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位高權重貴為首輔,沈應從來都是不動聲色的。可今日,隻是姐妹之間的小小爭搶,卻引得他勃然大怒。未免嚇到芙蓉兒,他壓抑怒氣,柔聲哄著小姑娘,卻聽她哭著說:“要是你是我爹就好了。”
沈應的怒氣斷了一下。
“……那,今後就把我當爹爹吧。”
今日正月初六,柳大人與周氏攜了幾個孩子上沈府拜年。柳大人自是在外書房由沈府男丁招待,周氏則領著孩子們在後院老夫人處。今日來沈府拜年的人多,周氏忙著奉承沈府諸位夫人,柳芍藥早早就湊到沈大姑娘身邊玩笑,根本無暇顧及芙蓉。
芙蓉悄悄觀察了一圈,熟麵孔不少,但不見沈獲,也沒瞧見春燕。她想了想,就溜了出去,熟門熟路地尋到沈三爺的院子,年前還住沈府時,她每日都與沈獲一塊兒過來,在沈三爺書房裡寫字,看門的小廝都認識她,見了臉上頓時笑開,給她作了個揖:“柳姑娘新年好!給您請安了!”
芙蓉正兒八經地點點頭:“你也新年好。”
在外還能裝個樣子,進了書房,見著沈應,那眼淚就止不住了,叫了一聲“三舅舅”,便哭得停也停不住,這才有了上頭一番情景。
沈應心裡已經有了決斷,但什麼都沒表露出來,等遲些在外見到芙蓉親爹柳大人時,還微微笑了一下,叫柳大人受寵若驚不已。
當天芙蓉便沒跟著父母回家,叫老夫人留了下來。這次芙蓉的心情截然不同,上回被留下來,既有些慌張無措,又對周氏充滿怨氣;這回她彆提多高興了,隻盼著周氏彆想起她來,讓她能住多久住多久。
正月裡來沈家的客人絡繹不絕,沈獲總牽著芙蓉,老夫人喊孩子們出來見客時,倆人也總是一塊兒,倒有不少來人誤會了,以為這倆是親兄妹,三不五時還能聽見兩句誇讚:“老夫人好福氣,孫兒孫女都生得好模樣,竟好似菩薩座下的金童玉女一般!”“瞧這兄妹倆,感情可真好!”
老夫人也隻是樂嗬嗬地笑著,並不解釋。
出了正月,柳芍藥便出嫁了。
早就出閣的大姐柳海棠特地回了娘家,陪妹妹度過在家的最後一天。於情於理,芙蓉這個三妹也是應該回家的,可這邊廂,老夫人遣人送去添妝,順道也讓轉告周氏,言之婚禮當日柳家諸人必是忙得團團轉,來的人又多又亂還有許多爆竹聲,隻怕顧不到孩子,便不叫芙蓉回去了,免得一不注意叫她受驚嚇。
周氏不過白聽一句,不止她,柳家上上下下誰也不曾想起芙蓉來,倒是大姐柳海棠剛回來時還問了一句“芙蓉怎的不見”,得知是去沈府陪沈老夫人後便不再提起了。她一個六歲孩子,活兒也做不了,回來隻是裹亂,忙得腳不沾地時能少個拖累,周氏恨不得念佛。
大喜的日子過去三日,柳芍藥回門那天,姓劉的姑爺陪新婦上門,儀表堂堂,更兼帶來了一車禮品,叫柳家上下都歡喜不迭。
可這喜沒能維持多久,不過第二日,柳大人便接到了調令,他——外放了。
本來外放該是個好消息的,當著京內的小官安逸是安逸了,可實在沒啥油水好撈。外放出去那就不一樣了,隨便到哪兒當個知縣呢,那都是一方父母官,都不必特特去刮地皮,自有那當地的大戶豪紳奉上孝敬。不說富得流油吧,起碼手上總算可以寬綽些了。
可柳大人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要被外放到嶺南去……
嶺南,五嶺之南,百越之地,自古多為流放貶謫之地,前朝大庾嶺新道擴建後,通往嶺南的路方好走了些。“茲路既開,然後五嶺以南人才出矣,財貨通矣,中原之聲教日進矣,遐陬之風俗日變矣。”
然而雖然路已暢通,廣州也已然成為南方數得上的貿易港口,可離京數千裡,兩地氣候千差萬彆,除了出身當地的官員,願意去那兒的還是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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