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即便真把書房燒了也沒什麼,畢竟裡麵並沒有什麼所謂的古書。隻是此事本身令李世民在意,並不自覺地開始陰謀論。
也不能怪他,主要回京這兩年麵對的明槍暗箭太多,下意識覺得是不是太子黨設了什麼圈套,或者還有什麼他沒發現的細節。
這時候李承乾仰著小腦袋說:“可能是我對阿翁說的。”
李世民:“?”
“阿翁問我怎麼知道印刷術,我跟他說在書上學的。”李承乾回想當時的情景,又不由皺起小眉毛,“可是我還和阿翁說,我的數學和物理是朋友教的,尹阿鼠為什麼不找我的朋友?”
“這小廝在王府好幾年,王府有什麼人他很清楚。”至於不清楚的那些,也不可能叫他知道,所以還是針對李承乾的書房靠譜些。
所以現在事情清楚了:李淵問李承乾怎麼知道印刷術,李承乾隨口說在書上看的,這話傳到尹阿鼠耳朵裡,以為李承乾的倚仗就是一本古書,於是策劃了這一場縱火。
李承乾氣呼呼:“壞蛋!”
李世民在他頭上胡亂揉了揉:“放心,阿耶不會叫你白受委屈的。”
李承乾一邊應著,一邊悄悄離李世民遠了兩步,讓自己的小腦袋免受摧殘。
他對對手指,眨巴著大眼睛問李世民和長孫氏:“阿耶和阿娘不問我從哪學的印刷術嗎?”
李世民反問:“你不是從書上學的嗎?”
李承乾沒說話,狐疑地看著李世民。他剛才都說了書房裡沒古書,阿耶怎麼還這麼說?
李世民意味深長道:“以後對人就這麼說,知道了嗎?”
“哦。”李承乾應下,在心裡使勁戳係統:[七十八郎,你說阿耶是不是知道啦?]
[根據他的言辭和表情,八九不離十吧。]
李承乾:[……]
係統感慨中帶著絲絲得意:[以前我就猜你母親知道了,宿主還說統沒有直覺這種東西。]
李承乾:[對不起七十八郎,是我誤會你了。]
[沒關係,我不怪宿主。]係統說,[看來你的父母很早就猜出來了,這樣也好,宿主不是一直想告訴他們,隻是礙於係統約束說不出來嗎?]
李承乾重重點頭:[我和阿耶阿娘沒有秘密噠!]
係統程序並不建議讓彆人知道係統的存在,所以才會約束宿主,不讓他們說出口。既是為了任務考慮,也是保護宿主的安全。
但李承乾又不太一樣,他是個小孩子,做任務需要借助大人的力量,且他的父母將他視若珍寶,猜到真相也挺好,正好幫他們做任務。
係統的算盤打得劈裡啪啦響,絲毫不知李世民和長孫氏的猜想與真實情況大相徑庭。
而自覺與父母沒有秘密的李承乾也不知道,他剛一離開正院,李世民就和長孫氏說起了秘密。
“這事兒與李建成和李元吉脫不了乾係!”
憑尹阿鼠的本事和膽量,也隻能當街欺負落單的杜如晦,要不是太子和李元吉在背後指使,尹阿鼠不敢對李承乾下手,也指使不動秦王府的人,書的消息也不是他能得到的。
李世民緩緩靠在椅子上,帶著幾分嘲弄道:“阿耶這麼信任李建成和李元吉,恐怕不曾想過自己身邊也有他們的耳目吧?”
長孫氏給他倒了杯茶:“二郎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李世民眉宇透出幾分狠戾,“敢對承乾下手,就彆怪我把他的手砍掉!”
長孫氏一貫賢良溫善,這回也沒說什麼,若是針對對她也就罷了,他們萬萬不該針對她的孩子!
彆說沒打算傷害承乾,世事無絕對,況且是走水這麼危險的事,萬一出了差錯傷到承乾,長孫氏隻怕自己會和太子幾個拚命!
之後幾天李世民早出晚歸,好不容易閒了一點,又開始忙得團團轉。長孫氏也忙著整頓府裡。
長孫氏把王府徹查了一遍,竟然又查出幾個釘子,都是這些年陸續被安插進來的,太子一直沒叫他們辦事,隻安安分分地伺候即可,所以李世民和長孫氏都沒發現異常。要不是借著這次的事,隻怕也發現不了端倪。
長孫氏沒有驚動他們,悄悄叫人盯住了,說不定以後還有用處。
與此同時,朝堂上開始不斷有人彈劾尹阿鼠。
尹阿鼠這些年仗著尹德妃,又是太子和李元吉的得力門人,沒少做惡事。李世民原不把他放在眼裡,但尹阿鼠既然自己找死,他便不客氣了。
對尹阿鼠的彈劾從一開始的欺淩弱小、鬨市縱馬;到後來的欺男霸女,叔嫂通奸;再到後來強買土地、逼良為娼。罪名由小至大,宛如一場漫長的淩遲。
百官吃瓜吃到噎,尹阿鼠暫時被押進大獄,之後就是調查核實和判罰的問題。
李元吉替尹阿鼠說話:“他雖然張狂了些,犯的卻不是大事,兒覺著小懲大誡即可。”
“以低價強買百姓土地,把良民逼到走投無路,不得不變成他的隱戶,這都不算大事,那什麼算大事?造反嗎?”李世民恍然道,“是了是了,四弟能做出棄城而逃這種事,自然不覺得尹阿鼠所犯事大。”
李元吉臉色漲紅:“李世民你——!”
李世民睨他:“你怎麼跟兄長說話的?”
李元吉:“……”
“行了!你們兩個怎麼還跟小孩子似的吵鬨?”太子一句話把這番爭辯定位小孩子吵鬨,替李元吉解了圍,然後笑著說,“世民愛惜百姓是好的,隻是有些衝動了。那些證據我看了,尹阿鼠買地也是為了幫百姓度過難關。”
他對李淵說:“阿耶知道的,今年北方多旱,百姓吃不上飯,或是碰上病啊災啊,便把田地抵給尹阿鼠,好換一條生路。實在不行就給他做佃戶,好歹能有口飯吃。實在有些人家過不下去,不得不賣兒鬻女,也不能怪到尹阿鼠頭上。”
李淵若有所思。
李世民冷笑道:“太子既然看了卷宗,不妨看得更仔細些,尹阿鼠買的田地都是連成大片的良田,我可不信這些百姓都過不下去,今年的旱災沒那麼嚴重!且他若是好心,為何將田地價格壓那麼低?我知道尹阿鼠是你的門人,但這些百姓也是大唐子民,太子不該厚此薄彼。”
李建成歎氣:“阿耶也該顧慮尹德妃,尹阿鼠是尹德妃之父,他若定罪,隻怕天家聲名有損。”
李淵更猶豫了:“那就……”
“阿耶!”李世民厲聲打斷,他沒想到事實都擺在這裡了,李淵居然還想和稀泥,於是開始口不擇言,“尹阿鼠與嫂通奸,家風惡劣至此,尹德妃也好不到哪去,您要為了這樣一個女子包庇惡徒嗎?”
李元吉大聲斥道:“李世民!你怎麼能這麼說阿耶!”
他這回占理,理直氣壯地訓斥李世民:“阿耶英明神武,做任何決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剛才說的那是什麼話,這是兒子對父親的態度嗎?”
李建成搖搖頭:“世民,你太不懂事了。”
李淵也隱隱有些生氣,冷著臉不說話。
李世民一個個看過去,知道此事多半又要輕輕放下。隻覺得悲從中來,承乾受了這麼大委屈,他這個做父親的卻沒法替他討回公道。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眼淚滾滾落下。
在場之人都驚呆了,這麼多年了,天策上將流血流汗,誰見他流過淚啊?
李淵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語無倫次:“你這……唉!你哭什麼?”
李世民低下頭,不讓人看到他此刻的狼狽,咬牙道:“彆的罪也就罷了,但尹阿鼠謀害皇親,您難道連承乾也不顧了嗎?”
李淵訥訥:“承乾不是沒事嗎?”
“沒被燒到就沒事嗎?承乾那麼小的孩子,知道有人要放火燒他的書房,他該多害怕?”李世民抬起頭,紅著眼眶看李淵,“承乾那麼喜歡您、崇敬您,希望您能顧念他一二,給他一個公道。”
李淵也心疼李承乾,聞言便點頭:“朕知道了。”
李世民一聲不吭地拱手告退。
“等等——”李淵爾康手,但李世民已經大步走遠了。
李淵收回手,看著李世民的背影若有所思。李建成和李元吉對視一眼,神色都有些凝重。
靠啊!怎麼換招數了?
李世民回去之後就稱病請假,不去衙門也不上朝,同僚來探望不見,李淵叫他進宮也不去,可以說非常任性。
令人驚訝的是,李淵竟然也沒生氣,反而快馬加鞭調查核實尹阿鼠的罪行,短短十幾天就做出判決,展現出極為少見的效率和魄力。
最終尹阿鼠被抄沒家產,全家流放三千裡。尹阿鼠的兒子本來流放一千裡,這下也得再走遠一點。
雖然看在尹德妃的份上沒有殺尹阿鼠,但這個判決也算合理,流放三千裡的去處都是些不毛之地,尹阿鼠一家沒有家產傍身,可以想見日子會多艱難。
尹德妃保住尹阿鼠一條命,自己卻受到了牽連,她成了罪臣之女,家人又那樣不堪,自然當不得德妃這個位置,被降成了婕妤。
從一品德妃降為三品婕妤,從後宮TOP2變得泯然眾人,還失去李淵的寵愛,尹婕妤這枚棋算是半廢了。
太子黨失去兩個助手,為了和尹阿鼠撇清關係還不得不斷尾求生,可以說損失慘重。
李世民得意了,在家盯李承乾學射箭、做功課時都忍不住哼個曲兒。
長孫氏在旁邊縫冬衣,笑著問李世民:“二郎打算何時‘病愈’?”
李承乾連連附和:“阿耶快去衙門叭!”
埋頭寫功課的小孩苦哈哈地想:臭阿耶再不去衙門,他就要忍不住不孝了!
“就尹阿鼠出京那天吧。”李世民笑容微斂,問李承乾:“尹阿鼠過幾天被押解離京,你想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