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景平聽著少年人沉穩有力的腳步聲,深思有些恍惚。不是,他可是準備帶著自家仨哥哥自學成才大乾一番的,怎麼忽然就成了他大哥為他念書的事操碎了心?
這麼想著,很快,他就睡著了。
衛景明拿定主意,又去找衛長海。見大兒子離開不一會兒又找了過來,他微愕道:“明哥兒,你怎麼還不睡覺?”
“爹,我明天想帶老四去孔廟看熱鬨。”衛景明道。
衛家雖然有從七品的官階傍身,但是鄉飲的時候,根本沒有武官什麼事情,他們也隻能去孔廟外頭遠遠地看個熱鬨。
靜默了片刻。
“明哥兒是想去看韓大姑娘吧?”衛長海不厚道地板著個臉。
韓大姑娘就是韓端的女兒韓素衣。
當他不知道少年人的心思嘛。
自從六年前韓端和衛景明有了些人情來往,韓素衣給衛家送了幾次東西之後,他家大兒子長大後再沒正經瞧過武官家養出來的虎閨女,這是有心思了。
衛長海早看在眼裡,急在心裡,人家韓素衣是秀才家的閨女,是枝頭的鳳凰,他家老大衛景明則是田地裡的□□,門不當戶不對的,結親這種事連想都不能想的。
他也年輕過,也肖想過像韓大姑娘那樣的人兒,後來呢,還不是乖乖娶了農戶女孟氏,日子過得也挺紅火。
一下子給他生了四個男娃兒,這在上林縣,不知道生不出兒子的那些人有多眼紅。一二十年過下來,他早不記得當年心悅過哪家的小姐了,眼裡隻有他的婆娘孟氏。
衛景明一下子漲紅了臉:“不……不是……”
他這回是帶著衛景平去找韓端的,跟韓素衣沒有關係。
衛長海伸出掌心覆著一層厚繭的手,用力地拍了拍衛景明的肩膀:“爹知道,爹知道……”
衛景明被他爹這麼一說更慌了,一張純淨少年模樣的臉險些著火:“我先回去了。”
他逃也似地跑了。
衛長海重重地歎了口氣,他也覺得自家官階低,家裡兒子多又窮,說親上沒有底氣,對不住大兒子,想著將來他娶了媳婦進門,一定要給大兒子這一房多些家當,讓他過好日子。
翌日清晨,一彎曉月灑下的清輝尚未散儘,上林縣家家戶戶的窗欞已被一聲又一聲喊孩子起床的聲音推開……
衛景平一覺睡到五更天大亮,他醒來動了動胳膊、腿,昨天被衛長海押著紮馬步,當時沒覺得怎麼難受,過了一夜,酸痛全找補回來了,沉得幾乎抬不起來。
他都想跟衛景明說,要今天不去鄉飲了吧,還是躺著舒服。
“老四,你醒了嗎?”窗外,衛景明早就穿戴整齊,在等著他了。
“醒了,大哥。”衛景平不得不有些消極地應了聲。
他和往常一樣按部就班地穿衣、吃早點,而後強打起精神跟著衛景明去了上林縣西邊的孔廟。
一路上都是衛景明在背著他,他伏在衛景明的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片刻,聽見一陣粗細嗓門來往的“之乎者也”聲,孔廟到了。
衛景平睜開眸子,左右看了看。
作者有話說:
平哥兒:……
第7章 鄉飲(二)
◎他抬眼望了望上林縣枕著的山脈,心中好笑地想:難道文曲星投胎時眼花了◎
一群穿月白色長衫的老少男子聚集在孔廟外麵,神采飛揚地在談論著什麼。據說,這些都是最低通過了縣試,要下場府試,甚至是院試的人。
衛景平隔著老遠掃過一眼,心道:任何時代被文化深深浸染的讀書人,氣質和種田的、練武的是迥然不同的。
或許他們崇拜大儒,向往國子監、書院、私塾和蒙童學館林立的京城,到處都可以聽到朗朗的讀書聲,而不是囿於讀書一脈根基尚淺的上林縣,在衛景平聽來,他們高談闊論的時候,唾沫飛濺之中都飽含著他們渴望考中舉人、進士、去京城做官的激情。
過了一會兒,上林縣的縣太爺武念恩到了,他身材乾巴瘦小,上唇的兩撇胡須微微上翹,身後跟著幾位當地穿長衫的有名望的讀書人,左手邊的頭一位就是白鷺書院的院長顧世安,右手邊走在最前頭的則是本縣一名姓於的老年廩生。
他們一到,今年準備下場的考生們就站得齊齊整整地與他們作揖行禮,衛景平見他們前後謙讓了三回,縣太爺武念恩才帶著人走在前頭進了孔廟。
衛景明把衛景平抱到了樹上,他自己也跳了上來,哥倆兒又往上爬了爬坐在樹杈上,正好能俯瞰整個孔廟。
孔廟的正殿裡,東南西北四個角落都擺著餐桌,中間留出一片空地。縣太爺武念恩領著人在中間空地上站好隊,全體向孔子像磕三個頭,並親手把酒菜和果盤供到孔子像下麵的香案上。磕完頭後各人分頭就坐,武念恩坐東南角,上林縣的文人名流坐西北角,上林縣縣衙的其他人坐東北角,其他有頭有臉的人則坐西南角。童生們有些慘,他們被安排在西南角的有頭有臉的人後麵,一排凳子隨意坐,要是不夠,餘下的沒搶著座位的人就隻好站著了。
對於讀書人來說,能參加一縣的鄉飲是很有麵子的事,但對於不喜歡繁文縟節的人來講,看起來吃這頓飯就有點遭罪了。
衛景平看見衛景明頻頻地看向坐在西北角一位麵龐消瘦的穿半舊長衫的中年男子,男子看起來跟衛長海年紀差不多大,他大哥一臉的親切,心想:那位大概就是韓端韓秀才了。
是他哥倆兒今日來這兒的目標人物。
他正眯縫著眼睛要把這位韓秀才看細致一遍,忽然屁股底下冒出兩顆頭來:“大哥,老四”
兩雙胖胖卻有力的小手攀上來,再一看頭頂,是衛景英和衛景川兩個人來了。
一陣嘩啦啦的樹葉搖晃聲之後,衛家哥四個圍成一排蹲在樹杈上,饒有興致地看著孔廟裡熱火朝天正在舉辦的鄉飲。
“大哥二哥老……四,”衛景川忽然吸溜了一下鼻子,眼中放光地說道:“上酸湯肘子了。”
一股極致的香氣飄進鼻端,衛景平從韓端身上分出神來,仔細一看端著盤子上菜的,竟然是穿著繁樓服飾的店小二們,他們手裡端著的酸湯肘子,是一道一碰三抖的燉肘子澆上“滋滋噴香”的辣椒油,可想吃起來那口感有多爽。
原來,自從繁樓在上林縣開業以來,每三年一次的鄉飲都是由繁樓來承辦的,雖然是資助,但菜品一點兒都不比去店裡吃的遜色,反倒更精美更可口。
衛景明推了推弟弟的頭:“等大哥以後考上武舉,就請你們去繁樓吃酸湯肘子。”
衛景川就著不斷飄過來的香氣,嗦起了手指頭:“大哥,等等……你考上武舉,咱們就吃……吃酸湯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