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八十一章 近在咫尺
崔崐瞧見澹台懷瑾麵色染上一抹紅, 斜眼?笑:“世子爺,開過葷之後,你可瞧著大不一樣了哈。以前隻有你逗女人的份兒, 幾時臉紅過?”
“什麼逗女人,都?是玩笑罷了。”澹台懷瑾挑眉:“崔大哥碰到了珍娘,還不是乾柴烈火,一點就著?”
崔崐一口酒差點嗆進喉嚨之中:“食色性也,你看郡王那麼冷傲的?一個人,對雲姑娘——”
兩人相視, 嘿嘿一笑。崔崐酒意上湧,得意洋洋:“我還是比你們厲害, 我降服了自己的?女人, 她?乖乖地在家待著等我回去呢, 哪像你們, 嘖嘖嘖。”
澹台懷瑾陰惻惻道:“崔大哥這般厲害,合該讓表哥也聽?一聽?。”
崔崐一愣, 賠笑:“不必不必, 大可不必。”
兩人正說著, 澹台懷瑾餘光瞥到一抹水綠的?身影分?外熟悉,他打?住話?頭望向窗外時, 卻已人影杳杳。
“崔大哥, 我,我好像看到從綠了。”
崔崐收起麵上不正經的?神色, 自從澹台懷瑾在明瓏庵認出叢綠做的?花饅頭之後, 崔崐再也沒懷疑過他。
“在哪兒?”
“一晃而過, 我也不能確定,好像是在西麵, 桂花糕店鋪的?後頭。”
“走?!”崔崐當機立斷。
澹台懷瑾忙放下銀子,跟著崔崐離開酒樓。
珞州城,白梨巷。
白梨巷是珞州的?老?巷了,曾經短暫地繁華過,後來因為商圈轉移,很快敗落。許多曾住在這裡的?富貴人家搬走?了,留下一座座養著外室的?宅院。巷尾有一株百年梨樹,春季繁花似雪,夏末果實累累,白梨巷正是因它而得名。
而此?時已是冬日,白梨樹搖落了半數枯葉,蕭條得像一位瘦長的?老?人。
婉柔裝扮一新,帶著丫頭出來開門,便見?到了回來的?叢綠,笑著打?招呼:“喲,顧家姐姐,打?哪兒回來呢?”
叢綠揚了揚手中的?菜籃:“買了些?新鮮的?魚肉和蔬菜,婉柔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婉柔今日穿的?是洋紅色繡棣棠花的?對襟長裙,狐狸毛披風下偶爾露出捧著手爐的?蔻丹纖指,紅豔豔的?。她?扶了扶發髻上略沉的?金鸞步搖,笑得嫵媚:“我家老?爺今日喚我去聽?戲,我得趕緊走?了,不能讓老?爺久等?。看到巷口那輛大馬車了麼,就是來接我的?。”
叢綠笑了笑,拎著菜籃子走?了。婉柔看著叢綠的?背影,嗤笑:“長得比我美有什麼用呢,還不是被男人拋下了,扔在這兒一次都?沒來看過。”
丫頭跟著湊趣:“元娘子自然是比不上您的?,不過她?也太神秘了,這巷子裡的?人明裡暗裡打?聽?了一遍,都?不知道她?是誰的?外室。”
“誰的?外室有什麼要?緊,反正被拋棄了,隻能窩在宅子裡等?著孤獨終老?。”
元惜娘子初初入住白梨巷的?時候,雖素顏烏發,卻著實驚豔到不少人。這一巷子差不多都?是同等?身份的?女人,依靠著姿色過活,難免存著比較的?心?思。元惜娘子一來,絕大部分?人都?要?往後排了。
她?是誰,她?的?男人是誰?巷子裡議論了好幾天?。
有名喚做豆蔻的?姑娘禁不住好奇心?,尋了借絲線的?借口上門,元惜娘子和顧鈴娘子溫和地招待了她?。
豆蔻趁機提問,元惜輕咳幾聲,回答如山泉溪流,不緊不慢:“我與妹妹是繡娘出身,在北盛討了幾年生活,奈何北盛人才濟濟,我們倆的?繡活算不得頂尖,幾年下來,又辛苦又賺不到錢,索性就回來了。”
“看姐姐的?模樣,是嫁過人的?,怎麼不見?你家夫君呢。”
“夫君從軍,等?閒不得歸家,約莫過年才能見?到人。”
豆蔻待要?在問,元惜娘子卻猛然咳嗽起來,一張素臉咳得雪白雪白。一直站在元惜娘子身邊的?顧鈴不得不送客:“豆蔻姑娘,姐姐她?身子弱,感染風寒還未好全,待得久了。怕過了病氣給你。”
“那麼元惜姐姐好好休息,我下次再來。”豆蔻不好再坐,告辭離開。
很快,白梨巷傳遍了。大家夥兒對元惜的?話?將信將疑。元惜的?容貌氣度都?不像是能給人做外室的?,然而多少開在枝頭的?花朵,都?最終零落成泥。白梨巷裡的?姑娘,有情願的?,有不情願的?,最後都?認命了。
婉柔,正是相信元惜屬於零落成泥的?那一批人。元惜已經比她?美麗了,豈能比她?命好?她?攀上的?是新任郡君的?小舅子,現下對她?正熱乎,她?是白梨巷中,最有可能得到名分?的?人。
馬車那邊傳來不耐煩的?催促聲,婉柔趕緊收回思緒,帶著丫頭匆匆上車。
梨樹枝葉扶風,又掉落了幾片葉子。
叢綠鎖好門,轉過照壁。看到雲意正站在一株梅樹下,忙勸:“哎喲,姑娘,天?一日日見?冷了,你的?風寒剛剛好,怎麼站在這裡吹風呢?”
雲意回身,指了指自己身上厚厚的?霜色紫藤花披風:“我穿得嚴嚴實實的?,不怕。叢綠,你看,這株梅樹冒出來不少花骨朵兒,大約快開了。”
“我瞧瞧。”叢綠看了一圈,道:“果真呢,這是株紅梅,下雪的?時候盛開,肯定特彆豔麗。姑娘,我今日路過城門的?時候,看到城門附近的?臘梅已經開了,這紅梅啊,應該也快了。”
雲意笑了笑:“再過兩天?就是臘八,又能吃八寶飯了。”
一陣寒風吹過,冷氣直往脖子裡鑽。叢綠拉過雲意:“姑娘,咱們彆在這站著了,你先去屋裡坐著,我去做菜,今日咱們吃魚湯火鍋。”
雲意依言進門,屋裡燒著碳,暖烘烘的?。雲意除下披風,露出湖藍色繡蘅蕪的?對襟小襖,底下青藍色馬麵裙。瑩白的?小臉未施粉黛,襯得眼?眸烏黑如浣。
靠著軟枕挨在小榻上,雲意望著外頭暗沉下來的?天?空,心?緒浮動。
六日前,她?與叢綠千辛萬苦到達珞州,珞州的?城門加重了守衛,她?偏又病了,差點暴露行跡。幸而遇到雲家潛在珞州的?暗子,才逃過一劫。
暗子將雲意和叢綠安排在白梨巷的?宅子裡,自去想法子聯絡明州的?雲家。一來白梨巷裡都?是女子,雲意與叢綠住在這裡不會太顯眼?。二來白梨巷遠離鬨市,對雲意養病有益。
就這樣,雲意和叢綠,在白梨巷住了六日。眼?看她?已痊愈,暗子卻未再出現。不知他是否聯絡上雲家,安排好離開珞州的?路線。
“姑娘,魚片好了,走?,吃飯去。”叢綠站在外頭,笑盈盈地等?著雲意。
雲意正要?起身,忽聽?得門外傳來敲門聲,三短三長。
叢綠瞪大了眼?睛,望向雲意。這是暗子的?暗號,他回來了!
“去看門。”雲意聲音發緊。
叢綠答應一聲,手伸向袖帶,捏住了迷藥包。
門外是一身灰撲撲的?中年男子,戴著鬥笠,挑著裝滿各色貨物的?擔子:“姑娘買頭油麼,我家的?頭油是婆娘做的?,又好又便宜。”
叢綠捏著藥包的?手鬆了:“進來罷,我們家正缺頭油呢。”
挑貨郎一進來,門便嚴嚴實實關上了。挑貨郎摘下鬥笠,放下擔子,露出不起眼?的?一張臉:“姑娘在何處?”
“你隨我來。”叢綠在前頭引路。
雲意已經在門外等?著了,看到挑貨郎,也不多話?,直接問:“聯係到哥哥了?”
“是,公子知道姑娘逃到珞州,離明州僅僅咫尺之遙,既擔憂又高興。經過這幾日的?籌謀,終於定下計劃,來接姑娘。”
“哥哥要?親自來接我!”雲意大驚:“萬萬不可,哥哥是家裡獨子,軍中大將,怎麼可以為我涉險,我不允!”
挑貨郎苦笑:“公子執意如此?,他說姑娘為雲家,為虞國吃了太多苦。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接姑娘回家。”
鼻子一酸,淚花不覺盈睫。雲意眨了眨眼?睛,問:“哥哥的?計劃是什麼?”
“珞州城中有一富貴人家,老?太爺剛剛去世,明日便會出殯。他的?棺木被我們的?人做了手腳,棺底有暗格可藏人。到時候,姑娘藏在棺木之下,而叢綠姑娘扮作送葬的?丫頭,一起混出城去。公子,就在城外接應我們。”
雲意又疑慮:“多一人,棺木的?重量沉許多,如何騙得過抬棺之人?”
挑貨郎笑了:“抬棺木的?人之一,就是我。”
原來抬棺木的?都?是已打?點過,雲意舒展眉頭:“我聽?哥哥的?安排。”
“還請姑娘今夜做好準備,聽?到三聲貓叫,便出門等?候,我會來接姑娘。”
“好,我記下了。”
挑貨郎拱拱手,就要?離開,雲意叫住他:“先生連日奔波,想必廢寢忘食。叢綠,舀一罐魚湯,給先生帶走?。”
“這——姑娘有心?了,不必不必。”
叢綠忙說:“已經煮好了,順手的?事兒,你且等?等?我。”
挑貨郎看向叢綠和雲意的?目光多了一些?暖意:“那就多謝姑娘了。”
魚湯飄香,挑貨郎走?後,雲意與叢綠在廚房吃火鍋。因著今夜非比尋常,兩人心?裡都?裝著事,幾乎都?不說話?,隻是默默地吃完,然後一同回房間收拾東西。
一切從簡,她?們本也沒有多少東西,很快就收拾完了。雲意望向梅樹的?方?向,有些?遺憾,她?已經沒有時間,等?到它開花了。
第082章 第八十二章 夜儘天明
夜幕緩慢地推走最後一絲霞光, 籠罩而下。寂寞了一天的白梨巷,卻仿佛睡足的女子?,醒了過來。許多緊閉的門打開, 款款而出?的,皆是盛裝打扮的女子?,說說笑?笑?地踏上一輛又一輛華貴的馬車,去?往笙歌燕舞之地?。
豆蔻是最後一個上馬車的,她?瞧了一眼安靜得格格不入的元娘子?家,心裡覺得有些奇怪, 然而不等她?多想?,車夫便甩開馬鞭, 駛出?白梨巷。
然而, 豆蔻沒?想?到, 今夜白梨巷的女人, 大多都去?了同一個地方——明月樓。
“怎麼才來。”一位貴公子不悅地看向豆蔻,豆蔻抱著琵琶連忙道歉, 溫順地?在旁邊坐下。
“爺, 今夜為何如此熱鬨?”
“噢, 是瀚海郡王身邊的崔大人來珞州公乾,錢大人設宴款待他, 把我們全都叫來了。你準備一下, 待會兒獻藝,就彈你最拿手?的《秋江夜月》。”
“來這裡的女子?, 都要去?獻藝?”
“差不多罷, 坐在錢大人身邊的那一位, 已經跳了兩支舞。”
豆蔻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婉柔嫵媚的笑?靨。婉柔是旁人的外室, 此刻卻對著錢大人殷殷伺候。而她?的爺,就坐在下首,含笑?看著。
背後的汗毛立了起來,豆蔻不自在地?撇開眼光。
“喏,這首琴曲奏完,就到你了。”
“是,妾身聽憑爺的吩咐。”
錢副將看崔崐興致缺缺,挑了挑眉:“怎麼,這些女人都不夠美,還是你和世?子?爺一樣,犯了頭疾?”
崔崐暗自罵了一句澹台懷瑾,明明兩個人去?找的錢副將,結果錢副將一提晚上在明月樓設宴,澹台懷瑾就推說趕路多了頭疼,需要休息,溜之大吉。
他也很累,可是不好下錢副將的麵子?,就往明月樓赴約。一堆女人在這吹拉彈唱,吵得他頭疼,然而他還得耗著。
“錢肖,你在珞州,待得真是舒舒服服。”
錢副將嘿嘿一笑?:“我知?你辛苦,這不是讓你來鬆快鬆快麼?你看上哪個女子?,帶走便是。”
“罷了罷了,有令在身,還未完成,無?心玩樂。”
“唉,我已經派人四下去?尋了,畫像也畫好了,明日就貼滿珞州城,諒她?們插翅難飛。”
崔崐微微一笑?,仰頭喝下一杯酒。是時候打草驚蛇了,否則藏得太嚴實,他們如何尋找。
斜旁插進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是什?麼女子?的畫像呀,可否讓奴看一看,也許奴認得呢?”
錢副將捏了捏她?的肩膀,將畫像推過去?,道:“你仔細看看,若真的認得,爺大大有賞。”
婉柔笑?了笑?,低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麵上的笑?意消失得乾乾淨淨。
崔崐瞧著婉柔神色變換,默默放下了杯盞。
“豆蔻,珊瑚,伽伽,快過來看看呐。”婉柔忽然喚道。
正緊張抱著琵琶的豆蔻愕然抬頭,望向其他被叫到名字的女子?。她?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解婉柔何意。
貴公子?也十分好奇錢副將手?中的畫像,推了推豆蔻:“叫你呢,快過去?看看。”
豆蔻隻得輕輕放下琵琶,與其他幾位女子?朝婉柔走過去?,當她?看向畫像上的人時,失聲?道:“這,這不是元惜娘子??”
“對呀對呀,竟是元惜娘子?。”
“錢大人為何尋她?,她?犯事了?”婉柔的目光閃著興奮與雀躍:“元惜就住在白梨巷,您過去?,一抓一個準。”
錢副將哈哈大笑?,捏著婉柔的肩膀香了一口,朝崔崐得意地?說:“咋樣,老子?出?馬,一個頂倆。你等著,老子?這就去?將她?捆回來,送到軍營裡去?。”
婉柔低頭掩嘴笑?,比她?美麗又如何,最終還不是下場淒慘。進了軍營,還不知?能不能活過七日呢。
豆蔻害怕地?倒退幾步,麵色慘白。
崔崐卻似笑?非笑?地?看向錢副將:“你隻管抓住她?,那位來之前,你最好不要隨意處置,否則——嘿嘿,兄弟一場,彆怪我沒?提醒你。”
錢副將一噎,嘴裡嘟囔:“不就是個女人,有什?麼了不起的。”
崔崐推開案桌站起來:“走罷,既然已得到了確切的藏身之處,還是早點把差事辦完,省得夜長夢多。”
“哼,急什?麼,老子?喝酒正喝到興頭上呢。就在珞州地?界,你還怕煮熟的鴨子?飛了不成。”
方才興興頭說要去?抓人的是他,現在說要喝酒的也是他。崔崐撇撇嘴,明擺著是錢肖被他警告了,心裡不痛快。
正要開口,大門?忽地?從?外麵吹開了,凜冽的風卷著冬日的寒氣席卷而來,吹散了屋內香膩的氣息。
婉柔舉袖擋風,再次放下的時候,她?看清了來人。
屋裡的燈火如花枝一般搖曳生姿,映照出?挺拔如鬆的身影,冷麵玉眼,眸如深潭。點點光輝在他眉間間流連,帶著卑微的歎服。他的目光如雪如風,直直向內望來。這一刻,大家都收斂了身姿,不覺站得筆直。
除了,偷偷從?側門?離開的倉皇身影。
是他!婉柔的心一下子?被揪緊了,她?認得的,這是在珞州駐紮過,夢一般的男子?——瀚海郡王澹台楨。
他不是早已離開,為何又回來?婉柔癡癡地?看著澹台楨,盼望他能分給她?一片眼角的餘光。然而澹台楨隻是注視著錢肖和崔崐,問:“你們方才在吵什?麼?”
錢肖喉頭一縮:“郡,郡王,您怎麼到得那麼快?末將本應該出?城迎接,為郡王接風洗塵的。”
澹台楨負手?而立:“沿途換了幾匹快馬。”
崔崐正要上前,錢肖搶先一步說:“郡王,末將與崔崐隻是鬥嘴罷了,並沒?有吵什?麼。”
“嗯?所為何事?”
崔崐看了錢肖一眼,道:“郡王,雲姑娘找到了。”
澹台楨漠然的麵容裂開一道縫隙,忽地?生動起來:“她?在何處!”
錢肖指向婉柔:“方才這位小娘子?認出?了元,呃,是雲姑娘,她?說雲姑娘在白梨巷。”
銳利的目光射向婉柔,卷著風與雪。婉柔夢中的綺思頓時涼了一半,麵上的紅暈消失了。
“你真見過她??”
婉柔哆嗦了一下:“不止奴見過,在座的白梨巷姐妹都見過的,不信您問問,珊瑚,伽伽,豆蔻——咦,豆蔻呢?”
澹台楨一甩披風:“帶路,去?白梨巷。”
大門?再次打開,眾人匆匆出?來,各自離開。
澹台楨看了一眼天色,夜儘,天將明。
雲意,你的逃亡,要結束了。
黎明前的白梨巷,還在睡夢中。巷子?的青石板路被寒氣浸潤,濕漉漉的一層。白梨樹蕭瑟的身影朦朦朧朧,將顯未顯,仿佛凝視著天空,憂鬱地?思考著。
馬蹄聲?由遠及近,踏碎了夢中的寧靜。一隊士兵黑壓壓地?來到一座小院門?前,迅速散開,圍得如鐵桶一般,水泄不通。
“郡王,元惜娘子?就住在這裡。”婉柔聲?音哆哆嗦嗦,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
澹台楨左右一示意。立刻有人上前踹開門?,澹台楨當先走入,徑直入內院。不多時,寢居出?現在眼前。
安安靜靜的。
澹台楨在門?外凝神聽了一會兒,皺著眉頭推開門?。果然,床上鋪著被褥,卻沒?有他想?找的人。
心如墜井,澹台楨麵結冰霜,喝令:“搜,每一寸地?方,都不能放過。”
“是,郡王!”
眾人立刻散開,四處去?尋。不多時,澹台懷瑾過來道:“表哥,廚房裡還有剩下的羊湯,的確是叢綠的手?藝。表嫂和叢綠真在這住過,她?們收到風聲?了?怎麼逃得如此之快?”
熹微的晨光落在小院之中,一切漸漸變得清晰。澹台楨垂下眼眸,回想?著昨夜的晚宴。
那個認出?雲意的女人說了什?麼?
“不止奴見過,在座的白梨巷姐妹都見過的,不信您問問,珊瑚,伽伽,豆蔻——咦,豆蔻呢?”
澹台楨狹了狹雙目,莫非是那位名叫豆蔻的女子?從?宴會中溜出?來,給雲意通風報信?即使如此,她?也跑不遠。
“懷瑾,你拿我的軍令,命錢肖和崔崐關閉城門?,全城搜捕,從?此刻開始,我要讓一隻蒼蠅,都飛不出?珞州。”
澹台懷瑾感覺到了平靜語氣下隱藏的風暴,這是幾個月以來他們得到的最確切的信息,可是兩個女人,還是從?他們眼皮底下溜走了。
“表哥,我這就去?。”他沒?多說什?麼,領命而去?。
“你過來。”澹台楨又招手?叫來一名屬下:“在周圍找一個叫豆蔻的十幾歲女子?,押著她?到城門?來見我。”
“是,郡王,屬下立刻去?辦。”
晨間的風遊蕩在這空落落的宅院之內,送來隱隱的冷香。澹台楨走出?內院,看到了一株梅樹。殷紅的花瓣如胭脂一般,迎風淩霜,開出?了今冬的第一朵花。
花如美人,堅韌美麗,是冰冷風霜之中,唯一的顏色。
澹台楨走到梅樹下,伸手?摘下,梅花在他寬大的手?掌之中,柔弱堪憐,卻始終不肯低頭。澹台楨冷笑?一聲?,握緊了手?掌。
剛開的梅花很快揉進了他的掌心裡,花汁溢出?,香味越來越濃。
“雲意,你逃不了的。”
第083章 第八十三章 郊外追蹤
冬夜的風, 在?淩晨越發地呼嘯凜冽,滿地的紙錢卷著飛旋起來,密得如同雪花一般。
披麻戴孝的木夫人一邊扯著昏昏欲睡的兒子, 一邊舉袖捂臉。忍不?住跟丈夫埋怨:“怎地選了這個?時辰,四下無人陰慘慘的也就算了,還冷得要死。”
木老爺挎著一張臉:“這是法師定下的時辰,高僧指定的地方?,我?有什麼辦法?熬過今晚,等爹下葬, 咱們就鬆快了,你忍一忍。”
木夫人吐出一口子濁氣, 往前走半步, 為兒子擋住冷風。
走著走著, 城門已近在?咫尺。守城門的士兵乍看見一行白影舉著幡布行來, 瞌睡都溜到了姥姥家。待看清楚是一群出殯的人,頓時罵了一聲“晦氣”。
“止步, 來著何人?奉郡王之令, 珞州全城戒嚴!”
木老爺眼神一飄, 管家立刻會意,上前拱手道:“各位軍爺, 不?是我?們刻意選這個?時辰出門, 法師定的時間?,高僧定的下葬地, 我?們也沒辦法。死者為大, 各位通融通融。”
說完, 從袖袋裡掏出幾錠銀子。
士兵們相?互看了一眼,領頭的收下銀子:“行罷, 我?們檢查一番,若是無什麼蹊蹺,就可以放行。”
管家大喜,連連道謝,木老爺麵色一鬆,讓開路給士兵們檢查。
抬棺的四個?人放下棺木,站到一旁。領頭的一揮手,幾個?士兵在?人群中逡巡,忽地後退一步:“這怎麼有一個?滿臉紅疹的?”
管家急忙道:“軍爺莫慌,她晚上吃錯了東西,找大夫看過,不?傳染的,明日?就消了。”
士兵聽了,依舊嫌惡地躲遠了,去查其他?人。
“頭兒,都看了,沒有可疑的人。”
領頭的擺擺手,正要放行,旁邊卻有個?瘦高個?道:“頭兒,這棺材裡——”
管家大驚失色:“軍爺,使不?得使不?得,驚擾了死者,怕是以後要有不?乾淨的東西跟著。”
領頭的猶猶豫豫:“這不?好罷——”
瘦高個?正色勸道:“頭兒,郡王可是下了嚴令,一隻蒼蠅都不?能飛出去。若是真有人藏在?棺材裡,咱們一個?兩個?,都得軍法處置。瀚海郡王的威名,大家都聽說過的。”
士兵們皆是皮緊,他?們跟著錢副將在?珞州鬆快許久,險些忘了郡王的嚴厲整肅。
管家汗出如漿,又往袖帶裡摸索,卻聽見領頭的咬牙下令:“開棺,寧可錯,不?可放過。”
木老爺嚇愣了,木夫人抱著兒子喊了一句:“我?的老天爺啊——”
“得罪了,我?們就看一眼,無異常,立刻放行。”領頭的眉頭可以夾死蒼蠅:“你們幾個?,開棺。”
饒是在?戰場上見慣了生死,幾個?士兵仍是有些頭皮發麻,拿眼看著瘦高個?。瘦高個?卻是個?狠人,眼睛都不?眨,回城門找了工具便上。
幾個?士兵不?好認慫,也跟著去撬棺材。
抬棺材的幾個?壯漢不?忍心地彆過頭去,木老爺瑟瑟發抖,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木夫人抱著兒子嗚嗚地哭。黑漆漆的天空,滿地的紙錢,錘子撬動木板的摩擦聲,加上陰慘慘的哭聲,顯得這夜更詭異了。
終於,棺材板被撬開了,瘦高個?低頭去瞧,裡麵直挺挺躺著一個?枯瘦如柴的老人,周身珠光寶氣,陪葬無數。
領頭的眉間?終於放過了蒼蠅:“行了,把棺材重新?釘好,放他?們出城。”
“是,頭兒。”幾人立刻動手,很快將棺材板重新?訂上,管家麵色蒼白地朝士兵們拱拱手,領著素白的隊伍出城。
木夫人止住了哭泣,陰風慘慘的氛圍頓止。眼看素白隊伍的末尾走出城門,士兵們正要抱怨瘦高個?幾句,地麵忽地傳來震動。
“怎麼回事?”
瘦高個?趴下來聽了片刻,起身道:“有大隊人馬過來了,很快就到。”
珞州能調動大隊人馬的,不?是錢副將就是郡王。夜深了,他?們為何還率軍來此。
領頭的心裡湧起不?安的感覺,眉頭再次皺起來。
“頭兒,來了來了,是郡王!”
說話間?,黑衣肅容的澹台楨已到眼前,身邊落後一騎的澹台懷瑾大吼一聲:“開城門!快開城門!”
領頭的悚然一驚,想起方?才離去的素白隊伍,冷汗直冒:“開城門,快,快!”
士兵們慌忙推門,墨風算準了城門的縫隙,一躍而過。
郊外的風仿佛更冷,木老爺一麵念佛,一麵縮脖子。耳邊清淨得很,聽不?到夫人的抱怨。木老爺心中好生奇怪,轉頭一看,他?身後的人,竟然和?下水的麵條一般,紛紛軟到在?地。
“你們——”木老爺話未說完,兩眼一番,也暈了過去。
挑貨郎和?叢綠連忙打開棺材底下的暗格,把雲意拉出來。雲意沉靜地望了一眼四周,問?:“哥哥人呢?”
話音剛落,聲聲呼喚傳入耳中:“娢兒,娢兒!”
雲意猛然朝著聲音來處望去,眼中盈滿了淚,多久了,到底多久了,她又聽到了哥哥的聲音。
很快,她就可以回家去,重新?做回溫婉的雲家堂姑娘,溫國的大半年歲月,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她一睜眼,就能看到家人。
雲鏑一騎當先,滿目的喜悅與急迫,待到雲意跟前,正要與她的手相?握,忽地瞳仁一縮:“有箭,避開!”
地上的三?人慌忙矮下身子,一支冷箭破空而來,釘在?雲意與雲鏑之間?。雲鏑暗暗心驚,如果方?才他?拉過娢兒,這箭就會釘進他?的手臂。
這箭法狠辣且準確,他?領教過的。
“快走,澹台楨追來了。”雲鏑一展披風,擋住箭路:“後麵有馬,撤!”
三?人慌忙疾跑,轉過山坡之後果然發現了馬匹,雲意正要上馬,第二?箭迎麵而來,射穿了馬背。
噴出的血濺了雲意一身衣裙,已經上馬的叢綠驚叫一聲。雲鏑大驚,轉過來接雲意。
“不?要過來!”雲意冷靜下來:“他?的目標是我?,你們快走。”
“姑娘!”叢綠淚流滿麵:“我?們千辛萬苦來到了這裡,差一步就能回明州了,你不?要放棄!”
“你們先走!”雲鏑下命令的期間?,已奔至雲意跟前,他?甩出披風,鐵扇子一般攔在?兩人身前。
“上來!哥哥接你回家。”
雲意心顫不?已,牢牢握住雲鏑的手,雲鏑一使勁,雲意便落在?他?身後。幾乎是同一時間?,兩支利箭射穿了披風,釘在?馬匹旁!
“走!”雲鏑一拉韁繩,向前急奔。
在?前頭的挑貨郎和?叢綠見雲意安然無恙,大大鬆了一口氣,專心趕路。
“雲意,站住!”濃濃的夜色中,吼聲清晰得如同就在?耳邊。雲意心頭一抖:“哥哥,他?追來了!”
“娢兒莫怕,逐星跟隨我?征戰多年,很沉穩,再翻過這一座山頭,我?們就到明州地界,父親在?那兒接應我?們。”
雲意不?安與喜悅交織,逐星身經百戰,可澹台楨的墨風也不?是吃素的。明州已經近在?眼前,再往前,她就回家了!
天空由濃轉淡,仿佛一張紗布投入墨汁中,在?慢慢地吸去墨色。雲意往後一看,澹台楨騎馬的身影,躍出夜色,出現在?她眼前。
越來越近!
近得她能感覺到澹台楨的目光緊緊地鎖住她,如同鎖住一隻獵物。
“哥哥,澹台楨就在?我?們身後!”
雲鏑瞧一眼身後,目光發沉:“這廝,陰魂不?散。正好,年初我?輸給他?,今日?一雪前恥!”
“哥哥,你要做什麼!不?要意氣用?事!明州需要你,伯父也需要你!”雲意握住他?的手臂。
雲鏑不?答,催促著逐星加快速度。然而逐星馱著兩個?人,終究是比不?得墨風。
兩匹馬的距離在?縮小。
澹台楨緊緊盯著雲意纖細的背影,她約莫是怕他?突施冷箭,緊緊地貼著身前的人。
哼,若那不?是她的哥哥雲鏑,澹台楨保證有數十種?方?法讓她身前之人生不?如死。
“雲意,你停下,我?就放過雲鏑!放過歐陽清怡。你聽好,我?隻給你這一次機會。”澹台楨中氣十足。
湖藍色的纖細身影猶豫片刻,低下頭與雲鏑說了幾句話,雲鏑一拉韁繩,狂奔的馬慢慢停下了。
澹台楨心中狂喜,嘴角微微翹起。最後一刻,她終究還是想通了,要留在?他?身邊。
雲意從馬上下來,湖藍的裙角輕輕揚起。她婷婷立在?風中,沉靜的目光朝他?望來。
時間?一瞬回流,天地倒轉,他?們回到了格木雪山腳下,她站在?雪菊盛開的草原上,風中都是清冷的花香。
“郡王——”淺淡的唇瓣輕輕開啟:“我?在?這等你。”
“小意!”澹台楨飛身下馬,抱住了日?思夜想的纖細身影。她瘦了,腰間?細了一圈,發間?脖頸,都是冬晨的寒氣。
“澹台楨!”雲鏑按著掛在?馬鞍上的長槍。
澹台楨微微放開雲意,大掌緊緊桎梏住她的腰身:“雲小將軍,彆來無恙。”
雲鏑的目光能噴出火來:“澹台楨,你若還有些良心,就放娢兒家去。她隻是一個?弱女子,大半年的折磨,儘夠了!”
“折磨?”澹台楨冷笑?:“她在?我?溫國,不?僅衣食無憂,還把陳年的頑疾治好了,你說這是折磨?”
第084章 第八十四章 鐲中銀針
雲鏑一噎, 手中的拳頭握得咯吱作響。憤怒之?下,他拔出紅槍:“澹台楨,你?敢不敢與我一戰!若是我?贏了, 你?就放我?們走!”
澹台楨不動如山:“你?我?是兩國主將?,你?若是與我?一戰,明州與珞州的安寧便會就此打破。你並未率軍來接雲意,不就是考慮這一點?雲鏑,你?——”
腰間有異物刺入,澹台楨頓時一麻。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雲意:“小意, 你?——”
雲意扶住他緩緩倒下的身體:“銀針無毒,你?睡一覺就沒?事了。這段時日, 多謝你護著我。澹台楨, 我?不是你?的良配, 願你?再遇佳麗, 餘生歡喜。我?是雲家人,在溫國的日日夜夜, 都想著家人。今日, 我?要回家去了。”
澹台楨的目光裡有憤怒, 失望,甚至還有傷心的波光, 他像是被砍掉爪牙的猛虎, 隻能用眼睛說話。雲意愣愣地看?著,她從來沒?在澹台楨的眸中?, 讀出如此多?, 如此濃烈的情緒。
“哼, 中?招了。”雲鏑打馬過來,手中?的槍蠢蠢欲動。
“不!”雲意急急起身, 澹台楨在陷入昏迷的最後一瞬,擼下了她腕上的紅玉手鐲。
裡麵塗著麻藥的銀針,已?經用儘了。
“大哥,雖然澹台楨的坐騎腳程快,但他的下屬很快就會追來,我?們寡不敵眾,還是快走罷。”
雲鏑抬眸遠眺,果然看?到了遠遠而來的人影,他不敢再耽擱,拉雲意上馬:“快走!”
夜已?儘了,晨光熹微。雲鏑帶著雲意,向晨光處奮力奔馳。雲意忍不住回頭看?,澹台楨安安靜靜躺在地上,一隻手,還朝著她離開的方向。
對?不起,澹台楨。雲意在心裡默默說,一滴淚砸在手背上,如有千斤重。
明州城頭。
雲闊焦急地踱著步,心如火焚。與雲鏑約定的時辰,早就過了。若是兩人出了意外,他隻能出兵了。
“將?軍,將?軍,快看?,有人來了!”
雲闊頓住腳步,急急地目眺遠方,果然見幾騎快速往明州這邊來。墜在最後的一男一女兩個身影,化成灰他都?認識!
“快,放下城門,另外遣人告訴夫人和姮兒?,雲意回來了!”
“好,屬下這就去。”副將?滿臉喜色,小將?軍和大姑娘都?平安歸來,懸著一夜的心,可以放下了。
挑貨郎衝在最前麵,其次是叢綠。叢綠有一段時間看?不到姑娘和公子的馬匹,擔心不已?。後來,他們卻慢慢趕上來了。幾人片刻不停,揚鞭趕路。
天光大亮,明州的城廓滄桑而清晰。雲鏑大笑兩聲:“雲意,你?看?到了麼!”
雲意忍住淚意,卻忍不住聲音的顫抖:“哥哥,我?看?到了!看?到了!”
逐星感受到了主人的喜悅,長嘶一聲,加速朝著城門奔跑,甚至超過了叢綠和挑貨郎。
城門在他們眼前緩緩放下,逐星如一道流光,越過城門。
“娢兒?!”雲闊大步行來,一向沉肅的麵容難得完全舒展。
“伯父!”雲意翻身下馬,含淚跪倒在雲闊麵前:“娢兒?讓您憂心了,是娢兒?不孝!”
“說什麼傻話,快起來。”雲闊輕斥,正扶起雲意,人群分流,傳來雲夫人的聲音:“娢兒?,我?的娢兒?在哪裡?”
雲意抬眸,隻見雲夫人一身烏檀色的褙子,由雲灩扶著急急走過來。
“伯母,姮兒?——”雲意如同歸巢的乳燕投入雲夫人的懷抱,三人抱著痛哭。
“天,你?怎麼一身的血呢,哪兒?受傷了?”
“不是我?的,是馬兒?的。”
“我?可憐的娢兒?!”
在場的眾人皆是感慨,雲闊拍拍兒?子的肩膀,表示嘉許,雲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恨聲道:“可惜了,明明有機會生擒澹台楨的。”
雲闊眉頭一皺,細問緣由,雲鏑把發生的事兒?都?說了,雲闊點?點?頭:“你?做得對?,此時,局勢瞬息萬變,不宜與溫國正麵衝突。”
“我?知道。”雲鏑垂下頭。
那廂,女眷們的哭聲漸漸止住了。有副將?道:“將?軍,難得團圓。您與小將?軍先護送她們回家罷,這裡有我?們守著,不會出岔子。”
眾人紛紛應和,雲闊見狀,鬆了眉目:“既如此,夫人,我?們先回家罷。”
“好,好。”雲夫人嘴上應著,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雲意,生怕雲意沒?了似的。雲灩擦了擦眼淚:“母親,姐姐累了,咱們就彆站著了。”
“是,姮兒?說得對?,咱們走。”雲夫人一手拉著一個,抓得緊緊的。
自?從大敗溫國,雲意被迫和親之?後。雲闊深感憤懣與失望,漸漸起了獨立門戶之?心,暗中?計劃將?家人從南都?接出,定居明州。
鄰近的都?州州牧聞風而動,遣人來明州,表明歸附之?心。兩州便棄了皇命,偏守一方。毗鄰都?州的贛州雖然表麵上無?甚異動,背地裡卻用米糧暗中?支持著明、都?二州。
手上有兵,腹中?有糧。雲闊自?此安心關起城門,養馬練兵,囤積糧草。明州人民原本就十分愛戴雲闊,如此一來更是擰成了一股繩,堅不可摧。
雲家在明州的宅院,遠沒?有南都?那般大。雲夫人牽著雲意走進新家,細細地介紹:“這宅子一共三進,外頭是將?軍處理軍務的地方,二進就雲鏑住著,我?們啊,都?住在內院。”
雲意含笑看?著,隻覺得這庭院簡潔明朗,花木扶疏,無?一不可愛。
穿過一條兩旁種?著蘭草的長廊,來到座安靜的小院,上麵有匾無?字。雲夫人指著匾額對?雲意笑道:“這是你?的院子,名字由你?來起。姮兒?的小院喚做榴花閣,也是她自?個兒?取的。”
雲灩湊過來笑嘻嘻接話:“我?那院子離這裡可近了,拐過裡有兩株石榴,結的果可甜了,明年給姐姐送一籃子。”
“好,妹妹可要挑最大最新鮮的。”
“那是一定的。”
雲夫人笑盈盈地把兩姐妹的手搭在一處:“你?們先進去說說體己話,給姮兒?的熱水很快就送來,我?先去廚房瞧一瞧,午時到前廳用膳。”
雲意和雲灩都?應了。兩姐妹手牽著手進小院,雲灩嘰嘰喳喳地說開了:“姐姐,你?看?,這是白杏樹,父親特意叫人移栽過來的。牆角一片翠竹,姐姐以後可以坐在那兒?看?書。還有啊,寢居裡的一牆書,都?是從南都?搬來的,我?敢保證,一本都?沒?有少。”
“這麼肯定?那我?可要好好檢查檢查。”
叢綠一直默默地跟在眾人身後,時不時抹淚。雲灩轉身看?到了,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叢綠,辛苦你?一直護著姐姐,你?莫哭,以後都?會有好日子過了。”
“二姑娘——”叢綠說不出話來。
這時,有粗使婆子來報:“兩位姑娘,熱水抬過來了,要現在用麼?”
“要要要!”雲灩歡快地說:“母親給姐姐買了好些新衣裳呢,我?要看?姐姐穿那套銀紅色繡桃花的。”
雲意揉揉雲灩的臉:“行,都?聽你?的。”
婆子給浴桶裡倒好熱水,垂手在一邊伺候,雲意便道:“我?不慣彆人伺候,你?退下罷。”
婆子道:“叢綠姑娘也去沐浴了,姑娘這邊沒?人。”
“無?妨,我?自?己來就可以。”
婆子隻得退下了,她在屋外轉了一圈,卻又偷偷進來,細細瞧著雲意的身子,才往前廳去。
雲闊,雲夫人和雲鏑,都?在前廳端坐。
“回稟夫人,大姑娘身上,並未發現淤痕,新傷舊傷都?沒?有。”
雲夫人眉頭一鬆,卻又皺起來:“這麼說。澹台楨確實沒?有虐待娢兒?。他千裡迢迢追捕娢兒?,再加上鏑哥兒?的所見所聞,隻怕真對?娢兒?有幾分情意。”
雲闊歎道:“如此,娢兒?逃回來,澹台楨不會善罷甘休。”
“父親,母親,難道他會來攻打明州?朝廷和康王可打得正起勁呢,他若是出兵明州,局勢又要生變。”
雲闊沉下目光,雲夫人憂心忡忡:“算算時辰,麻藥再烈,他也快醒了,隻怕很快就有動作,我?們要想法子應對?。對?照原本的計劃,我?覺得態度可以和緩一些,他既心裡有娢兒?,應當不會硬攻明州。”
“夫人,你?是不是已?有想法?”
“我?想讓娢兒?,給澹台楨寫一封信。”
雲闊與雲鏑,皆意外地看?向雲夫人。
這廂,雲意沐浴完畢,與雲灩靠在錦榻上說體己話。雲灩瞧著雲意雪膚花貌,忍不住讚歎:“我?就說這身衣服襯你?嘛,我?的姐姐真漂亮。”
雲意笑著捏她的嘴:“讓我?看?看?,這段時日你?是不是把明州的蜂蜜都?吃儘了,嘴這麼甜。”
“我?說的不是實話?不信你?問叢綠。”
叢綠正在給兩位姑娘沏茶,聞言笑回:“二姑娘說的,自?然是實話。”
雲灩得意洋洋,不妨叢綠又補了一句:“不過我?們姑娘說的也許不假,明日奴婢就去街上問問,是不是全明州的蜂蜜,都?送到府裡來了。”
“好哇,你?這丫頭也打趣我?。”雲灩說完,忽奇怪地看?著叢綠。
叢綠不解,忙檢查衣裳有何不妥,她穿的是粗使婆子送來的下人服飾,豆綠上衫,杏黃下裙。
雲灩眨眨眼睛:“叢綠,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呢,你?以前半天可以不說一句話,站在那裡安靜得像影子。”
第085章 第八十五章 明州來信
叢綠一頓, 回?答:“時日匆匆,奴婢確實變了一些。”
雲灩笑道:“其他的可以變,你的手藝不能變, 我可想念你做的山藥核桃糕了。”
“二姑娘想吃,奴婢這就去做。”叢綠沏好茶,退出了寢居。
雲灩眼看著叢綠走?出去,雲意微微一笑:“肚子憋了多少話,都說出來罷。”
“嘿嘿。”雲灩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姐姐,我想跟你說一說與哥哥。”
雲意聲音很?平靜:“你不說我也要問的, 他如今在?何?處,可安好?”
“與哥哥送我回?明州之後, 隻住了兩日, 就回?南都了。算算日子, 他應該把盟約呈給朝廷了。”
“出使圓滿, 蘭家會受到嘉獎。”
雲灩翻個白眼:“朝廷的錢都拿去打仗了,還能給什麼??不過是好聽的虛名罷了。”
雲意默然?, 蘭家世代忠君, 他們最在?意的, 正好是名聲。
屋裡一時無言,雲灩憋了許久, 還是問:“姐姐, 你還喜歡與哥哥麼??你現在?既然?回?來了,也許——”
“姮兒——”雲意打斷她:“我與他, 都回?不到從前了。我現在?待他, 就如同自小一同長大的哥哥一般。”
雲灩心中悵然?, 這些時日與哥哥對姐姐的擔心是真心實意的,他根本沒?有放下?, 而?姐姐,卻已經?往前走?了。
與哥哥太可憐了。
想著想著,雲灩腦中忽地冒出一個身影,手持長劍,身姿矯健。
“文令秋——”雲灩喃喃:“他回?到家了麼?,腳上的傷可好了?”
“文令秋?他受傷了?”
雲灩一抖,驚訝於自己為?什麼?把腦中的人直接說出來了,她勉強笑了笑:“嗯,他和與哥哥一路,回?明州之前遇上山匪,他為?了保護我,腿上被劃了一道。”
雲意道:“文公?子自小學武,身體強健,應當?早就痊愈。對了,如今朝廷與康王,形勢如何??”
提起這個,雲灩仿佛看見狗咬狗,來了精神:“康王引百越族入關,戰力強盛許多。金太師他們嚇得要死,幾次三番下?詔書要求父親支援南都,父親隻是軟硬不吃。小皇帝最後一次下?詔書,上麵赫然?寫著要立我為?皇後,哈哈哈,笑死個人了,我比小皇帝大八歲。”
“他們知道你我替嫁的事情了?”
“知道了。”雲灩毫不在?意:“有人認出我,報給了朝廷。那又?如何?,小皇帝管不了我們了。”
雲意斜眼:“喲,失敬失敬,原來我麵前的是準皇後。”
雲灩亮出牙齒:“我是準皇後,你也不差,是郡王妃呢。”
麵上的笑意淡下?來:“沒?有大婚,算不得郡王妃。”
“姐姐——”雲灩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低聲問:“你是不是,喜歡上澹台楨了?”
仿佛深埋在?地下?的秘密被挖出來,雲意心中一痛,捂著胸口蹙眉頭。
雲灩驚慌:“姐姐心疾犯了,快吃藥,藥呢,藥呢?”
“彆慌,我的心疾已經?無礙了,很?少發作。隻不過方才——”忽然?疼了。
雲意沒?有說下?去。
屋外傳來腳步聲,隨後是婆子的稟告:“兩位姑娘,請去前廳用膳。”
姐妹兩止住話頭,一同往前廳去。雲闊、雲夫人與雲鏑已經?等著了,底下?沒?有丫鬟,也沒?有小廝。
實實在?在?的家宴。
冒著泡泡的雞湯火鍋咕嚕咕嚕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羊肉,牛肉皆切成?薄薄的片狀,蔬菜也雕成?花鳥,精美得不忍下?筷。
“一看就是叢綠的手藝,這還有山藥核桃糕,嘿嘿,姐姐,快坐下?呀,我都等不及了。”
雲鏑笑道:“這香味一陣陣的,比牢房裡的大刑都難捱,你們再不來,我可要先吃了。”
雲灩聞言,盯著雲鏑的嘴巴:“哥哥,你是不是已經?偷吃了不少?”
“沒?有!”雲鏑喊冤:“父親母親都在?這裡,我怎麼?偷吃?”
雲夫人拿眼看著兒女,隻是笑。最後是雲闊開口:“行了行了,都坐罷,既然?餓了,說那麼?多作甚。”
雲鏑雲灩這才消停了,雲夫人讓雲意坐她和雲灩中間?,給她舀了一碗雞湯:“娢兒,你得多補補,瘦得跟什麼?似的。”
“有伯母在?,娢兒很?快能胖起來的。”雲意夾起一塊胭脂鵝脯:“您也吃。”
“好好,我也吃。”
雲鏑把碗遞過去:“娢兒,也給我夾一塊。”
“你這麼?長的手白長了?自己夾還不得了。”雲灩嫌棄。
雲意笑眯眯地把眼前的菜都給雲鏑夾了一遍,雲鏑朝雲灩挑挑眉,十分得意。
雲灩翻個白眼。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
然?而?,晚膳才撤去,就有一封寄信急匆匆地遞進來:“將軍,珞州那邊的來信,是澹台楨的親信射在?城牆上的。”
幾人皆看了一眼雲意,雲意笑容變淡:“給我罷。”
“是,姑娘。”
信上龍飛鳳舞,筆力遒勁,直透紙背,可見澹台楨怒意之盛。
“娢兒,他信上說了什麼??”雲鏑伸長脖子。
雲意歎息,將信件遞給雲闊:“他說,要同我在?明珞兩州交界處見一麵,否則,就殺了救過我的歐陽姑娘。伯父伯母,我得以從北盛逃出來,多虧了歐陽姑娘的繡莊。”
雲闊點點頭:“的確不能見死不救。”
雲夫人覷了一眼丈夫,握著雲意的手道:“娢兒,我瞧著澹台楨待你與彆個不同。伯母希望你,親自給他寫回?信。”
雲意心中了然?:“伯母,我都明白的,就算他不來信,我也要給他寫一封。咱們明都兩州,不宜卷入局勢,作壁上觀最妙。他要見麵,我應允便是。”
“好孩子。”雲夫人淚盈於睫。
雲鏑站起來道:“娢兒彆怕,我陪你去,他要是想動手,先問過我的紅槍!”
話音剛落,肩膀就被按下?去了,雲鏑不滿地看向雲闊:“父親!”
“雲鏑,你留在?城中,這一趟,我陪著娢兒去。”
“不可。”雲意率先反對:“您是主將,不能離開明州。”
雲灩咬緊嘴唇,看母親不說話,她也不說了。
“父親,我去就可以了,您又?何?必出馬。”
雲闊瞧著一家人的目光,沉穩如山:“於公?,澹台楨與我皆是兩國主將,隻有我去,才壓得住他。於私,我是娢兒的伯父,若是她受委屈,便由我來懲戒。雲鏑,你隨我從軍多年,是時候曆練著統領全軍,掌控全局了。”
“父親,我——”雲鏑頓感壓力,隨之而?來的是身為?雲闊之子的自豪:“我定不會讓父親失望。”
“好,就這麼?說定了,雲鏑留下?,其餘的人,回?去歇著罷。”
女眷們知道雲闊接下?來要與雲鏑商討軍中事宜,福身退下?。雲灩挽著雲意的手臂,問:“姐姐,你真要去?萬一他把你綁回?去怎麼?辦?”
“怎會,你當?伯父是吃素的?”
雲灩吐吐舌頭。
雲夫人朝雲意招手:“來,娢兒,伯母有話要同你說。”
“母親,姐姐,那我先回?了。”雲灩鬆開雲意的手臂,腳步輕快地走?了。
“這孩子,都十五了,走?路還是沒?正行。”雲夫人嗔怪。
雲意微笑:“您彆說,她就在?家裡這樣,出去赴宴可是規規矩矩的。”
雲夫人想想也是,遂撇開這個話頭:“娢兒,陪我去小花園走?走?罷。”
下?人們知曉兩位主子要說體己話,都行禮退下?。雲夫人一麵走?,一麵感慨:“娢兒,你能回?來,伯母真高興。昨夜我才夢到你娘,她眼睛幽幽地看著我不說話,大約是在?怪我沒?護好你。”
“不,您想岔了,她是在?夢裡告訴您,我要回?來了。”
雲夫人忍不住笑了:“你呀你,總是這麼?貼心,安慰人。”
“都是伯母養得好。”
“得,到頭來還誇我了。”雲夫人頓了頓:“誰能娶到你,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娢兒,你既然?回?來,可有想過將來?明州城中,年輕的才俊也不少。聽說你回?來,往府裡遞的帖子一下?子多了起來,點名請你去參加各類宴會。就是南都的與哥兒,也沒?有忘記你。”
雲意垂下?眸子:“伯母,娢兒不想再嫁人了。”
雲夫人深深地望著她:“娢兒,我聽聞澹台楨對你——甚是在?意,不僅帶你參加格木族長的宴會,還在?溫國皇帝那邊請旨賜婚。你是不是,也待他有情?”
心頭一顫,這大半年的日與夜,風與月,一幕幕在?雲意腦中重現。
他在?格木篝火旁起舞,舒展得如同矯健的雄鷹;他給她準備了紅色的婚帳,那一晚夢中有雪菊的香氣;他罰她在?滄海樓下?跪,莫名其妙發臭脾氣;他在?浮蓮居霸道地攻城略地,鬢邊的曇花盛開如蓮……
全是他,隻有他。
雲意眼睫顫顫,神色似喜似怨,似悵似悲。
看到侄女兒如此,雲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深深感歎:“命運弄人啊,若他生在?虞國,虞國就不會糜爛至此,你也能歡喜地與他長相廝守。”
雲意淒然?一笑:“現今的虞國養不出他這樣的郡王。”
“莫傷心了,既知道你的心意,伯父伯母自然?要給你籌謀,你且安心寫信,一切,有我們呢。”
仿佛一朵漂泊的蒲公?英被人小心捧著,送回?了生長之地。雲意的心前所未有地踏實:“對,有伯父伯母在?,娢兒再也不怕了。”
第086章 第八十六章 澄水再會
司南站在留白居外, 來?來?回回踱步。
黎川抱著劍,斜眼看他:“地都快被你踏下去一寸了,你?倒是進去啊。”
“說得輕巧, 你?怎麼不進去?”昨天郡王醒來之後,臉色仿佛要吃人,整整一夜過?去,郡王沒出過?留白居,也沒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