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鬆得了越鳴硯這麼一句話,顯然要放鬆了許多。
他不是個嘴碎之人,卻也因著越鳴硯的身份和他有一句每一句聊起了天,尚未到劍閣,越鳴硯便對雲鬆的過去基本摸了個一清二楚。
他是南境華林雲氏,原本也該上閬風的。隻可惜他是個天生的劍修,而閬風劍閣自二十年前起便不再收徒。華林雲氏不覺得能自己能比東境王族更能打動秦湛,而雲鬆修行一事又著實拖不起,幾下思量,華林雲氏便將他送上了祁連山。
但至今日,雲鬆也雖有遺憾,卻不曾後悔。誰也不知道秦湛什麼時候才會再次收徒,縱使他提前知道了秦湛會在今年擇徒,他的年紀也等不起——隻能說命運使然,不由人願。
雲鬆道:“這次上閬風,本想是向劍主請教一二的,結果沒想到劍主不下劍閣。”
他說坦蕩遺憾,是個純粹實在的劍修,越鳴硯也不由出聲安慰:“會有機會的。”
雲鬆笑道:“借你吉言。”
兩人說話間便以上了劍閣。雲鬆見到了劍閣山門前立著的約莫有十丈高的試劍石,見著試劍石上蒼勁有力的劍閣二字,忍不住問雲鬆:“這是劍主手筆嗎?”
越鳴硯見過秦湛的字,自然知道不是。他搖了頭,雲鬆也不失望,反而道:“劍閣先輩的字,自然也是極好的!”
越鳴硯:……作為秦湛的追隨者,師兄你愛屋及烏真的做得很到位了。
劍閣今日大開,眾人甫一登入山門已能感覺到籠於全山,傳承千百年的巍峨劍氣。選劍樓立在劍閣後,似狂劍出鞘,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都知道——秦湛就在那兒。
秦湛確實在這兒。
她答應了的事情很少有做不到的,此刻她已開了劍樓門,手執燕白立於樓前,靜靜等著將要入樓的魁首。
雲鬆終於見到了秦湛。
在見著秦湛前,他有想過一萬遍天下第一劍到底是什麼樣,但無論怎麼想,都不及他此刻親眼所見。直到他親眼見到了,才明白他的想象是多麼貧乏又無味。白裳墨發的秦湛就像是潑入了人世間的山水墨,立於萬千顏色之中,你卻偏隻能瞧見她劍身上的黑與白鋒,隻能瞧見她。
她就是此代的劍道之巔。
燕白劍在一旁見到了雲鬆的神情,晃了一圈,撇嘴著嘴道:“那小子怎麼回事,我看他瞧你就和蓮華寺的和尚瞧佛像似得,怪滲人的。”
秦湛:“……”你是從哪兒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形容。
秦湛見到了向她行禮的越鳴硯,自然也見到了雲鬆,和他身後一眾過來瞧熱鬨的。她既想到了要開劍樓,便一早預料到了今日場景。沒有說隻許魁首一人登劍閣的,宋濂提了她便也應了。
但她確實沒想到,二十年過去,愛看熱鬨的人一下有了這麼多。
燕白還在一旁數著人頭:“安遠明來我能理解,獲勝的是他徒弟嘛,桃源的兩位也來我就很不理解了。你和她們的塢主綺瀾塵不是早就分道揚鑣了嗎?”
燕白顧忌著秦湛,還用了“分道揚鑣”這樣中性的詞。秦湛心想,她和綺瀾塵之間哪裡是分道揚鑣啊,說是徹底撕破臉已成了仇人都不為過。
桃源塢主綺瀾塵恨秦湛恨到什麼地步呢?秦湛上次因朱韶下劍閣的時候,聽了一耳傳聞。說她在桃源外立了一塊碑,碑上隻寫了一句話“秦湛與狗不得入”。綺瀾塵怕狗秦湛是知道的,但秦湛萬萬沒有想到,有一天她居然在對方的心理,令人憎惡的程度甚至達到了狗的程度。
燕白又道:“嗨,來的人還真不少。大概桃源是不想抹了宋濂的麵子吧。秦湛那小子看著你呢,你是不是該給他開門了?”
秦湛回過神,便見雲鬆正恭敬地仰望著她。
乍然被這樣的眼神注視,秦湛還有些不適。她頓了一瞬,才開口問:“魁首?”
雲鬆愣愣點頭:“魁首。”
秦湛看著他這副愣頭愣腦的模樣笑了,她說:“我是要小越給你的東西。”
雲鬆這才恍然,連忙攤開手,露出眠冬凝出的一朵冰花。
秦湛接了這朵類似信物的冰花,指尖一籠便將其化成了一陣輕霧。她對雲鬆點了點頭,而後又對越鳴硯道:“小越,你去開門。”
越鳴硯有些驚訝,但既然秦湛這麼吩咐了,他便走到了秦湛已經解了鎖的劍樓門前,伸手握住了劍樓漆黑沉重的門栓,用力一拉——
閬風對外極富神秘色彩的選劍樓開了。
劍樓一開,哪怕隻是站在劍樓外的弟子們都能瞧見第一層的兵器架上,那些擱置的上古神兵。所有人都以為劍樓中隻有劍,其實隻有去過劍樓的人才知道——劍樓裡以劍居多,但絕不是僅有劍。
連宋濂都是第一次見到劍樓真正的樣貌,他聽見了身旁彆派的議論:“那是不是風鳴槍?很多年前紫琅門花吟用過的那柄?”“那是傳說裡的碧空扇吧,是從前昆侖派的寶物,昆侖分為八派後便下落不明了,原是在當年的閬風劍閣閣主手中嗎?”
這初露在眾人麵前的一層裡已有著不勝數的神兵利器,眾人眼露豔羨這時方才真切的明白秦湛大開選劍樓到底是多大的手筆,又不得懊悔起未出全力,如今這天大的便宜竟被祁連劍派撿了去。
如今這一樓就如此琳琅滿目,二樓和三樓呢?
秦湛道:“二樓和三樓放著的,都是我閬風曆代閣主所鑄之劍,未必有這一層的刀劍盛名在外。”
“選劍樓的規矩是隻能碰選中的劍,你雖不是閬風弟子,但入了劍閣便得守著規矩,你若是不知該如何選,挑把名氣大的倒也不錯。”
所有人都也都看見了一層裡極為閃耀的逐月劍——這柄劍是昔年昆侖劍派執劍長老的武器,他也曾是劍道翹楚,最近大道之人。逐月之利時至今日仍傳於劍修口中,連安遠明見了,也不免目光變化一分。
雲鬆應了秦湛的話,卻問:“劍主在得燕白前,最心儀誰?”
秦湛雖不明白他為何有此問,仍是回答了他:“眠冬。由我派閣主所鑄。”
雲鬆當然知道眠冬已在越鳴硯的手上,他目露失望,秦湛見狀,不免由心而笑,她從雲鬆的身上仿佛看見了昔年故友的身影,因這一點,便多說了一句:“劍這東西,不在名,隻在你心。隻要你心裡覺得它天下第一,它便是天下第一。無謂旁人他語。”
雲鬆似有明了,他大聲向秦湛道了謝,眾人皆以為他會去取那柄逐月劍,他卻頭也不回的向樓上走去。
樓上有什麼眾人自然是都瞧不見的,大家不由心生歎息。
越鳴硯倒是知道二樓三樓是什麼模樣,挺想勸這些人一句“選劍樓最好看最值錢的就是一樓了二樓三樓看不看沒差”。但這些人自然是不信的,越鳴硯笑了笑,忽瞥見了一抹青色的身影。
他抬眼看去,正好與知非否的雙眼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