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1 / 2)

第071章 第七十一章 追蹤而至

明瑤公主連召三次澹台楨而不得, 帶著駙馬怒氣衝衝地叩開了郡王府的大門:“澹台楨他?人呢?”

“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司南賠笑。

“怒火焚風。”明瑤公主沒有心思跟他打哈哈:“我問你,澹台楨他?人呢!”

司南的笑容垮下來:“郡王他在書房裡?。”

明瑤公主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司南朝駙馬周元以投去求助的眼神,周元以隻是搖頭。

司南心中咯噔一下:完了,公主這?下真的氣壞了。

澹台楨寫完最後一筆,正要擱下。忽見母親叉腰進來,一雙美目滿是滔天怒火。

“母親,您來了。”

“哼!”明瑤公主徑直走到案幾?前, 與他?麵對麵:“瀚海郡王好大的陣仗,不僅封城, 還把整個北盛都搜了一遍。我作為母親, 隻是想找你來問問究竟, 居然對我避而不見。澹台楨, 我問你,你是不是想把北盛翻過來!”

澹台楨笑了笑, 擱下筆:“母親, 兒子不想把北盛翻過來, 而是想把虞國翻過來。”

“什?麼??”明瑤公主沒想到兒子是這?樣的回答。

周元以將案幾?上新?寫的奏章看了一遍:“孟昭,你要親自領兵去虞國?”

按照聖上的安排, 澹台楨大婚, 準一個月假。領兵去虞國“平叛”的,是皇叔澹台峪。

澹台楨負手而立:“於公於私, 我都是最合適的人選。”

明瑤公主一愣:“雲意她真逃出去了?她在北盛舉目無親, 是怎麼?做到的?憑著毫無根基的虞國使臣?還是忠心不二的奴婢?”

“城中確實不見蹤影, 崔崐已經帶人去城外追蹤了。”輕描淡寫的語氣,底下卻是暗潮洶湧。

周元以看著兒子:“她一介弱女?子, 跑不遠的,追回來是遲早的事。你又何必親自領兵攻占虞國,教她以後難以自處。”

“父親,我與她陷入如今的局麵,皆是因兒子太過仁厚。”澹台楨目光中碎冰浮動:“我要把她的退路,一一斬斷!”

周元以苦笑:“所以你這?一次領兵,除了覆滅虞國,還要對付雲家?”

澹台楨沉默。

明瑤公主看看丈夫,又看看兒子:“孟昭,你莫不是瘋魔了?為了一個女?子,你要——”

“母親。”澹台楨淡淡打斷明瑤公主的話:“一統兩?國,本就是兒子的意願,也是皇上的意願。就算沒有雲意,也勢必會進行?。退一步說,兒子隻是想把妻子牢牢鎖在身邊,何錯之?有?”

“罷了罷了,我管不了你了!你自己想想清楚,你究竟在做什?麼?!”明瑤公主摔袖離開。

周元以深深地看著兒子:“你母親隻是擔心你罷了,你上戰場的那三年,她日日憂心,怕你受傷。好不容易盼著你全須全尾地回來,沒住多久,又要上戰場。”

澹台楨眉眼鬆下來:“兒子知?道,是我不孝。”

“你與雲意——唉,罷了罷了,情之?一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旁人多勸也無用。但你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走最後一步。雲家如今自開糧道,不受朝廷掣肘,戰力更勝從前,你自視太高,遲早要吃苦頭。”

澹台楨心中凜然,最後一步,便?是攻占雲家所在的三州,以血的代價逼迫雲意屈服,永永遠遠留在他?身邊。

“父親,她為何會離開,我待她這?樣好。”日光爬上澹台楨的衣袍,卻無法驅散他?麵上的灰暗。明明是高大偉岸,身尊玉貴的男子,此時卻顯得寂寥而又落寞。

周元以長歎一聲:“雲意這?女?子,著實與彆人不同,一次一次地出人意料。你最好,還是親自問她罷。”

父親走後,澹台楨頹然倒在太師椅上,自嘲地笑,她會說麼??她懷揣著的秘密,第一個瞞得嚴嚴實實的,就是他?。他?們做儘了最親密的事,心卻依舊隔著山,隔著海,也許還隔著一個蘭容與。

這?個名字仿佛生著倒刺,一思及就被?刮得鮮血淋漓。澹台楨猛然站起,案幾?生生被?掰斷了一角。

“來人!”

司南匆匆而來,看到澹台楨手上的一截桌角,心頭一驚:“郡王,有何吩咐?”

“聶思遠有回信了麼??”

“回郡王,還,還沒有。”

屋裡?陷入一瞬間的沉滯,司南的額頭,漸漸滲出汗。

“備馬,入宮麵聖。”桌角落地,清脆地一聲響。

司南抬頭,郡王人已經到了屋外。他?抹一把額頭上的汗,急急跟上去,心裡?念著:崔崐啊,崔崐,你可得快點找到人啊,照這?架勢,郡王府遲早要被?郡王的怒火給燒了。

深林裡?,追蹤著車轍印的崔崐忽然打了三四個噴嚏。一旁的士兵奇怪地問:“頭兒,你是著涼了?”

崔崐吸吸鼻子:“你家頭兒身子有那麼?弱,隨隨便?便?就著涼?我隻是鼻子癢而已。”

“噢。”士兵摸摸腦袋。

崔崐道:“按這?車印,人應該就在附近,你們分散去找,記住,儘量不要傷人。”

有人嘟囔:“郡王這?是被?下了什?麼?迷藥,這?虞國來的女?人不聽?話,打幾?頓不就得了。”

“這?話你敢去郡王跟前說?”崔崐翻個白眼。

那人嘿嘿一笑,不再說了。

“頭兒,前頭有個木屋!”

崔崐目光一凝,示意大家噤聲,悄悄地把木屋圍了個嚴實。待走進,士兵要一腳踹開門,被?崔崐拉住:“一點呼吸聲兒都沒有,裡?頭沒人。”

“啊,跑了?”士兵們倍感失落,他?們還以為大功告成,可以回去領賞了呢。

“你們先四處搜一搜,有任何蛛絲馬跡立刻回來稟告。”

“是。”士兵們立刻散開。

崔崐一使勁,木屋的老?鎖便?斷了。裡?頭很是拮據,當中一張小?小?的木床,十分顯眼。

這?屋的主人有孩子。

按理說,雲意與叢綠架著馬車經過此處借宿。主人應該還留在屋裡?,怎麼?會不見人影,何況,還有一個小?小?的孩子。

崔崐轉了一圈,發現除了幾?件破敗的衣裳,其他?什?麼?都沒剩下。另一間木屋是廚房,灶台還算乾淨,說明這?兩?天還有人在用,而米缸空空如也,什?麼?食物都沒了。

她們帶著孩子,剛走不久。

崔崐走出木屋,皺著眉頭轉身,後頭是羊圈,兩?隻小?羊圍著母羊跪乳。而再往後,則是一片茂密的冬青樹叢。崔崐繞過羊圈走向冬青樹叢,發現了兩?雙腳印。

嘖嘖,這?不就找到了麼??崔崐縱身一躍,使出輕功朝前追去。

林子很大,很空,腳步踩在落葉上,異常地響。雲意瞧了瞧日頭,對叢綠道:“咱們走了一個早上了,歇歇罷。”

叢綠應了一聲,放下背簍。孩子還在裡?頭呼呼地睡著,特彆香甜,看得叢綠又憐又愛:“這?個孩子真的太乖了,除了肚子餓,換尿布,其餘的時候都不哭。”

雲意笑了笑:“寧兒說方圓十裡?隻有她們一戶人家,但十裡?之?外卻不一定。你去河邊洗衣服時發現新?挖的捕獸陷阱,就是最好的證明。但願到了新?的村子之?後,會有好人家收養他?。”

“錦囊裡?的羊奶過夜了不新?鮮,若是我們走到日暮仍是碰不到人,明日隻好給他?熬米漿喝了。”

“咱們吃了乾糧就繼續走。”雲意在一株茂密的柿子樹坐下。柿子樹上果實累累,仿佛小?小?的橙色燈籠一般,散發出濃濃的果香。

叢綠看了一會兒,擼起袖子:“姑娘,我去摘一些柿子下來吃罷。”

“兩?位姑娘想吃哪根樹枝上的柿子,崔某可以代勞。”

冷不丁出現的聲音令雲意和?叢綠大驚,叢綠心中發涼:“姑娘,這?是崔大人的聲音,他?找來了!”

雲意看著玄黑的身影慢慢接近,抿緊了唇。

崔崐一落地,叢綠就像護仔的母雞似的把雲意護在身後,崔崐嗤笑一聲:“叢綠姑娘,你覺得你打得過我?”

叢綠梗著脖子:“你想帶走姑娘,先要我的命。”

“我對你的命沒興趣,不要也能帶走雲姑娘。”崔崐轉向雲意:“雲姑娘,你讀書明理,知?道審時奪度。反正都是要回去的,不如回去得體麵一點。”

林間風來,吹得雲意的碎發散亂,她捏了捏隨身攜帶的荷包,問:“崔大人還記得我的凝雪丸麼??”

崔崐的目光變了,他?略一思索,搖搖頭:“當初答應你,最大的條件就是不會傷害郡王。如今看你離開後郡王的種種表現,我不能踐諾。”

雲意笑如浮雲:“我不告而彆,郡王覺得手中的金絲雀飛走了,自尊受損,自然是要暴怒些時日的,久而久之?,就會平複了。畢竟你們的瀚海郡王,是那麼?高貴冷峻的一個人。”

崔崐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連我一介粗人都看得出來,郡王對你,並不像把玩金絲雀那麼?簡單,你如此言語,不是自欺欺人?”

“崔大人,我與郡王,本就不該有交集,如今隻是恢複正軌罷了。郡王他?,自然有比我更好的人與他?相?配。”雲意說到這?,心底猝然一痛。她不得不緩了緩,才繼續說:“我與叢綠,飄零如浮萍,曆經艱難,隻不過想回家去而已。崔大人何必苦苦相?逼?”

第072章 第七十二章 命喪懸崖

崔崐抱臂而立:“嫁雞隨雞, 嫁狗隨狗,雲姑娘你的家在郡王府。”

雲意?看崔崐油鹽不進,不得已使?出殺手鐧:“崔大人新婚不久便外出辦事, 可有跟珍娘說過,你是做什麼來了?”

崔崐的嘴角壓下去:“雲姑娘是幾個意思?”

“這半年來,我待珍娘如?何,珍娘又待我如?何,想必崔大人心知肚明。我隻有一條命,現在死?不了, 焉知以後?珍娘若知道我的死?訊,會不會傷心過度呢。你彆忘了, 她也是虞國人。物傷其類, 人之常情。”

“你!”崔崐終於收起了吊兒郎當的樣子:“郡王爺待你情深義?重, 你又何必一定要逃走。”

“因為啊。”雲意?直視他?的眼睛, 緩緩說:“我是替嫁過來的,我不是雲家的嫡女, 而是堂姑娘。就算郡王待我情深義?重, 欺君之罪在身, 我終究還?是死?路一條。”

崔崐震驚不已。

士兵們搜了一圈,確定馬車離開的方向?, 便回來稟告崔崐, 誰料找不到崔崐的蹤影。眾人等了許久,才看到崔崐從羊圈後頭出現, 步履似乎有些?沉重。

“頭兒, 您去哪兒了?”

“腹痛, 蹲麻了腿。”崔崐沒好氣?道。

士兵不以為意?,急忙把發現和崔崐說了。崔崐揉了揉眉心:“既然如?此?, 走,繼續追。”

眾人齊聲應是,隨著崔崐匆匆離去。木屋周圍又恢複了寧靜,仿佛從來沒有人來過。

崔崐走後,叢綠仿佛在懸崖邊走了一回,捂著心口道:“天呐,多?虧姑娘了,我差點以為我們要完了。”

“摘點柿子,我們繼續趕路。”雲意?服下一顆凝雪丸,收緊荷包。

三人重新趕路,終於在太陽快落山的時?候,看到了遠處升起的嫋嫋炊煙。

“姑娘,太好了,我們終於來到了新的村子。”叢綠轉頭問背簍裡咬手指的娃娃:“我們要給你找新家了,你開不開心?”

娃娃一臉天真懵懂。

雲意?與叢綠相視一笑,緩緩往炊煙嫋嫋處靠近。

山中人煙稀少,村子裡看見有外來人,都十分稀奇,圍攏過來。叢綠向?村民們解釋了三人的來曆,有個獵戶看著孩子歎息:“我和孩子他?爹還?一起去過深山呢,頂壯實憨厚的一個人,沒想到就這麼走了。這娃娃沒了爹,娘又丟下不管了,真是可憐。”

雲意?便問:“村裡可有人想收養這孩子,他?很乖,不吵鬨。”

村民們議論了一會兒,有個老翁說:“村尾的張娘子不是剛死?了娃娃麼,成日哭天喊地?,自說自話,都快瘋魔了。也許有了這個孩子,她能好些?。”

“對對對,張大哥還?在地?裡呢,我去尋他?。”

叢綠含笑道:“這村子雖小,大夥兒都是古道熱腸,請問大夥兒,這裡有地?方讓我們借宿麼,還?有,村裡有無馬匹和騾子?我們想買來趕路。”

“李麻子不就養著兩匹馬麼,問他?賣不賣。”

“我家有空著的米倉,可以住人,給些?銅板子就成。”

“那還?不如?住我家,我家有空房。”

村民們七嘴八舌的,很快把事情都定下來了。隻可惜張娘子著實精神不太正常了,看到娃娃就撲上來抓,抓傷了他?嫩藕般的手臂。娃娃委屈地?哭了好久,才在雲意?的懷抱中安靜下來。

夜晚,叢綠與雲意?窩在一張床上,瞧著娃娃發愁。

“姑娘,這可怎麼辦,村裡的人要麼是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要麼沒有多?餘的口糧再?養一個人。”

昏暗狹窄的房間,一燈如?豆,照得一寸光明一寸暗。雲意?小心地?檢查娃娃受傷的手臂,下了決心:“叢綠,我們帶著他?罷。”

叢綠瞪圓了眼睛:“姑娘,你想好了麼?我們帶著他?,困難隻會更多?。”

“我想好了。”雲意?輕聲道:“澹台楨的通緝令,隻怕已經遍布溫國。我們兩個女人,再?怎麼遮掩,也很容易被盤查。但?帶著個孩子就不一樣了,人家追蹤的是兩位姑娘,和我一介帶著孩子,與姐妹還?鄉的寡婦,有什麼關係呢?”

叢綠眼睛一亮:“如?此?一來,我們可以正常住宿,也不怕盤查,就算是走慢一些?,也沒關係了。”

“叢綠,也許我和這個孩子有緣分。”雲意?輕聲說:“今後,他?就是我雲意?的兒子了。”

“既然如?此?,姑娘給他?起個名字罷。”

雲意?偏頭想了想,道:“‘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就喚他?懷逸罷。願他?以後滿懷豪情壯誌,無拘無束,自在生活。”

叢綠念了兩遍,越念越好聽,握著娃娃的小拳頭輕聲搖晃:“小小的娃娃呀,以後你就叫懷逸了,懷逸懷逸,雲懷逸。”

娃娃睡夢之中,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北盛,郡王府。

漏滴已過四更,濯纓閣裡依舊燈火通明。澹台楨坐在矮榻上,望著屋內最為精致的千工床,許久沒有動一下。

這一張千工床,是他?特意?派人去虞國訂做的。虞國有風俗,出嫁的女兒,都要有一張精致的千工床,以求多?子多?福,和順美滿。他?不惜耗費人力物力,也要把這一份和順美滿補足。

還?有黃花梨木的梳妝台,三層十二格梅花攢心首飾盒,無一不精致華貴。可惜,他?一番心思,如?同竹籃打水,一場空。

澹台楨站起來,推門而出,候在門外的司南立刻轉身:“郡王,這麼晚了,您還?不休息?”

“睡不著,備馬,我要去浮蓮居。”

司南勸:“可是,您已經多?日未曾好好休息了,不如?屬下熬一碗安神湯來。”這樣下去,明瑤公主會扒了他?的皮。崔崐去追蹤雲姑娘了,黎川在軍中整肅軍務,他?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無妨,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司南隻得去了,墨風正睡得香呢,被叫起來十分氣?悶,一直用前蹄扒地?。澹台楨拍了一把,斥道:“嬌氣?!”

墨風委屈地?站好了。

兩個人兩匹馬連夜往浮蓮居去,到達的時?候天才蒙蒙亮。守衛的護衛看到澹台楨過來,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使?勁揉了揉揉眼睛:“郡,郡王?”

澹台楨略點點頭便進去了。護衛趕上去,小聲問司南:“郡王需要人伺候不?我去把丫頭們都叫起來。”

準郡王妃婚前跑了,浮蓮居裡的下人們都如?驚弓之鳥,覺得大禍臨頭,就算不被處死?也要被發賣。戰戰兢兢地?等了幾天,北盛那邊傳來口信,讓她們各司其職,浮蓮居維持原樣,不得擅自挪動任何東西。

於是,大家懸著的心暫時?放下來。

今夜,郡王爺卻忽然造訪,難不成是終於從百忙之中騰出手來收拾他?們了?護衛想得滿身冷汗。

誰知司南隻是搖搖頭:“不必,你隻管守你的門。”

守衛不敢多?言,拱手退下了。但?他?並未放鬆,還?是悄悄地?把下人都叫起來,靜待吩咐。

寢居的門沒鎖,隻是虛虛掩著。仿佛女主人隻是出去賞賞月,摘摘花,泡泡溫泉,很快就會回來。

澹台楨骨節分明的手在半空中停頓幾息,終於推開。十樣錦繡紫薇花的帳幔用金鑲玉的如?意?勾掛著,梳妝台,錦榻,小圓桌纖塵不染。澹台楨打開妝奩,珠釵,耳墜,簪子擺得整整齊齊的,當中,就放著他?在格木送給她的冰晶玉珠。

玉珠溫潤剔透,如?水滴如?冰雪。它靜靜地?躺著,就像他?一樣,被輕輕鬆鬆拋棄了。

澹台楨冷笑一聲,取出冰晶玉珠,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郡王,北盛那邊來信,說崔崐回來了。”

澹台楨合上妝奩,眸中光芒閃動:“他?把她找回來了?”

“沒有,崔崐是一個人回來的。”

眸中光芒瞬間熄滅,留下冷寂的灰:“走,回北盛。”

金烏破雲而出,整個浮蓮居沐浴在晨光之中,而澹台楨的四周卻冷然晦暗,仿佛被晨光有意?躲避。

下人們在暗處瞧著郡王高大的身影極快地?離開浮蓮居,麵?麵?相覷。

這是——又多?活了一天。

奔波多?日,崔崐感覺自己已經被汗水和塵土醃製入味了,他?打算同郡王稟告完,就回家痛痛快快洗個澡,然後抱著妻子——嘿嘿一場。

下人給他?呈上熱氣?騰騰的飯菜,崔崐一頓狼吞虎咽,剛喝下最後一口魚湯,澹台楨就回來了。

司南跟在身後,對崔崐投去一個憐憫的眼神,崔崐吸吸鼻子,跪下了:“郡王,屬下未能找回雲姑娘,請郡王降罪。”

“起來,說說罷,是怎麼回事?”

崔崐站起,將自己一路所?得皆仔細說來。他?們從深林木屋出來之後,追蹤馬車到了一處山崖上,山崖太陡峭,他?們花了足足兩天才找到屍首。

提到屍首,屋內的氛圍徒然一壓,崔崐趕忙道:“是一個不認識的婦人,許是在林間迷路,不小心掉下山崖丟掉性命。這是從她身上搜出來的荷包,裡頭有一些?銀兩和首飾,與她的穿著極不相稱。”

崔崐奉上荷包,澹台楨將裡頭的東西都倒出來,除了銀兩,還?有一支白玉簪。

雲意?曾經戴過的白玉簪。

第073章 第七十三章 知恩圖報

澹台楨拿起白玉簪。

因著?樣式簡單, 雲意喜歡洗發後?將乾未乾之時用它挽發。它出現在女屍身邊,說明這女子生前,看見過雲意和叢綠。

“司南, 把這個荷包連同歐陽山莊的繡品,送去織女坊對一對。”

司南點點頭,自去吩咐。澹台楨碾了碾手指,問崔崐:“你方才說,在深林木屋出來之?後?,追蹤馬車去了。”

“是?。”

“木屋周圍並無異常?”

“雲姑娘曾經?在那裡住過, 但是?已?經?離開了。屬下追蹤馬車花費了太多?時間,雲姑娘已?經?跑遠了。屬下無能?, 請郡王降罪。”

澹台楨笑了笑:“崔崐, 你跟隨我多?久了?”

“回郡王, 三年了。”

“三年, 雖然比司南黎川來的晚,卻也不短了。”

崔崐拱手:“屬下多?謝郡王信任, 若不是?郡王, 屬下已?經?進山為匪了。”

“既然感謝, 為何要騙我?”

崔崐心中轟然作響,他立刻跪下:“郡王何出此言?”

“不知?那好, 來人, 去把珍娘請過來。”

“郡王且慢!”崔崐頹然垂下頭:“屬下,屬下在深林中見到?了雲姑娘。”

秋日已?到?末尾, 晴空水洗一般地湛藍。澹台楨向外遙望天空, 想象著?深林之?中寂靜的木屋, 和一地厚厚的落葉。

“把她說過的話,複述一遍。”

司南回來的時候, 書房內死一般地寂靜,他瞧了一眼?垂頭跪著?的崔崐,心中頓感不妙。

“郡王,崔崐這廝忤逆你了?”

澹台楨不答,崔崐抹一把臉:“我騙了郡王。”

司南看向崔崐的目光帶著?震撼,真是?個不怕死的。他平複了一下,對澹台楨道:“郡王,織女坊的繡娘們確定,這荷包上的花樣,就是?出自歐陽繡莊。此外,雲澤郡的郡君聶思遠,來信了。”

澹台楨目光一閃:“拿過來。”

司南奉上信件,澹台楨一目十行,隨後?冷笑:“蘭容與離開了雲澤郡,真是?巧。”

司南心頭一寒:“郡王,您是?懷疑聶郡君他——”

“哼,雲意一直在我眼?皮底下,如何能?接觸來自虞國的暗子,進而通過歐陽繡莊離開?她屈指可數的幾?次外出,都發生在雲澤郡。”

司南默然,聶思遠在溫國為官數年,又與大族顧家有姻親。若他是?虞國的暗子,必會掀起驚濤駭浪。至於顧家有沒有暗中幫助聶思遠,也需得小心查證。

“崔崐,你快馬加鞭趕去邊境,抓捕蘭容與。若是?再出錯,就不必再回來了。”

崔崐聞言,俯首請求:“郡王,錯皆在我,請郡王不要為難珍娘。”

司南恨不得給崔崐來上一腳,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惦記著?家裡的婆娘。

澹台楨嗤笑一聲?:“她?一介奴婢,還不配我出手。你回去罷,與她見一麵,明日出發。”

“是?,多?謝郡王。”崔崐鬆一口氣,結結實實給澹台楨磕了三個響頭。

崔崐走後?,司南問:“郡王,屬下不懂,崔崐為何會幫雲姑娘隱瞞。”

“格木雪山那一次,她暗中用凝雪丸救了崔崐的命。”

“這樣。”司南小心翼翼道:“崔崐也算知恩圖報。”

澹台楨白了他一眼?,司南立刻縮回脖子:“那也該敲打敲打。這般說來,雲姑娘和叢綠,現在都還全須全尾的。郡王,世?子爺那邊,要不要去說一聲?。”

澹台懷瑾知道雲意和叢綠出逃之?後?,發瘋似的跟著?澹台楨的人翻了一遍北盛。尋不到?人,澹台懷瑾便如抽乾了血的皮囊,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自此,他喜歡叢綠丫頭的事兒也瞞不住了,王爺和王妃氣了個半死,但是?看著?病得人事不知的兒子,又不知與誰發火,隻等著?澹台楨這邊把人找到?了,再作計較。

澹台楨揉了揉眉頭,倒把這倒黴孩子給忘了。母親還怕他瘋魔了,澹台懷瑾比他更甚。若是?母親見到?澹台懷瑾,不知作何感想。

“司南,你去一趟王府。見到?王妃,多?說些好話。”

“屬下曉得了,王妃本?來既憂心兒子又擔心丈夫,這下王爺不用出征,王妃應當心裡寬慰許多?。”

澹台楨擺擺手:“出去罷,我要休息一會兒。”

司南求之?不得:“屬下這就走,郡王您多?睡一會兒。”

成日裡不是?奔波就是?處理事務,少食少眠,鐵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書房裡重?新安靜下來,澹台楨回味著?雲意與崔崐說的話,難得地有了困意。

崔崐急匆匆回到?家裡,珍娘正對著?未拆下來的大紅喜字發呆,見到?他回來,幽幽地問一句:“你抓到?郡王妃了?”

“沒有,我把凝雪丸的恩情還了。”

珍娘心底長舒一口氣,她走過來,嫌棄地捂住鼻子:“你聞聞你身上的味兒,多?少天沒洗澡了,走,去水房,彆?靠近我!”

崔崐才不管,猛地抱住珍娘香了一頓,才頂著?帶巴掌印的臉去洗浴了。珍娘站在庭院中央,雙手合十祈禱:“信女願日日燒香,供奉蔬果,請求菩薩保佑郡王妃平平安安。”

水房傳來崔崐的吆喝:“娘子,給你夫君煮一碗麵,放多?多?的肉。”

珍娘啐了一口:“遲早毒死你!”說歸說,還是?利落地挽起袖子往廚房去了。

雲澤郡,郊外。

雲灩灰撲撲的臉埋在手臂上,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滴。她不明白,與哥哥計劃得好好的,為何在離開北盛後?,沿途的郡縣都沒有了姐姐的蹤跡,溫國那麼大,她和叢綠兩個弱女子,會流落到?哪裡呢?

正哭得傷心,肩上被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滿麵淚痕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文令秋關懷的眼?神。

“雲灩姑娘,彆?傷心了。”他遞來一條乾淨的帕子:“雲意姑娘聰明又堅強,老天也會眷顧她,她會沒事的。”

雲灩接過帕子一麵拭去眼?淚,一麵道謝:“令秋哥,承你吉言了。其他人吃飽了麼?要上路了?”

“還沒有,但也快了。”文令秋又遞過來一小塊野雞肉:“你方才沒吃幾?口,這個給你。”

聶思遠最後?一次派人來遞消息,依舊沒有雲意的蹤影。手裡握著?盟約,又被澹台楨追捕,蘭容與不能?再耽擱了,要儘快回虞國南都去。雲灩聽到?消息,一時忍不住,獨自跑開痛哭。

與哥哥如今處境也艱難,她不該任性的。

雲灩三兩下吃完了雞肉,拍拍衣裳站起來:“我好了,咱們走罷。”

文令秋陪著?她走了一會兒,道:“澹台楨如此氣急敗壞,說明雲意姑娘還未被抓回去,她應該是?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藏起來了,躲避風聲?。”

雲灩停住,看著?文令秋笑了:“令秋哥,真的謝謝你,你人真好,跟我娘一樣關心我。”

跟你娘一樣?文令秋不知是?高興還是?酸澀,他想要的並不是?這樣的位置。

“還有,令秋哥,你彆?左一個雲灩姑娘,右一個雲灩姑娘了,喚我雲灩,或者姮兒罷。”

“姮兒——”兩個字在唇邊轉了一圈,文令秋品出了一點甜蜜。

“哦,大家都可以這麼叫我,同與哥哥一樣。”

甜蜜消失了,文令秋苦笑,還真是?——高興得一陣一陣的。

見兩人回來,沈宕立刻背起行囊:“咱們出發罷,以後?趕路又快又急,隻得委屈雲灩姑娘了。”

雲灩看了一眼?蘭容與,蘭容與眼?見得瘦下去了很多?,仿佛在風霜中苦苦支撐的雪竹。

“不委屈,沈大哥,你彆?這樣說,我們趕緊走罷。”

沈宕點點頭,心裡對雲家姐妹有多?了一分感慨。當他知道雲家堂姑娘,蘭容與的心上人雲意並未死去,而是?替嫁入溫國時,心中的震撼無以複加。對雲意姑娘,他不知是?該斥責一句膽大包天,還是?讚一句勇氣過人。

能?在溫國保全自身,又俘獲澹台楨心意的女子,真乃奇人。

洛子修翻身上馬,憂心忡忡:“容與,郡君那邊——”

蘭容與長歎一聲?:“約莫要受我連累了,這是?我最後?一次尋他辦事。從此之?後?,他不再是?蘭家的探子,他自由了。”

幾?人沿著?深林的小路,正要快速離去。忽有兩人狂奔而來,蘭容與目光一沉,文令秋拔劍出鞘,策馬護在雲意身前。

“你們等一等!”來人中有一名女子。

洛子修忽道:“是?聶郡君和他的夫人,他們怎麼來了?”

沈宕十分緊張地看看四周:“他們是?不是?來拿我們的?”

文令秋仔細聽了聽:“除了他們兩,沒有彆?人來。”

大夥兒放鬆下來,靜等他們夫婦靠近。顧淑慎急急停馬,對蘭容與道:“你帶思遠走罷,他有危險,不能?再留下了。”

聶思遠跟在後?頭,滿目晦暗。

蘭容與心中驚疑不定:“思遠兄,你的身份暴露了?”

聶思遠動了動嘴唇,顧淑慎接過話頭:“還沒有,但也快了,郡王早就飛鴿傳書,讓思遠抓了你們,可是?思遠耽擱幾?日,把你們放走了。以郡王的精明聰慧,肯定會察覺其中有異常。也許,也許郡王的人已?經?在來雲澤郡的路上了,思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第074章 第七十四章 雲澤斷腸

蘭容與喉頭一澀:“思遠兄, 我終究還是連累你了。”

聶思遠苦笑:“是我自己選擇的路,說不上連累不連累。”

顧淑慎推了聶思遠一把:“彆再閒聊了,快走罷。”

幾人?都等著聶思遠, 聶思遠卻搖搖頭:“我早說了我不會走,我走了,你與顧家難逃乾係。”

顧淑慎氣急,從頭上拔下細長的金簪:“你不走,我就死給你看。”

雲灩倒吸一口?涼氣,死死地盯住顧淑慎, 文令秋暗中扣了一枚石子?在手裡,沈宕和洛子?修腦子?打?結, 愣在當場。蘭容與沉聲道:“聶夫人?, 你先冷靜。思遠兄不是三?歲小孩, 他有主見。你不說服他, 隻?是以?死相逼,他明麵上雖走了, 背地裡還是會回來的。”

一語中的。聶思遠肯跟她出城追蘭容與一行人?, 也是她以?死相逼。可是, 她如?今,再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金簪掉落在地, 顧淑慎伏在馬背上, 哭得直不起身子?。

聶思遠下馬,過來抱住妻子?, 對蘭容與道:“蘭公子?, 諸位。拙荊性情中人?, 讓大?家見笑了。公子?最後吩咐的海娃,我已著人?在書塾打?點。其餘的事情, 你們都不必理會,趕緊走罷。”

蘭容與深深看著他,一揖到底。眾人?見狀,也紛紛向聶思遠行禮。

“思遠兄,山高水長,但願後會有期。”蘭容與調轉馬頭,帶著眾人?離開。

聶思遠把顧淑慎抱下馬,就地而坐:“好?了好?了,彆哭了,我的肩膀都濕了,最後還不是你給洗乾淨。”

顧淑慎粉拳亂掄:“聶思遠,你為什麼不走,我恨你,我好?恨你!”

聶思遠任她打?,臉頰都腫了,隻?是不還手。等顧淑慎打?得累了,又將她牢牢抱在懷中。

“嫻兒,和離書我已經送到顧家去了,對不起。”

顧淑慎無力地閉上眼:“聶思遠,你當真好?狠的心,要一人?赴死。”

“這是我的結局,當我決定來溫國的第一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局。隻?是沒想到,我碰到了你。這幾年,我過得很幸福。我欠你良多,隻?能下一世?再還了。”

“嗬,你早就料到了這個結局,所以?——連個孩子?也不肯留給我。”

聶思遠扶起顧淑慎,看著她從明媚變得蒼白的容顏:“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若是當初我能忍一忍,不回到雲澤郡,也許你已經得嫁良人?,子?孫滿堂。”

顧淑慎搖搖頭:“除了你,誰都不是我的良人?。聶思遠,你給顧家送去和離書,就想把我推開?我告訴你,你休想。”

“嫻兒,你若能全身而退,我在九泉之下,也會安穩許多。你才二十多歲,還有漫長的歲月。我們的夫妻情分,緣儘於此?。”

顧淑慎定定地看著她,眼裡已經沒有一滴淚。聶思遠心疼不已,覺得仿佛架在油鍋上煎熬。

“思遠,方才蘭容與說,你不是三?歲小孩了,有自己?的主意。嗯,我也不是三?歲小孩了,我也有自己?的主見。”

一絲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嫻兒,你打?算要作甚?”

顧淑慎推開聶思遠,徑直起身:“我作甚,與你有什麼關係,你已經寫了和離書呀,聶大?人?。”

“嫻兒,你彆這樣。”聶思遠拉住她的手,袖角浮動,散發桑葉的清香。

“聶大?人?,你放手,我要回去了。”顧淑慎掙開:“家裡的東西很多,我得花時間收拾,你最好?同我一起回去,當場交割明白。”

聶思遠如?同仰頭喝了一碗黃連,然而他能說什麼呢,這一切都是他的選擇:“好?,我們一同回去。”

兩人?騎馬返回,由始至終,顧淑慎再也沒看聶思遠一眼。

府上的看門人?見男女主人?同時回來,像往常一般行禮。顧淑慎繃著臉,徑直下馬入府,直奔寢居。聶思遠一瞬不瞬地看著顧淑慎,緊隨其後。

看門人?縮了縮脖子?,郡君惹夫人?生?氣了?今夜大?家都不好?過咯。

“夫人?,您回來了。”貼身丫頭出來迎。

“把空置的箱子?搬過來,我的衣服,鞋襪都收起來,一件不留。”

丫頭吃驚地看向聶思遠,夫人?和郡君今晨還牽著手說體己?話,怎麼出去一趟就變天了?

顧淑慎斥道:“聽不到麼,發什麼呆,去搬箱子?來!”

丫頭隻?好?去了,顧淑慎在寢居轉了一圈,道:“我看這屋裡的器物,大?部分是我置辦的,但是太重的我也懶得拿走,隻?有梳妝台和繡榻,我用慣了,舍不下。”

聶思遠滿嘴苦澀:“你搬走罷。”

顧淑慎得了應答,立刻出了寢居往書房去,書房一共有兩套桌椅。飯後,他們一般在府上散散步,然後回到書房,他處理他的公務,她算她的帳。兩人?也許一晚上都沒有對話,但是心裡都是滿滿的。

“來人?,把這套桌椅搬出去。”顧淑慎吩咐完,目光落在掛著的三?幅畫上。這些是聶思遠為她畫的,絲絲都是情意。

“聶大?人?,既然你我已和離,再無瓜葛,這三?幅畫再掛著就不合適了,拿下來燒了罷。”

聶思遠目光發顫:“不,嫻兒,這是我的畫,我不同意!”

“可你畫的是我啊,聶大?人?。”顧淑慎冷笑一聲:“我不想讓自己?的畫像掛在你的書房裡了。”

“那麼我不掛著了,取下來收進畫匣子?裡,這總可以?罷。”

“不行!”顧淑慎冷冰冰地拒絕:“既然和離,就要斷乾淨些。要不然,怎麼能體現郡君的決心呢?”

聶思遠被噎得心口?發疼,一直穩重的他拉住顧淑慎的手:“嫻兒,彆這樣,能否,給我留個念想。”

“念想?聶大?人?,你心如?鐵石,會需要念想?來人?,把畫取下來。”

丫頭杵在外頭猶豫不決,不知該聽誰的。顧淑慎冷笑:“既然聶大?人?不同意,那麼我自己?來。”

“不,嫻兒!”聶思遠抬手便阻攔,兩人?拉扯之下,一幅畫經受不住,裂成兩半。聶思遠的心,仿佛跟著這幅畫一樣被扯裂。他蹲下來,拿起兩半紙,拙劣而緩慢地試圖複原。

顧淑慎不管他,收完其他兩幅畫,轉身便走。桑葉清香的味道,一點一點消失了。

聶思遠小心地收起畫,抱在懷中。

從下晌到入夜,顧淑慎風風火火地收拾了三?個時辰,回顧家的時候,跟隨在後的馬車足有十輛。沿途有許多不明所以?的人?前來圍觀,議論紛紛。

熱熱鬨鬨的郡君府差不多成了一座空府,大?部分下人?都是顧淑慎出嫁時帶來的,顧淑慎離開,他們自然也跟著走了。

老?仆踏著夜色緩緩關上門,將所有人?的驚疑目光隔絕在外。他在府內轉了一圈,最後發現聶思遠還在書房裡,抱著那副裂開的畫。

“郡君,您餓不餓,我給您煮碗麵?”

聽到有人?說話,聶思遠疑惑地抬頭:“你怎麼沒和嫻兒回去。”

“郡君您忘了?老?奴不是顧家人?,是您在北盛買的。您在哪,老?奴在哪。”

聶思遠看向老?仆,似乎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想起來老?仆是誰,他抱著懷中的畫,問:“漿糊呢?白芨漿呢?”

“老?奴這就去找——等等,這些東西書房裡不都有麼?老?奴見丫頭們進來拿過。”

“是麼?”聶思遠慌忙到處找,期間打?翻了筆架,毛筆掉得到處都是。

老?奴看不過去,吹了火折子?幫忙找,一下就在多寶閣上找到了:“郡君,在這裡。”

“好?,多謝,多謝。”聶思遠小心翼翼地拿著:“勞煩你幫我點燈。”

老?仆趕忙把燈點上,蓋上燈罩,生?怕聶思遠把燈弄翻。聶思遠道:“你下去罷,我一個人?來便成。”

“好?,老?奴去給郡君煮麵。”老?奴走出去很遠,又回頭看。郡君伏在案幾邊,專心致誌地修補著夫人?的畫像。一盞孤燈將他原本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這是何苦呢,老?仆不明白。

聶思遠未曾想到,後麵所發生?的事情,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顧淑慎回家後不久,就提出讓顧家將她從族譜中除名。父母不允,她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絞下滿頭青絲決意出家。顧家父母隻?當她受刺激了,生?怕女兒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急忙應允,送她去郊外的庵堂,靜心修行。

聶思遠聽聞顧淑慎要從族譜除名的那一日起,便來到顧府求見。顧家的人?原本以?為兩人?鬨彆扭,要放聶思遠進來勸和勸和。誰知顧淑慎堅決不肯,擺出和離的架子?來,甚至要找尋白綾上吊。

顧家無法,緊閉大?門。

聶思遠日日都來,大?門關了三?日,他也站了三?日。第四日,顧家門開了,聶思遠沒等到顧淑慎,等來的是恨不得打?他一頓的顧父。

“嫻兒執意要出家,已經從側門走了,聶思遠,聶大?人?!嫻兒到底何處對不住你,要受和離之辱?你走罷,從今以?後彆再踏進顧家的大?門,多年的養育,我就當喂了狗!”

聶思遠全身一震:“嫻兒她出家?她去了哪個庵堂?您告訴我,我去把她勸回來。”

“眀瓏庵。”顧家大?門再一次合上。

第075章 第七十五章 暫居庵堂

聶思遠快馬加鞭, 終於在庵堂門口截住了顧淑慎。顧淑慎並不下馬車,而是冷淡地問:“聶大人,遠道而來, 所?為何事??”

“嫻兒,我知你恨透了我,但你不能因此胡亂做決定。”

“我做什麼決定,就不勞您費心了。”

聶思遠心急如焚,躍上?馬車掀起車簾:“嫻兒,你——”

聲?音戛然而止, 馬車裡頭的女子,一襲月白色的單衣, 烏黑柔順的長發已然不見。短發不均勻, 仿佛是隨意絞的。

“嫻兒, 你最愛的, 不就是你一頭長發?你為何如此,為何如此啊!走, 跟我回?去!”

顧淑慎麵色平靜地看?著聶思遠:“回?去, 回?哪裡去?聶大人莫不是忘了, 我們已經?和離了。”

和離兩字,這段時間已經?將他淩遲得鮮血淋淋。再度聽到, 聶思遠青筋暴起, 再也忍不住,抱起她便?下車。

顧淑慎大吃一驚, 一麵掙紮一麵喚車夫:“你是死的麼, 快過來幫忙!”

車夫左顧右盼:“這, 郡君大人,郡君夫人, 小人幫誰?”

顧淑慎差點氣暈:“你是我顧家的人,還問?幫誰?”

“哦。”車夫待要上?前,聶思遠一記鋒利的眼刀殺過來,他又不敢動了。

“你個沒用的東西!”顧淑慎恨聲?道,掙紮之中,一個清脆的巴掌響起。

三?人都愣住了。

車夫腳尖一挪,快步沿著山道躲進山丘後頭,聶思遠放下顧淑慎,從?袖袋中抽出一把匕首:“你要出家,就從?我的屍首上?踏過去。”

“既然你已選擇將我推開,就莫擋我的路!”

聶思遠驚痛地看?著她,匕首執拗地伸到她跟前。顧淑慎嗤笑?:“你以為我不敢?”

說完,鋒利的匕首插進了聶思遠的胸膛,聶思遠看?著流淌下來的血,殷紅的顏色占滿他的感官。

“天啊,郡君大人!”意識模糊的最後一刻,他聽到車夫大叫。

很快,郡君夫人顧淑慎與郡君和離乃至決裂的消息雪片一般飛至雲澤郡的各個角落,大家驚訝之餘更多的是歎息。多少年了,郡君夫妻的姻緣一直被視為夫妻和美的典範,大戶人家甚至以此教育子女。如今,卻?落得這麼個拔刀相向的結局,實在令人唏噓。

不過,這些唏噓,都傳不到顧淑慎的耳中。她進到明瓏庵,便?與外界斷了聯係。

忽忽過了七日。

顧淑慎每日打坐焚香,抄寫經?書,挑水煮飯。庵堂的明淨師太原以為顧淑慎隻是鬨脾氣,很快就吃不了苦回?家去。沒想到,顧淑慎真的堅持了下來,性子也靜了,仿佛已一腳踏出塵世之外。

明淨師太要寄給顧家接回?顧淑慎的信件,按了又按。

這一日,明淨師太受邀下山做法事?,顧淑慎不用做早課,入山挑水。走到山溪邊時,無意中看?到綠影之中,有?一角霜白裙擺。她前去查看?,卻?看?到了兩個熟悉的麵容。

竟是雲意和叢綠!她們昏倒在林子裡,叢綠的背簍內,還有?個啜拳頭的嬰兒。

顧淑慎大驚,慌忙取了溪水給叢綠和雲意喂下:“姮妹妹,姮妹妹——”

雲意嚶嚀一聲?,悠悠轉醒:“你,你是嫻姐姐,我現在是在哪裡?”

顧淑慎歎息一聲?:“你們暈倒在這裡,我路過,給你們喂了一些水。姮妹妹,你們怎麼逃到這裡,還帶著一個小孩兒。”

雲意環顧四周,她們從?深林村莊離開之後,一直騎馬走大路,住客棧。但是臨近雲澤郡,她們看?著城門下懸掛的緝拿文書和畫像,終究不敢冒險,花錢找一個樵夫問?了路,打算從?山路繞行。不曾想中途遇到一條比腰還粗的長蟲,她們棄馬逃生,一直跑到力竭,昏倒在地。

方才見到顧淑慎的一刹那,她恍惚以為自己被抓住了。如今細看?,處處透著奇怪,顧淑慎分明是尼姑的打扮,脂粉未施,而河邊,赫然是挑水的木桶。

“說來話長,嫻姐姐,你為何這副模樣?”

“我亦是說來話長。”

兩人相視苦笑?,顧淑慎道:“你們隨我回?庵堂罷,明瓏庵人少,我有?自己的禪院,等閒無人靠近。”

雲意點點頭,如今這處境,她和叢綠也無法再行路,隻得暫居在顧淑慎處了。

說話間,叢綠也醒了,雲意扶起叢綠,將暫住庵堂的事?兒說了。幾人從?明瓏庵的後門進入,順利回?到顧淑慎的禪院。

雲意剛把懷逸抱出來,正要喂他喝一點米漿,就聽到外頭傳來念佛的聲?音:“阿彌陀佛,顧施主,有?人在外頭求見。”

顧淑慎隻當是家裡來人了,沒當回?事?:“明流師姐,告訴他們,我不回?去。”

“顧施主,不是顧家人,而是郡君大人。”

顧淑慎一愣,隨後冷笑?:“是他啊,那就更不見了。”

雲意抬眸看?向顧淑慎,看?樣子,兩夫妻是吵架了,嫻姐姐來明瓏庵躲人泄氣的。

明流師姐沒有?離開,似乎思考了一會兒,才說:“郡君大人看?起來狀況十分不好,搖搖欲墜,胸口的傷口站了沒多久,又開始流血。”

“讓他回?去,我是不會再見他了,你告訴他,不是要承擔責任麼,若是死了,沒得連累彆?人。”

明流師姐長歎一聲?,轉身走了。

雲意一麵給懷逸喂米漿,一麵問?:“嫻姐姐,你與郡君大人,是大吵了一架?”

“不止是吵架,我們和離了。”在雲意麵前,顧淑慎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他身份就要暴露了,所?以提前與我,與顧家撇清關?係。我想陪著他同生共死,他執意不肯。既然如此,我如他所?願。”

“那麼你為何出家呢,這樣郡君大人愧疚更甚。”

“我不出家,家裡人以後還會為我相看?男子。我心已死,就讓我在這明瓏庵,度過殘生。”

“郡君大人為何忽然被懷疑了?”

“因為蘭容與。”顧淑慎頓了頓,繼續說:“蘭容與的人未在北盛附近的郡縣找到你,就一直在雲澤郡等消息。沒幾天,郡王爺的書信就來了,讓思遠抓捕蘭容與。聶思遠當然不會遵命,放走蘭容與,然後才給郡王回?信。可是郡王何等聰慧之人,他怎麼會毫無察覺。”

雲意細細聽完,默了默,給懷逸擦拭嘴角。懷逸打個哈欠,眼睛漸漸眯起來。叢綠趕忙抱過來,慢慢地拍著繈褓。

顧淑慎忽笑?:“你的孩子撿來的,不哭不鬨,好生乖巧。”

雲意把一路以來的經?曆說了:“他命苦,卻?很喜歡笑?呢,我給他起名,叫懷逸。”

小娃娃快睡著了,粉粉嫩嫩,嘴巴還在不由自主地做著吮吸的動作,顧淑慎心裡癢癢的:“給我抱抱。”

叢綠笑?了笑?,把懷逸遞過來:“一手托著頭,一手抱下麵,哎哎,對了,就是這樣。”

顧淑慎很快就會了,抱著懷逸就像抱著一隻貓兒,愛不釋手。懷逸就在這樣安穩的懷抱中,慢慢睡去。

叢綠餓了,問?:“郡君夫人,請問?這裡有?廚房麼?”

“彆?叫我郡君夫人了,和姮妹妹一樣,叫我嫻姐姐罷。”顧淑慎的目光舍不得離開懷逸:“我這禪院就有?小廚房,裡麵有?米麵,但是沒有?肉。”

“曉得了。”叢綠開門,仔細看?了看?周圍,確定沒人,才往廚房去了。

屋裡隻剩下雲意和顧淑慎。顧淑慎小心挪了挪懷逸的手,讓他睡得更舒服些。雲意托腮笑?:“嫻姐姐很喜歡孩子。”

“姮妹妹何嘗不是,要不也不會收養他了。”

雲意的笑?容慢慢斂去:“嫻姐姐,我的小名不叫姮兒,而是娢兒。我不是伯父的嫡女,而是替嫁過來的侄女兒。”

顧淑慎震驚地看?向雲意:“你是因為這樣才逃跑的?畢竟你的名聲?已經?立起來了。我在雲澤郡,都能聽說你在公主府的中秋宴上?如何一戰驚豔,把善於騎射的李家姑娘都打敗了。”

說完,她又歎道:“你是自願替嫁?戰敗國送來和親,一聽就是淒風苦雨,或許比死還要痛苦,你居然敢來。”

“這就要從?年初說起了——”雲意微微一笑?,思緒忽然飄遠,飄到了春明堤的桃花樹下。

叢綠蒸好饅頭過來,一推開門,見兩人沉默地坐著,一個看?著熟睡的懷逸,一個盯著空了的杯底,不知都在想什麼。

“姑娘,嫻姐姐,饅頭蒸好了。”

兩人回?過神,顧淑慎見到饅頭,眼神一亮:“這些饅頭都做成了小動物的模樣,各個不同。叢綠真是手巧,饅頭都能做出花活來。”

“一點小手藝罷了。姑娘和嫻姐姐趁熱吃,軟乎乎的。”叢綠笑?道:“嫻姐姐彆?抱著懷逸了,讓他睡床上?。”

顧淑慎輕輕把懷逸放到床上?,拿起一隻小兔子模樣的饅頭,幾人吃飽喝足之後,顧淑慎問?:“你們今後有?何打算,從?這裡到珞州,還有?不少路程。”

雲意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著:“嫻姐姐,你不告發我們了麼?”

叢綠繃緊了神色,顧淑慎蹙眉:“你什麼意思?”

“嫻姐姐,隻要把我抓起來交給澹台楨,郡君大人就能將功抵過,你們夫妻二人,也可以破鏡重圓。”

叢綠站了起來,暗暗後悔方才沒拿擀麵杖。顧淑慎不知有?沒有?武功,她們二對一,應該有?些勝算的。

“娢妹妹果然聰明。”顧淑慎忽地笑?了:“一開始發現你們,我的確有?這個打算。”

第076章 第七十六章 絕境逢生

“那麼說, 你現在改主意了?”雲意問。

顧淑慎推開一角窗戶,指向明瓏庵一株高大的喬木:“看到那一株喬木了麼,它因為高大挺拔, 所以有藤蔓攀援纏繞。這世?間,女子生來柔弱,大多數隻能依附男子而活,就如這蔓藤與喬木。娢妹妹,我?很佩服你,能把自己從喬木剝離出來, 自行生長。

當然,也不止如此, 你們雲家的姐妹情, 也很珍貴。”

自嘲一笑, 顧淑慎繼續道:“此外?, 蘭容與給聶思遠灌下迷魂湯了,你和蘭容與有舊, 他若是知道你在這, 必會安全送你離開, 然後再設法通知蘭容與。我要抓你戴罪立功,他是不肯的。”

雲意放下茶盞, 暗中藏著的紅玉手鐲又?收了回去:“嫻姐姐對郡君大人?, 著實是情深誼長。”

“娢妹妹,叢綠, 你們在這休息一夜, 明日?一早便離開罷。時間長了, 也許我?又?改主意了。”

顧淑慎站起來要走,雲意拉住她的袖子:“嫻姐姐, 等一等,我?有個法子,或許可以幫到?你,幫到?郡君。”

“真的?”顧淑慎將信將疑。

“浮蓮居刺客的事情,不知嫻姐姐有無耳聞?”

“聽說了,但是其中的內情,我?無從知曉。”

雲意重新給顧淑慎續茶:“刺客是康王的人?,為的是阻止溫虞兩國的盟約。他潛入北盛,北盛之中,不可能?沒有幫手。”

顧淑慎聞弦歌而知雅意:“你知道他在北盛的幫手是誰?有了這個人?,思遠也能?戴罪立功了。”

“我?不知,但有人?會知。”雲意蘸茶水在桌上寫下一行字。

“原來你們在雲澤郡,也有探子?”顧淑慎神情複雜。

“如今兩國盟約已定,還請嫻姐姐不要為難她,她好?好?地?做著生意,隻是收集些消息罷了。”雲意從袖中拿出一支粉玉桃花簪:“你去的時候帶上這支簪子,她看到?便會知道,是我?讓你去的。”

“好?,我?答應你。”顧淑慎接過簪子,仿佛接來了一道光。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