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鎮魔塔是地獄,她卻依舊要將花襲憐送進去。可如果她不送他進去,花襲憐日後會如何?他會活得比螻蟻都不如。
少年自尊心極強,若是活成那副模樣,一定生不如死。
花襲憐當然知道鎮魔塔是什麼地方。
那是世間最凶險的一處煉獄。
他進去,隻會是死路一條。
花襲憐終於明白,大師姐不是來救他的,是來殺他的。
少年踉蹌一步,支撐著身體的那股意誌在此刻化為烏有。他的視線開始旋轉,天地似乎都在眼前顛倒了。他努力抑製住自己悲鳴的情緒,聲音嘶啞的開口,“左右都是死,大師姐為了餘望風找我報仇,卻不肯親自動手殺我,是為什麼?”
原來她從未相信她,她的心中也一直沒有放下餘望風。
少年滿心滿眼的淒楚之色。
“怎麼,大師姐是舍不得嗎?”臉上帶著諷刺的笑,眸中卻溢出一抹清晰的渴求。花襲憐緩步挪到蘇瓷兒麵前,一定要看到她那張無情無義的臉。
蘇瓷兒閉上眼,拒絕去看花襲憐那張蠱惑人心的臉。
即使麵白如紙,即使狼狽不堪,花襲憐的臉在這份月色之中依舊濃麗精致到每一寸。
隻是這份精致濃麗中滿盛著破碎感,少年的身體被風吹得薄紙一般,似乎隻要再戳一指,他就能化為煙灰,隨風而逝。
既然已經到這一步了,她跟花襲憐的緣分也算儘了。
蘇瓷兒緩慢開口道:“怕臟了手。”
這四個字,猶如最重的一巴掌,惡狠狠地拍在花襲憐臉上。少年踉蹌一步,幾乎站立不穩。
今夜,無月,無星,無光。
隻有兩人身後那座鎮魔塔散發出淡淡陰森鬼魅之色。
“臟……沒錯,大師姐是這世上最乾淨的人,哪裡像我,我是這世上最肮臟的東西,就連身體裡麵的血都是臟的。”少年一字一句,泣血成音。
他咬著唇瓣,不顧鮮血溢出,執著而瘋狂地看著眼前的蘇瓷兒道:“今日,要麼是我殺了大師姐,要麼是大師姐殺了我。”
風起,雲散,露出細細淺淺的一彎月。那月實在是淺薄,連光都沒有多少。
反而是蘇瓷兒手中不知何時出現的玉髓劍,浸潤出玉色的光。
那光印在冷硬的地磚上,原本溫柔的光色都變得淡漠起來。那股從前花襲憐留戀的柔意,都在此刻變成了刺人的刀霜冷箭。
花襲憐看著那被召喚而出的玉髓劍,眼中的光色逐漸黯淡下來,最終湮滅。
蘇瓷兒知道,現在的花襲憐是絕對打不過她的。就算打得過,係統也不允許。
即使花襲憐已經力竭,但他依舊不願意在蘇瓷兒麵前暴露出自己的蛇尾。就是死,他也想在她麵前像個人一樣的死。
少年嘴上諷刺,似乎滿不在乎,可心中卻在滴血,他強撐著努力維持自己的最後一絲尊嚴。
月光被雲遮蔽,玉髓劍亮了亮,又暗下去。
柔軟的光色刺破黑暗,像劃開長空的星光。
玉髓劍帶著淩厲劍氣直逼花襲憐。
蘇瓷兒原本隻是想假模假樣的將人逼入鎮魔塔,可她沒想到,少年不僅不躲開她的劍,反而……迎了上來。
“噗呲”一聲,鋒利的玉髓劍刺穿少年的肩膀。
蘇瓷兒愣在那裡,她呆呆盯著花襲憐肩膀上漸漸沁出濕潤血色的鬥篷,張嘴,想開口說什麼,卻最終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
“大師姐最終,還是臟了手。”
月色下,少女的臉依舊完美到毫無瑕疵。她是那麼冷漠,那麼孤傲,眼神淡漠到從來不會將任何一樣東西放進眼裡,放入心裡。
在這份決絕的無情之中,花襲憐想起兩人從前種種,隻覺諷刺。
“你明明說過,魔也有好壞之分……”少年伸出手,纖細蒼白的手掌顫抖著握住那柄玉髓劍。
鋒利的劍身割破少年的手掌,鮮血順著玉髓劍往下淌。
“啪嗒,啪嗒……”一滴一滴的血往地上砸去,年代久遠的地磚上覆著一層時間的塵埃,如今,它又多了一層灰蒙的豔色。
“你說信我,卻是在騙我。”
花襲憐心如刀絞,他那張濃麗的麵龐在此刻蒼如白紙,心冷得像深冬的湖。
“噗嗤”一聲,玉髓劍被花襲憐徒手拔,出。
少年身上的血似乎將要流儘,他的臉白到沒有一絲血色。
“咚!咚!咚!”
晨鐘響起,四周嘈雜聲也跟著響起。
“花襲憐不見了!”
有雜亂的腳步聲朝這處行來。
蘇瓷兒看著眼前神色倔強的少年郎,動作慌張的再次朝他刺出玉髓劍。
她已經沒有退路了,花襲憐也沒有了。
花襲憐閉上眼。
玉髓劍的疼痛感並未傳來,反而是一股柔軟的東西包裹住了他。
少年睜開眼,看到一抹青色的緞帶卷著他,將他拋進了鎮魔塔。
晨曦微光乍然而出,少年眸中最後印出的依舊是少女那張冷漠的臉。
嗬。
花襲憐閉上眼,任憑身體往下墜去。
她果然,不願意臟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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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海潮領著天玄宗弟子到達之時,正看到蘇瓷兒用青黛將人拋入鎮魔塔。
“你……”餘海潮緊盯著蘇瓷兒這張淡漠的臉,表情複雜。
“花襲憐逃出暗牢回小靈山,被我發現,我們一路追逃,他慌不擇路,逃進了鎮魔塔。”
蘇瓷兒表情平靜的對著餘海潮說出了這番話。
明眼人都知道,按照花襲憐現在的體格是不可能跟蘇瓷兒你追我逃的,而且暗牢那樣的地方,他一個枷鎖在身的少年是怎麼逃出來的?
可少年分明確實是逃出來了,不僅出來了,還入了鎮魔塔,並且確實是被蘇瓷兒拋進去的。
餘海潮本以為蘇瓷兒是來救花襲憐的,可這鎮魔塔是什麼地方?她不可能不知道,她若是救人,怎麼可能把人扔進去?
饒是餘海潮這個近百年的老狐狸也看不透蘇瓷兒在想什麼。
不過,入了鎮魔塔,任憑花襲憐是什麼妖魔鬼怪,也永遠出不來了。
雖然可惜不能手刃花襲憐,但進了鎮魔塔就跟死沒有分彆。
“鎮魔塔被惡鬼無數,他會被分食而亡。”餘海潮深深看一眼蘇瓷兒,留下這麼一句話,翩然而去。
冷白的晨曦之色中,少女的身影薄而淡。
寒風吹起她的衣擺,掩在寬袖下的手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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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製的麵膜。”莫城歡將手裡的麵膜遞給蘇瓷兒。
少女歪在躺椅上,冬日暖陽照落,本該是溫和舒適的環境,可她臉上竟露出與環境不符的蒼白與空靈。
像是被抽走了什麼東西,並且那樣東西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哦。”她極其緩慢地伸手,將那麵膜拿過來,然後隨手放到一邊。
莫城歡看著蘇瓷兒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抬手按住自己的麵膜,擰眉道:“花……”
“今年的花開得真好。”蘇瓷兒打斷莫城歡的話,轉身進了屋子。
院子依舊是這個院子,隻是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小廚房內她最喜歡的那股煙火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灰敗,隻留下一片黑白印記,像褪了色的黑白照片。
蘇瓷兒窩在榻上,拿起一顆美容丸放進嘴裡,繼續閉上眼睡覺。
自從花襲憐逃入鎮魔塔後,“花襲憐”這三個字似乎就成了小靈山的禁忌。
分開念也不行,合起來念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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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
這是花襲憐墮入鎮魔塔後唯一的感覺。
四周空蕩蕩的,像是什麼東西都沒有。可很快,有一些東西朝他湧了過來。
花襲憐看不到,他捂著自己肩膀上的傷口,裹著唯一的厚鬥篷,吸取著上麵殘留的冷香,像個被拋棄的孩子一般蜷縮著坐在那個角落裡。
他大睜著眼,眼眶漸漸濕潤,雙眸變得通紅。
他憤怒,他生氣,可更多的卻是無儘的悲涼與淒楚。
他再次,被拋棄了。
身體猶如撕裂般疼痛。
少年顫抖著手,將沾滿了鮮血的手交叉著,剩下的那隻手掌搭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他用手臂將自己包裹起來,企圖護住這最後一份稀薄的柔意。
可除了失血過多帶來的惡心感和冰冷感外。
他什麼都抓不住。
隻剩下那沉重而冰冷的鐵鏈貼著他的身體。
“我聞到了什麼好東西。”一道似女非女的聲音飄蕩過來,“是食物的味道……”
“不,蠢貨,那是魔主的味道!”另外那道聲音略粗,他粗暴的打斷那道較為尖銳的聲音。
“是魔主?是魔主來救我們了?魔主在哪裡?他在哪裡?”尖銳的聲音越發高昂,被粗暴的聲音霍然打斷。
“魔主死了!他早就死了!不對!這血裡還夾著人類的血……惡心,太惡心了……是那些修真者的血……”
有黑色的魔氣在花襲憐頭頂盤旋,少年抱著自己蹲在那裡,像塊石頭似的一動不動。
“吃了他,吃了他!”
“沒錯,吃了他……”
越來越多的魔氣聚集過來,他們或有型,或無形,像餓了千年似的,朝花襲憐猛衝過來。
少年依舊沒動,那些魔氣鑽入他的身體,貼著他的肌膚,啃噬他的傷口。
花襲憐隱忍著,像根木頭。
他想,或許死了,才好呢。
讓這些東西,把他吃乾淨。
下次,投胎的時候,能乾乾淨淨的。
“我聽到了,他是被個女的扔進來的。”
“好像是什麼大師姐……”
“大師姐?那些道貌岸然的修真人就喜歡弄這些稱呼,這個人難不成還是個修真人?哈哈哈哈,他分明是魔嘛……”
“大師姐”,“魔”這兩個字眼觸到了花襲憐的神經,少年突然伸出右手,將那坨鑽在自己傷口處的魔氣硬扯出來。
那團魔氣發出尖銳的叫聲,花襲憐麵無表情地張開嘴,雙眸猩紅著一口吞了下去。
不對,他要活著。
他憑什麼要去死?分明是她說,不管是魔還是人,都有好人。可也是她,因為他是魔,所以就認定是他殺了餘望風。彆說解釋的機會了,她根本就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他。
她是個騙子!
少年眸中血色更紅,他攥著拳頭,口吐禁咒,全身血液逆轉,細長的蛇尾轟然而出,將那些纏在自己身邊的魔氣一一震開。
“是,是魔主……”
“啊啊啊啊,是魔主……”
魔氣逃竄,慌不擇路,在塔內亂竄。
少年黑發披散,遮住半張臉。鬥篷蓋在身上,虛虛搭著肩,遮蓋住半身皮囊。
他身後,蛇尾肆意甩砸,無數團魔氣被打散。
囚禁了諸多妖魔惡鬼的鎮魔塔,每一塊磚都透著肆意的魔氣。少年緩慢伸出沾著血漬的右手,將鬥篷重新拉回身上。隻是那麼一瞬,他周身的氣場就發生了變化。
他極蒼白的手,指骨根根拽著黑色的鬥篷,每根手指都是那麼漂亮,帶著殺戮的美。
沾著血色的唇瓣嵌在蒼白的麵容上,緩慢勾起,花襲憐想通了。
出去,然後,弄臟她。
黑暗中,少年眸光冰冷,如荒漠墓塚,廢棄古井。
除了荒涼,便是無儘的仇恨。
前頭的魔氣似乎隻是探路的小嘍囉,在鎮魔塔的深處,濃稠的黑暗正在流動,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緩慢蘇醒。
那是,鎮壓了千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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