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2 / 2)

隻有狗覺得他們的交往沒有守禮。

就像剛剛公金雕在帳外呼喚金燦燦, 沒有人出來要抓二雕給扣個偷歡的帽子, 因為雕界目前和春秋戰國以前差不多,還用不著三媒六聘大辦婚禮之後才能結合成為夫婦的,更不是講究禮數的“士子”,所以隻招來衛三罵罵咧咧地數落了幾句。

雖然打這個比方非常非常不妥,但真的是這麼回事。

衛景平一邊在心中發笑,一邊枯坐到半夜,腦中始終沒有靈感,他隻好將讀了通篇《野有死麇》得出的唯一的結論“隻有狗覺得他們相交偷歡沒有守禮。”這句話轉換成文言文

非禮相陵則狗吠。

嗯,要是明日他實在還想不出更彆致的靈感,他就抓著“守禮”來寫了。

因為湧進龍城的犯官眷屬日益增多,也帶來了勞動力充裕的好處,半個月隻見修建府衙的招工告示一貼出來,就有許多青壯年前來應聘,河道挖好後又不愁的用水,開磚窯燒好了磚之後,府衙的大堂很快就修建好投入使用了,衛景平今日上差就是在新府衙的大堂裡上的,一抬頭看見頭頂懸著的“公明廉威”四個大字匾額,至此才終於有一丟丟當官坐公堂的感覺。

但是今日同僚無一例外全都黑眼圈外加一臉菜色,分明昨夜沒睡好的樣子,不用想,全都苦思陸大儒的八股文題目去了。

一打照麵彼此臉上都寫著:陸大儒的題目可有破法?

用表情問完直接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好難”二字,都紛紛垂頭喪氣的。

柳承玨最先想開,反正他進士考都考完了,愛做不出來做不出來,於是率先寬慰同僚道:“陸大儒既然來龍城郡辦學了,還怕找不到向他請教的機會,不急這一時的。”

等過一陣子陸譫想開了,說不定就不用拿著文章去見他了呢。

眾官吏一聽:“柳大人說的是。”

先該乾嘛去乾嘛去吧。

人人遂打起精神來處理公差去了。

忙了一天到晚上回到家中,想著寒窗苦讀多年竟做不出一篇八股文題目麼,人人不服氣又翻著《詩經集注》逼自己做起八股文來。

衛景平也不能免俗,他點了兩盞油燈,撥到最亮處,看了幾本書,還是唯有一個“非禮相陵則狗吠”的切入點,於是不再執拗,就著“守禮”入手,做起八股文章來。

“謹身則物無小,拒人者意極嚴矣。”衛景平寫下了這一破題句。

他用破題句先給文章立意,說明對於君子來說哪怕是隻有狗覺得不遵守禮的地方,也該嚴厲拒絕,絕不去做。

等寫出了破題句子,衛景平才翻著人手一本的朱熹的《詩經集注》,邊往下寫承題、起講邊看看自己是否有遵經守注,寫完起講,他用《野有死麇》中的“舒而脫脫”開頭,以“舒而脫脫,爾吉士豈我知哉!”一句連綴成入題句,以委婉含蓄的語氣,明說了他這篇八股文是圍繞著男女相交必守禮,非禮交往狗都朝你叫的題旨來寫的。

通篇旁搜遠紹,儘量從破題到束股的每一部分都做到嚴絲合縫,到黎明破曉時分,他終於寫成了五六百字的初稿。

等抽空再修一遍,刪掉煩詞贅語,改正背離經注的地方,將文章潤色得形象、生動一些,便可以拿著去敲陸譫的門了。

……

陸譫來到龍城郡的第四天,那條被風沙掩埋在龍城郡,完全成了地下暗河的濁河上遊一段,完全被清淤疏通了,在寬寬的河床間,濁河還隻是涓涓細流,一路潺潺地向張掖流淌過去。

善感的士子見到此景,腦海中不禁勾勒出濁河兩岸麥浪翻滾,人流熙攘,家家戶戶炊煙嫋嫋一派清平盛世之象的圖畫。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啊!”柳承玨前來觀看時忍不住感慨道:“本官得寫呈文告知張掖及下流其他州、府,提醒他們注意疏通河道,以提防到了雨季此河道水量劇增引發下遊水患。”

水流是最容易抄近路的,先前地上完全被填住了,從大玉山下來的水隻能走地下暗河,如今疏通出來,這麼低的地勢,這麼寬的河床,勢必會引來抄近路的水往東流去……凡此有隱患的地方,他都不能疏漏,一一要呈文俱上奏報朝廷,告知同級府衙大員的。

初到龍城郡的陸譫得知開挖出一條大河來,將此地多年缺水的問題一舉解決了,忽然不端高人的範兒了,他衝出氈帳,一路跑著奔到了濁河邊上。

到了地方沒留心看人,一下子跟人撞了個正著。

那人是個讀書人,羸弱不堪,往前一栽又撞到了正在巡河的江揚,江大人趔趄了下,看見撞人的那人四十多歲,通身卻仍有積石如玉之豐姿,料是陸大儒無疑,忙上前見禮:“武夷先生。”

武夷先生。

這名號是真的很響,天下讀書人沒有不知道帝師武夷先生陸譫的,因此來看河的人登時轉去看陸大儒了,一個個伸長著脖子往前湊,都要一睹其風采,大有“看殺陸譫”之意。不過人家陸譫早就活過了能被“看殺”的年紀,他愣了一愣,立刻給即將開辦的象峰書院拉起生源來:“在下來到此地是想辦個書院來講學的,誰家裡要是有適齡的蒙童,歡迎到時候送到在下所在的書院去。”

聽了他的話,圍觀的人群都不能說是歡喜了,簡直就是歡喜若狂,也不看河了,帶著孩子來的立即牽著稚子往陸譫身邊擠,想讓他看看能不能現在就收下自家兒子當學生,就差沒三呼“陸大儒萬歲”了。

陸譫嗬嗬笑道:“等書院籌備好開學那日,都能來。”

說完他扭頭掃了一眼江揚身後的眾官吏,說道:“你們也能來,但記得帶上文章。”

音落,尤其是那些還未考中進士,尚是舉人的官吏,如衛景平這樣的,臉上的笑意立刻僵住了。

也沒心思看河了,留著陸大儒與百姓在河邊同樂,一到下公差時間都著急忙慌地回家做八股文章去了。

當晚,衛景平花了十成十的氣力把文章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後終於讀著滿意了才謄抄好,等後日休沐時去找陸譫點評。

其實陸譫比他們這些人還心急,他一天能找顧世安問兩遍:“遙光,你不是說龍城有個人文章做得深得你老師的傳承嗎?他怎麼遲遲不來見我?”

陸譫說的顧世安的老師名叫藺沛,和陸譫師出同門,隻是此人不願意做官,考中舉人之後就在揚州的謝氏族中的私塾裡當了十年西席,後辭彆而去終身不再收學生。

藺沛做八股文審題細密,文章理法兼顧,用詞淳厚,非常得同門師弟陸譫的推崇,聽說他生平僅教出一學生謝熠有乃師文風,可惜後來英年早逝,沒有將藺沛一派的八股文風格傳承下來。

顧世安雖也是藺沛的學生,但他的文章以靈動見長,不似其師風格。

“衛四定是將文章做出來了,”顧世安說道:“陸師叔你等著,我去找他來。”

這日他來的時候衛景平恰好不在氈帳裡,隻有衛景川巡邏回來在自斟自酌,顧世安問:“你四弟一連熬了幾個通宵,還沒寫出文章來嗎?”

衛景川被他一激將:“誰說他……沒做出來,等著,我拿給你看。”

他明明看見衛景平謄寫好了就放在書桌上呢,出門的時候還特地囑咐他彆讓金燦燦回來往上跳,再一爪子給他抓花了。

衛景川將那文章取來,顧世安才看了個開頭就覺得衛景平這篇文章作法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周全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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