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已成焦土。
自溫晦於雲水宮宣戰後, 所有人下意識便認定雲水宮會是魔道首攻第一站, 朱韶甚至借出了玉凰山四戰之一的雁摩率一軍駐於雲水宮, 以備不測。
就在眾人皆萬分警覺,隨時打算迎戰的時候。戰火聲卻先從祁連劍派傳來了。
司幽府君派魔修壓於雲水宮前,知非否則一人往祁連山脈。
有人說他帶著一支死人軍, 所以祁連山脈上那些劍修方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以至於待眾人察覺, 祁連山脈五峰已被攻下了三峰。
這消息傳入雲水宮,眾派掌事者麵麵相覷, 卻無人提出應對方案。
甚至有人說了句:“操控死者?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是否傳聞有誤?”
報信人也遲疑了,他道:“這, 畢竟未見有祁連山派的人得出傳信, 我們不知。”
祁連山脈遇襲不知真假, 司幽府君於雲水宮外虎視眈眈, 眾人不知真假,生怕中了魔道的調虎離山之計,造出什麼不可挽回的後果來。
眾人便對安遠明道:“這事需得商議, 是否請出劍主,好決意一二?”
秦湛本來就是上一次大戰的領袖, 遇事不決問她,也是在常見不過的選擇。
可秦湛根本出不來, 她不僅出不來, 甚至早就不在雲水宮了。
安遠明是知道秦湛中咒真相的人, 知非否突然進攻祁連山脈,還傳出個半真不假的消息來,怕就是為了試探雲水宮內秦湛的情況。知非否此人好計較,從不做虧本之事。攻下一個祁連山對他而言並無太大的好處,甚至祁連山險峻,攻祁連山遠不如攻蓮華寺,他棄蓮華寺選祁連山,一定有更深的理由。
祁連劍派和枯葉宮從沒有什麼立場以外的冤仇,安遠明思來想去,也隻能得出“為試探秦湛是否中咒”這樣的結論。
雲水宮內,他替秦湛主事,把秦湛的近況瞞的滴水不漏,不論誰來看,都是“劍主靜修以戰魔尊”。
知非否刺探不出真假,乾脆便從他身上開刀,他既然能替秦湛主事,多少都會知曉些內幕。
隻是雲水宮內有秦湛,知非否不敢貿然行動,雲水宮外倒是沒有,可安遠明若是待死了雲水宮不離,知非否也隻能陪他陷阱這不知真假的僵局裡去。知非否洞悉人心,知道安遠明是個惜命之人,這世上能牽動他心緒,讓他能在這樣的關頭,棄雲水宮往危險之處的存在實在少得很。
好在雖然少,但總歸有。
雲鬆是一個,祁連山就是另一個。
安遠明心裡清楚,可聽劍消息還是忍不住焦灼,他強製麵上瞧不出半分不妥,阻了那人道:“劍主閉關緊要,這樣不知真假的事,還是容我先回去看看。”
有門派道:“司幽府君在雲水宮外虎視眈眈,為一個不知真假的消息,這時候回去,是否不太合適?”
另有人便道:“不管真假,既然牽扯到了祁連劍派,安道長要回去也是理所當然。”
眾人議論,安遠明卻管不了太多。
直到一劍江寒忽然說了句:“雲水宮有秦湛,真有大事,你們讓朱韶去找秦湛便是了。我陪安遠明回去看看。”
朱韶聞言微微挑眉,他看向一劍江寒,一劍江寒目光微閃的看向了他。
朱韶笑道:“也可,現在守著四門的本就是我玉凰山的戰士,安道長與一劍前輩離個一時兩刻,問題不大。”
又有旁人覺得不妥。
朱韶便笑著說:“這位道長如此擔憂雲水宮的安危,不若便隨雁摩一並去守門,親自把守,道長也能放心。”
那人即刻說不出了。
安遠明心急如焚,他強自鎮定著做了安排,和朱韶交接了一些事宜,便再顧不得其他,將雲鬆暫交給闕如言便匆匆回往祁連山!
祁連山曾被看做人間仙境,其中山澗清澈,籠雲霧繚繞,碧水青山湛空如璽,是昆侖落寞後的第一仙山。安遠明幼時問道登山,自山腳覆著青苔的石階往上,一步一台,眼裡映著的是來往攜劍的快哉修士,看見的是廣闊的山雲與老掌門已花白了的胡子。
那年的老掌門伸出手,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又小又弱,躺在掌門的手心裡,卻安安全全地,他甚至忍不住動了一下,老掌門也不介意,反倒嗬嗬笑。
他說:“日後便叫遠明,行致遠,心自明。”
安遠明跟著老掌門念了一遍:“行致遠,心自明。”
老掌門在他的手心上放下了一塊玉,他說:“去,去和你的師兄弟們玩耍,拿著這塊玉,你就是我祁連山的弟子啦。”
時光如同這天上的流雲一般,來的快,去的更快。
安遠明一路狂奔,鼻尖嗅到的是依然屍腐的氣息,眼睛裡見到的,卻是泛紅的山澗溪流。
知非否真的有一隻死人大軍。
他修習枯木逢春術,這五十年的法術精進之下,使他不不僅僅隻是能用這法術操控起替身,還能操控起死人。操控起如此多的死人,這人活... 著時的力量自然發揮不出多少——但駭在這些東西會越來越多。
每死一個,都會變成他的新幫手,蟻多了,自然也能食象。
知非否不知身在何處操控這場局,安遠明掠過山崖低頭一看,見到的便是混雜了數派服製死者在攀山。因祁連山奇絕,加上山間陣法繁多,這些死人大軍倒是一時也上不去。他們雖上不去,下麵卻已是一片狼藉,山下最早一批守崖的弟子已瞧不見,零星能見到一兩柄還在動的劍,卻難以見到人。
安遠明見到這情況,便立刻明白了為何沒有祁連劍派的弟子能出去求援。
太難了。
知非否封死了所有的路,隻為誘他入。就算是他,能進,卻也未必能全然而出。
更可況暗處還有個知非否,他既然打定了注意不讓人出,祁連山如今也就被圍成了一個鐵桶。
一劍江寒隨他同來,他自然也察覺到了祁連山的狀況,他一言不發,隨著安遠明共登祁連最高峰一探情況!
那裡有尚存著的弟子以命相守,祁連山的亙古銅鐘來回響動,發出一聲又一聲的轟鳴。
安遠明遠遠的看見了自己的師兄們,掌門見了他,眼裡既有高興又有懊悔,他張唇,說出的竟是——
“離開!”
安遠明的答案是劍出鞘。
一劍江寒總是覺得安遠明的劍勢雖精妙,可劍意裡夾了太多的俗世雜物,意不純,自然劍也不純。困頓於虛無縹緲之名,手中之劍,自然也難登極峰。
可安遠明的這一劍,不是祁連十三劍中的任何一劍,卻式如風,行如雲,一劍之利竟連在一旁的一劍江寒也避了一寸。
“安遠明!”
一劍江寒緊隨而上,與安明遠兩人突破山下眾魔大陣,一衝登山!山上祁連劍派的掌門見了,不見喜色,反更見憂慮。他喝道:“安遠明!”
安遠明一劍正滯空中,山下魔物糾纏,他翻身一劍,看向一劍江寒——
一劍江寒本該是不明了的,可他在這一刻卻忽明了了。
他拔出寬厚的那一柄劍,以輕劍重擊於它,推得此劍如刀般迅速往安遠明的方向撞去!
安遠明卻也不避,隻在這劍快來時向著山腳下被困的弟子能有多深便多深的伸出了手!
□□控的死人們向他襲來,扯破了他的衣袖,他卻拉起一個便算一個,儘數丟去正衝來的一劍江寒的重劍之上!
重劍直接將這些弟子攜著力帶出了山崖,又隨一劍江寒一力之下,擊於上空!
山峰上的弟子連忙派人相接,祁連劍派掌門見人都還活著,心下微鬆,可想起安遠明和一劍江寒,又連忙向下看去。
山腳下尚有十一弟子,亡五,傷六。他將那五人交給了一件江寒,自己背上最後一名,原本已衝破了魔陣的自己也即將重新墜下。被他負著的弟子忍不住輕聲叫道:“師叔——”
安遠明安撫道:“無事,抓緊。”
他的劍尖壓在了山石上,將劍身壓出了如新月般的弧。
那些已經死去的人們見他墜落,皆要向他撲來——
安遠明仍在下墜,直至他的劍被彎至極,就在這時,他忽然變了握劍的手勢,劍身被壓製至極,因他這些許變化,迫不及待地反彈——
他淡聲道:“祁連十二式。”
悍然劍意如波!
直震出十丈有餘!!
地上斷臂殘肢交疊,安遠明的劍已重新回鞘,他借一劍之力再次越出了山崖下,一劍江寒同樣以重劍揮出!安遠明於空中借重劍之力,一腳踏登,正將最後一人與自己都帶回了最高峰上!那一邊,一劍江寒收回了不知春,瞧見劍柄上的血漬,忍不住多看了安遠明一眼,卻未發聲,隻是徑自以衣角擦了。
安遠明救了人。
可祁連劍派的掌門確氣急了,他想打這個師弟,卻終究沒下的了手。
祁連劍派掌門道:“你回來做什麼?我傳訊了嗎?你回來乾什麼!”
安遠明答:“門中有難,我怎麼能不回。”
祁連劍派掌門答:“正魔相戰,哪派無難!就是當年有黑塔的閬風,也折了那麼多人手!你可見秦湛回,可見闕氏回!?”
安遠明答:“可魔道攻上祁連山,為得就是——”
祁連劍派掌門道:“我知道,我還知道,魔道不攻雲水宮,反攻祁連劍派,為得就是逼出秦湛。”
安遠明:“!?”
祁連劍派掌門道:“你對外宣告,秦湛閉關以備戰魔尊,這理由彆人會信,不哭閻王不信。可放出這消息的是你,不哭閻王又怕這是你計不敢妄動,這樣時日長久的僵持下去,許不得就錯過了時機。他如今放棄雲水宮反攻我祁連山,為得就是將你逼出雲水宮!你不在雲水宮,一劍江寒或許也跟著你回來。那雲水宮隻有朱韶,你要朱韶一個黃毛小兒,去抗魔君司幽府嗎?”
“若是雲水宮未守住,秦湛該如何?雲水宮破,秦湛出事,魔道得訊反撲——這才是你真正要護的... 大事!”
“祁連山脈有群山之險,撐上個把年根本不是問題。你回來做什麼!”
安遠明皺眉,他低聲道:“我知道這是計,可就算我留在雲水宮,對祁連劍派不聞不問,不哭閻王一樣會察覺。我回來,一劍江寒甚至也敢來,朱韶據守雲水宮,反而方才會令知非否投鼠忌器,他方才無法確定雲水宮內到底如何!”
祁連劍派掌門張了張口,安遠明低低道:“我知道師兄真正想說什麼。”
“你想我在外麵,就算今日真是祁連山脈的末日,至少我不在,我活著,師兄便覺得沒有對不起師父。”
祁連劍派年長安遠明許多,如今被安遠明這樣道出心中最隱秘的想法,他的手也忍不住發顫。他抓住了安遠明的肩,低歎道:“師弟啊……”
安遠明安撫了祁連劍派掌門,而後掃視了一圈剩下的祁連弟子。
初略一算,大約十有存一。
安遠明思索片刻,即刻與各峰掌事溝通,布下了之後的計劃。安遠明回來了,那些年輕的弟子們就算有了主心骨,原本略弱的士氣又揚了起來。
一劍江寒看了看山崖下的狀況,問安遠明:“你打算怎麼做,我們來了,知非否肯定會更瘋狂攻擊。若是司幽府君攻不下朱韶,他想得知秦湛的狀況,必然會拿你我開刀。”
一劍江寒頓了一瞬說:“我不擔心,但是你——”
安遠明笑道:“我雖總是記掛著要越過秦湛去,重現昔年的祁連山,但也沒到分不清小大的地步。你放心,我比不得你,但也絕不會讓知非否知道真相。”
一劍江寒思索片刻,對他允諾:“我會護你。”
安遠明聞言,眸光微閃,他微微笑了笑,低頭又去看地形圖,對一劍江寒淡聲說:“我不用你護,你若當真想幫我,就替我守祁連山。”
“況且若是真不幸,輸了知非否一招……我也知道該怎麼做。”
他對一劍江寒說了句:“比劍我比不過你,但比那些你討厭的彎彎繞繞——你不如我。”
一劍江寒:“……”
一劍江寒想到越鳴硯的選擇,以及秦湛離去後被安遠明鎖如鐵桶,無人可知的秦湛狀況,不得不低下頭,問道:“那要我具體怎麼做?”
安遠明看著山下,沉吟片刻方問:“若要破陣,江寒兄,你的一劍能抵多少?”
一劍江寒答:“數百。”
安遠明:“……”
一劍江寒這樣的人,當對手能讓人氣瘋去,但若是當朋友,卻再可靠不過了。
安遠明笑了笑,頷首道:“那就一百歸你!”
同時,知非否接到了安遠明與一劍江寒救援祁連劍派的消息。
他看了看戰報,問道:“魔尊和雲水宮還是沒有消息嗎?”
手下答:“是。雲水宮走了個安遠明,卻還有個朱韶。也不知為何,朱韶倒真像是要一心為正道了,替安遠明守著雲水宮呢。”
知非否冷笑:“他哪裡是替安遠明守宮,是替秦湛。”
手下問:“秦湛是否真的中了咒?若她中了咒,我們大可——”
知非否說:“如她沒有,這是她設的局,司幽府君和半個枯葉宮就要折在她手上了。她的劍,隻有魔尊能擋。”
手下道:“那我們該如何呢?”
知非否折了紙微微眯起了眼,他笑道:“再強的劍,不用也就等於沒有。祁連劍派總歸沒有秦湛,便先攻了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