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有這麼一句話, 叫做佛祖渡世,闕氏渡人。闕氏的“渡人”不是說將人從無儘愁海中渡去彼岸,而是說闕氏的金針可以將人從地府冥河中拉回, 與閻王搶人, 渡人返世的意思。
闕如言作為藥閣閣主, 本就是此代闕氏金針中的佼佼者,她既說不讓司幽府君死, 哪怕司幽府君被震斷了心脈,一隻腳已經踏上了奈何橋,闕如言也能強將他留在人世裡過了這五更。
闕如言檢查了司幽府君的狀況, 他看起來受傷頗重,其實大多都是小傷,真正的致命傷在他左胸上三寸。是一道幾乎凝成了實質的劍氣留下的傷口。
闕如言在檢查傷口時不住心驚,這般淩厲劍氣怕是連秦湛都做不到, 司幽府君得是遇上了誰,才會受上這麼嚴重的傷?
她雖困惑,手下卻不停。
弟子見她眉梢緊蹙, 額間沁出汗水來, 也不敢打擾, 隻得一直等著, 直到闕如言鬆了那口氣, 回首問弟子話, 弟子方連忙接了她手中金針, 遞了汗巾過去。
弟子瞧著司幽府君幾乎要被炸成了刺蝟的左胸, 忍不住問了一句:“他是能活了嗎?”
闕如言頓了一瞬,而後才道:“或許不能算。”
弟子聞言不明,闕如言方才說:“那一道劍氣,瞧著是擦著他的心臟而過,為他留下了一條命來,實則卻是斷了他的靈絡經脈……司幽府君這一生的修為,怕是日後再也使不出了。”
魔道司幽府,狂人莫問君。
誰都知道魔道的司幽府君是個喜戰好鬥之人,對他而言,沒有什麼會比一場儘興的戰鬥更令人痛快。這樣的一個人……若是日後再也戰不得甚至贏不得,怕還真不如死了。
弟子瞧著司幽府君的眼神裡不免透出了三分憐憫,闕如言對弟子吩咐道:“將他搬上車去,等他醒了,即刻通知我。”
弟子領了命,而後又問:“師父,那我們還回閬風嗎?”
他看了眼司幽府君,猶豫道:“現在正道正是對閬風態度微妙的時候,若是我們帶了魔道的司幽府君回去……雲水宮那裡,怕是更不好交代。”
闕如言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她本以為越鳴硯在做了首領後會想辦法為秦湛洗清疑點,卻沒想到越鳴硯半點也未曾提過,隻是隨著正道的那些人一同商量著要如何對付秦湛。她又氣又急,卻礙於閬風的地位不能多說一句。雲水宮讓她待得發悶,所以才隨便尋了個借口,打算先回閬風去。
隻是如今帶著司幽府君,倒是確實不方便了。
闕如言猶疑一刻,開口道:“那便先不回去了。”
弟子問:“那我們去哪裡?”
闕如言還未來得及回答,忽察覺天有異變!她抬頭看去,隻見天地之間祥雲儘染,一道雪白光柱自天而降。從那光柱之中,有似龍似蛇之物,一並來了!
闕如言瞧得心驚,她身側的弟子自然也看見了。
那弟子不敢確定道:“那,那是什麼東西?它去的方向……好像是雲水宮?”
闕如言悚然。
她尚來不及做出決斷,又有鳥鳴而來。
那是一隻有著淡朱色羽毛的鳥,在霞光中準確無誤的尋到了闕如言,長鳴一聲,在落地時卻成了一名著粉衣的姑娘。
闕如言一眼認出了她:“朱韶身邊的侍女?”
來人正是被雲水宮所驅趕的玉凰山妖族。明珠向闕如言微行了一禮,再抬頭時,眉眼間頗為凝重,她極快道:“闕閣主,雖是冒犯,但事急從權。明珠奉命而來,請您一聚。”
闕如言:“朱韶?”
明珠未答,隻是又行一禮。
闕如言忍不住皺眉:“他尋我做什麼。”
她話剛說完,陡然間意識到了明珠話中真正的意思。
朱韶是同秦湛一並失蹤,至今不得消息,玉凰山正是因此才被雲水宮一並歸去敵人裡。而如今明珠又隻稱奉命而來,卻不直言到底是奉了誰的命,刻意說的含混不清——
怕是朱韶的確是在與秦湛一道,玉凰山如今口稱的奉命,說的是秦湛之命。
闕如言想通這一點,心中不免酸澀。一方麵她覺得秦湛真是大膽,雲水宮已經發出了她的絕殺令,她居然仍然敢給算是站在雲水宮這方的自己發出消息。另一方麵,闕如言又隱隱覺得高興,高興秦湛在這種情形下依然想到了她。
明珠再行一禮,她問:“請問闕閣主,此約您可願一赴?”
闕如言頷首,她道:“當然。”頓了一瞬,闕如言咬住了“妖主”二字道:“妖主既然敢請,我便沒什麼不敢去的。”
明珠聞言,便知道闕如言已經知道了她的意思,麵上原本凝重的表情也鬆開了一息。
她微微笑了笑,對闕如言說:“北境故人處,靜候閣主赴約。”
說罷,粉衣的少女在轉瞬間又成了那隻有著淡朱色羽毛的鳥,眨眼間便無了蹤影。這時天中異像也已消失,弟子不免再度詢問闕如言:“師父當真要去赴約嗎?妖主如今立場不... 明,他若是——”
闕如言道:“正是因此我才要去,如今魔域狀況不明,天又突降異像。這日後還不知會發生什麼,自然是能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
頓了一瞬,她又知道弟子是在擔心她,又說:“你若是不放心,便按計劃回閬風去,告知宗主我的去向。想來顧忌著閬風,玉凰山也不敢對我如何。”
弟子自然稱“是”,隻是這樣一來,話題便又要扯到了重傷的“司幽府君”身上。闕如言思忖一瞬,開口說:“我帶他走。”
司幽府君傷重,的確也離不開闕如言。更何況明珠說的地點是“北境故人處”,闕如言在北境隻有一個故人。
如果是他……司幽府君或許還能有救。
闕如言看著重傷昏迷中的司幽府君,終是仍有不忍,歎了口氣。
與弟子分道揚鑣後,闕如言便帶著司幽府君一路往北境,因著司幽府君傷重,闕如言也走不快。用一葉舟大約隻需要兩三日的功夫,闕如言足足用了十日。
第七日,司幽府君總算是清醒了過來。
他醒來後便想要行動,卻剛一起身便倒在了地上,差點動彈不得。闕如言端藥進來,見了也不扶他,隻是冷聲道:“我未解開你腿上穴道,你便是拚死了,也是行進不得。”
司幽府君氣悶,他硬是靠手讓自己重新勉強站了起來,闕如言見他半懸空著的腳,也不多說什麼隻是把藥端了去,吩咐:“喝藥。”
司幽府君知道闕氏一旦醫人便不會害人,他先喝藥,卻空不出手,心中交戰了半天,還是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風,使他重新跌坐回床上,伸手接過了闕如言遞來的藥。
闕如言見他一聲不吭喝完了,方才問:“你先前見我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司幽府愣了一瞬,他問:“什麼話?”
闕如言有些惱怒:“你讓我逃!”
司幽府君是真不記得自己說過了什麼,他唯一的印象,便是徹底昏厥前似乎見到了闕氏的人。但闕如言瞧著的確很生氣的樣子,司幽府君不太想得罪醫生,猶豫片刻後方才說:“還有沒有彆的提示?”
闕如言:“……”
闕如言冷冷道:“秦湛,你還提到了秦湛。”
秦湛這個詞就像是鑰匙,瞬間將司幽府君所有的記憶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