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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川老神在在:“有事稟告的又不?是我。”

司南氣得臉色發紅,憋了一會兒, 忽然笑了:“黎大副將,今兒怎麼不?給?歐陽姑娘送肉粥了?”

黎川門神一般的表情?忽地變得極不?自然:“我隻是瞧她有些?可憐, 送過?一次罷了。”

“喲喲喲, 鐵麵冷血, 善於審訊的黎副將也有心軟的時候, 哈哈哈。”司南大笑:“半夜把人家扛到?自己房裡,也是可憐她?”

黎川黑下臉不?理他。

司南越發要想笑話他, 誰知下一句話還未說出口, 身後冷風忽至, 司南閃身躲過?,一張宣紙貼著他的臉, 削下幾根碎發。

這下輪到?黎川嘲笑:“怎麼停了, 繼續笑啊。”

司南捂住嘴,郡王心裡不?爽利呢, 他再笑, 下一次飛出來?的就不?是宣紙了。

“你?們兩個, 給?我進來?!”

司南和黎川都站直了,並肩進入留白居。澹台楨負手立在窗邊, 凝視著斜過?來?的一支白梅。

司南瞄一眼床上維持原樣的被褥,在心裡輕聲歎氣。

“你?們在外頭吵什麼?”澹台楨聲音有淡淡的啞。

黎川低頭:“日常拌嘴罷了,司南這廝素來?話多。”

澹台楨慢慢轉過?身來?,看向司南,司南汗都下來?了,急忙道?:“郡王,並非是屬下要打擾,是北盛那邊發來?密函,詢問郡王何日出兵。”

澹台楨揉了揉發緊的眉間,沉默不?語,是了,他已經在珞州耽擱了兩天,是該按照原計劃出兵。

但?,男子的尊嚴,令他遲遲咽不?下這口氣。明明雲意已經近在眼前,卻因為一時大意被她算計。最終,還是讓她從手邊溜走。

想他堂堂瀚海郡王,何時吃過?這種虧?若不?是理智尚在,他真想一日踏平明州,將她揪出來?鎖在懷中?。

如果她願意見?麵,他就趁機將她綁回來?。若是明州無回複,暗中?派人密切注意她的動向就是。等他拿下南都,再回來?秋後算賬。到?時候,兵臨城下,為了明州,為了雲家,她依舊會乖乖跟他走。

無論如何,大局為重。

“黎川,司南,整肅軍隊。明夜子時,黎川領右軍手持兩國盟約,繞過?明州取道?景州,浩浩蕩蕩一路南下。其餘——”

“啟稟郡王,明州有來?信。”外頭有士兵急促來?報。

黎川與司南相互對看了一眼,澹台楨止住話頭,走向門外:“呈上來?!”

士兵跑得一頭汗,都顧不?上擦,慌忙把信遞給?澹台楨。信封上書:瀚海郡王澹台楨親啟。

端正秀氣,是她的字跡。

澹台楨忽地一笑,接過?信繼續吩咐:“其餘的部隊,隨我轉道?進攻度州。”

景州行軍隻是障眼法,度州雖遠而偏,卻兵力甚弱,拿下它,就等於掐住了南都的後背,隨時能?俯衝而下,給?予致命一刀。

司南與黎川精神大震,齊齊抱拳:“屬下領命。”

澹台楨點點頭:“退下罷。”

“是,屬下告退。”兩人走後,司南順手帶上門。澹台楨走到?窗邊,就著白梅的幽香拆開信。

敬拜殿下:

小女雲意,不?忍堂妹年幼負累,不?得承歡父母膝下,故而設計替嫁,遠赴溫國和親。形如仃雁,日日如履薄冰;思?似重石,夜夜無法安眠。幸而得殿下垂憐愛護,得保衣食無憂。然,家國對立,身負欺君之罪,雲意實無法自處。每日夢回,望北盛冰嬋,終念明州之月光。

算計殿下,是雲意思?歸心切,不?得已為之,無傷害殿下之心。殿下若是問罪,雲意素衣披發,於明日申時,澄水河畔,靜候殿下。

雲意叩首

好一個“於明日申時,澄水河畔,靜候殿下。”雲闊這是給?了她多大的陣仗,讓她絲毫不?懼。哼,打量他一次兩次被她算計,全無脾氣?

還不?是仗著他喜歡她罷了。

澹台楨收起信件,麵色鬆了幾分。明日,且去會一會真正的雲意,也會一會大半年不?見?的雲闊。

身上的肌肉蓬發出久違的興奮感,澹台楨握了握拳頭,推開門,往練武場走去。

澄水西出高嶺,經度、明、珞三州,東到?雲澤郡,最終流入大海。澄水河畔,有白石高塔,可望明珞二州。

珞州劃分至溫國之前,白石高塔是一處遊玩聖地,常有公子貴女結伴來?此,登高望遠,賞景賦詩。而珞明兩州分歸兩國之後,此地漸漸荒蕪。

雲意站在塔頂,俯視著如銀綢一般的澄水。

叢綠拿著披風,擔憂地問:“姑娘,還是添衣罷,這塔上風大。”

雲意搖搖頭,抬眸看向西斜的日光。申時,就要到?了。

伏在塔尖的瞭兵眼睛一亮,吹起呼哨,如靈活的猴兒順著繩索滑下高塔,來?到?雲闊身旁:“將軍,他們來?了!”

雲闊抬眸看了眼塔頂的雲意,目光一緊。

日光與沙丘之間,黑甲軍席卷而來?,仿佛潮水一般,將周圍罩得嚴嚴實實。雲闊身邊的副將駱承麵色微變,握緊了手中?的大錘:“將軍,他們竟來?了這麼多人。”

雲闊目光沉穩,心中?波瀾暗湧:這陣勢,夾著男人的怒氣。這一關,娢兒不?好過?。

澹台楨騎著墨風,破光而來?。遠遠地,他就看到?了站在塔上的雲意。她一身霜白的衣裙,隨風飄著,令他想起浮蓮居的曇花。

浮蓮居的曇花已謝,而雲意近在眼前。

澹台瑾瞳仁一縮,催快著手中?的韁繩。墨風感覺到?主人的迫切,長嘶一聲,奔馳如飛。

駱承大手一揮,雲家軍舉著盾牌圍成?一圈,將白石塔四周緊緊圍護。司南大呼:“雲將軍,瀚海郡王來?也!”

雲闊氣沉丹田,聲如洪鐘:“瀚海郡王,請下馬說話。”

司南看向前方的澹台楨,澹台楨雖未答話,越臨近,馬速卻慢下來?。司南心中?有數了,喝令:“大軍暫停,司馬望、甄富率隊跟上。”

潮水一般的黑甲軍停下了,從中?分出兩條細流,跟隨澹台楨與司南。澹台楨來?到?白石塔前,一拉韁繩,穩穩立住:“雲將軍,許久不?見?,依舊精神矍鑠。”

雲闊笑了笑:“郡王殿下,你?我可否借一步說話。”

澹台楨抬首望向高塔,與雲意關切的目光碰個正著。她看了看伯父,又看向澹台楨,雙手放在護欄上。仿佛他隻要一動手,她就會從塔上一躍而下。

“可。”澹台楨應承下來?。

雲意欄杆上的手鬆開了。

兩人步行至一裡之外無人處,麵對麵站著,身形同樣高大,目光同樣銳利。正如老鬆與喬木,分毫不?讓。

“郡王,今日我以娢兒伯父的身份,與你?談話。”

澹台楨眼神一鬆,朝著雲闊行禮:“既是伯父,澹台楨就是晚輩,請受晚輩一拜。”

雲闊大感意外,心中?泛起一絲柔和。若他真是雲家的晚輩,如此人才,想必他會將畢生所得傾囊相授。

“不?必多禮,娢兒替嫁入溫國,聽說你?對她十?分照拂,該是我說聲謝才是。”

澹台楨直起身子,眸中?淩淩:“無論替嫁不?替嫁,我都隻認娢兒一人。她是我澹台家的人,今日,我要帶她回去。”

雲闊眉頭一擰:“其實,你?們並未大婚——她,算不?得你?們澹台家的人,千裡迢迢她都要想辦法回來?,可見?還是念家的。郡王,您龍姿鳳章,千嬌百媚的貴女,自然是任你?挑選,不?如——”

“其餘的人與我無甚乾係。”澹台楨堅定地說:“雲意是我的妻子,若不?是她逃走,大婚已經禮成?。”

“這麼說,郡王是不?願意放手了?”

“是,對她,我勢在必得。”

“郡王對娢兒的心,我已明了。你?去見?娢兒罷,聽聽她如何說。如果她不?願走,而你?又強求,那麼今日——”

澹台楨傲然道?:“單打獨鬥或是兵法作戰,澹台楨奉陪到?底。”

雲闊一挑眉毛:“年輕人,不?要太過?自負。”

“是自負還是自信,雲將軍一試便知。”澹台楨越過?雲闊,朝著高塔走去。

雲意站在高處,目不?轉睛地關注著伯父和澹台楨的一舉一動。見?到?澹台楨對著伯父行禮,心裡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

他這樣驕傲的人——

“姑娘,他過?來?了。”叢綠輕聲道?。

雲意點點頭,眼看著澹台楨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轉眼已到?塔下。她的呼吸不?可抑製地急促起來?,心跳加快,她不?得不?捂著胸口,平複自己的呼吸。

“姑娘,您怎麼了?發病了?”叢綠大驚,姑娘已經很久沒有犯心疾了,她一度以為姑娘已經痊愈。

“無事——我——我緩緩就好。”雲意扶著欄杆,閉了閉目。

有個高大的身影忽地出現,穩穩落在雲意身後,他急切地轉過?雲意地身子:“怎麼了?不?舒服?叢綠,凝雪丸呢?”

雲意猛然睜眼,看到?了澹台楨的俊容。

他為了快點兒見?她,竟是等不?及走樓梯,使了輕功上樓。

第087章 第八十七章 幽幽深泉

雲意盯著澹台楨的神色, 便知他依舊不痛快。正要多說兩句,卻見澹台楨拉緊韁繩:“到了。”

這麼?快?雲意要轉頭去看,澹台楨拍了拍她?的發頂, 將她?抱下馬。

眼前是一處石洞,裡麵隱隱約約可聽見水聲。

“這麼?偏僻的地方,你怎麼?找到的?還知道裡頭有溫泉。”雲意打量四周。

“洞穴原本?被土坡遮擋,有一次行軍,司南衝在最前麵,然?後掉了下去——”澹台楨回憶起?當時的場景, 不由?得笑了:“他滾得一身?黃沙,還挺厚實, 看起?來像是準備埋下的叫花雞。”

雲意愣了一下, 想象著司南滿身?黃沙從地上爬起?來的樣子, 笑得前仰後合。

澹台楨看向雲意的目光溫柔而專注, 雲意一直是溫婉柔順的,她?把太多情緒深深隱藏在心裡, 這般開懷大笑的樣子, 多多益善。

雲意笑夠了, 問:“後來他聽到水聲?,就發現溫泉了?”

澹台楨點點頭:“裡麵的活泉還是流動的, 十分難得。後來, 我獨自來此沐浴過?幾回。走,我們?進去看看。”

說罷, 拉著雲意進洞。

裡麵沒?有想象中的昏暗, 洞穴頂端有不少孔洞, 幾束光線沿著孔洞投入,輕紗似的落下, 與溫泉騰起?的熱氣相容。雲意伸手在光束之中一撈,捧到澹台楨眼前:“郡王,送你一束光。”

澹台楨眸中光影浮動:“這般乖巧,本?郡王該賞你什麼?呢?”

雲意不覺緊張,眼睛往外瞄:“郡王,墨風係好了麼??天色還早,不如我們?再去周圍轉一轉。”

澹台楨鐵臂慢慢籠住雲意:“不早了,娢兒在高塔之上說了許多話,不抓緊的話,怕是還不完了。”

“你!”雲意氣急:“後麵你不數了呀,不是算了麼??”

鐵臂已經完全?鎖住獵物,留待獵人慢慢享用:“誰說算了,我在心裡數著呢,數得很清楚。娢兒若是記不清,我就一句一句複述,好,我們?開始罷。”

雲意水汪汪的杏花眸看了他一會兒,慢慢地閉上了。澹台楨輕笑,伸手扯開霜白色的腰帶。

溫熱的水從瑩白纖細的肩膀一路流下,肌骨浸潤了熱氣,仿佛有朵花從身?體中打開了,一直努力地頂著向外綻放。雲意承受不住漫長的洶湧,哀哀地求饒。

可澹台楨已經素了許久,如何會放過??他隻是冷酷地翻了個麵,繼續攻城略地。雲意伏在泉邊的岩石上,手指都?掐進岩縫裡。

“娢兒,我才複述到第二句話,你就受不得了?”

雲意眼絲如煙:“求郡王垂憐。啊——”

“你喚他與哥哥,卻喚我郡王,娢兒對我,未免太生分了。”

雲意的神魂都?要飄走了,顫巍巍喚:“求夫君憐惜。”

“再想一個。”

還要想?雲意迷迷蒙蒙,哪裡還能想出什麼?:“夫君,夫君還不成麼??”

“不夠親,再想一個。”澹台楨將她?翻過?來,灼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脖頸邊,癢得厲害。雲意一麵躲,一麵借機喘息。然?而,還不等她?緩過?來,澹台楨又?重重撞進來。

雲意短促地叫了一聲?,在幽靜的洞穴裡格外清晰。雲意又?羞又?惱,恨不得撓花他的臉。

澹台楨壓住她?的手,霸道地問:“想好了麼??”

被逼到極致,雲意隻覺腦中炸了一下,軟軟地攤在石上:“楨郎,我的楨郎。”

澹台楨嘴角翹起?,憐愛地抱起?雲意,細細親吻:“對,就是這樣,再來,再喚。”

雲意腳都?站不住了,掙紮著上岸,卻被輕易地拖回水中。溫泉中的熱浪,久久不歇。

明州,雲宅。

“姐姐還是跟著澹台楨走了?為什麼?呀?”雲灩不解:“要是她?回不來怎麼?辦?”

雲闊由?著雲夫人幫他解下鎧甲,對女兒道:“對於澹台楨,娢兒了解得比旁人多。她?既然?願去,自然?是心中有譜。再說,澹台楨會以一個副將為質,押在明州。”

雲灩雲鏑都?好奇了:“誰啊?”

“黎川。”

雲灩眨眨眼睛,她?不認識,隻能看向哥哥。雲鏑摸了摸下巴:“黎川是澹台楨的左膀右臂,沉默狠辣,武功極高。他過?來做人質,倒是有些誠意。”

雲夫人架好甲胄,端來暖茶給雲闊:“這黎川,什麼?時候過?來。”

“若是他接了令就出發,約莫傍晚就到了。”

雲鏑嗤之以鼻:“這麼?慢,他的馬是遛彎的?”

“糙漢子自己來不慢,但他還要帶著歐陽姑娘。”

雲灩眼睛一亮:“父親,你是說,澹台楨放了姐姐的救命恩人歐陽清怡?”

“嗯,等歐陽姑娘來了,給她?備最好的廂房,奉為上賓。”

雲夫人點點頭:“我把小?花園旁的蒹葭閣收拾出來,另外買些姑娘家的衣裳備著。”

“還有你。”雲闊看向雲灩:“以後歐陽姑娘住在雲宅,你多陪陪她?。”

“我知曉啦,我肯定會像待姐姐一樣待她?,不知道她?喜不喜歡跑馬,我們?可以一起?騎馬去浮羅山上玩。”

雲鏑看了看天色:“我先去巡城,等人來了,我親自在城門接。父親,您昨夜沒?睡好,在家裡休息罷。”

“行,你這小?子,給你爹安排上了。”雲闊嘴上這樣說,眼裡卻是笑意。

雲夫人又?給丈夫倒了一杯熱茶:“鏑哥兒這是心疼你。鏑哥兒,你去罷,我下午盯著他,一定叫他睡足兩個時辰。”

“得嘞。”雲鏑一轉身?,瀟灑地走了。雲灩曉得父親要休息,也?不多留。說兩句俏皮話便離開。

房裡隻剩下夫妻二人,雲夫人一麵拿常服,一麵問:“娢兒真還回來麼??”

雲闊道:“她?才從溫國千辛萬苦回來,自然?不會走。”

雲夫人輕歎:“我看娢兒心裡對澹台楨情意不淺,澹台楨又?是個強勢之人,生怕娢兒頂不住澹台楨軟硬兼施,又?跟著他回溫國去了。”

雲闊笑了一聲?:“你可小?看娢兒了,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溫國瀚海郡王,被她?吃得死死的。澹台楨的眼珠子,落在她?身?上,就不舍得挪動一分。”

雲夫人回過?味兒來:“喲,敢情你從白石塔回來,就一直得意呢。怎麼??娢兒這回,給你報了上次戰敗之仇?”

雲闊捏著下巴,忽地想到,若是兩人再成一次婚,澹台楨就要跪下來,端端正正給他這個嫡親大伯磕頭了。雲鏑作為兄長,亦可以與他借切磋之名酣暢淋漓地比試一場。

“行了,彆樂了,去睡罷。”雲夫人推他。

雲闊拿著常服,走進內室,嘴角的笑容,卻怎麼?壓都?壓不住。

時光如流水,轉瞬而過?。金烏墜下,緩緩地落在天際沙丘之後。在城門瞭望的士兵眼睛一亮,迅速向城內傳遞消息:“去稟告少將軍,珞州那邊來人了,除了馬車,隻有十餘人。”

雲鏑得知消息,拍馬趕來:“去雲宅傳消息,說歐陽姑娘來了。”

厚重的城門開啟,雲鏑領人在城門口等待。不多時,隻見黎川一身?黑衣,不著盔甲,緩緩行來,後頭,跟著一輛藍布馬車。

黎川肅著一張沉沉的臉,拱手:“奉郡王之令,送歐陽姑娘來明州。”

雲鏑亦還禮,拍馬讓出主路:“黎副將一路辛苦,請入城歇息。”

黎川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馬車,道:“隨我入城。”

藍布馬車駛近,遮得嚴嚴實實的車簾後頭,傳來陣陣咳嗽聲?,雲鏑打馬靠近:“歐陽姑娘,我是雲意的兄長雲鏑,你是受傷了麼?,要不要找大夫看一看?”

她?落在澹台楨手裡,八成是受刑了。

車簾掀起?,露出一張清豔的麵容,肌膚如雪,翹鼻櫻唇。因著咳嗽,眼尾濡濕,臉色潮紅,仿佛風中零落的桃花。

雲鏑如同迎麵吹了一陣三月的暖風,熏熏然?。

“多謝雲公子關心,我無礙。”

車簾很快放下來,馬車也?走了。雲鏑愣了一會兒,趕上去。雲夫人領著雲灩也?來了,還未等雲夫人說話,雲灩便清脆地朝馬車道:“歐陽姐姐,你下來罷,我和母親來接你回家。”

黎川默默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馬車上。

歐陽清怡自馬車中走出,高挑細瘦,素衣烏發,頭上隻得一根木簪。她?環顧四?周,朝雲夫人行禮:“有勞雲將軍,雲夫人,清怡不勝感激。”

雲夫人心裡暗暗點頭,歐陽清怡容貌上佳,更為難得的是經曆了一番牢獄之苦,卻依舊眸光清落,氣韻綿長。

“好孩子,來我這兒。”

歐陽清怡答應一聲?,正要邁步走。忽地天旋地轉,倒了下去。黎川見狀上前欲接,卻有人快他一步。

“歐陽姑娘,你怎麼?了?”雲鏑看著軟軟倒在懷中的人輕喚,奈何人隻是不醒。

“鏑哥兒,快把歐陽姑娘送上馬車,我們?回府找大夫。”

“是,母親。”雲鏑橫抱起?歐陽清怡,小?心放在雲夫人的馬車上。她?怎麼?那樣輕,幾乎沒?有重量。

雲灩靠過?來,摸了摸歐陽清怡的額頭:“娘,歐陽姐姐她?在發燒呢!”

“彆耽擱了,立刻回府。”雲夫人放下車簾,極快地命車夫離開。

第088章 第八十八章 重獲自由

歐陽清怡醒來的時候, 看著頂上杏黃色繡飛鳥的帳頂,恍如在夢中。她習慣了待在散發著腐朽味道的囚車裡,艱難地走過一座又一座的城池。被圍觀、被議論, 被扔各種各樣?的東西。

她麻木地承受著風吹日曬,很快就病了,發燒發到模糊的時候,她心想,蘭公子的恩情,約莫這次要?用命來還了。

最後救下她的, 是一個人,一碗湯藥, 一頓熱粥。後來她知道了, 那個人是澹台楨的左膀右臂, 副將黎川。

說不清對黎川是什麼感覺, 她被抓進來,受的唯一一次刑是他下令執行的。細針刺進她的手指, 疼得鑽心卻不見血和傷, 她幾乎立刻暈闕。黎川就在旁邊冷冷地看著, 眸中沒有絲毫波動。

後來,救了她的命的卻是這沒有感情的閻羅。

若說是她還有價值, 救活她就可?以不管了。可?是很快, 她的囚車圍起?簾子,她不再暴露在眾人眼?前;她的食物變得溫熱, 不再發臭;囚車裡多?了被褥, 她可?以晚上不再受凍。

送東西來的人都很奇怪:“黎副將怎麼關心起?囚犯來了, 難道這娘們還有彆的用處?”

旁人這樣?想,歐陽清怡也?這樣?認為, 她睡在被褥裡,等著這一天的到來。

到達珞州之?後,士兵們得到充分休整,看著她的目光變得不規矩起?來,她整日拉起?簾子,不敢露出半點容顏。

自父母雙亡那一刻起?,她看透人情冷暖,獨自離鄉闖蕩。知道自己生得招人,便從古書上自學易容術,憑著繡技過活。可?是,她現在如砧板上的魚,手邊沒有一絲易容的材料,除了把臉塗黑,沒有彆的辦法。

可?有什麼用呢,男人想做那種事,有時候臉都是次要?的。

“嘿嘿,小美女,整日坐在囚車裡,很寂寞罷?要?不要?下來散散步呀。”簾子忽然被拉開,一張醉醺醺的臉放大在她跟前。後麵還有令人發毛的笑?聲。

歐陽清怡恨不得縮成一條縫:“我,我習慣了,就待在囚車裡,哪兒也?不去。”

“下來,陪哥哥待會兒,哥哥疼疼你。”說完,油膩的大手把她粗魯地拽下車,貫在地上。

“都這樣?了,還裝什麼貞潔烈女,把哥幾個伺候好了,賞你一頓肉吃,哈哈哈。”

歐陽清怡劇烈地反抗,然而如蜉蝣撼樹,可?憐可?笑?。

單薄的裙子被扯開,歐陽清怡絕望地閉上眼?,齒尖蓄力。

“啊,天殺的,誰拿石子丟我!”

歐陽清怡猛然睜開眼?睛,隻?見醉醺醺的大漢滿頭是血,跳起?來叫喚。其他的幾個男人也?跟著站起?來,四處張望。

“是我。”暗處走出冷眉冷眼?的人,赫然是黎川。

“喲,黎副將。”大漢捂著頭:“您這是晚上操練,失準了?”

黎川也?不多?話,越過眾人扛起?歐陽清怡,歐陽清怡下意?識地抓住黎川的衣裳,驚叫一聲。

“黎副將,您這是?”

“她是我的女人,你們敢動她,先問過我。”

幾個男人都驚呆了,麵麵相覷。醉醺醺的大漢酒氣都化成冷汗,流了滿麵:“這,沒聽您說過呀,弟兄們隻?是想找點樂子。”

黎川一轉頭:“今夜開始,你們就知道了。”

“是是是,都知道了。”幾個人點頭哈腰,趕忙溜了。

歐陽清怡眼?前昏花,不知道黎川要?把她扛去哪裡,帶著哭腔喊:“黎副將,我以為你是好人。”

“好人?”黎川嗤笑?:“那你想錯了。”

話說完,歐陽清怡便被他往前扔,倒在一片柔軟之?中。歐陽清怡爬起?來,才發現自己被他帶到了一間房裡,身下是帶著汗味兒的床。

“你,你要?作甚?”

“睡你。”黎川開始脫衣裳。

歐陽清怡怔怔留下淚來,他也?不是好人,最後的希望如風中的燭火,一吹就滅了。

“哭了?”黎川抬起?她的下巴:“用刑的時候不哭,沿途遭人圍觀的時候不哭,方才被人差點輪著淩辱的時候不哭,這時候卻哭了?因?為我?我還以為,你這女人沒有眼?淚。”

她第一次聽黎川說這麼多?的話,卻不知道如何回答。還未等她腦中轉過來,黎川已?經從櫃中翻出一張薄毯,鋪在地上躺了上去。

歐陽清怡:?

“睡不睡,不睡我就要?上床去睡了。”黎川閉起?眼?睛。

歐陽清怡馬上躺下:“我睡,馬上睡。”

黎川指風一掃,蠟燭應聲而滅,房間陷入黑暗之?中。歐陽清怡抱著黎川的被子,以為自己會徹夜難眠,卻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聽到床上呼吸綿長,黎川在黑暗之?中,慢慢揚起?嘴角。

歐陽清怡這一覺,竟然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她坐起?來,看到黎川倚在門邊,不知在想些什麼。

“黎副將——”

“醒了就吃東西,吃完送你走。”

歐陽清怡滿臉疑惑:“走?去哪裡?”

“明州,郡王答應了郡王妃,送你去明州,你即將自由了。”

一股巨大的喜悅湧上來,令歐陽清怡眩暈。這麼多?日,她熬著熬著,竟然真的熬過來了。

緩了緩神,她下床穿鞋,朝黎川鄭重一禮:“多?謝黎副將,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黎川冷笑?:“給你用過刑,你倒是不記仇。”

“記仇,也?記恩。”歐陽清怡極快地回答:“你對我用刑一次,救我兩次,我還欠你一次。”

“你這女人,不知是蠢還是傻。”黎川推門而出:“一刻鐘,快吃。”

歐陽清怡端起?熱騰騰的肉粥,淚珠滾進碗裡。她反手擦乾,慢慢地笑?開。

“歐陽姑娘,你醒了麼?”

歐陽清怡從漫長的回憶中回過神來,聽出是雲鏑的聲音,看了看周身的衣裳,下床開門:“雲公子,我沒事了。”

雲鏑清朗的麵容微微發紅,他理了理鬢發:“那就好,你忽然暈倒,我,呃,我們都擔心你是不是有暗傷。黎川那廝善審訊,對你用了什麼隱秘的刑法?你儘管告訴我,我去幫你出氣!”

歐陽清怡忙攔住他:“不,雲公子,我隻?是太累了,並沒有什麼傷。你不用去找黎副將,放他走罷。”

雲鏑的目光落在她搭在他肩膀的手上,太瘦太白了,蘆葦芯似的。

歐陽清怡以為雲鏑不信,急了,擼起?兩邊的袖子:“我真的沒有傷,你看。”

肌膚細膩白皙,如上好的白綢。雲鏑仿佛眼?睛被刺,急急閉目轉身:“歐陽姑娘,我信你。”

“那麼,黎副將能走了麼?”

雲鏑的聲音仿佛發燒了:“他走不了。”

“為什麼?”歐陽清怡的心提起?來。

“因?為澹台楨以明日天亮為限,帶走了我妹妹。而黎川則作為人質,必須留在明州。等我妹妹明日平安歸來,他才能離開。”

“若是雲意?姑娘不回來呢,你們就殺了他?”

雲鏑沒有回答,這得由父親裁決。

“咦,哥哥你怎麼在這裡,父親找你呢,你做什麼臉那麼紅?”雲灩輕快地走進來,身後跟著拎了食盒的丫頭。

“唔,日頭太曬了。”雲鏑有些不自在:“你陪著歐陽姑娘罷,我去尋父親。”

歐陽清怡向前移了兩步,雲鏑已?經大步流星消失在庭院之?外?。

“怡姐姐。”雲灩親熱地拉住歐陽清怡的手臂:“我是雲家的小妹雲灩,你可?以喚我姮兒,大夫說你這段時日缺衣少食,思慮沉重,所以氣虛體弱,風寒侵體,需要?好好補一補。你看,我給你拿了好吃的,你餓了罷?”

歐陽清怡連忙道謝,雲灩扶著她回房:“怡姐姐就彆再道謝了,你一行禮,我還得還禮,咱們禮來禮去,行到睡覺都行不完。”

“那就聽姮妹妹的。”歐陽清怡莞爾。

“叢露,把菜都端出來。”雲灩一遍吩咐,一麵活潑地跟歐陽清怡介紹著明州:“城中有一處高山,名喚浮羅山。山中種著一大片梅林,有臘梅,胭脂梅,還有幾株珍貴的綠萼梅。山下有自澄水引來的內湖,風景絕佳。等你身體好了,我們一同騎馬出遊。”

歐陽清怡被她如珠落盤的清脆聲音引得向往起?來:“綠萼梅,我還未曾見過。”

“那你得更?加注意?休養了。”雲灩指著菜肴:“這是我們明州的醃蘋菜,可?好吃了。還有這個清蒸排骨,鐵鍋牛腩,是姐姐的丫頭叢綠做的,她廚藝一絕,保準你吃了還想吃。”

歐陽清怡已?經許久未曾見過如此多?的佳肴了,直感覺五臟六腑都在催她動筷,再加上雲灩的殷殷盛情,歐陽吃了兩碗飯,喝了一碗湯水,肚子都鼓起?來。

“我吃撐了。”歐陽清怡止住雲灩還要?給她添飯的舉動:“你扶我一下,我站不起?來了。”

雲灩咯咯笑?:“有我在,怡姐姐胃口好,以後我常常來陪怡姐姐吃飯。”

叢露在一旁打趣:“咱們二姑娘就有這個本事,逗人開心。歐陽姑娘有事不要?憋在心裡,隻?管同二姑娘說。”

歐陽清怡躊躇著,她想問雲將軍會如何安置黎川,又覺得雲灩一派天真,大約什麼也?不知道,話到嘴邊還是咽回去。雲灩看歐陽清怡沉默,當她累了,不再叨擾,起?身離開。

蒹葭閣回歸寧靜,歐陽清怡看著天邊的暮色,心想,還是等等明日罷。

第089章 第八十九章 子夜流星

第一縷天光從雲層中射下來的時候, 澹台楨抱著?熟睡的?雲意,回?到了明州城下。

雲鏑要接過雲意,澹台楨不讓:“莫把她弄醒了。”

“哼, 小時候我不知抱過她幾回?了,用得著你提醒。”雲鏑嗤之以鼻。

澹台楨沒搭話,小心翼翼地將雲意放到馬車上,反身對雲鏑行禮:“有勞大伯和?妻兄照看,等一切大定?,我回來接她。”

妻兄, 嗬,他?還真不客氣。不過澹台楨彬彬有禮的?樣子, 挺奇怪的?, 怪——順眼的?。

伸手不打笑臉人, 何況還是妹妹心儀之人。雲鏑乾巴巴道:“大可不必, 雲家的?女兒,我們自會保護。瀚海郡王這?是收起狼皮, 改做羊了?”

澹台楨淩厲的?目光望過來:“現?在不是在戰場上, 我隻待你們是我妻子的?娘家人。”

雲鏑握緊了手中的?槍:“澹台楨, 今時不同往日,再來一次, 我未必會輸給?你!”

澹台楨笑了:“那?麼我拭目以待。”

“待你回?明州, 我們打一場,你敢不敢應?”雲鏑聲音激昂起來。

“有何不敢。”澹台楨爽朗地應了:“彆吵醒娢兒。”

雲鏑悻悻閉嘴。

人既然?已經依言送回?, 黎川不再多留, 臨走前, 他?看了城門一眼。

“舍不得?”澹台楨雙目如炬:“還是什?麼都沒挑明?”

黎川沉默地跟著?澹台楨行路,許久才說:“她待在明州, 比跟著?我好。”

澹台楨瞧了黎川一眼,又?問:“明州城內如何?”

“上下一心,秩序井然?,果然?如鐵桶一般。”

澹台楨點點頭:“今夜子時,按照原計劃出發。”

兩人兩馬,很快消失在滾滾煙塵之中。

雲鏑眼看著?澹台楨和?黎川越行越遠,心裡暗暗下決心,一定?要打敗他?,給?雲家爭氣。一回?城裡,卻發現?一襲秋香色衣裙的?歐陽清怡站在城門下,不知來了多久。

“歐陽姑娘,你怎麼來了?”雲鏑翻身下馬,快步朝歐陽清怡走過去。

歐陽清怡收回?望向煙塵儘處的?目光:“我擔心雲意姑娘,所以就過來看看。”

雲鏑指了指馬車:“娢兒安全回?來了,黎川那?廝也走了。你放心,以後沒有人再欺負你了。”

歐陽清怡行禮:“多謝雲公子。”

雲鏑趕忙扶起她,肌膚隔著?衣裳相觸,雲鏑忽然?想起那?日見到的?細膩肌理,心中發燙:“我,我還有軍務,來人,送歐陽姑娘回?府。”

歐陽清怡再次望向城外,他?走了,真的?走了,沒有給?她留下一句話。

城門緩緩關上,隔絕內外。

“歐陽姑娘,請上馬車。”一個雲家親兵過來,恭恭敬敬地說。

“嗯,好。”

雲府,綠雪居。

雲意沉沉一覺醒來,覺得周身酸痛,差點下不來床。想到澹台楨一夜的?折騰,雲意咬著?後槽牙:“澹台楨,你這?個混蛋!”

聽到動靜,叢綠端著?熱水進來:“姑娘可算醒了,您先洗漱罷,浴桶在準備了。”

雲意揉揉額頭:“什?麼時辰了?”

“已經過了午時,將軍他?們都吃過了。您想吃什?麼,奴婢去給?您準備。”

“吃些?清淡的?罷。”

洗漱過後,雲意起身沐浴,看著?身上大大小小的?痕跡,又?忍不住埋怨澹台楨。這?麼多這?麼密,三五天都消不了。還好現?在是冬季,衣服厚,要不然?她都沒辦法出門了。

熱水浸泡四肢,雲意舒服得快要睡過去。然?而,一閉眼,仿佛又?回?到了溫泉裡,身後是熱得發燙的?胸膛和?急促的?喘息。

雲意捂住臉,怎麼思來想去還是他?。聽他?說今夜子時就要出兵了,不知是否忙得忘記用飯?

“姐姐,你洗好了麼?”雲灩的?聲音自門外響起。

姮兒來了啊。

雲意一麵取浴桶旁的?巾帕,一麵回?答:“快好了,你且進來等等。”

門開了,雲意隔著?屏風,發現?進來的?不止雲灩,還有一個身量高挑的?女子。雲意極快地穿好衣裳,出來問:“姮兒,這?位是?”

雲灩眨眨眼睛:“是歐陽姑娘呀,你們沒見過?她救過你呀。”

歐陽清怡笑著?接話:“我們在歐陽繡莊碰麵的?時候,我帶戴著?假麵,雲意姑娘未曾見過我真容。”

“原來如此。”雲灩恍然?。

雲意上前握住歐陽清怡的?手:“歐陽姑娘,是我連累你,讓你受苦了。”

歐陽清怡搖搖頭:“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況蘭公子救過我。這?一路雖漫長?艱難,我好歹全須全尾地自由了。”

再聽人提起蘭容與,仿佛聽到了舊時故人的?消息,除了淡淡的?親切感,其餘的?都沒有了。雲意拉著?歐陽清怡在桌旁坐下:“姑娘如今有何打算呢,在明州長?住麼?”

雲灩湊過來笑嘻嘻地說:“自然?是在明州長?住的?,我們都說好了,要一起去浮羅山跑馬賞梅呢,是不是啊怡姐姐。”

歐陽清怡的?繡莊已經散了,她暫時回?不去,一時也沒有更好的?去處,微笑著?點點頭。

“吃喝玩樂這?一方麵,找你準沒錯。”雲意親昵地捏捏雲灩的?臉。

雲灩抱住雲意的?手臂:“姐姐,你既然?回?來了,要不我們就明日去罷。”

雲意本?來想要再躺一日,看雲灩這?興致勃勃的?樣子,便依了她:“我可以去,你問問歐陽姑娘。”

雲灩巴巴的?目光便轉向歐陽清怡,歐陽清怡笑道:“我休息了兩天,感覺好多了,姮妹妹安排罷。”

三人說定?之後,雲意和?歐陽清怡論了齒序,都以姐妹相稱。歐陽清怡與雲意同年同月生,隻大了幾天。

雲灩好奇地問:“怡姐姐,你家裡有給?你說親麼?”

“我父母早亡,並未定?下親事。”

雲灩點點頭,笑得更甜了,雲意瞧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一下午就在姐妹閒話之中度過,到了夜間,雲意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睜眼閉眼都是高大的?身影。雲意歎氣,索幸坐起來,望月思遠:澹台楨此時,在做什?麼呢?

珞州軍營。

澹台楨一身甲胄,緩緩地擦拭著?兵器架上的?武器。劍刃雪白,在燈光下泛著?霜一樣的?寒光。

“郡王,快交子時了。”司南在營外道。

澹台楨掀起帳簾走出去,黎川整裝待發,穿著?澹台楨慣常用的?鎧甲,乍一看與澹台楨無異。而黎川的?身後,是嚴陣以待,戰力滿滿的?軍隊。

這?是他?日複一日練出來的?精兵,各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好男兒。澹台楨滿意地點點頭,氣沉丹田:“諸位都是我溫國的?男兒,為我溫國擴土開疆。此次戰役,將決定?我們是否會立下百世功績,加官進爵。握緊你們手中的?武器,出發!”

人群中暴發出雷一般的?呼喊:“出發!出發!出發!”

黎川點頭示意,領著?右軍率先出發。漆黑的?夜空,忽地劃過流星,一顆,兩顆,三顆。

澹台楨仰望流星,眼神明滅,司南低聲嘀咕:“天有異象,看來各方又?要神思惶惶了。”

澹台楨輕蔑一笑,無論各方如何猜測,都阻擋不了他?南下的?腳步和?一統的?決心。

“司南,半個時辰後,我們也啟程。”

“是!”司南的?回?應分外響亮,親自下去傳令。他?們這?些?跟著?郡王的?人,血都是熱的?,一聽到上戰場,上下舒泰。

“等等,澹台懷瑾人呢?”

司南拍了一下腦袋:“最?近忙得腳不沾地,沒去問候世子爺。不過世子爺身邊的?百星,日日去廚房領飯,世子爺胃口是不錯的?。”

澹台楨狹了狹目,往澹台懷瑾的?帳營走去。司南心道壞了,今夜這?麼大動靜,世子爺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太反常了。

果然?的?,帳營裡除了垂頭喪氣的?百星,隻有床上塞著?稻草的?假人。

“他?人呢?”澹台楨的?聲音陰惻惻的?。

百星聞言跪下了:“郡王,世子爺溜進明州城裡去了,屬下攔不住啊!”

司南差點驚掉下巴。

原來,澹台懷瑾知道雲意與叢綠在明州,便藏在歐陽清怡的?馬車底下,混進了明州城中。走之前還囑咐百星假裝他?還在軍營裡的?樣子,能?瞞一天是一天。

“誰給?他?的?膽子!”澹台楨勃然?大怒。一次送車就給?了明州兩個人質,明著?的?回?來了,暗裡還有一個。若是被雲家抓住——澹台楨揉了揉跳個不停的?太陽穴。

“郡王稍安勿躁。”司南過來道:“世子爺從未與雲闊雲鏑打照麵,明州城除了郡王妃和?叢綠,無人認得世子爺,隻要她們兩不說,世子就是安全的?。退一步說,我們在明州,也有幾個暗樁——”

澹台楨轉身,手指撚了撚。雲意與叢綠,都不會揭穿澹台懷瑾。這?小子,還真深思熟慮過。

“派人聯係暗樁,秘密尋找澹台懷瑾,暗中保護他?,一有危險,立刻送他?出明州城。”

“是,郡王。”

澹台楨吩咐完,目光轉向百星,百星剛鬆下去的?氣又?提起來:“郡王饒命,屬下也是拗不過。見不到叢綠姑娘,世子爺的?魂就不在身上。”

“你起來罷。”澹台楨揉揉額頭:“我即刻就要出兵,你就留在珞州,負責與暗樁聯係。一有消息,立刻飛鴿傳書?給?我。”

百星連忙答應,心裡感慨,真好,又?多活了一天。

第090章 第九十章 笑如晴空

冬夜風寒, 呼呼地往人的衣襟裡吹。雪下得鵝毛似的大,仿佛要把舊的東西都覆蓋。度州的官兵緊了緊身上單薄的冬衣,依舊捂不暖發僵的身體。

瘦得隻剩皮包骨的士兵一麵跳腳, 一麵抱怨:“這又遠又偏的度州誰會來啊,我們?在這兒守個什麼勁兒?”

“可不是。”另一個人抱怨:“軍晌沒有,朝廷還想增加賦稅,這是要把人給逼死?。”

“朝廷?嗬,還不知道能支撐多久。他們就想壓榨出?錢來打?仗,哪裡會管人的死?活。是不是啊, 老鄧。”

老鄧貼著柱子?縮成一團,風雪落了?他一身, 雪人似的。

旁邊的人都覺出?了?不對, 老鄧平日裡最愛嘮嗑了?, 知道不知道的都要湊幾句嘴, 這麼冷,他不可能睡得著。

骨子?裡的寒意流水一樣?往外滲, 大家朝老李圍攏過來, 瘦瘦的士兵推了?一下老李, 老李就如同破布口袋一樣?倒在地上,無?聲無?息。

竟是被冷死?了?。

兔死?狐悲, 士兵們?想到自己?乾癟的肚子?, 完全不能禦寒的衣物,不由得心中荒涼。

“你們?不好好守城, 在這偷懶!”胖胖的圓臉將?軍走向城門, 一鞭子?甩在地上:“都散開?, 守好自己?的崗位,否則, 這鞭子?下一個就打?在你們?身上。你這是什麼眼神,敢瞪我!信不信我——”

悄無?聲息的繩套從城下拋上來,圓臉將?軍口中嗬嗬兩聲,栽下城門。

眾人一驚,麵麵相覷之間,城下忽然火光一片:“度州城將?士們?,知你們?忍饑挨餓,衣不蔽體。今我溫國瀚海郡王來戰,拿下度州如同探囊取物。若你們?投降,郡王不僅不殺人,還會開?倉放糧,讓你們?吃飽飯,有衣穿。”

話音剛落,城門上的瘦個子?率先叫起來:“這仗誰愛打?誰打?,老子?不打?了?,老子?受夠了?!”

“我也不打?了?,我想吃饃饃,想穿棉大衣!”

“不打?了?!”

兵器紛紛扔在地上,幾人奔下去,打?開?了?城門。

黑甲軍如潮水一般湧入,度州士兵縮著頭躲在一旁,忽有熱騰騰的東西打?在身上,瘦個子?下意識接過來,是滿滿的一袋白麵饅頭。

“吃罷,吃完了?找塊白布做旗,掛在城門上。”

瘦個士兵抬頭,見是一位長相文?雅的副將?,他的馬後?麵,拖著圓臉將?軍的屍體。

“哎哎。”幾人忙著分饅頭,狼吞虎咽地吃去了?。

司南笑笑,催馬行至澹台楨身邊:“郡王,比想象中還順利,可見這度州之苦。”

澹台楨點點頭:“令左軍選嗓門大的三百人沿街呼喝,讓富戶開?倉放糧,不放則殺。另選一百人搭營安灶,明日天亮前對民眾施粥。崔崐呢?”

司南道:“這小子?一入城就不見了?,鬼影似的。屬下估摸著,他去州牧府擒官去了?。”

以崔崐的本事,算算時辰,州牧已經被他控製住了?。

“走,去州牧府。”澹台楨意氣風發,打?馬前行。

澹台楨拿下度州的消息傳來時,雲意與雲灩,歐陽清怡在蒹葭閣做繡活。歐陽清怡繡完一朵綠萼梅,看了?看雲意,笑道:“娢妹妹可要抓緊一些了?,澹台郡王英勇無?匹,也許沒等你繡完,他就回來了?。”

雲意麵上薄紅:“管他呢。”她繡的是一件湛藍的春衫,上麵有遠山流水青鬆,頗費功夫。

雲灩輕哼一聲:“可算他有點本事。”

“二姑娘。”叢露從外頭走過來:“你有信到了?。”

雲意笑著打?趣:“又是哪家的公子?呀,這個月,怕是收到了?十幾封罷。”

雲家在明都兩州威望甚高,加之雲意歸來,替嫁的事情大白天下。雲灩這位未嫁的姑娘便十分受人矚目,想結親的就有十多家。隻是雲闊雲夫人說雲灩才十五歲,想多留兩年,所以遲遲沒說親。饒是如此,依舊有些膽大想私下接觸雲灩,給她留個好印象,偷偷寄信的更是不勝枚舉。

雲灩煩不勝煩。

歐陽清怡劈著線,想起她們?去浮羅山賞綠萼梅的時候,山下偶遇一位馬車壞了?的公子?,山上又偶遇一位梅下作詩的公子?。可笑的是,山下的那位和山上的那位,眼見雲灩對他們?興致缺缺,最後?竟然對著她和雲意獻殷勤,主打?一個來都來了?,不能落空。

“叢露,把信扔了?。”雲灩不欲理會。

“二姑娘——”叢綠捏著信:“不是明州都州的信。”

不是明州都州的,是哪兒來的?雲灩略一思索,想到了?南都的文?令秋。

“姐姐,怡姐姐,我先去換身衣裳。”

雲意與歐陽清怡相視一笑:“去罷,跟我們?在這兒繡花憋壞了?你。”

雲灩拿著信回到自己?的寢居,坐在石榴樹下拆信。果然是文?令秋寄來的,他的字比劃鋒利,仿佛一把隨時都會出?鞘的劍。

信上說,朝廷人手不夠,連蘭容與、沈宕這些文?臣都被逼著去守城,也多虧了?蘭容與謀略過人,南都城才能守到現在。文?令秋自己?領著一隊人馬,有五千人,每日隻是對付幾口,囫圇睡一會兒,更彆?提梳洗了?。若是雲灩此刻在眼前,必定認不得他。

雲灩心裡酸脹得厲害,眼睛也澀澀的。在她心裡,令秋哥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劍客模樣?,無?法想象他一身汗臭,麵目黧黑的樣?子?。但她還是會認得出?來的,因為令秋哥的眼神和笑容,都如秋日的晴空一般明淨。

以康王的陰狠毒辣,若是南都城破了?,他還能活麼?她還能再見到他,吃他親手遞過來的野雞肉麼?

雲灩第一次,希望澹台楨動作快些,趕在康王之前攻占南都。

對,澹台楨,她得給澹台楨寫一封信。

“二姑娘,你怎麼哭了??”叢露端茶進來,驚訝地看著雲灩。

雲灩隨意擦了?擦麵上的淚珠,站起來往外走:“我要去找姐姐。”

行到門口,複又折回來:“不對不對,我要先畫一幅畫。不不不,先給令秋哥回信。”

叢露未曾見過雲灩這般躊躇徘徊的樣?子?,一頭霧水。自她過來伺候雲灩,雲灩一直是灑脫明媚的。

“叢露,你給我備筆墨。”

“二姑娘,你極少寫字畫畫,屋裡都沒備下。”叢露為難:“奴婢去找叢綠姐姐拿罷。”

“嗯,快去快去。”雲灩催促。

叢露趕忙應下,朝著綠雪居來,綠雪居隻有老婦在掃地。

“叢綠姐姐呢?”

老婦回答:“叢綠姑娘在大廚房呢。”

叢露便轉身往廚房去,沿途的時候看到個臉生的男人推著一車蔬菜往廚房走,奇道:“你是送菜的?老李頭今兒怎麼不來。”

男人頓住了?,慢慢轉過臉來,雖然臟了?些,生得倒是俊俏。

“我義父生病了?,所以央我來送菜,給這位妹妹問好。”

叢露忙著去找叢綠,便不再多問,從他身邊走過去。

到了?廚房,叢綠果然係著圍裙在忙活,旁邊是幾個洗菜洗碗的廚娘。叢露吸吸鼻子?:“姐姐在蒸什麼,好香啊,勾的我饞蟲都犯了?。”

叢綠轉身笑道:“是梅花餡兒的軟糕,梅花是從浮羅山采的,我給漬成了?梅花糖,又香又甜。”

叢露舔了?舔嘴:“叢綠姐姐,等蒸好了?給我留一塊。”

“少不了?你這小饞貓。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兒?”

叢露趕緊把借筆墨紙硯的事兒說了?:“二姑娘急呢,姐姐能走得開?不?”

“我把火撥小一些,一個來回沒問題,走罷。”叢綠說著放下袖子?,對幾個廚娘道:“你們?幫我看著點火兒。”

“好咧,叢綠姑娘您放心。”

叢綠與叢露往回走,遇上了?推車的年輕男人。兩人沒在意,徑直走了?。年輕男人停下推車,直直看著叢綠消失在拐角,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兩人來到綠雪居,叢綠找出?筆墨紙硯給叢露。叢露匆匆趕回石榴院,雲灩已來回踱步了?許久。

“二姑娘,奴婢找來了?。”

“幫我磨墨。”雲灩提起裙子?。

一切備齊之後?,雲灩拿起筆,細細想著文?令秋的容貌。他星眉劍目,不用遮掩的時候總喜歡高昂著頭,最大的喜好就是練劍。

有一次在路上休整,沈大哥文?人本性發作。跟與哥哥和洛大哥聊起文?章詩作,她不耐煩聽,一轉頭看見令秋哥的眉頭皺得緊緊的。兩人的目光對上,都讀懂了?彼此。

文?縐縐的東西,聽了?就頭疼。兩人偷偷離開?,跑到山坡上看風景,令秋哥還給她用樹枝草葉做了?一個風箏,她來來回回跑了?好多次,可好玩了?。可惜,後?麵走得急,那個風箏,她沒能帶走。

“沒關係,以後?再給你做一個,比這個更大更輕更好。”文?令秋安慰她,笑容明亮。

“二姑娘,您畫得真好。”叢露感慨,她在二姑娘回明州的時候見過文?公子?一次,姑娘畫得像,她立刻就認出?來了?。

雲灩回過神來,看著自己?筆下的文?令秋。手持長劍,英氣勃發,笑容如同秋日的晴空。原來,不喜舞文?弄墨的她,也可以畫得這樣?好。

原來,令秋哥在她心裡,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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