀光色燒上雲天,點亮人間白晝。
一女使抄著手入了晚香閣,直往容消酒寢間去。
她順利推門入內,繞過九曲屏風便見端坐在梳妝台前的容消酒。
此時的容消酒去了尼姑打扮,鬒發挽成小盤髻,鬢邊插著白玉荷花簪。上穿茉莉黃纏枝紋窄袖褙子,下著素采織錦旋裙。那絳痣給清貴之容添了幾分神意,遠遠望著容冶波俏,不似人間俗色。
女使愣了片刻神,才躬身道:“大姑娘,明日您便出嫁,主君說了準許您今日去壽安寺祭拜施將軍。”
這施將軍便是容消酒生母施桃花,亦是舉朝第一位女將軍。她母親在世時,便不喜大娘子這一稱呼,遂命府中人都叫她將軍,直到離世後也一直喚此稱呼。
容消酒爽快應聲。
她早等著這日,昨夜便備好了香燭紙錢。
這三旬來,她被十幾個婆子看管,整日學習刺繡女工、看賬管家。待在晚香閣裡足不出戶,更是再沒見過除侍奉女使外的旁人一麵。
坐上錦車,便一路去了壽安寺。
壽安寺不算遠,卻要經過一截荒涼古道。
正要穿過長道,忽地錦車一顛,坐在車內的有靈和容消酒被迫扶住車身。
有靈皺著眉頭掀簾,怒聲嗬斥:“好個不嫻熟的車夫,若是顛壞了車中貴人,你吃不了兜著走。”
正說著,卻見錦車前倒著一紅衣身影,那發上白玉簪,腰間紅絲巾,還有那周身甲胄,渾像個人。
她打量著,轉頭朝車裡的容消酒磕磕巴巴道:“姑…姑娘,活見了鬼,是…是施將軍。”
容消酒眉梢一蹙,她母親?
當即拉開門簾,朝外看。正巧那紅衣身影起身,背對著她們便往一處跑。
“母親。”看清那熟悉的打扮,容消酒登時激動起來,也不顧甚禮數,徑自跳下馬車便追了去。
她母親曾在沙河一戰,落水失蹤,半月不見屍骨,故而被營中人宣布了死訊。
她邊喚著,邊提著裙裾去追,那身影聞見她聲音,卻越發加緊步子,朝一處破屋去。
正當她跟進去,忽而背後出現一隻手,劈向她後頸,將她劈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