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2 / 2)

兩人?把話說開,心裡都輕鬆了。顧淑慎正要問雲意有什麼需要準備的,她可以幫忙,便聽到?外?頭腳步匆匆。

叢綠趕緊把窗戶關嚴實。

“顧施主,郡君大人?已經在外?頭站了一個多?時辰了,臉色實在嚇人?。若是郡君有個三長兩短,這明瓏庵就開不下去了。”

明流心慌不已,一直擦著額頭上的汗。她擔心顧淑慎還是不依,那她們隻好?下山去請顧家了。

正著急呢,禪房的門竟然開了,顧淑慎皺著眉頭走出來,嘴裡念叨:“聶思遠啊聶思遠,你真是不要命了。”

明流趕緊引路:“顧施主,這邊走。”

叢綠門縫裡偷偷覷著顧淑慎走遠,捂著胸口?抽氣:“姑娘,方才嚇死?我?了,還好?嫻姐姐沒叫人?把我?們抓起來。”

雲意凝視著懷逸的睡顏,輕輕碰了碰他的小?臉蛋。

顧淑慎快步走出眀瓏庵,一個細長的人?影站在那裡,他實在是太瘦了,仿佛下一刻就會倒下去,一陣風吹來,他連著影子一起搖搖晃晃。

“你做什麼?這麼想死?!”

聶思遠艱難地?抬起頭來,他胸前的血凝固了,和衣裳黏在一起。乾渴得皸裂的唇角困難地?吐出一句話:“嫻兒,跟我?回家。”

顧淑慎忍著淚問他:“回家,回哪一個家?”

聶思遠頂著滿頭的冷汗,動了動唇,還沒還得及吐出下一句話,就暈了過去。

顧淑慎的眼淚終於落下:“明琉師姐,勞煩你幫我?送信給顧家,說我?明日?回去。”

“好?,好?,我?馬上去送。顧施主,你快扶著郡君大人?進去休息罷,師父的房中有金瘡藥。”

“我?知曉了,明流師姐,你幫我?一把。”

“哎,這就來。”

顧淑慎跌跌撞撞地?背著聶思遠回了禪院,明琉待要開門,顧淑慎連忙阻止:“明琉師姐,其餘的我?來罷,勞煩你下山通知顧家。”

“顧施主,要不要我?找明燈,明河來幫你。”

“不必不必,我?來照顧他就好?。”

明琉意識到?待會兒顧淑慎肯定要給郡君大人?脫衣上藥,外?人?在的確是不太方便,於是一疊聲走了。

顧淑慎推門而入,在裡頭等著的雲意和叢綠趕忙過來搭把手,一起搬到?床上。

叢綠把完脈,皺起眉頭:“嫻姐姐,我?們的包裡還有上好?的金瘡藥,你快給他用?罷。他的傷口?崩開,是失血過多?了。衣裳被?血黏住,隻能?用?剪刀剪開。”

“好?。”顧淑慎依言照做,為聶思遠塗好?藥,蓋上被?子。

聶思遠依舊沉沉地?昏迷著,懷逸就躺在他旁邊,已經醒了,好?奇地?轉頭看陌生人?。

叢綠道:“看來郡君大人?今晚要宿在這裡了,他最快要半夜才會轉醒。”

“隔壁還有個禪房,尚可住人?,隻是未曾收拾。”

雲意抱起懷逸:“叢綠,我?們到?隔壁去罷,莫打擾郡君大人?。”

叢綠答應一聲,收拾好?包袱出門去。

顧淑慎一直守著聶思遠,不知不覺困倦睡去。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握住她的手,顧淑慎驚而坐起,撞入聶思遠黑黝黝的眼眸。

“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聶思遠已經許久沒有聽到?顧淑慎輕聲細語地?和他說話了,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在做夢。

顧淑慎見他不答,皺眉去探他的額頭:“怎麼不說話,莫非是發燒燒糊塗了?”

聶思遠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發出喑啞難聽的聲音:“嫻兒,你終於肯理我?了。”

顧淑慎掙開手,聶思遠不讓,雙方僵持了一會兒,顧淑慎無奈:“我?隻是想給你倒杯茶喝。”

“真的,你不走了?”

“真的,騙你是小?狗。”顧淑慎嫌棄不已:“堂堂郡君大人?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還要人?哄。”

聶思遠蒼白的臉色露出笑意:“對,嫻兒教訓得對。”

顧淑慎丟給他一記白眼:“這才多?久,把自己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真有出息!”

我?的傷口?是你刺的呀,聶思遠在心裡說。但現在,嫻兒在他身旁,他似乎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了。

“給,喝茶。”一杯茶水遞到?麵前。明明是普通的茶葉,聶思遠卻如飲甘泉。

“還要麼?”

聶思遠點點頭,一連三杯下去,喉嚨好?受多?了。他抬眸看向顧淑慎,說了昏倒前未說完的話:“嫻兒,回顧家去罷。”

“知道了,明日?就回去。”

聶思遠驚訝於顧淑慎的轉變,滿腔的勸說擱在肚子裡,沒了用?處。

“嫻兒,你為何?忽然想開了?”

顧淑慎撇撇嘴,正要答話,門外?有柔和的聲音響起:“嫻姐姐,叢綠熬了一大鍋菌菇湯,很鮮美,我?端了兩碗過來。”

聶思遠的杯子跌在地?上:“這是,郡王妃?她藏在這裡!”

雲意聽到?聶思遠的話,推門而入:“原來郡君大人?醒了啊,沒錯,我?與令夫人?,確實有不得不說的緣分。”

顧淑慎抿嘴笑,解釋:“我?去山裡挑個水,都能?撿到?她們,這緣分當真深了去了。”

聶思遠目光落在雲意端過來的菌菇湯上,思緒難辨。

顧淑慎見狀,知曉他此刻心中正在天人?大戰,索性快點說破:“這救命之恩,不能?不報,所以,娢妹妹要救你。”

“如何?救?”聶思遠苦笑:“我?已經接到?消息,崔崐即將抵達雲澤郡,我?的時日?,已經不多?了。”

雲意笑了笑:“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處,郡君大人?心有所係,何?必輕易放棄。”

聶思遠看向顧淑慎,顧淑慎撇開眼,眼尾卻已經紅了。沒有嫻兒陪伴在側,這十餘日?,他如幽魂一般,在人?間與煉獄之中來回掙紮,也許早該死?了。

既然有機會可以轉圜,他就爭一爭罷。所幸蘭公子已經平安離開,他以後,是自由的。

“雲姑娘,嫻兒,同我?說說罷,要如何?做。”

顧淑慎抹著眼淚,把計劃說了。聶思遠精神一震,當即穿鞋下床。顧淑慎連忙攔住他:“你的傷口?還未愈合,這是要作甚?”

“時間緊迫,我?現在立刻下山,去琉璃坊。嫻兒,把粉玉桃花簪給我?。”

“你瘋啦,天已經黑下來,你還要下山?”

雲意忍不住笑:“郡君大人?,你不想休息,人?家琉璃坊也是要休息的呀。你現在馬不停蹄地?趕過去,琉璃坊已經關門了。”

聶思遠一拍腦袋:“都怨我?,怎麼昏睡了那麼久,應該早點醒的。”

顧淑慎咬唇:“你輕點,彆傷口?沒好?,又?把腦子給拍壞了。”

“不會,我?傻了的話,就不能?護著你了。”

兩人?的目光漸漸繾綣,雲意微微一笑,輕輕離開。

叢綠給懷逸洗了一個香噴噴的澡,懷逸躺在床上,對落在牆上的影子揮舞拳頭。雲意逗他玩了一會兒,獨自走入院子,遙望天邊的一輪清月。

秋風卷起一地?落葉,吹得雲意霜白的衣裙如梨花開落。雲澤郡這關也過了,下一步,她將會去珞州。那裡離明州近,村鎮眾多?,十分方便隱藏。等她與叢綠到?了珞州,就尋個村鎮住下,再找機會去明州。

珞州的月,也這麼圓麼?明州的風,也該拂麵生寒了。

第077章 第七十七章 事半功倍

第二日, 天蒙蒙亮,雲意與叢綠就?收拾行囊,準備繼續上路。顧淑慎叩開禪房的門, 道:“娢妹妹,叢綠妹妹,你們的行囊都消耗不少東西了,此去虞國,依舊山遙路遠。不如?等等,待我為你們添置。”

雲意與叢綠相?互看了一眼, 雲意笑道:“多謝嫻姐姐了,隻是多留一刻多一份被追上的危險, 我們想趕路了。”

顧淑慎想起昨日聶思遠曾說崔崐即將抵達雲澤郡, 確實?是不好多留。她快速回屋寫了一封信, 拿給雲意:“娢妹妹, 叢綠妹妹,雲澤郡和思茅郡交界有一處客棧, 明麵上是一位姓崔的老板在經營, 其實?是我的私產。你拿著這封信過去找崔老板, 有任何要求,儘管提。”

雲意收起信件:“客棧叫什麼名字?”

“思?慎客棧。”顧淑慎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雲意笑了:“那我們得去看看客棧經營得如?何, 思?慎這?塊招牌, 可不能倒。”

叢綠附和兩聲,準備背起懷逸, 顧淑慎想了想, 還是道:“娢妹妹, 我,我能不能留下懷逸?”

雲意和叢綠皆看向顧淑慎:“你要收養他?”

顧淑慎定下決心, 道:“我一直想要個孩子,但是沒?能如?願。自?昨日見到懷逸,我就?很想要他。我真的很喜歡懷逸,會好好待他。今晨思?遠下山前,我與思?遠說了,思?遠也是同意的。”

叢綠麵露不舍,這?麼些天,懷逸在她與姑娘的心中分量越來?越重了,她已經習慣了有懷逸在她身?邊,疲憊之時?看到懷逸的笑容,心裡?都能溢出?甘泉來?。

雲意卻想得更多,懷逸畢竟還小,總是喝米漿不是個事兒。萬一生病了,她們也不能保證及時?尋到藥材醫治。跟著顧淑慎,總比跟著她們顛沛流離強。

“叢綠,把懷逸給嫻姐姐罷,他不該再受苦了。”

“姑娘,我——”叢綠抱起懷逸,鼻子酸得厲害。懷逸似乎感覺到了叢綠的悲傷,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叢綠。

小小的孩子,瘦得一隻貓似的,抱在手中幾?乎沒?有什麼分量。跟了顧淑慎,他就?可以?過上好日子了。

叢綠忍著眼淚,把懷逸交到顧淑慎手上,懷逸一離開叢綠就?哭了,豆大的淚珠劈裡?啪啦往下掉。雲意心中柔軟,過來?在懷逸稚嫩的麵容上親了一口:“懷逸啊懷逸,我與叢綠都很喜愛你,這?位漂亮的姨姨也喜愛你,你乖乖地跟著姨姨,吃得飽飽的,以?後就?可以?快快長大了。”

懷逸不肯,一直在顧淑慎的懷裡?扭著,伸出?手要雲意抱。

雲意捏了捏懷逸的小手,狠心拿起包袱:“叢綠,我們走罷。”

“哎,就?來?。”叢綠擦著麵上的淚痕,低頭跟在雲意身?後,再沒?敢看懷逸一眼。

懷逸哭得更可憐了,小小的孩子臉都漲紅了,顧淑慎手忙腳亂地哄著,頗為狼狽。

雲意與叢綠越走越快,仿佛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後麵追趕。隻要回頭,就?無法離開。

“咦,我好像聽見顧施主的禪院李有哭聲。”

“我也聽見了,過去看看。”

雲意一驚,忙拉著叢綠躲進樹後,險險避過了兩位尼姑。兩人收起離愁彆緒,匆忙離開。

明燈與明河走進禪院,看到顧淑慎抱著個孩子在哄,嚇了一跳:“顧施主,這?娃娃從何而來??”

顧淑慎道:“是有人丟在禪院外,我見他可憐,就?留下了。”

明燈與明河一陣唏噓:“必定是哪位農戶窮得過不下去了,所?以?把娃娃送到這?兒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兩位師姐,顧家的馬車到了麼?”

“還沒?有。”明燈道:“我再去瞧瞧。”

明河看孩子哭得可憐,覺得他是餓了:“這?附近有戶人家養羊,我去化一些羊乳過來?。”

“有勞明河師姐了。”

明河念一聲佛,自?去了。

“小懷逸,你彆哭了,你再哭我的心都化了。”顧淑慎心頭煩惱,麵目都擠在一處,就?快和懷逸一起哭了。

誰知懷逸看到顧淑慎這?模樣,忽地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著。顧淑慎眉頭一舒展,正要開心,懷逸又開始扁嘴。

“原來?你喜歡我做鬼臉呀。”顧淑慎恍然:“嘿嘿,這?個我擅長。”

娃娃的哭聲變成了笑聲,甜甜的,流入心田。

兩日後的清晨,全身?黑甲的軍隊如?潮水一般湧入雲澤郡,打破了雲澤郡的寧靜。

聶思?遠得到消息,站在郡君府門口,目光沉浮。

黑甲軍到達郡君府外,如?河流中分,一匹毛色鮮亮的馬短嘶一聲,趾高氣昂地上前。

馬上的男子甲胄在身?,英挺無匹,灼灼如?旭日東升,後頭,跟著一身?黑衣的司南和黎川。聶思?遠撩袍行禮:“雲澤郡郡君聶思?遠恭迎郡王殿下,郡王殿下千歲。”

澹台楨目光如?有實?質,沉沉地落下,聶思?遠身?後的下人仿佛背著一塊大石頭,不敢動,也不敢抬頭。

“聶思?遠,彆來?無恙。”

“數月不見,郡王英武更勝從前。”

澹台楨冷笑一聲,翻身?下馬:“本郡王有一筆賬,要好好同你算一算。”

聶思?遠站起,朝裡?麵讓了讓:“郡王請。”

澹台楨目不斜視地走進去,徑直入大堂,坐在上首。聶思?遠穩了穩心神,隨後而至。他本以?為澹台楨會派心腹崔崐來?審問他,未曾想到,澹台楨竟然親自?來?了,還帶著開撥的軍隊。

“郡王,您為何忽然領軍來?了雲澤郡?”

澹台楨不想與他周旋寒暄,直接拋出?驚人之語:“聶思?遠,你與蘭容與,究竟是什麼關係?”

聶思?遠心中暗歎,從袖中拿出?一本奏折,跪下道:“臣有愧於國君,請郡王收下認罪書,呈於聖上案前。”

澹台楨輕挑眉尖,感到意外。他曾想過聶思?遠會巧言狡辯,會抵死不認,會沉默以?對?。而事實?是,聶思?遠在他麵前,輕易地認罪了。

指尖在案幾?上輕扣,暗沉沉地看著跪下的男子。無聲的威壓在四方堂中聚攏,仿佛下一刻就?會兜頭罩下。

聶思?遠後背冷汗濕透。

“呈上來?罷。”

四周威壓減輕,聶思?遠暗中鬆口氣,將認罪書呈上。澹台楨打開一看,認罪書十分詳儘,將他與蘭家關係,他來?溫國的目的一一道明。

“蘭家救過你父親的性?命,怪不得你情願做蘭容與的棋子。”

聶思?遠拱手道:“這?麼多年,蘭公子隻來?過三次,第一次是六年前,他遊曆而來?,觀滄海,寫下不少詩篇;第二次是三個多月前,他出?使北盛路過此地;第三次,便是半月前。”

“所?以?,蘭容與和雲意,確實?在雲澤郡久彆重逢。”最後四個字,澹台楨咬得甚重。

“是。”聶思?遠覷了覷澹台楨,忽地明白過來?:“但蘭公子與郡王妃隻在胡姬酒樓裡?相?見了三刻鐘,離開的時?候,兩人衣裳齊整。”

哼,雲意就?是與蘭容與相?見之後,才與他發生齟齬。雲意隱忍著的反骨,皆在那一晚暴發。而他終究沒?忍住,罰了她,讓她與他漸行漸遠。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又差點定親,三刻鐘,她們不知說了多少體己話。

案幾?上擱著的手緊握成拳:“聶思?遠,我現在問你,蘭容與究竟在何處?”

“十日前,蘭公子已經離開雲澤郡,繼續南下了。”

“所?以?,你是不知道他南下的路線。”

“因著安全起見,他們沒?有告訴我。”

“哦?”澹台楨笑了一聲:“什麼都不知道,你認罪的勇氣從何處來??為官這?麼些年,你對?溫國的刑律,應當一清二楚。”

“下官知道。”聶思?遠再次從袖袋之中拿出?一份奏章:“這?是北盛戶部侍郎尚聞勾結虞國康王的罪狀,請郡王過目。”

澹台楨目光一亮,他早就?懷疑北盛有人為康王開方便之門,康王的人才能輕易到達北盛,潛入浮蓮居。隻可惜,北盛那人隱藏得極為隱秘,他未查出?來?。

原來?,竟是表麵老實?,總是憨憨笑著的戶部侍郎尚聞!

“呈上來?。”

聶思?遠將奏章放入澹台楨手中,澹台楨盯著聶思?遠:“聶大人這?份奏章,寫得過於及時?了些。”

聶思?遠俯首:“下官來?溫國十年,在位期間儘職儘責,從未辜負百姓。無奈身?負救命之恩,必須在其中轉圜一二。但下官做下的事,不會推脫。懇請郡王,皇上看在下官戴罪立功的份上,饒下官不死。下官隻想回歸田園,做一個平凡的布衣百姓。”

澹台楨慢慢地看完了奏章,目光漸深。若上麵的罪證都是真的,尚聞必死無疑。有這?些明晰的羅列,倒省去許多功夫,事半功倍。

聶思?遠,辦了一件實?事。

“你的身?份,顧家是否知曉?”

“不曾知曉,下官瞞過了所?有人。”

“嗬,聶大人,你隱藏的本事,本郡王都想為你叫好了,可惜,片麵之言不可信。走,隨我去顧家。”

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聶思?遠想象著顧家長輩臉色瞬間青白的樣子,愧疚如?海浪翻卷。

聶思?遠閉了閉目,隨著澹台槿走出?郡君府。老仆想跟上聶思?遠,他回頭,朝老仆擺擺手。

第078章 第七十八章 半個饅頭

顧家, 出乎意料地安靜。

看門人見到來人是瀚海郡王和聶思遠,隻是手抖了抖,就領著兩?人入內, 往正廳而去。

正廳坐得滿滿當當的,除了顧家二老,顧淑慎,顧淑慎的弟弟顧賢,連鮮少?露麵的顧老太爺也赫然在列。

澹台楨舉步入內,所有的人, 都站起?來迎接。

“郡王駕到,顧府蓬蓽生輝。”顧老太爺拄著龍頭拐杖, 顫顫巍巍地上前。澹台楨扶住顧老太爺的手臂, 止住了他的行?禮:“老太爺年事已高, 不必同?我行?禮, 坐罷。”

“多謝郡王。”

澹台楨親自扶著顧老太爺上座,然後在他身旁坐下。其他人等顧老太爺和澹台楨坐定?, 才陸續落座。

聶思遠一人站在外頭, 孤落落的。

顧淑慎鼻頭一酸, 待要出去,被母親狠狠瞪了一眼。

澹台楨開門見山:“我為何而來, 想必顧老太爺已心中有數。”

顧老太爺瞧了一眼廳外的身影, 垂下眼眸:“家門不幸,引狼入室, 請郡王降罪。”

說完, 作勢要跪。其他人也站起?來, 顧淑慎的弟弟也許是太過?緊張,直接跌坐地上。

澹台楨扶住顧老太爺:“這麼說來, 顧府的確不知聶思遠的真正身份?”

顧父道:“確實如此,我們找到了當年隨他一起?北上的乞丐,還有這些年教?他的先生,再加上顧府周圍的鄰居,都可以?證明我們當真以?為他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發?善心收留了他——唉。”

說到這,顧父想到了這些年對聶思遠的喜愛和栽培,心中酸澀不已。他曾設想過?無數女兒女婿和離的原因,卻萬萬沒有料到,女婿竟然是虞國埋得極深的探子。

顧淑慎將所有和盤托出之後,仿佛天上掉下驚雷,把整個顧家都轟得外焦裡嫩。

顧父狠狠地拿起?藤條,就要教?訓聶思遠;顧母在一旁攔著,哭得肝腸寸斷;顧賢一臉蒙,仿佛神遊到了天外。顧淑慎看著家人們怒的怒,痛的痛,心仿佛被挖走了,淚流不止。

最後還是顧老太爺出麵,才讓一家子都安靜下來。

顧父收回?思緒,抬眼對上了澹台楨琢磨的眼神,忙低下頭。

“十年養育,想必幾位長輩對於聶思遠,情分非凡。如今聶思遠身犯重罪,本郡王需依法辦事,你們是配合,還是不配合?”

顧老太爺閉了閉眼:“全由郡王做主,顧家人不會因為某一個人,徇私枉法。”

“此外,顧家就算不知情,也難逃疏忽之責。”

顧家的人全都看向澹台楨,顧老太爺問:“郡王待要如何?”

“此行?,除了捉拿顧思遠,本郡王還奉旨,再次攻打?虞國,以?成就吾皇千秋之功。然而——”

顧老太爺聞音知意?:“顧家願意?拿出一半家產,填充國庫,以?解決聖上燃眉之急。”

顧淑慎覺得不對:“等等,郡王,思遠他不是——”

“嫻兒,彆說了。”一直安靜跪著的聶思遠開口。

澹台楨目的達到,朝顧老太爺點點頭,站起?來:“既然如此,顧家提供的那些證人,連同?這聶思遠,本郡王都先帶回?去審問。一應事宜,皆按照溫國刑律處理。”

黎川一揮手,幾位士兵聽令,把聶思遠押下去,顧淑慎要撲上去攔,被父親母親死死拉住:“嫻兒,在你眼裡,沒有顧家了麼!”

顧淑慎的麵色,一瞬間蒼白如紙。

從顧家出來之後,澹台楨看了一眼頹然的聶思遠:“將他投入雲澤郡大牢,等候發?落。”

“是。”黎川帶人走了。司南想了想,上前問:“郡王,今夜您打?算宿在何處?望雲酒樓那邊已經訂好了雅間,雲澤郡的羅、禤兩?大世家,也聞訊派人過?來,說清掃了不錯的院子。”

瀚海郡王忽然出現在雲澤郡,顧家出了事,羅、禤兩?家聞風而動?,都想過?來探探消息。郡王若是在他們安排的院子裡下榻,沒準還有出眾的美?人在等著偶遇。

“都不去,我們住‘觀滄海’。”

“觀滄海?”司南愣了愣,那不是上次和某位住過?的院子麼?

“對,就是觀滄海。”澹台楨一聲呼哨,墨風歡快地跑過?來,蹭蹭澹台楨的手臂。

“是,屬下先去看看,那裡是否還空著。”

澹台楨點點頭,問:“懷瑾去哪兒了?”

司南摸摸鼻子:“世子爺跟著崔崐,到處搜尋叢綠的蹤跡。”

提起?這位大大受了情傷的世子爺,司南十分感慨。

郡王妃走後不久,郡王爺入宮麵聖,領下出兵的虎符。大隊人馬為著隱秘起?見,大半夜就出發?了。誰知離開北盛沒多久,世子爺一人一馬狂追而來,麵色差得馬上要昏死過?去似的。

“表哥,我要跟你去虞國。”

澹台楨皺起?眉頭:“你這副病蔫蔫的樣子,怎麼跑出來的?皇叔皇嬸知道麼?”

澹台懷瑾望了望來時的路,苦笑一聲:“父親和母親聊天時說漏了嘴,我才知道表哥又領兵去虞國了。我身上還掛著監軍的職位,自然應該跟著。”

“胡鬨,這次用不著你,快回?去。”澹台楨點了一隊人:“送世子爺回?北盛。”

“慢著,表哥,我這病從何而來,你是清楚的。我留在北盛,大約是活不長了的。”

“你!”澹台楨待要訓斥,轉念一想,自己何嘗不是被情所創,隻不過?他的意?誌,沒有澹台懷瑾這般軟弱罷了。等抓住了雲意?和叢綠,澹台懷瑾便會不藥而愈。

“黎川,飛鴿傳書給皇叔,就說懷瑾我帶著了。”

澹台懷瑾凹陷的眼窩發?出神采:“表哥,多謝。”

“你給我振作起?來,若是誤了大軍趕路,我拿你是問!”

就這樣,澹台懷瑾一路跟著來了雲澤郡。澹台楨一麵直奔郡君府,一麵暗地裡派崔崐搜尋雲意?的蹤跡,澹台懷瑾心係叢綠,自然是與?崔崐一同?去了。

澹台楨頷首:“既如此,你給崔崐傳書,讓他有消息就傳回?‘觀滄海’。”

司南應下了,派人去‘觀滄海’,索性那麼大的園子,又是郡王住過?的,一時還未有人購買,收拾一番便可入住。

幾月過?去,虞美?人已經凋殘,拂麵的海風帶著冷冽的氣息。澹台楨登上高樓,眺望灰藍的海麵。

一對白色的海鳥飛過?,落在礁石上,相互梳理羽毛,親昵無間。

“郡王,您這麼在這兒吹風呢?”

冰玉般的聲音令澹台楨瞳仁一縮,他急切地回?頭,看到了寤寐思服的倩影。她穿著海天霞流雲錦的襦裙,層層的花紋如波浪鋪開。

“你竟在此處!”

雲意?的笑如海上的薄霧,一吹便散:“郡王的心在何處,我就在何處。”

澹台楨急切地走過?去,想要抓住她,狠狠地揉進懷中,可是手指一觸碰,她便如雲煙消失在原地。

“小意?!小意?!”澹台楨四處尋找著,然而空落落的高台上,隻有風聲和浪聲。

“郡王,您在喚人麼,有何吩咐?”有小兵跑上來問。

澹台楨揉揉眉心,才驚覺方才那一幕,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郡王?”

“無事,你下去罷。”

小兵不明所以?,但還是退下了。

約莫是這幾日急行?軍有些疲憊,所以?晃神了。澹台楨自嘲一笑,往樓下寢居走去。寢居的被褥承塵都已經換過?了,找不到昔日的蹤跡。半開的窗欞上,掛著一串貝殼做的風鈴。

澹台楨心念一動?,喚人過?來:“去問問,這個貝殼風鈴是怎麼來的。”

小兵出去了一炷香的時間,回?來道:“回?稟郡王,據周圍的人說,這串貝殼風鈴是一個帶著小女孩的婦人送過?來的,要送給住在這兒的美?麗夫人。當時郡君大人恰好路過?,就讓下人們掛在此處。”

原來,是船主的妻子送過?來的,她們一片好意?,豈知那位美?麗的夫人,接不到了。

貝殼風鈴無知無覺,清脆地響。

樓下傳來腳步聲,卻是崔崐與?澹台懷瑾回?來了,澹台懷瑾滿臉放光,與?之前的狀態判若兩?人。

“你們這是——”

澹台懷瑾舉著半個饅頭,興奮地說:“表哥,我們找到表嫂和叢綠的蹤跡了!”

晦暗的古井泛起?漣漪,映出黃昏的霞光:“在何處!”

“表哥,之前表嫂在雲澤郡的時候,不是與?聶思遠的妻子交好?我們聽說她最近去過?郊外的明瓏庵帶發?修行?,就過?去看看,沒想到還真找到了線索,你看這個還剩一半的花饅頭,我敢肯定?,這是叢綠做的。”

花饅頭已經發?黑了,層層疊疊的花瓣,的確似曾相識。難為澹台懷瑾,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找到的。

“這麼說,雲意?來過?雲澤郡,還見到了顧淑慎——”澹台楨霍然走向門外,遙遙望向郊外的方向。

“崔崐,去請聶夫人來一趟。”

“知道了。”崔崐活動?了一下手腳,縱身躍起?。

澹台懷瑾慢慢地平複呼吸,小心地把半個發?黴的饅頭收起?來。他看了一眼澹台楨,道:“表哥心裡也高興罷,表嫂快找到了。”

澹台楨橫他一眼:“等找到她再說,她可聰明呢,每每出人意?料。”

澹台懷瑾笑了:“這語氣,仿佛有些驕傲似的。”

“你看看你頭上的汗,快擦擦,這一通上山下山跑將下來,可彆又病了。”

“不會!”澹台懷瑾滿不在乎地用袖子擦汗:“表哥,這一路行?來,我已經大好了。”

可不是,趕路很急,每日倒頭就睡,見肉就吃。澹台懷瑾反而褪去了病懨懨的樣子,又有了精神。

“正好,待會兒寫?信給家裡報平安。”

澹台懷瑾痛快地應了。

第079章 第七十九章 喜憂參半

一聽說?郡王有請, 顧淑慎不?用人催,就急匆匆地趕來了。

“殿下,您喚我來, 可是要問思遠的事?”

澹台楨不?置可否,吩咐下人給顧淑慎上茶,顧淑慎隻得按捺性子?,勉強喝了一口。

這一口,令她愣住了。這不是眀瓏庵的粗茶麼?怎麼會出現在郡王的案頭?

冰涼的感覺如蛇一般爬上她的心頭,顧淑慎緊緊握著茶盞, 沒有說?話。

“聶夫人,是否覺得這茶十分熟悉, 眀瓏庵的茶, 清淡之中彆?有滋味。”

“臣婦知道, 臣婦曾經在眀瓏庵住過一些時日。”

“那麼, 喝完舊茶,夫人能?否告訴我, 是不?是遇到了舊人?”

顧淑慎眼皮狠狠一跳, 心中天人交戰。澹台楨卻不?會等她思慮再三?, 冷笑道:“聶思遠,他還在牢獄之中。”

“郡王!”顧淑慎的嘴角咬破了, 溢出鮮血:“我確實在眀瓏庵附近的山溪救起了娢妹妹, 她與叢綠在眀瓏庵休息了一夜,天明就離去了。”

仿佛晨起呼吸到了林間的清新氣息, 澹台楨心清目明。終於, 時隔一個月, 他再一次聽到了雲意的確切消息。

這個女人,要從大霧之中露出行跡了, 哼,很快,她就會重新落在他手?掌心裡。到時候,他會教她嘗嘗他的厲害。

等等,方才顧淑慎對她的稱呼——

“娢妹妹?”

顧淑慎忙解釋:“雲意妹妹小名叫娢兒?,她親口說?的,親手?沾水寫的。左女右含。”

“娢兒?,娢兒?。”澹台楨指尖輕動,細細寫了一遍。心中諷刺不?已,同床共枕數個日夜,他居然?是從彆?人的口中,知道了她的小名。

“煩請夫人引路,同我去一趟明瓏庵。”

黃昏如鐘,聲聲催人歸。明淨師太外出講經歸來,看?到徒弟們都局促地在門外站著,頓覺奇怪:“你們怎麼回事?這個時辰不?是應該在準備飯食?”

明流見到明淨師太回來,眼睛一亮,迎上前去急急忙忙說?:“師父,並非是徒兒?們躲懶,而是庵中來了男客。看?起來十分——呃——不?好惹。徒兒?們不?知如何招待,就聚在此處商量商量。”

明淨師太皺眉:“我們明瓏庵雖不?是鼎鼎有名的大庵,好歹也有些年頭。平常有男客陪著女眷過來,無不?規規矩矩等在庵外,就連郡君大人也不?例外。到底是什麼人,如此膽大妄為?”

明燈接話:“是顧施主?帶來的,兩位男客,一主?一仆。看?顧施主?的樣子?,對身份高的那位男客十分忌憚。”

“隨我去問個究竟。”明淨師太一甩拂塵,快步入內,明燈等人隨後跟上。一行人路上遇到捧著托盤的小弟子?,小弟子?朝顧淑慎原來住的禪院努嘴。

“行,知道了,你下去罷。”明淨看?一眼托盤上分毫未動的西湖龍井,這是她們明瓏庵裡最好的茶,一向隻招待身份貴重的客人。

“是,師父,師姐。”小弟子?捧著托盤走?了。

幾人走?到禪院外,一眼便看?到了立在禪房外的帶刀男子?,麵皮斯文,卻一身英氣。他的旁邊,站著神色恍惚的顧淑慎。

明淨師太念一聲佛:“阿彌陀佛,有遠客到,貧尼卻來遲了,失禮失禮。”

司南笑著行禮:“您就是明淨師太罷?在下是司南,瀚海郡王的下屬。”

“瀚海郡王的下屬?”明淨師太大驚:“這麼說?,這裡頭的是——”

司南點點頭:“正是,先前有女逃犯偷偷潛進眀瓏庵,我們郡王是來查線索的,還請師太行個方便。”說?罷,拿出了郡王府的令牌。

明淨師太神色肅然?:“既然?是追查逃犯,郡王殿下可便宜行事,不?知是否有什麼地方讓貧尼幫忙。”

正說?著,一間禪房的門開了,明淨師太認得,那是間空的,原先顧淑慎住在隔壁,寬敞一些。

玄色衣袍由暗到明,上麵的金銀絲線若隱若現。隨後,修眉深目的麵容,出現在眾人麵前。

“拜見郡王殿下。”明淨師太連忙行禮,若說?她剛才還有幾分懷疑的話,此時已深信不?疑。如此容貌氣度,當真在雲澤郡找不?出第二個。

幾位尼姑頭都不?敢抬,低聲念佛。

“明淨師太,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這房間裡的被褥和茶具,可否帶走?。”聲音如深水流泉,清冽冰冷。

“自然?是可以的。”

“好,多謝師太。”澹台楨轉回身,將被褥一卷,施施然?走?出來,對司南使個眼色。

司南連忙去打?包茶具,出來的時候,給師太一錠銀子?。

明淨師太一行人還對著抗被褥的背影發呆,司南喚了好幾聲才回過神來:“呃,敢問小哥,郡王他為何——”

司南隨口胡謅:“嘿嘿,師太不?必多慮,是我們郡王手?下亡魂太多,夜間睡不?安穩,所?以就想買這浸染了佛香的被褥,回去睡個好覺。”

明淨師太恍然?:“施主?早說?啊,這禪房許久無人居,被褥不?甚乾淨。明瓏庵中有更好更柔軟的被褥,可以送與瀚海郡王,郡王若是喜歡佛香,貧尼也可在將被褥在佛前置放幾日。勞煩施主?快快去攔住郡王,將被褥置換。”

顧淑慎眼角抽了抽,看?向彆?處。

司南笑道:“師太,多謝多謝。隻是郡王有自己的喜好,他看?上什麼就是什麼,我作為屬下不?敢多嘴。”

“這樣啊,那由著郡王罷。”明淨師太有些遺憾,也有些慶幸。還以為庵中出了什麼要緊的事兒?,原來不?過爾爾。

“線索已經查完了,我們這就告退,不?打?擾庵中清淨。”司南拱手?。

“如此,貧尼就不?打?擾大人的公務了。”明淨師太讓出去路。

司南含笑走?過,顧淑慎咬咬牙,追上去:“司南大人,請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門口,站在樹蔭下。顧淑慎忙忙道:“司大人,我該說?的已經都說?了,思遠他——”

司南目中一閃而過:“顧夫人,您回去等消息,若是雲姑娘回來,您便是大功一件。”

“我的功,能?抵思遠的過麼?”

“這,屬下不?想騙您,這要靠郡王的定奪。”

顧淑慎期盼的眼神灰敗下來,她著實是怕了澹台楨。原本以為說?出思慎客棧之後,思遠就能?放出來了。如今,她是兩頭沒落著好,唯有希望娢妹妹不?要去思慎客棧,而是令尋地方落腳。

“郡君夫人,郡君夫人?”司南在她眼前晃晃手?:“屬下還有要事,這就走?了,夫人也自行回家去罷。”

顧淑慎望著地上的某一處發呆,眼裡空空的,也不?知聽見沒有。

司南歎口氣,折身去追郡王了。

守門的小尼姑見男人都走?了,隻剩顧淑慎獨一人站著。小尼姑看?了許久,不?見顧淑慎動作,於是上前詢問,未曾想到,剛一碰到顧淑慎,顧淑慎兩眼一翻,竟暈過去了。

“顧施主?,顧施主?!快來人,快來人啊。”

等顧淑慎轉醒,已經回到了自家的床上,貼身丫頭彩衣慢慢地晃著搖籃哄懷逸睡覺。外頭顧夫人正和大夫細細地說?話,聽到動靜,連忙走?進來。

“哎呦,我的兒?,你可算醒了,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顧淑慎黯然?地搖頭:“母親,我沒事。”

顧夫人又是生氣又是心疼:“看?你的臉都白成什麼樣兒?了,還說?沒事!”

“我真的沒事。”顧淑慎說?完就要下地。

“你這是要去哪兒??今天還沒折騰夠?”顧夫人伸手?攔她。

“我要想法子?救思遠,不?能?耽擱。”顧淑慎正要站起,隻覺得眼前一黑,又跌回去。

“我真是造孽啊,生出你這麼一個倔得要死的女兒?。”顧夫人眼冒淚花:“你就算不?疼惜自己,也該疼惜肚裡的孩子?。”

顧淑慎猛地抓住母親的手?:“什麼?”

“傻孩子?,你有孕了。”

很快,顧家長輩都知道了這個消息。顧老太爺與顧父在前廳裡相對而坐,良久無言。

顧淑慎嫁給聶思遠多年,都沒有好消息傳來。顧母曾經偷偷請了雲澤郡有名的婦科聖手?隔著簾子?診脈,聖手?並未瞧出問題,隻說?兒?女緣分未到。

如今,顧淑慎有喜了,本該闔府喜慶,可偏偏,是這麼個節骨眼上。

庭院蕭蕭風影,一陣一陣地吹得人心頭發寒。

過了許久,顧老太爺方開口:“這件事不?要外傳,等嫻兒?生下來,便送走?罷。”

顧父緊繃的麵皮鬆懈下來稍許,如果真要落了女兒?的胎,他與夫人,實在下不?去手?。孩子?送出去,在鄉下莊子?偷偷養著就是,以後長大了安個身份便可回來入族譜。

嫻兒?,也可留個念想,不?至於那人死後萬念俱灰,隨他而去。

孽緣,真是個孽緣!

“既然?如此,那麼兒?子?就吩咐下去,誰也不?許把嫻兒?有孕的事情說?出去。即日起,嫻兒?就稱病在家。大夫說?嫻兒?血氣不?足,又肝氣鬱結,正好養一養。”

顧老太爺點點頭:“把她住的院子?隔起來,留幾個心腹丫環就行了,其餘的人不?得靠近。此外,安胎藥裡的藥材分開抓,務必謹慎小心。”

“是。”顧父站起來,正要著人去辦,忽地又想起一件事:“嫻兒?帶回來那男孩兒?——”

“留著養便是,他一抱來,嫻兒?便有孕,可見是個能?帶來子?孫福的孩子?。”

“好,兒?子?明白了。”

第080章 第八十章 背影蕭瑟

顧淑慎知道自己懷孕並且氣虛肝鬱之後, 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文靜了許多。每日裡早睡晚起,按時吃藥, 繡繡小衣服,逗逗小懷逸。房門都極少踏出,隻在晚飯後到?院子裡走?走?,消消食。

日子似乎平淡而寧靜,然而她終究放不下聶思遠,天天遣人?出去打聽。

屋裡的丫頭說辭幾乎都一樣:“夫人且安心, 郡君大人?還?在大牢裡關著呢,並未用刑。像郡君大人這般高位的, 郡王殿下總得請聖上定奪, 來來回回都要時間。”

顧淑慎為了胎兒?, 不得不暫時按捺住焦躁的心。還好, 她身邊有?懷逸。

懷逸每天吃足喝飽,長得白白胖胖的, 像是年畫上的小福娃。成日笑眯眯的模樣連顧家父母都十分喜歡。顧母來看顧淑慎, 總要抱抱懷逸, 流連許久才離開。

這一日,顧淑慎吃過了糕點, 在床上與懷逸玩耍, 用布老虎引著懷逸翻身,從左到?右, 再從右到?左, 兩人?都玩得不亦樂乎, 懷逸笑著笑著,背後出了一身汗。

顧淑慎喚人?端水, 許久無人?應答,便出門查看,院子裡也?是空無一人?。顧淑慎心中奇怪,走?到?院子外?頭,卻聽得一牆之隔,有?人?在說“郡君大人?——”

聶思?遠!

顧淑慎頓住住腳步,貼著牆細聽。

“瀚海郡王——真真是個鐵麵無私的人?。”

“可不是,唉,你怎地還?叫他郡君大人?。”

“呃,一時失言。畢竟他在這裡呆了許多年,叫都叫慣了。不過,他確實把我們?雲澤郡治理得極好。我表姑姑家的那?一樁冤案,就是他給破的。”

“那?又怎麼樣呢?奸細就是奸細,誰知道他出賣了多少我們?溫國的消息!郡王把他正法,是他應得的。”

“行行行,我不說了,不說了。”

仿佛天上降下一柄重錘,將顧淑慎砸個正著。死了,思?遠還?是死了,被郡王給殺死了!那?個從小陪著她蕩秋千、看話本,撿貝殼,一直寵著她愛著她的人?,再也?尋不到?了!

“哎喲,嫻兒?,你怎麼出那?麼多的汗呢——”

顧淑慎抬起頭來,大顆大顆的淚水砸下來:“母親,他死了對麼?”

顧母眼神閃爍:“怎麼會,誰在這亂嚼舌根呢,看我扒了他的皮!”

“我遲早都要知道,你們?何?苦瞞我,他已經死了,你們?還?怕什麼呢?”顧淑慎搖搖晃晃,幾欲跌倒。顧母心疼地抱住她:“我的兒?,這段孽緣,你就忘了罷。一個月,一年,十年,總能忘記的。”

“十年?我也?許今天都過不去了,哪裡還?有?十年。母親,我好疼啊。”

“我可憐的兒?,你還?有?肚子裡的孩子啊,那?是他唯一的孩子。”

顧淑慎的手緩緩地放在小腹上,許久才說:“母親,至少讓我再見他最?後一麵。”

顧母緊緊地抱住她,咬牙道:“好,母親帶你去見他最?後一麵。你答應母親,今後帶著孩子好好地活下去。”

回應顧母的,隻有?嗚咽。

黃昏,觀滄海。

一身暗藍繡波紋錦袍的澹台楨負手站在樓上,看著海潮被夕陽染成瑰麗的赤金色。

遠遠地有?漁船歸來,岸邊的女眷欣喜地踏著浪花,等待自家的男人?。男人?們?黝黑的笑容滿是喜悅,迎上自己的妻子,姊妹。

澹台楨的嘴角揚上去,又搭下來。

黎川上樓的時候,看到?澹台楨的背影,總覺得有?些莫名的蕭瑟。他晃了晃頭,隻當自己看錯了。

“如何??”澹台楨並未回頭。

“顧淑慎已經去了聶思?遠的無字墓碑,離開的時候帶著笑,想?必已發現端倪。”

“哼,還?不算笨。”

黎川沉默,這對苦命鴛鴦,很快就能重逢了。而郡王和他那?位呢,相見之日還?遙遙無期,難怪一日比一日更冷峻。

“她的消息呢?”

果然的,這就問?起來了,可惜崔崐和世子爺傳來的消息並不好:“崔崐尋到?思?慎客棧了,雲姑娘並沒有?去過那?裡。”

“命人?在那?裡守著,一見到?人?,立刻拿下。”

“是。”不消說,崔崐肯定都明白的。

澹台楨轉過臉,眉目如同冰雪浸染,暖黃的夕陽,未曾給他染上一絲溫暖:“明日啟程,去珞州。”

黎川下樓,自去整頓軍隊。

澹台楨立在原處,直到?天色泛黑,漁民們?全都回家了,才步履沉重地下樓。行至寢居,忽聽得風鈴清脆,如少女的笑語。

澹台楨推開門,就看到?了懸在窗外?搖得正歡的貝殼風鈴。他走?上前去,坐在新鋪的被褥上。

不久前,她就睡在這床被褥上,和打地鋪的叢綠商量著,怎麼繼續逃亡,離他越遠越好。

被褥上的味道已經很淡了,接近於無。澹台楨撫摸著上頭粗糙的紋理,心裡忽地湧起強烈的諷刺。

你念著她,她可有?一絲一毫念著你?也?許她此刻,已與蘭容與相聚,重溫舊夢。

“來人?!”澹台楨沉下目光,厲聲高喚。

“郡王——”司南很快上樓來。

澹台楨立在窗前,指著床上的被褥:“把它拿去燒了,一絲都不留。”

司南滿臉疑惑,白日才卷過來鋪好,現在又說燒了,統共也?沒幾個時辰就變卦。若是他現在拿去燒,半夜又說要睡,他往何?處尋去?

“怎麼?有?事?”

司南扯開笑臉:“郡王,這被褥從寺廟來,沾染了些許佛意,燒了——這不太好罷。”

澹台楨不耐煩地擺擺手:“那?就拿走?,彆讓我瞧見。”

“是。”司南這回麻利了,立刻喚人?進來換一床新被褥。正鋪著床,黎川匆匆而來,肩上停著一隻灰白紅嘴的信鴿。

“郡王,崔崐與世子在珞州,尋到?雲姑娘的蹤跡了!還?有?,幫助雲姑娘逃跑的繡娘,我們?的人?也?抓到?了。”

澹台楨暗沉的目光倏忽發亮,猶如冷冽的刀鋒撥雲見日。窗外?的風鈴不解事,依舊清脆地響著。

珞州,明月樓。

酒旗招展,魚肉飄香。來來往往的人?在酒樓之中高談闊論,猜拳行令,好不熱鬨。

有?說書先生在高台上滔滔不絕,時不時引來眾人?的叫好。而熱鬨的人?中有?位負傷打扮的中年男子興致缺缺,嗤之以?鼻:“這段都不知道說了多少回,我都會背了,嗬,也?就糊弄糊弄初來的人?。”

隔壁桌的人?奇怪地看過來:“您常來?那?怎麼會不知道老李說書一般先講經典段子,然後才是時事,這重點啊,在後頭呢。”

富商慢慢地坐直了身子:“以?前來都是用過一頓飯就走?,每回都是這個段子,還?真沒聽過後頭的。”

隔壁桌子的人?就嘿嘿笑:“那?您等著罷,不會失望的。”

富商被挑起了興趣,又叫了兩壇酒,與同桌的友人?對飲。

說書人?老李說完一段,捏了捏兩撇山羊胡子,坐下來喝茶。底下有?人?催促:“老李老李,接下來說什麼?該不會又是格木公主和牧羊少年罷?”

富商瞪大眼睛:“什麼,格木公主不是傾慕我們?郡王?”

隔壁桌的人?又熱心解答:“早過了,公主現在喜歡的是一位遷徙而來的牧羊少年。你彆糾結這個了,聽新鮮的。”

富商連忙看向高台。

老李清了清嗓門,笑:“自然不是說格木公主了,老李今日要說的,是那?邊的事兒?。”他指了指溫國的方向,補充:“香豔事兒?。”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交談,直直地望向老李,目中的期待一覽無遺。許多女眷斥了幾句,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她們?也?想?聽。

老李十分滿意聽眾的反應,清了清嗓子,施施然一拍驚堂木:“這香豔事兒?,就是虞國康王,雲家堂姑娘與蘭家大才子的愛恨情仇。”

隻聽“砰”地一聲響,在安靜的大廳裡分外?清晰。老李疑惑地循聲看去,是一位麵目俊秀的公子,他不好意思?地朝周圍笑笑,低頭去撿掉落的酒杯。

老李不以?為意,一展折扇:“話說這虞國的康王,乃是先帝第三子,因著得到?新皇的喜愛,因此一直留在南都未曾外?放封地——”

澹台懷瑾拾起地上的杯子,對狼吞虎咽的崔崐說:“在這兒?編排表嫂,幸好表哥不在這兒?,要不能把這酒樓給查封了。”

崔崐瞧了一眼滔滔不絕的說書先生,嗤笑一聲:“不止是查封,弄不好那?位要下獄。”

“算他好運。”澹台懷瑾倒杯酒正要喝,忽地想?起這酒杯掉過了,嫌棄地撇在一旁。

崔崐吃完一大碟醬牛肉,滿足地打飽嗝:“多少天了,總算吃上一頓好飯。”

澹台懷瑾看著被掃蕩一空的飯桌,問?:“崔大哥,接下來我們?去哪裡找她們?呢?”

“哼,她們?最?後的蹤跡就落在這裡,隻要拿著郡王的手諭去找錢副將,令他全城戒嚴,很快就能抓住她們?。”

“可是,她們?比我們?早到?幾天,會不會已經離開了?”

“不會,珞州出去就是虞國地界,關卡極嚴。以?雲姑娘的謹慎程度,不會輕易出去。”

澹台懷瑾長舒一口氣,他們?一路風塵仆仆地趕來,離叢綠已經越來越近了。

多日的分彆,總該結束了罷?他們?又要見麵了。

叢綠,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