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1 / 2)

縣城中最顯眼的要數素有“上林酒肆之甲”的繁樓,五層高的繁樓聳立在茶坊酒肆,瓦舍商店的環繞之中,即使站在十裡地開外,一抬頭也能看見繁樓上高掛的大紅燈籠,繁樓不僅高,裝潢亦很華麗,聽說菜品也很高檔,百種千名,而且服務到位,每日一開業,樓前就立著兩個衣著頭麵乾淨的小二恭敬候著食客,聽說店裡用餐的酒缸、酒提、筷、盞、碟,匙等儘是用銀鍛造的精美餐具,落座之後一擺在麵前,食客的視覺得會到極大的愉悅和滿足,也在無形中刺激了口腹之欲。

因此生意格外地好。

大徽朝的人一日兩餐,早上的七八點鐘吃一頓飯,中午是不開火的,很多餐館也不營業,不要說免費的午餐了,甚至收費的午餐都沒有,但是繁樓例外,繁樓打一開門迎客就沒有停歇的時候,生意好的時候能徹夜開著門,吃夜宵的人“夜深燈火上繁樓”,在上林縣是被人津津樂道的一件事情。

從繁樓路過幾次,衛景平才知它的成功是複製了京中最聞名的酒樓樊樓。他沒見過樊樓是個什麼盛景,不過縣城裡去過京城的文人士子時常在繁樓吟唱:

城中酒樓高入天,烹龍煮鳳味肥鮮,公孫下馬聞香醉,一飲不惜費萬錢。

招貴客,引高賢,樓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味珍饈味,四麵欄杆彩畫簷。①

便是說京城裡的樊樓的。

因此,大約可以說繁樓就是京城樊樓的低配版吧。繁樓借著樊樓的話題和噱頭,近些年十裡八鄉的打出了名號,許多人慕名而來,生意格外紅火。

每次上街,衛景平都要多看兩眼繁樓,很是佩服酒樓老板的生意經。

圍繞著縣城繁樓所在的中心街道的一圈,通過各種途徑迅速積累財富的商賈、官宦、甚至市井小民也開始建造廣院豪宅,住在裡麵的女眷們開始錦衣玉帛珠圍翠繞,在上林縣,“士農工商”的壁壘至少從居住的分布上來說沒那麼森嚴分明。

穿過繁樓所在的一條街,孟氏帶著他在常來的糖水攤前,照例花一文錢要了半份枇杷冰粉,坐在那兒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著消磨大半天的時光。

看著糖水攤上不時飛來打野食的蒼蠅,衛生狀況著實堪憂,衛景平沒吃孟氏喂到他嘴邊的冰粉,他安靜地坐了片刻,很快被日頭曬得昏昏欲睡。

孟氏見他快要睡著了,就把他擱在背上,一路哼著小曲兒往回走。

剛進院子,就聽外頭有人亮著嗓門道:“大嫂回來了?”

雖然是道女子的聲音,卻跟敲鑼似的,咚咚咚。

來的人是他嬸子蘇氏,他二叔衛長河家就住在隔壁,蘇氏時常來竄門。說是隔壁,其實衛長海和衛長河卸甲歸田回鄉那會兒,兄弟二人置辦了兩座挨著的兩進院子,當年兄弟二人的老娘還健在,沒有正式分家,於是拆了其中的一麵圍牆打通,兩家人不用走大門就能走到對方的院子裡來。後來長輩過世,兩房各過各的了,但那拆了的圍牆並沒有重新修起來,等於說兩家至今還在一個大院子裡住著。

沒來由地,蘇氏的聲音如亂錘一樣擊在衛景平的心頭,讓他莫名不喜。

她娘孟氏看見蘇氏來了,對衛景平道:“四兒,和妞妞玩兒去吧。”

她嬸子蘇氏牽著個小女孩兒走了進來,和孟氏一樣,她皮膚粗糙發黃,卻看著很是健壯能乾。

孟氏看見她來了,對衛景平道:“四兒,跟妞妞去玩吧。”

妞妞是他二叔衛長河的小女兒,比他小一歲,大名叫衛招娣,聽他娘說他二叔一開始生了兩個閨女,老大衛巧巧和老二衛貞貞,還樂嗬樂嗬的,到了妞妞這兒,見又是個丫頭,坐不住了,趕緊“招娣招娣”地叫起來,盼著下一回能生個帶把的小子。

“平哥兒,三姑娘,”劉婆子剛炸了點肉渣,盛盤子裡幾塊端了出來:“來嘗嘗。”

劉婆子是孟氏娘家的嬸子,早年死了丈夫,她又沒兒女,就投奔他們家來了。她五十來歲了,麵皮黧黑,衣著洗得發白,乾起活兒來十分利索。

“四哥。”妞妞眼巴巴地看著盤子裡的肉渣,咽了咽口水。

衛景平動手開吃之前,她似乎不好意思先吃。

她的頭發黃黃的,臉上也沒有那麼乾淨,不過這裡的小丫頭似乎都是這樣的,家裡隨便帶帶就拉扯大了,並不會去花費多少心思和功夫給她們打扮什麼的。

“吃吧。”衛景平沒有動肉渣,把盤子往她跟前推了推。小丫頭伸出手指捏了兩個,塞進嘴裡大口吃起來。

劉婆子往二人這裡瞧了一眼,拿眼神剜了剜妞妞。

衛景平視而不見,他看著妞妞有些黑的手指,皺了皺眉頭。想對她說吃東西之前要先洗手,不然吃了不乾淨的東西要鬨肚子什麼的,轉念又沒開得了這個口,也許,這就是妞妞的生活方式吧。

說了,又能改變什麼。

肉渣都進了妞妞的嘴裡,衛景平聽見他嬸子蘇氏對孟氏道:“昨天咱說的王家大姑娘,你和我大伯子到底怎麼想的?”

原來家裡已經開始給他大哥衛景明張羅婚事了,衛景平心想。

孟氏為難地道:“他嬸子,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明哥兒聽說王家姑娘大字不識一個,不是很情願。”

“明哥兒嫌王家大姑娘不識字,”蘇氏像聽見了什麼不得了的話一樣,嗓門更大了:“就為這個不答應這門親事的?”

“他嬸子,”孟氏大概也覺得這話說出去臉上掛不住,低聲生硬地說道:“明哥兒大了,有主意了,我這當娘的也不好說啥。”

“明哥兒不懂事,你和我大伯子怎麼也縱著他,”蘇氏埋怨道:“明哥兒人高馬大的,穿衣服都比彆人費布,吃飯還忒費糧食,王家大姑娘願意嫁進來是咱家的福氣,他還挑挑揀揀的看不上,活該都十五六了媳婦兒還沒個影兒……”

蘇氏喋喋不休地數落著衛景明。

“他嬸子,不是說王家大姑娘不好,”孟氏有些心虛地道:“咱家眼看著十來口人了,大媳婦兒進了門就要管家的,要是大字不識一個,你說到時候我是把這個家交給她還是不交給她呢……”

彆說衛景明了,就她心裡的打算,長子媳婦兒,都巴望著找個粗略識字的,能算賬的,她會好好教她,將來好撐起這個家。

這一輩,有兄弟四人呢,將來都娶了媳婦兒,每房又生了子女,好幾十口人呢,沒個精明頂用的可不行。

再說了,孩兒他爹總不能屯一輩子田吧,將來萬一哪天起了戰事,他和長子領兵打仗去了,家裡小的老三和老四倆兄弟得靠長嫂幫扶呢。

“喲,大嫂子,那您這心可是比天高了,也不看看咱們自個兒什麼人家,有個識字的倒也好說,”蘇氏道:“一家子沒個識字的人,明哥兒竟想著討個秀才家的姑娘了,人家能看得上咱嗎?”

大徽朝武官的地位低,在京城,武官走在大街上,一旦遇到文官的馬車,無論級彆高低都要避讓,就低到這種程度。

作者有話說:

平哥兒早上從大街上走過:哇啊!包子餡餅(bushi)一排排,好吃好吃。

①出自宋代佚名《鷓鴣天》。

第3章 吃魚

◎“油而不膩,辣而不燥,麻而不苦,肉質嫩滑。”◎

京城他們沒去過,就說在上林縣,衛長海這個從七品的武官,看見八品的縣丞、九品的通判、主簿,按照律例,都要點頭哈腰地敬著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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