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猶豫了一下,放下鉛筆正襟危坐:“阿耶說吧,要我幫什麼忙?”
李世民:“阿耶是想問問你,如果要給房玄齡和杜如晦封賞,應該誰在前誰在後?”
李承乾:“……這個也需要問我嗎?阿耶和兩位伯父最熟,應該知道他們誰更厲害吧。”
“正是因為太熟,反而當局者迷,看不出誰本事更大、誰貢獻更多了。”
李承乾想了想,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就點了點頭:“那阿耶問阿娘吧。”
李世民:“……”
長孫氏明白丈夫的意思,就是想找機會培養兒子,配合地說:“阿娘也不知道你杜伯父和房伯父的事,不若請二郎說一說,妾與承乾一起參謀一二。”
長孫氏都這麼說了,李承乾也不好拒絕,隻能點點頭:“那阿耶說吧。”
李世民便細細說起房玄齡和杜如晦二人的經曆、才能、功過,李承乾聽得十分認真,還翻出兩張白紙和鉛筆,分了一份給長孫氏,時不時記上兩筆筆跡。
他以前隻知道房玄齡和杜如晦都是李世民的心腹,具體的卻不是很清楚,今日才算是了解了。
聽完了李世民的敘述,李承乾先看向長孫氏:“阿娘,你怎麼看?”
“阿娘暫時還沒有主意,承乾覺得呢?”長孫氏問。
“我覺得他們差不多厲害,我也不知道哪個在前哪個在後。”李承乾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阿耶,幫不上你的忙。”
“不要緊,這就是幫我的忙了。”李世民十分大度,“還有幾個我也有些猶豫,你再幫我看看?”
李承乾正有點愧疚,當即點頭答應了,又了解好幾個大臣的經曆,筆記記了好幾張紙,還莫名其妙答應幫李世民給功臣列一個排名。
當然,李世民沒那麼多時間一一給他講大臣的情況,隻能李承乾自己去做功課。
李承乾:“……”
他終於回過神來了:“阿耶,你是在偷懶吧?不是說不用我管朝政的事嗎?”
“阿耶怎麼會騙你呢?實在是當局者迷,阿耶沒有辦法,隻能向彆人求助。這樣的事也不好問彆人,除了你就沒有人能幫阿耶了!”李世民扶著額頭歎氣,“這幾天愁得我呀,腦門突突的疼!”
李承乾狐疑地看著他:“真的嗎?”
“自然!難道阿耶還會哄你?”李世民義正言辭,“你放心,你列出單子阿耶也隻做參考,不必有壓力。”
李承乾:“……好吧。”
他終究不忍李世民為難,答應了。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兩份功課加上平時還要上兩種課,他的時間本來就捉襟見肘,再加上這事更不夠用了。
陸德明那邊已經通融過一回了,再來一回肯定不行,李世民這裡也急著要,隻能自己想辦法。休息和鍛煉的時間肯定不能克扣的,李承乾隻能不情不願地縮減了玩樂的時間。
幾天後,他交給李世民一個單子。
李世民一看就知道他是做足了功課的,大部分跟他想的出入不大。隻有個彆幾個差彆比較大。
李世民把他列出的名單和李承乾列出的放在一起,讓臭小子看其中的區彆。
李承乾看到第一個就擰眉:“裴寂並沒有什麼功勞,為什麼能排在第一個?”
李世民:“封賞並非隻看功勞,需要考慮很多因素。”
“我知道我知道!”李承乾搖頭晃腦,“還要看跟我們是不是一邊的,我有考慮哦!但裴寂不是我們這一邊的吧,他是大伯的人!”
“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裴寂表麵是你大伯的人,其實忠心的是你阿翁,隻是你阿翁從前支持你大伯,所以他也支持你大伯。”李世民道。
李承乾恍然:“怪不得我聽裴寂的故事時總覺得有些奇怪,陸先生還不告訴我,讓我自己想。”
他雖然有想到一些東西,但這個對八歲的小孩來說就太複雜了。
李世民點點頭,心裡對陸德明的滿意又高了一層。他道:“封賞裴寂不是為了他,而是看在你阿翁的麵子,如果他一退,他的心腹就不受重視,你阿翁會不高興的。”
李承乾點頭,這麼一說他就理解了,阿翁是阿耶的阿耶,他的人自然該是第一位。
其實李世民把裴寂排在第一位也是無奈之舉,誰讓李淵就這麼一個心腹呢,數量上沒有優勢,隻能在封賞上給予最大優待,否則多少缺點說服力。
李承乾又指了指羅藝:“那給羅藝這麼高的封賞,是為了給大伯麵子嗎?”
羅藝和裴寂可不一樣,這是板上釘釘的李建成黨羽。且此人在涇州之戰中消極怠工,之前阿耶不是還很生氣嗎?
李世民道:“你既然知道羅藝是大伯的人,就該知道這樣的人還有不少,他們手中還有殘餘的兵馬,為了不讓他們作亂,隻能暫時安撫,之後再慢慢處置。”
他告訴李承乾:“加官進爵,一為獎賞,二為安撫。一是為了讓他們多做對大唐、對帝王有利之事,二是為了讓他們不做對我們不利的事,明白嗎?”
李承乾懵懂地點頭。
李世民摸摸他小腦袋:“不著急,你還小呢,慢慢學便是了。”
李承乾:“……我還要學?”
“哎呀,我頭疼!”李世民扶住額頭。
李承乾默默看著他。
李世民想起李承乾的本事,又默默坐直了身子,提起筆一本正經道:“你回去吧,阿耶還有事忙,就不跟你說話了。”
“……”李承乾鄙視地看他一眼,轉身噔噔噔走了。
*
兩天後的早朝上,李世民宣布了封賞詔令。
李承乾也參加了這次早朝,他現在是太子了,就算還沒有領實際差事,也需要參加早朝。
聽陳叔達宣讀詔令,大部分都和他擬的差不多,李承乾心裡升起淡淡的驕傲——他可真是太棒啦!
他沒想到會有人反對。
就在詔令剛剛宣讀完畢,大家都要行禮謝恩的時候,李神通卻站了出來。
李世民對李神通態度還是很好的,這位不僅在太子之爭中站在他這一邊,還是他同族的長輩,若按親戚關係來算,李世民還得叫李神通一聲堂叔呢。
“淮安王,你有何事?”
李神通道:“臣有一言想請問聖上。”
李世民好脾氣地點點頭:“你說。”
李神通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有些遲疑,但話已經說到這裡,再退縮是不可能的了,他一咬牙一抱拳:“臣想請問聖上,為什麼我的封賞不如彆人。當初太上皇在太原起兵,是我第一個起兵支持,後來也一直南征北戰,難道功勞還比不上房玄齡和杜如晦這些舞文弄墨的嗎?”
房玄齡和杜如晦:“……”
給他們倆的封賞確實不小,是除了裴寂以外最高的那一梯隊,跟長孫無忌和尉遲恭並列,也難怪李神通單把他們兩個拎出來說事。
李世民神色淡淡:“你不服?”
“是!”李神通梗著脖子道,“聖上如此處置,臣就是不服!”
不止他,在場很多人都不服。尤其是武將,在他們看來,是他們浴血奮戰幫李唐打下江山,比不過長孫無忌和尉遲恭也就算了,憑什麼連杜如晦和房玄齡也比不過?
他們倆做了什麼?不就是躲在軍營裡說說話寫寫字嗎?
李世民扶了扶額:“淮安王,你的事稍候去禦書房說。”
李神通不答應:“還請聖上解臣心中疑惑。”
眼見朝堂騷亂起來,而李神通又不肯退讓,李承乾氣得不輕,邁著小短腿站了出來:“淮安王不是要問原因嗎,那我來告訴你!”
李世民剛要說話,見狀又坐了回去,表情隱隱有些期待。
其他人卻是一愣,沒想到李承乾會站出來,不過原本竊竊私語的人都停了下來,安靜地聽他說話。
不服是不服,大家還是很尊敬李世民和李承乾的。
李承乾仰起小腦袋看李神通,即便努力克製還是忍不住露出些怒氣:“你說你第一個起兵響應阿翁是吧?你是一心支持阿翁嗎,還不是被隋朝官兵追得沒辦法,隻能起兵自保?之後投靠阿翁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好吧,不管怎麼樣,你都起到了很好的示範效果,而且這事說到底是阿翁連累了你,但是大唐建國後,阿翁不是論功行賞了嗎?封你做右翊衛大將軍和淮安王,之後也一直高官厚祿,難道還不夠嗎?難不成你指著這一件事吃了阿翁十年還不夠,還要再吃阿耶一輩子?”
眾人:“……”
李神通:“……”
“你還說你南征北戰是吧?”李承乾掰著手指頭數,“武德二年,宇文化及投降時你不接受,還不聽崔乾的勸告,最後宇文化及死灰複燃,失去了攻克聊城的第一次機會;後來趙君德登上了聊城城牆,但你沒有趁勢出擊,反而莫名其妙鳴金收兵,失去了攻克聊城的第二次機會。後來竇建德來了,你丟兵棄甲、望風而逃,導致竇建德不費吹灰之力拿下聊城,沒多久山東諸縣就都成了竇建德的;武德四年和劉黑闥打仗,輸得特彆慘,五萬將士死傷超過一半……”
他擲地有聲地問:“總共打了三次仗就輸了兩次,你還好意思說有功勞?還好意思和杜如晦和房玄齡比?”
眾人:“……”
李神通:“……”
李神通臉色漲得通紅,嘴張開又合上,合上又張開,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眾人同情地看著他,如果他們是李神通,現在隻怕恨不得暈過去才好,免得承受這份難堪。
李世民斥責道:“太子,胡說什麼呢!淮安王為了大唐嘔心瀝血,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能如此無禮?還不給淮安王賠禮!”
李神通連忙擺手:“不必不必,太子殿下說的……也沒錯。是臣失禮了,不該得隴望蜀。剛才冒犯了聖上,還請聖上責罰!”
說著就長揖一禮,慚愧得不行。
李世民連忙從龍椅上下來,親自扶起他:“堂叔多慮,咱們君臣一體,自然是有什麼便說什麼,說什麼責罰不責罰?!”
給足了李神通麵子,叔侄君臣二人那一點隔閡便消除了。
李世民又問其他人:“你們還有誰有意見嗎?”
眾人麵麵相覷:……沒有了沒有了。
有這麼一個生氣了就當眾撕破臉的太子,誰還敢有意見啊?大家心裡其實都有數,這份封賞還是挺公平的,本來就是隨大流鬨一鬨,但要冒著丟大臉的風險,他們就不願意了。
誰還沒點黑曆史呢?
也不知道太子小小年紀,怎麼知道這麼多事?
第 109 章
封賞大臣的事就這麼過去了,因為李承乾突然發飆,剛掀起的一點點風波也迅速消失無蹤。
眾人對李承乾的印象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從前他聰明機敏,是世所罕見的天才,甚至有人知道他是神仙轉世這件事,但不管怎麼說,都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孩子,很多人把他當成自家後輩看待。
但經過此時眾人才真正意識到,李承乾已經不是那個身份高貴些的普通孩子了,他現在是大唐的太子,是君。
身為君上,一味妥帖隻會被人輕視,有自己的脾氣底線才會更受人尊敬。
李承乾今日發了通脾氣,不僅不會使人心生怨恨,反而更令人敬重了。
甚至有人暗搓搓看向李神通,懷疑他是不是與李世民和李承乾父子串通了一起做戲,做為殺雞儆猴的雞,既能平息封賞的爭議,又能讓李承乾樹立威信。
李神通:“……”
他倒希望是,但真的沒有T-T。
早朝之後,李世民把李承乾和李神通叫去禦書房,給他們倆做了個和事佬,李承乾也不是得寸進尺的孩子,既然李神通誠心認錯,他也就後退一步說了些軟話。
李神通一臉慚愧地走了,李世民又跟李承乾說起另外一件事:“中書省雜事紛擾,你房伯父不堪其重,想請你去幫幫忙。”
李承乾皺眉:“房伯父都當了兩年中書令,怎麼現在才受不了?”
他一副我很聰明你不要哄我的表情。
李世民絲毫不亂:“就是這話說呢,兩年了都沒擺布明白,這不才需要你幫忙嗎?”
“可是我又不懂這些。”李承乾蹙眉,“房伯父手下還有那麼多人,他們都很厲害。他們做不了的事,我能有什麼辦法?”
李世民內心:就是因為你不懂才讓你去啊。
嘴上卻嗬嗬一笑:“那也未必,你總有一些新奇想法,說不定就能幫到他們呢。”
李承乾一想也是,隻是還有些不情願。
李世民歎氣:“中書省太重要了,如今運行不暢,對朝廷上下都是不小的影響,就連百姓也會受到影響,我和你房伯父為此事頭疼不已,隻有你能幫我們了。”
李承乾仰著小腦袋看了他一會兒,臉一撇:“你少裝可憐了,我才不吃這一套!”
李世民:“……”怎麼回事,前幾天不是還很吃嗎?
但李承乾已經成長了,他不是幾天前的李承乾,拒絕了阿耶的苦肉計,並給了他一個白眼。
李世民:“……”
李世民絕不認輸!他再接再厲,神情嚴肅地說:“你是大唐的太子,這是你的職責!”
李承乾想了想,這回沒法反駁了,撅著嘴道:“可是我現在好忙,沒有那麼多時間。”
“沒事,阿耶幫你安排!讓陸先生早點下課。”李世民大包大攬,本來李承乾成了太子,課程安排就該有所變化,除了文化知識外,也該用一部分時間學習處理朝政,現在隻是把理論課換成實踐課罷了。
李承乾並不知道這些,聽到這裡就有些心動了,但他沒有立刻答應,討價還價:“還要少點功課,不然我做不完。”
李世民:“……行。”
李承乾這才咧開嘴笑:“好叭,那我答應了。”
回去後李承乾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三個小夥伴:“以後我們早點下課,然後就能去中書省玩了!”
是的,對李承乾他們來說,利用原本的上課時間去中書省幫忙,這就跟出去玩沒什麼區彆。
杜構幾人也高興起來,蘇琛和李承道也就罷了,杜構尤其驚喜——這可是中書省啊!
專門負責決策、草擬和頒布皇帝的詔令,核心中的核心部門那個中書省啊!
多少有才學、有能力、有背景的官員削尖了腦袋都進不去,彆看房玄齡是中書省長官,就連他自己的兒子也未必能進去。而他這就能進去了?
雖然隻是去幫忙,並沒有一官半職,但經驗和經曆是實打實的,隻要用心,日後的路也會好走很多。
果然抱李承乾大腿是對的,杜構再次慶幸自己當初的決定。臉麵有什麼要緊,現在不知道多少人想舍了臉麵做李承乾的伴讀,隻怕還沒有機會呢!
第二天半下午,李承乾幾人就背著小書包去中書省報道。
中書省見到他連忙行禮,他們已經聽說了李承乾會過來幫忙的事,雖然早已經有心理準備,但見到幾個背著書包的小孩還是忍不住抽抽嘴角。此刻他們和李承乾是一樣的疑惑:這能幫上什麼忙?
李承乾不知他們的想法,擺擺手讓他們起來:“房中書呢?”
“下臣見過太子殿下!”不用李承乾找,房玄齡就已經聽到動靜出來了,見過禮後請李承乾幾人去他的房間喝茶。
李承乾搖搖頭:“我不渴,我們直接開始吧。”
房玄齡很好說話,笑眯眯道:“那就聽殿下的。”
房玄齡帶李承乾去了保管資料的庫房,對李承乾道:“太上皇在位期間的詔令,現在需要整理存檔,隻是當時資料繁多,管理又不規範,如今整理起來便有些難度,還請殿下幫忙。”
李承乾看著滿屋子的資料:“……這些都需要整理嗎?”
“不全是,這其中有一些是已經整理過的。”房玄齡笑嗬嗬道。
也不是李世民故意為難李承乾,這些資料確實亂,也確實需要整理,隻是並沒有那麼著急,也沒那麼重要,如今正好用來鍛煉李承乾了。
李承乾悄悄鬆了口氣,應下了這個工作。
房玄齡叫來負責保管資料的主書,讓李承乾有事隻管找他,就施施然走了。
主書是位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他帶著李承乾在房間裡逛了一圈,然後告訴他們,整理文檔不是按時間排排序就好了,還要看當時發生了什麼事,這封詔書是在什麼情況下下達的,需要寫一個簡單的介紹,最好再把同一事件的其他詔書也找出來放在一起。
李承乾幾人謝過文書,先去看已經整理好的文檔,想要學習一下。結果慢慢就看進去了,這跟一個個小故事似的,讀起來還挺有意思。
等到李承乾回過神,天都已經擦黑了,到了下衙的時辰,原本肅穆的中書省氣氛也活躍了不少,官員們三三兩兩往外走,主書走進來問:“殿下,你們整理得怎麼樣?”
“咳……”李承乾尷尬地咳了一聲,板著小臉一本正經道,“我們先學一下,磨刀不誤砍柴工。”
“正是正是。”主書沒聽過‘磨刀不誤砍柴工’這個詞,但也能理解,笑道,“您說的就是這個理兒,下臣剛開始做官的時候,足足看了半年的文書學習呢!”
李承乾悄悄鬆了口氣,越發理直氣壯。他還想繼續看故事,但今天還有功課要做,隻能辭彆主書,依依不舍地走了。
之後幾天,李承乾還是每天半下午去中書省,用一半的時間看故事,另一半時間開始學著整理,倒也樂在其中。
與此同時,他還看到了不少新鮮詔令。都是冊封的。
皇後、太子和大臣冊封完,現在該輪到後妃和其他子女了。
這些都沒什麼可說的,李世民和長孫氏商量著,該封什麼就封什麼。唯二有爭議的就是尹婕妤和張婕妤。
李淵還在世,尹、張兩位婕妤也有生養,按理應該封為太妃與李淵同住,就像其他嬪妃那樣。
但是李世民和尹、張二人結怨已久,是否願意放過她們也不好說。
萬貴妃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就問到了長孫氏這裡,長孫氏又問李世民。
李世民最近忙於各種事情,本來都把這兩個人給忘了,經長孫氏一提醒才想起來,皮笑肉不笑地說:“八弟和九弟都要住在宮裡,她們作為母親如果出去,豈不是令他們骨肉分離,朕可不忍心他們受這樣的苦楚!”
長孫氏:“……那二郎的意思,是讓她們還住在宮裡?”
“自然,隻是尹氏和張氏是阿耶的嬪妃,住在後宮不合適,就讓她們去掖庭住著吧,如此一來便兩全其美了。”李世民義正言辭道。
長孫氏:“……”
說得好聽,如果掖庭不是宮女和犯官家屬居住的地方的話。
長孫氏遲疑:“這樣做是否不妥?阿耶那邊也不好交代。”
“不管!我就要這麼乾!”李世民梗著脖子冷哼,“阿耶不樂意就不樂意,我還怕他不成?”
長孫氏:“……”
李承乾去給長孫氏請安的時候,正好碰到李淵的嬪妃離宮,在忙忙碌碌的人群中間,兩個哭喊著不願意走的人格外顯眼。
李承乾撓頭:“她們哭什麼?”
他新上任的東宮總管宋福道:“那是張婕妤和尹婕妤,聖上令她們離宮,她們不樂意呢。”
李承乾聞言露出驚訝之色:“這是張阿婆和尹阿婆,她們怎麼這麼醜了?”
在李承乾印象裡,張氏和尹氏都是漂亮的,沒想到才多久沒見,二人都憔悴了許多,再沒有當初明媚嬌豔之態。且如今披頭散發,絲毫不顧形象地撒潑耍賴,更顯得形容可怖。
他自然不知道,自從李世民上位張、尹二人就惴惴不安,生怕哪天就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吃不下睡不好,自然保持不了好顏色。
而現在她們要被投入掖庭,與宮女和犯官家眷為伍了,哪還顧得上什麼形象。
說話的功夫,尹婕妤眼尖地看到李承乾,扯著嗓子向他求助:“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救救我們,聖上要送我們去掖庭!”
“昂。”李承乾眨眨眼,“我知道啊,怎麼了?”
他在中書省已經知道此事了,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啊。
尹婕妤愣了一下才道:“我們是宮妃,是聖上的庶母,他憑什麼送我們去掖庭?”
“因為你們犯錯了!”李承乾理直氣壯,“你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以前就總想害阿耶,這是欺君之罪,按照律法應該處斬,現在隻是罰你們去掖庭,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原本見張婕妤和尹婕妤哭得淒慘,嘴上雖然不說,心裡卻覺得李世民有些狠辣的吃瓜群眾一愣,好像是這個道理哦。
這麼說來聖上不僅不狠辣,還手下留情了呢!
尹婕妤噎住,張婕妤補位。
她換了一個策略,準備以柔克剛,哭著說:“以前是我鬼迷心竅,做錯了事。這些日子我一直後悔。聖上要罰是應該的,我隻希望換一個辦法,不要把我送去掖庭宮。”
她眼淚吧嗒吧嗒掉,看樣子可憐極了:“這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九皇子和聖上考慮。如果九皇子有個在掖庭的生母,他有什麼臉麵,聖上又有什麼臉麵呢?”
李承乾仰著小腦袋問:“就是不想去掖庭?”
張婕妤瘋狂點頭,她死都不想去掖庭!掖庭裡的人那麼低賤,怎麼配和她住在一起?
李承乾想了想:“也不是沒有辦法……”
張婕妤眼睛大亮,看李承乾如同再生父母:“請您指點!”
宋福小聲道:“殿下,這樣不妥吧,是不是先請示聖上?”
李承乾擺擺手,示意宋福不用多說,走到張婕妤麵前道:“如果你有才能,能夠將功贖罪,我就可以替你向阿耶求情。”
他在張婕妤期待的目光中問:“所以你理化生學得怎麼樣?”
張婕妤:“………”
李承乾也是剛想起來還有張婕妤這麼個野生學生,比國子監那些人學得時間還長哦!他也盼著張婕妤學得好,這樣他就又多了一個可用的勞工。
現在懂物化生的人才多稀缺啊!國子監那邊教了那麼久,也才隻有幾十號人罷了。
然而張婕妤聽了李承乾的問話,蒼白的臉逐漸變成慘白,顯然學得並不怎麼樣。
張婕妤:……萬萬沒想到物化生這麼有用,以前爭奪李淵的寵愛能用到,現在救命也能用到,早知道就不混水摸魚了。
後悔!就是後悔!
李承乾失望地看著張婕妤:“學得不好嗎?你直接學到了多少?”
張婕妤不好說她其實什麼都不會,隻能拚命道:“我以後會好好學的,我保證!”
李承乾看她這樣也有些觸動,摸著下巴說:“既然如此,我還有一個辦法。”
張婕妤鬆了一口氣,差一點喜極而泣:“您說,我一定能做到!”
李承乾:“你去國子監的物化生班作一個反麵案例,讓所有學生看看不好好學習的下場。”
眾人:“……”
張婕妤:“……”
張婕妤沉默片刻後,默默抹了把臉,對帶她去掖庭的宮人道:“咱們走吧。”
說完就大義凜然地走了,寧願去掖庭也不要做反麵教材,這更丟人!
李承乾失望地歎了口氣:“多好的案例啊,這下隻能口述了,效果稍微差了點。”
還沒走遠的張婕妤:“………”怎麼還是要做反麵案例?
張婕妤屈服了,這裡還有一個尹婕妤,她還想請李承乾救她,然而尹婕妤都沒學過物化生,連李承乾一個機會都沒得到。
被強行拉走的時候,她怨恨地看著李承乾:“人在做天在看,你們父子搶了我們母子的皇位,還這麼對待我,一定會有報應的。”
眾人:“……”這人是被刺激瘋了嗎?
尹婕妤的話很快就傳到了李淵的耳朵裡,自然是李世民授意的,意思是:看看你乾得什麼好事!
李淵頓時心虛,他當初就是不甘心,也是和李世民置氣,想要惡心他,所以故意對李元亨好了點,沒想到尹婕妤會這麼當真,竟然還以為是李世民搶了李元亨的皇位。
這話雖然離譜,但如果傳出去,說不定又會被不明所以之人傳成什麼樣子,對大唐江山也是不利的。幸而李承乾和萬貴妃當場就令人封口,倒不至於擔心。
李淵原本還有點不高興,覺得李世民如此處置張、尹二人令他沒有麵子,這下是一句話也不敢說了,隻是提議讓李元亨就藩。
李元亨是尹婕妤的兒子,本來就和李世民關係不好,就算李世民看在他年紀小不計較從前的事,但尹婕妤說了這句話後,他也不適合再留在京城了。
這是後話,此時李承乾看尹德妃被拉走,板著小臉令在場之人不許亂說,這才去與萬貴妃見禮。
萬貴妃連忙回禮,二人客套地說了幾句話,李承乾就看到站在他身後的年輕女子:“咦,這不是四嬸嗎?”
李元吉的王妃楊氏,李承乾雖然沒見過幾回,但他記憶力很好,多看幾眼也就認出來了。
就是她怎麼在宮裡,李元吉流放後,她不是帶著孩子搬出宮住了嗎?
萬貴妃尷尬地笑了笑:“正是你四嬸,聖上可憐我宮中寂寞,正好她也是一個人,就讓她進宮陪我小住。”
“哦。”李承總覺得哪裡怪怪的,直到快到長孫氏宮門口才想起來,萬貴妃的兒子李智雲之死多少與李元吉有關。
當初李淵起兵反隋,暗地給河東的親人送信,讓他們悄悄返回太原,結果李建成和李元吉自己跑了,卻把年幼的弟弟李智留在了河東,導致他被隋朝廷捉住後處死,死時年僅十四歲。
這裡麵有什麼緣故已經不可深究,但萬貴妃對李建成和李元吉一向淡淡,就知她心裡不是沒有芥蒂的,李世民怎麼可能讓李元吉的王妃進宮陪她解悶?
李承乾有一肚子疑惑,打算找阿娘問一問,結果進去後發現裡麵有人。
是一個年輕婦人,帶著比李承乾略大一些的一對兒女。
李承乾一下安分了,乖巧地向長孫氏行禮,歪頭看向婦人:“這位夫人沒有見過,不知道怎麼稱呼?”
長孫氏給她介紹:“這是你三舅母。”三舅母,那就不就是長孫安業的夫人?
李承乾的笑落了下來,他知道長孫安業和阿娘的舊事。
長孫安業和長孫氏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長孫安業是原配所出,長孫無忌和長孫氏是繼室高氏所出。父親長孫晟一去世,長孫安業就把高氏連同長孫無忌和長孫氏一起趕了出去。
那時候被趕出家門是極嚴重的事,且不說世人如何揣測,隻說世道艱難,高氏一個女子帶著兩個孩子,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問題。
幸而高士廉心疼妹妹和外甥、外甥女,將高氏三人接回家中,否則還不知要受多少苦呢。
因為這個,長孫安業多次向李承乾示好,李承乾一直不理會他,李世民對他也是淡淡的。
沒想到今天會見到長孫安業的夫人季氏,李承乾對她點點頭,喊了聲三舅母就坐下不吭聲了。
他的身份擺在這裡,遇到喜歡的長輩,比如萬貴妃,行個禮就顯得有禮,但矜持一些也挑不出錯來。
季氏尷尬地笑了笑:“這些年光顧著幾個孩子,倒少出來走動,竟沒見過承乾。”
長孫氏淡淡應了聲,沒接她的話茬。
季氏拍拍兒子的背:“耀成,還不見過你表弟。”
長孫耀成給李承乾行了禮,不是臣子見太子的長揖禮,而是普通兄弟朋友相見的叉手禮。
李承乾沒糾正他,也沒搭理他,同樣淡淡地“嗯”了一聲。
季氏眼神暗了暗,臉上卻沒露出什麼,笑著道:“耀成這孩子老實,平時隻知道讀書,不愛玩也不愛鬨的,出來就不比彆人家的孩子機靈。”
長孫氏禮貌地說:“小孩子會讀書就行了。”
“是啊,他也就這一點好,功課向來不用我們操心,先生提起來總是誇的。”季氏看向李承乾,“聽說承乾的功課也好,什麼時候教教你表兄。”
話雖這麼說,她的表情可驕傲呢,顯然不覺得李承乾有本事教她聰明的兒子。
李承乾抿著嘴沒說話。
季氏笑嗬嗬對長孫氏道:“我看他們兄弟倆倒有緣,若能一起讀書才好呢。”
李承乾明白了,季氏也在打他的主意,想讓長孫耀成做他的伴讀。
長孫無忌都沒提讓兒子做伴讀,長孫安業怎麼好意思的?
李承乾心裡撇嘴,麵上還是一派沉靜,淡定地說:“我已經有好幾個伴讀了,不需要再多一個。”
季氏沒想到李承乾聽懂了她的意思,還這麼赤裸裸地拒絕了,愣了一下後笑道:“你小孩子不知道,伴讀哪有嫌多的?打小一起長大的,以後也好幫你辦事是不是?你和耀成是表兄弟,再有這樣一層關係,他自然會一心為你。”
李承乾仰起小腦袋,單純地問:“如果不做我的伴讀,表兄就不一心為我了嗎?”
季氏:“……”
她當然不能這麼說,強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你們接觸多了,知道對方的本事,辦起事來自然得心應手。”
不得不說季氏比長孫安業聰明,反應快多了。
李承乾想了想:“好吧,不過要做我的伴讀,學識得跟我差不多,我得試試表兄的學問。”
“承乾!”長孫氏想要攔住李承乾。
從未聽說過長安有長孫耀成這一號神童,可見他聰明也有限,學問恐怕連蘇琛都比不上。而李承乾早就超過蘇琛,和大他好幾歲的杜構一個梯隊了。
來者是客,不好這麼給客人難堪。
長孫耀成卻不懂長孫氏的用意,非常自信地說:“表弟儘管問!”
第 110 章
既然長孫耀成如此自信,李承乾也就不客氣了,問了他幾l個問題。
一開始長孫耀成答得很輕鬆也很肯定,後來就越來越遲疑艱難,也越來越遲疑,到最後就吱吱唔唔答不出來了,臉色漲得通紅。
季氏沒讀過幾l本書,又不想放棄放棄這個好機會,就道:“承乾問的這些問題,自己能答得上來嗎?”
她是覺得提出問題容易,但要解答就比較難。李承乾能問出這些問題,不代表他水平就有那麼高。
但長孫耀成自己很明白,這些問題涉及的文章他根本都還沒學過,連背都不會背,李承乾卻能信手拈來,就算李承乾自己答不上來,水平也已經在他之上,聽到母親這麼說,連忙製止:“阿娘,不要說了!”
再說下去,尷尬地隻會是他自己。
李承乾見狀也把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他本來是想著,如果季氏和長孫耀成不服,當場解答一下也可以的,多好的顯擺機會啊。
可惜了!
李承乾對季氏微微一笑,非常謙和地說:“您看,我表兄並沒有緣分。”
季氏:“……”
季氏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兒子一眼,很不甘心。
跟著李承乾的好處不用說,以他現在展現出的能力,還有李世民對他的寵愛,隻要以後不出大錯,百分之百就是以後的皇帝,那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伴讀自然也會水漲船高。
即便不想那麼遠,隻看現在。杜構和蘇琛都能去中書省乾活了,杜荷更幸運,不僅拜得平陽公主為師,這次還上了戰場,聽說立下了不少功勞,等大軍班師回朝,論功行賞那一日,說不定杜荷也會有封賞。
才十歲的孩子啊!
他們憑什麼,不就是靠李承乾的麵子嗎?
可是他們家耀成才是太子的親表兄弟,又這麼聰明優秀,哪裡比不上那幾l個孩子?
季氏暗自咬牙,麵上依舊是笑眯眯的:“早就聽說承乾聰慧,今日一瞧果真如此,也該叫耀成跟你學一學。”
“表兄跟我學不來的。”李承乾抬著下巴道,“我是天生的聰明,是阿耶阿娘生的好!”
季氏:“……”意思是她生得不好嗎?李承乾:“不止我聰明,二哥、杜構和蘇琛也都很聰明,而且他們還很努力,表兄可以學他們更努力一些。”
長孫耀成紅著臉應下:“知、知道了。”
季氏被說生出來的兒子不聰明,很氣,但又不敢氣,還要繼續厚著臉皮爭取:“叫他跟你們一起念書,也方便跟著杜家和蘇家的郎君學。”
“唉,三舅母怎麼就是不懂呢?”李承乾一副跟你說話好費勁的樣子,“表兄底子不好,跟不上我們的課,對他沒有好處的。”
長孫耀成的底子也就比杜荷強,比起蘇琛都差很多,跟不上他們的課的。
季氏:“……”
季氏被噎得不輕,再也說不出讓長孫耀成給李承乾做伴讀的話了。也是真的怕長孫耀成被耽誤,雖然跟著李承乾前途光明,但還是盼著孩子自己有長進的。
她不再提長孫耀成的事,又拉過小女孩介紹:“這是秀芳,是你表姐。”
讓長孫耀成和長孫秀芳陪著李承乾一起玩兒,李承乾也不想和她說話,見長孫氏對他點頭,就帶著二人出去玩兒了。
沒多久,季氏就被長孫氏打發了,李承乾噔噔噔跑到屋裡,眨巴著大眼睛好奇地問:“三舅母為什麼讓我帶表兄表姐出去玩兒啊,她是不是和你說悄悄話了?”
他握著小拳頭道:“她們不是好人,阿娘不要聽她的!”
他聽阿耶說過,本來阿耶想找機會對付長孫安業,給阿娘出一口惡氣的。是阿娘阻止了阿耶,還替長孫安業求情,以至於長孫安業不僅沒有受到懲罰,還混了個右監門將軍做。
在李承乾看來,阿娘就是太善良太心軟了,生怕她又被季氏欺負。
長孫氏笑著摸摸兒子的頭:“沒有說什麼悄悄話。”
“那她想乾什麼?”李承乾才不信季氏隻是想他和長孫耀成和長孫秀芳玩呢。
長孫氏也不瞞著他:“你三舅母想撮合你和秀芳。”
“撮合是什麼意思?”李承乾茫然地問。
在場眾人:“……”
長孫氏尷尬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解釋道:“你三舅母想讓你娶秀芳表姐……”
李承乾斷然拒絕:“這不可能!”
眾人:就是!這怎麼可能!且不說皇後殿下和長孫安業的恩怨,就說兩個孩子放在一起,長孫秀芳哪裡配得上太子殿下?
李承乾皺眉:“……表兄弟、表姐弟是不能結婚的,三舅母沒看過報紙嗎?”
眾人:“……”
原來是因為這個,我們講道理,你在講生理。
幾l個月前物化生小課堂就講過這個知識點,當時就引起極大轟動,到處都是討論這個話題的,支持和反對的人吵個不停,甚至幾l度鬨上報紙。
因為這個,物化生第一次被很多人批判,即便到現在,李承乾用火炮證明了物化生的能量,還是有很多老學究覺得這是旁門左道。
李承乾並不生氣物化生被罵,有爭論就有熱度嘛,因為這次事件,更多人深入了解了物化生。老學究批判他們的,但真正的同路人自然會加入進來。
還有表親不能通婚的事,也因此被更多人知道,不管他們信不信,隻要心裡留下個影,日後給自家孩子議親時自然會考慮道這一點,能不與表親結親的,應該都儘量不會結了這也是一件大好事。
但李承乾沒想到季氏會起這個心思,還把主意打到了他的頭上。
就像他說某種東西有毒,不能吃。但季氏不僅要吃,還要他一起吃。
討厭死了!
長孫氏捏捏兒子氣鼓鼓的小臉蛋:“知道你不喜歡,阿娘已經把她打發了,以後少讓她進宮,不會叫她煩到你的。”
李承乾這才放心了。
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我剛才在萬阿婆那裡看到四嬸了,她為什麼會在宮裡啊?”
長孫氏有一瞬間的不自在,隨後又淡定下來:“你阿耶怕萬貴妃日子無趣,請四弟妹進宮和她做伴。”
李承乾才不信呢:“萬貴妃又不喜歡四叔,怎麼可能喜歡和四嬸住在一起?”
“許是萬貴妃愛恨分明,隻討厭你四叔,不討厭你四嬸吧。”
“真的嗎?”李承乾狐疑地看她,覺得這個理由有些牽強,“阿娘不要騙我哦,不然我就去問阿耶了!”
長孫氏摸摸他小腦袋,說:“這件事不是你該管的,也不要去問阿耶,知道嗎?”
她的語氣雖然溫柔,表情卻很堅定嚴肅,李承乾也不由嚴肅起來,下意識點了點頭。
*
休沐前一天,李承乾和小夥伴跟房玄齡告辭:“明天我們就不來了哈。”
房玄齡疑惑:“為何?”
“明天休沐呀!”李承乾眨巴著大眼睛看房玄齡,“我們休沐不上課的,應該也不用來乾活吧?”
房玄齡恍然:“原來明天是休沐,下臣都忘了。”
最近太忙了,先生李淵退位和李世民登基、然後突厥戰事,加上一波又一波封賞,每封詔書都要從中書省過,加上其他雜七雜八的瑣事,他已經連著兩個月沒有休沐了。
羨慕地看了幾l個孩子一眼,他痛快地點頭:“既然如此,你們明天就不用來了。”
李承乾一派沉穩地走出中書省,出了門就開始蹦蹦跳跳,歡快地問:“明天我們乾什麼呀?”
李承道:“我要去國子監上課。”
這是保留項目,無論如何也不能更改。
蘇琛還記得他們的規劃,說:“明天該去西市玩了。”
“又是西市啊?”
李承乾嘟嘟嘴,有些興致缺缺。明明他以前最喜歡去西市,那裡的吃食和玩具都很多,玩起來特彆有意思,現在卻不太能提得起興致。
蘇琛想了想:“那我們去東市?”
計劃按理說不能更改,但如果李承乾實在不願意去西市,稍微改變一些也無妨。
這叫變通,蘇琛暗暗想。
然而李承乾也不想去東市,雖然東市的東西很精致好看,吃食種類也很多。
蘇琛有些為難了:“那你想乾什麼?”
李承乾下意識看向身後的中書省,輕咳一聲:“其實我覺得……看故事挺有意思的。”
眾人:“……”
片刻的沉默過後,蘇琛弱弱地說:“其實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就是不好意思說。”
畢竟出去玩的計劃早就做好了,不能隨便更改,說出來也是徒增煩惱。但如果李承乾也是這麼想的話,那可就太好啦!
兩人齊齊看向杜構。
杜構能有什麼意見?他隻恨不能一直呆在中書省學習!當然是支持了。
李承乾咧開嘴一笑:“那就說好了,明天我們還來中書省看故事!”
杜構和蘇琛點頭附和。
李承道:“……”隻有他一個人被排擠的世界達成了。
杜構問:“剛才我們還說明天不來了,要不要回去和房伯父說一聲?”
“不用。”李承乾嘻嘻一笑,“明天給他一個驚喜。”
驚喜是真挺驚喜,驚訝也是真驚訝。
“你們不是要休沐嗎?”
李承乾義正言辭道:“中書省的卿家都在加班,我們也不能落後,要與大家同甘共苦嘛!”
中書省眾人頓時像被打了雞血,一掃連續工作的疲憊。太子殿下都和他們一起乾活了,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乾活乾活!
私底下他們還討論,太子殿下偶爾有些孩子氣,其實還是挺穩重的,也知道上進。
“太子殿下年紀小,自然有孩子氣,但比一般孩子強多了。我家那個還天天上課和同窗打架,下課過家家玩泥巴呢,管都管不住。”官員甲道。
“是啊,我家那幾l個臭小子天天跑得找不到人影,如果能有殿下一半省心,我就謝天謝地了。”官員乙道,“不過請殿下來幫忙是不是太草率了,我看他們一直在看,整理出來的沒多少。”
官員甲:“本來就是讓他們看文件學習的,沒指望能有什麼結果。不過若能整理出來也好,資料那麼亂,每次找起來都得頭疼。”
官員乙:“我看懸,主書花了那麼長時間才理出那麼點,不是好弄的。”
主要是太亂了。
李承乾也覺得中書省的資料太亂了!
之前李承乾看的時候就發現了,那些文件是整理好的,但存在很多資料缺失的情況。現在他開始自己整理了,才發現光是將同一件事的相關資料找齊都特彆難。
這時候書架還沒有普遍應用,在線裝書出現前,卷軸式才是書籍和文件的主要形勢,保存也是卷起來後直接放在箱子裡,隻做了簡單的分類,還經常有混亂或者遺失的。
一個上午下來,李承乾彎腰找資料,腰都直不起來了。
他用小拳頭捶著自己的腰,問杜構和蘇琛:“你們找到了多少?”
“我整理了三件事,少了兩個詔書。”杜荷道。
蘇琛:“我也整理了三件,倒沒有少詔書。”
李承乾自己找了四件事,少了一份詔書,還有一個破損了。
三人碰頭嘀咕了一會兒,把少的幾l份詔書整理了出來,蘇琛問:“現在該怎麼辦?”
李承乾毫不猶豫:“找主書!”
蘇琛:“……”他還以為要三人合力再找一找呢。
李承乾理直氣壯:“主書對這裡肯定比我們熟悉,說不定他知道這些文件在哪。而且我們剛才找得已經很仔細了,就算再找一遍,找到的可能性也不大,還浪費時間……”
可是花了不少功夫呢,這樣效率也太低了。
更重要的是,之前主書整理的那些也有缺失,說明很多文件就是沒有的,找了也白找。
杜構和蘇琛被說服了,跟李承乾一起拿著記錄去找主書,現成的資源,不用白不用嘛。
主書確實知道一些,他告訴李承乾他們,這上麵有幾l份文件在門下省,其餘幾l份他也不知道,可能也在三省六部的其他部門。
李承乾撓頭:“那你之前整理好的文件裡缺的那些,是不是也在三省六部啊?”
主書點頭:“很大一部分是。”
“現在這樣七零八碎,為什麼不放到一起呢?”李承乾皺眉,“就算文件要給其他部門,你們就不留備份嗎?”
主書尷尬地笑笑:“論理是要重抄的,隻是前朝管理鬆散,有時候忙起來就忘了抄了。這裡麵有一些也是抄過的,隻是時間久遠,丟了少了也未可知。”
他不解道:“中書省是中書省,門下省是門下省,資料怎麼可能放在一起呢?”
怎麼不可能?外麵就是這樣啊,各個部門的資料都要放到統一的檔案室保管。
李承乾問:“難道我們大唐沒有統一的檔案室嗎?”
主書:“額……”這個真沒有!
還能這麼辦嗎?
李承乾覺得可以!如果早些統一管理,中書省的資料也不會亂成這樣,還丟了那麼多。現在中書省要整理,門下省肯定也要整理吧,其他部門是不是也要整理?這不是浪費人力嗎?
李承乾躍躍欲試,想要寫奏表了。
但現在他要先去其他部門找缺失的資料,然後再抄一份。
主書躍躍欲試:“下臣能與殿下同去嗎?”
“好啊。”李承乾提醒他,“把缺失的文件列個單子出來,下午我們就去。”
中午是在中書省吃的工作餐,下午李承乾就帶著小夥伴和奔赴其他部門。
首先去的是門下省,門下省的長官也是熟人,長孫氏的舅舅,李承乾的舅姥爺高士廉,還有一個雖然不是很熟,但也見過幾l回的陳叔達。
李承乾隻是想找幾l份文件,都不用讓陳叔達知道,高士廉就讓他們進去了,另派保管資料的官員跟隨,他還有其他要事要忙,就先走了。
主書沒想到這麼容易就進來,興奮地把單子遞給門下省官員,請他幫忙尋找。
是的,他們自己就不找了,畢竟不是自己的地方,不方便(其實是想偷懶)。
不過李承乾還是觀察了下門下省找文件的方法,發現和中書省一毛一樣,都非常費勁。
李承乾問主書:“如果能將資料整理得整整齊齊,就算不熟的人來了,也能很快找到想要的資料,就是前期要麻煩一點,你覺得有必要嗎?”
“太有必要了!”主書道,“彆看我現在找東西好像信手拈來,當初剛來的時候,每天找東西都找得頭疼,花了兩三個月才熟悉起來呢!”
想到當初的手忙腳亂,主書戴上了痛苦麵具。見李承乾有些驚訝,就爽朗一笑:“沒事,好在都過去了。”
李承乾:“……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問,你那樣都叫信手拈來啊?”
主書:“……”
李承乾:你怕是沒見過什麼叫真正的信手拈來,他在動畫片裡見過外麵的人找資料,根據分類和索引,片刻功夫就可以找到,那才是真正的信手拈來。
主書努力為自己辯解:“這已經很好了,不熟悉的人找起來更難。”
遠的不說,李承乾自己不就是例子嗎?
李承乾也想到自己找資料的狼狽樣子,默然片刻後道:“弄!一定要弄得方便點!”
主書開始期待了,李承乾的本事毋庸置疑,就是不知道他會用什麼辦法整理這些資料,真的能比他熟能生巧更快嗎?
幾l人坐在窗戶邊喝茶,順便看門下省的人找資料。外麵卻來了兩個人。
保存檔案的地方一般在部門偏僻位置,很少有人來,今天又是休沐,來這裡的人就更少了。他們大約不知道李承乾來了,畢竟他是直接被高士廉帶進來的,並沒有驚動其他人。而這間房並沒有換玻璃窗戶,他們也沒看到裡麵有人。
所以這二人竟在外麵說起閒話來,隔著窗戶,李承乾聽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個神秘兮兮道:“你聽說最近宮裡那事了嗎?”
“宮裡的事多了,你說的是哪件?”官員乙見官員甲這個樣子,也小聲道,“你是說張婕妤和尹婕妤的事?”
張婕妤和尹婕妤被扔進掖庭宮,這也算是一件稀罕事了,大家沒事也會私底下說一說。
當然有人覺得李世民心狠手辣,但大部分都是理解的,畢竟張、尹二人以前仗著得寵,對李世民做事也很過分,甚至還欺壓他身邊的人,換成他們是李世民,定然也要狠狠報複。
大家的討論重點也都是張、尹二人以後的日子怎麼過,他們的兒子怎麼辦,以及尹婕妤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什麼話都敢說?
是的,因為要送才八歲大的李元亨去封地,李世民授意底下人將尹婕妤的那句話透露了一些。
他不覺得這一句話會威脅到他,更不想叫人覺得他戕害幼弟。
官員甲:“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原齊王妃……”
“原齊王妃怎麼了?”官員乙不解,“不是陪尊容太妃小住嗎?”
尊容太妃指的就是萬貴妃。
眾人雖然看不到官員甲的表情,但也知道他現在應該是有點鄙視的:“這你都信?那怎麼尊容太妃都離宮了,原齊王妃還住在宮裡?”
“啊!這……”官員乙啞然片刻,聲音也變得賊兮兮的,“難道是……?”
年輕漂亮的女子不明不白住在後宮,實在不由他們不想歪。
好一會兒官員乙才感慨道:“聖上挺有閒情雅致啊!不過原齊王妃在閨中時就是有名的美人,聽說還極有才情,不怪聖上會動心。”
“隻是不知遠在嶺南的李元吉知道了該怎麼想。”官員甲假惺惺道。
官員乙嘿嘿一笑:“說不定聖上就盼著他知道呢。”
自己還沒死呢,妻子就被仇人霸占了,這對李元吉來說,說不定比謀反失敗被流放還痛苦,就算氣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不過聖上這事兒做得也不講究,聽說最近被魏公罵慘了。”
……
外麵二人說話聲逐漸遠了,屋裡的李承乾抿了抿嘴,問一臉慌張的主書:“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主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