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次她來找姐姐玩耍,發現姐姐在極為認真地看一本溫國風俗劄記,她走近了也不曉得。
雲灩越想越心驚,緊緊地攥住了拳頭。
“姮妹妹,我們都被娢兒騙了。”黑暗中傳來蘭容與縹緲的聲音,虛弱得仿佛大病一場:“她替你,去溫國和親了!”
夜中有風的嗚咽,雜草瑟瑟而動。雲灩腦中一片眩暈,手腳冰涼。她抹一把臉上的淚珠,咬牙站起來:“走,與哥哥,我們去把姐姐追回來,她要替我嫁,問過我了麼!問過你了麼!問過父母兄長了麼!”
“來不及了——”蘭容與苦笑:“一、和親儀仗再慢,七日過去,路程已走過半。就算我們現在快馬加鞭去追,她也會順利進入明州,在明州見過溫國禮官,驗明正身,到時候雲將軍發現她不是你,也不能當麵拆穿,否則禍及國體。二,溫虞兩國和親詔書上寫的是雲闊之女雲氏,並未寫名,雲意雖是侄女兒,但自小養在雲將軍膝下,與親女無異,她嫁過去,就算以後被澹台楨發現身份,也能自圓其說。三、她苦心孤詣,為你鋪自由之路,你忍心讓她一番經營皆為泡影?如果我沒猜錯,她會在適當的時候把替嫁的事遞到雲夫人麵前,作為你的生母,你猜雲夫人會怎麼做?”
雲灩跌坐下來,天氣乾爽得很,明明沒有下雨,她卻覺得周身潮濕。
“你的娢姐姐,我的娢妹妹,把一切都算好了。”
仿佛印證了蘭容與的話,寂靜的夜裡,忽地響起雲灩極為熟悉的馬蹄聲,她愣愣地轉向聲音來處,隻見雲夫人騎馬趕來,火把在她手中燃燒著,零零火星掉下來,燙傷了雲夫人的手,雲夫人渾然不覺。
有多久沒見到母親騎馬了?五年?還是十年?雲灩記不清了。
雲夫人翻身下馬,幾步上前,單手將雲灩抱在懷中:“姮兒,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雲灩緊緊地懷抱母親:“娘,姐姐走了,她替我去和親了!”
雲夫人心中驚喜交錯,當機立斷:“姮兒,事到如今,你快走罷,走得越遠越好!”
果然如此,雲灩心中沉沉下墜。雲夫人放開雲灩,對蘭容與道:“與哥兒,我知道此時你心中難過,但娢兒安排好了一切,你能不能,幫助娢兒完成心願。”
蘭容與俊秀的臉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伯母恕罪,我不能與姮妹妹同行,那是我為娢兒與我安排的住所。但是我會請求好友文令秋代為照顧姮兒。令秋武功高強,姮兒想去哪裡,他就護送姮兒去哪裡。”
再說下去就是強人所難了,蘭容與心中的痛楚,隻怕比她們母女隻多不少。雲夫人歎口氣,緊緊抓住雲灩的手。
雲灩呆呆地看著蘭容與,聲音輕若鴻毛:“與哥哥,你要去哪裡?”
蘭容與的眼神落在虛空之中,仿佛在與自己對話:“去哪裡?當然是回府啊,做一個真真正正的蘭府嫡子,走他們讓我走的路。”
他骨子裡對於虞國官場的不屑不滿,似乎一夜之間被錘子擊碎了。縱使他才貌雙全,滿腹經綸又如何?手中無權,連心愛之人都護不住,他是多麼地可憐、可笑。
蘭容與慘笑幾聲,接過雲灩手中的半塊蓮花玉佩,放入貼身的小衣內,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雲灩攥住蘭夫人的手:“母親,與哥哥不會出事罷。”
“不會的。”雲夫人看著蘭容與的身影極快地消失在黑暗中:“他隻是選了一條,和從前完全不同的路。”
無論黑夜發生何事,日頭依舊照常升起。當蘭容與出現在蘭府門口,焦急了一夜的蘭府眾人都神魂歸位。蘭夫人腫著一雙眼,又是笑又是罵:“你這個死孩子,到底去哪兒了,闔府找了你整整一夜,都快報官了。”
蘭容與無神的眼睛虛虛放在蘭夫人身上:“我睡不著,所以出去散心,讓母親傷心了,孩兒不孝。”
工部侍郎蘭岩沉著臉色,大步而來,兒子失蹤,他在書房坐了一夜,驚怒交加,唯恐兒子已經棄府離去。如今失而複得,他胸中的怒火發不出,口中的重話講不出,隻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令他換身衣服,下去休息。
蘭夫人亦步亦趨地跟著蘭容與回到寢居,語重心長地拉著兒子的手,複又垂淚:“與哥兒,母親知道,娢姐兒去了你心裡難過,畢竟是從小到大的情誼,又差點議親。可是娢姐兒此生命薄,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與哥兒,聽母親的話,難受個幾日,就向前看罷。母親已經去大佛寺為娢姐兒點一盞長明燈,以後年年為她添香油,保佑她來生,安康無憂。”
蘭容與並不答話,由小廝伺候著換過衣裳之後,脫力一般地躺在床上,閉上雙目。蘭夫人隻當他實在累得慌,止住話頭,為兒子蓋上細滑的錦被,合上寢居的門。
床上躺著的蘭容與仿佛無知無覺,然而枕畔,卻漸漸暈開一個極重的水圈,仿佛所有濃烈的情緒,都被這個小小的圈承受了。錦被之下微微起伏,是他的手捏著小衣裡的半塊蓮花玉佩,細細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